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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愛與別離

第一節 落地:發芽、移植

一、出生一個月:與親生父母離別

1983 年 6 月,我出生於台北大安區,我的親生母親懷著我時,親生父親外 遇,另一位太太加入了他們原本的家庭。在我出生後,親生母親顧及到家裡財務 狀況困難以及父親外遇,決定把我送養,在我外婆親戚的牽線之下,我的養父母 以五千元把剛滿月的我買回南部鄉下的家,也是我成長的故鄉:雲林縣口湖鄉青 蚶村,一個近海的偏僻鄉村。這是我被告知的生世。「爾伶」這個名字是親生父 母為我取的,養父母原本要幫我改名為「如意」,但跟養母的祖先名字一樣,所

以作罷。我很感謝我還能保有這個名字,至少除了血緣,還有名字是和親生父母 的連結。

1949 年,我的養父跟隨國民政府來台,家鄉在雲南。由於當時軍中實施禁婚 令,直到 1982 年退伍後才能結婚,當時他已 49 歲。在台灣無親無故,又無法回 中國,於是想討個老婆落地生根。我的養母因患小兒麻痺症,從小到大開刀無數 次,右手右腳仍萎縮,行動不便,難以謀生,想要嫁個丈夫當作依靠,以免拖累 娘家。他們倆就抱著這樣的初衷,透過相親認識,即使並不相愛仍進入了婚姻。

婚後,以為養母無法生育,決定領養小孩,我也因此在他們婚後不到一年就進入 這個家庭,他們成為我視為天和地的爸媽。那一年,我一個月大,我的爸爸五十 歲,我的媽媽二十歲,我們「一家三口」故事的起點。

二、成長的故鄉:雲林縣口湖鄉青蚶村

圖 2-1 青蚶村位置圖

青蚶村是雲林縣口湖鄉近海的一個村落,昔日為一漁村,曾盛產青蚶、青蚵 及螃蟹。村民現在大多以養殖文蛤、草蝦等水產生物為生。小時候,家裡有種稻

雲林縣 口湖鄉 青蚶村

米,當時機械設備還未進入農村,從插秧、搜草(除田草)、割稻、曬穀,全部 都仰賴人力,於是我也得幫忙。收成時,大人們會將稻穀挑回門口埕,我則接著 要幫忙「篩粟」,去蕪存菁,一邊篩一邊有人會將篩過的稻穀,整齊地分成一畦 畦等高的穀攏。每隔半小時,用「耙仔」翻撥穀攏,經過多日的曝粟,讓稻穀吸 飽陽光,才能送去碾米廠。稻子有芒刺,每次在烈日下曬稻穀,除了汗流浹背,

手腳還會刺癢,所以我小時候最討厭被叫去曬稻穀了。收成是喜悅,但炎夏裡揮 汗勞動,小時候讀的那首《憫農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飧,

粒粒皆辛苦。」道盡我們農家的辛苦。後來,因為好幾次颱風造成的海水倒灌,

讓青蚶村的農地大多鹽化,已無法種植,所以我們家後來改以養殖文蛤為生。

因為長期抽地下水灌溉,造成地層下陷,口湖沿海的幾個村落地勢低漥,淹 水即成為家常便飯。每逢颱風天或是梅雨季節,就會淹水。門口的水淹至小腿高 算是輕微,嚴重時會淹到屋內。有一次,半夜下大雨,我在睡夢中發現水已經淹 到床上,簡直是嚇死了。但如果是輕微的門口淹水,身為小孩的我會歡天喜地的 用日曆紙折很多船在門口埕的水上飄,或是和同學去抓蝌蚪。記得有一次颱風過 後,學校的水淹的很高,久久不退,老師得站在椅子上,我們所有的學生則只好 蹲在椅子上上課,若蹲久腳痠想坐著,屁股就會被水浸濕。

三、我來自弱勢家庭:外省人爸爸

爸爸有一輛摩托車,我最喜歡爸爸載著我和媽媽從我們住的小村莊到較熱鬧 的市集買東西,那是我記憶中很幸福的時光。小時候,爸爸會特地到菜市場買我 愛吃的東西,陪伴我玩耍。不過,我做錯事時爸爸會很用力的打我,被爸爸呼過 幾次巴掌的我印象非常深刻。小時候有幾年我們住在外公外婆家裡,當時從軍中 退伍的爸爸在養豬場工作,外婆會幫忙媽媽照顧我。後來,爸媽在外公家的土地 上蓋了一間小房子,我們有了自己的家。過不久,爸爸辭了養豬場的工作在家。

媽媽行動較不方便,家務大多由爸爸負責,煮飯、洗衣、掃地、幫我洗澡、綁頭 髮等都是他的工作。在這個家,大多是媽媽說的算,爸爸即使會抱怨,也常和媽

媽吵架,但仍然聽著媽媽的話,遵從她的意見。我小時候看著爸爸扛起所有的家 務事,用他的退休俸養家,照顧我們,卻常常受到他人不尊重的對待,我因此暗 自為爸爸打抱不平。

離家很遠的爸爸總惦記著家鄉的母親和兄弟姊妹,當時仍未開放回榮民大陸 探親,只能靠著書信了解家人近況,望著照片思念。1949 年,一路跟著軍隊來到 台灣的他,從沒想過要在台灣定居,一直等著反攻大陸那一天的到來。終究回不 了家的他,只能在台灣落地生根了。他時常跟我說不管如何,他要回雲南一趟,

他得回家啊,我也因此想著長大後一定要帶爸爸回到他的故鄉。「外省人」是別 人給爸爸稱呼,我則是成了他們口中的外省人小孩,我小時候覺得這三字是種羞 辱,一種對我們的排斥。爸爸和我所生長的土地是沒有連結的,刻著「外省人」

這三個字在身上的爸爸,是要如何在這塊土地上找到歸屬感呢?爸爸每天中午 12 點和晚上 7 點都會看中視新聞,他只要看到抨擊國民黨的民進黨,就會在電視機 前痛罵他們一頓,有時也會連著外公外婆這些所謂的本省人一起罵。小時候,這 個家就像是台灣本省人和外省人衝突的縮影,我也從小就感覺到爸爸對自己的處 境感到窘迫,我也看見一位想回家卻回不了家的思鄉遊子對這個把他當外人的台 灣感到憤怒。

印象中,爸爸的朋友大多是軍階較低的退伍榮民。小時候,我常跟著爸爸去 這些榮民朋友的家裡。有位叔叔的太太前任丈夫過世,帶著三個小孩與他結婚,

時常抱怨著沒有自己的小孩;有位叔叔的太太患有智能障礙,生下來的兩個孩子 亦是如此,去到他們家會跟他們一起玩,可憐他們,卻又無知的害怕被他們傳 染;有位叔叔的太太則是精神狀況有問題,時常半夜胡亂痛打他們的小孩。而我 們村莊裡,除了爸爸,還有三位榮民,皆是入贅到太太家裡,很明顯在家庭中的 地位是低的,就像我爸爸一樣,在村莊更是所謂本省人眼中的「弱勢少數」。爸 爸和這些我認識外省人,大多是以低官階退伍的「榮民」,他們的處境地位很特 殊,一方面受到退休俸等某些優惠保障,另一方面卻處於社經地位之底層。年紀 還小的我感到非常疑惑,為何這些榮民都是帶著某些犧牲進入婚姻,包括我的爸

爸,娶了患有小兒麻痺症的媽媽。我的解答是外省人就等於弱勢,而我的媽媽更 明顯是弱勢,所以他們的女兒我同樣也屬於弱勢,這是我小時候的自我認同。同 時,有著外省人爸爸和本省人媽媽的我,在這樣的社會、家庭結構中耳濡目染,

我因而感到內在的衝突,本省人的我對外省人感到鄙視;外省人的我則對本省人 感到憤怒。

四、我來自弱勢家庭:小兒麻痺媽媽

媽媽長得很漂亮,唱歌很好聽,小時候很喜歡聽媽媽唱歌,想要長大也跟媽 媽一樣漂亮、會唱歌,我心裡總想著如果媽媽沒有得到小兒麻痺症,一定會是個 大明星。小兒麻痺症讓媽媽的右手和右腳肌肉萎縮,無法施力,行走時只能靠左 腳來支撐身體重心,因此經常重心不穩跌倒。我兒時有記憶以來,就一次又一次 地看到媽媽跌倒,年紀還小時,沒有力氣扶起媽媽,我就會趕快哭喊著請大人來 幫忙,好擔心、害怕媽媽受傷。長大些,有了力氣,我會立即衝過去將媽媽扶 起,直問她有沒有哪裡受傷。不管媽媽在我面前跌倒過幾次,都不減我的驚慌和 擔憂。

做錯事時,媽媽常拿衣架打我,我常常痛到躲在椅子底下。記得小學有一 天,我到同學家玩得很晚,媽媽請村長廣播叫我回家,「雷爾伶,妳媽媽叫妳現 在馬上回家,有聽到廣播,就趕緊回家」。我聽到廣播心想死定了,一定會被罵 死,急忙跑回家後,媽媽卻對我說「那麼愛玩,要玩再去玩啊!」我信以為真,

轉頭就想再出去玩,立刻被媽媽叫回來痛打一頓,罵我聽不懂她是在說氣話。

「我怎麼知道你是說假的?」怕被打,我只敢在心裡面嘀咕。

供應鄉下人家日常所需的雜貨店,也是大人們最愛聚集聊天、玩四色牌的 地方。小時候,我最羨慕家裡開雜貨店的同學,總希望自己家裡也能開一家雜貨 店。拿著爸媽給的十塊錢到雜貨店買一顆一塊錢的糖果是最開心的事了,有一次 放學到雜貨店,因為身上沒帶錢拿先拿了糖果跟老闆賒帳,媽媽知道後很生氣的 打了我一頓,罵我這麼小就會欠人家錢,長大還得了,我記得我痛到哭喊著「不

要打了,我以後不敢了」。有一次學校美勞課需要色紙,舅舅帶我去雜貨店買,

我們偷偷把好幾包的色紙裝在一包,但只付了一包色紙的五塊錢,我當時因得到 好多的色紙而滿足,覺得舅舅好厲害。從那之後,我學會偷媽媽的錢去賣冰棒、

餅乾,到國中,我會從媽媽皮包裡偷錢去買漫畫,或是媽媽打麻將贏錢時,我會 偷偷塞錢到我自己的口袋裡。

年紀大一些,比較懂事時,開始發現我們一家走在路上,常受到別人的指 指點點,有人會學媽媽走路顛簸地樣子,小學同學也會取笑我的爸爸怎麼那麼 老,很像我的爺爺。甚至有時還會有人竊竊私語講著:「你看那個外省人娶一個 手腳不健全的老婆」。我會非常的生氣,狠狠的瞪那些取笑我們的人,甚至因此

年紀大一些,比較懂事時,開始發現我們一家走在路上,常受到別人的指 指點點,有人會學媽媽走路顛簸地樣子,小學同學也會取笑我的爸爸怎麼那麼 老,很像我的爺爺。甚至有時還會有人竊竊私語講著:「你看那個外省人娶一個 手腳不健全的老婆」。我會非常的生氣,狠狠的瞪那些取笑我們的人,甚至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