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原型感生神話與變形感生神話
第二節 變形感生神話
按照筆者上一節所主張，「原型感生神話」即為始祖神話，殷契、周后稷、秦 大業、元孛端叉兒、清布庫里雍順既為始祖神話，也是「原型感生神話」，代表最 原始、最單純的感生神話。隨著文化的進步、民智的開化，「原型感生神話」逐漸 無法為人所接受，但感生神話並未因此銷聲匿跡，反而以另一種、更多元的形式出 現，也就是本節所欲論述之「變形感生神話」。
筆者以「感孕而生」與否作為「變形感生神話」的分類標準，將「變形感生神 話」分類為以下數種：感孕而生者為「基本型」變形感生神話，其餘生前異象、生 時異狀、生後異態者則屬於「延伸型」變形感生神話。以下分述之：
一、基本型
筆者所謂「基本型」變形感生神話與原型感生神話即為相似，不同之處在於：
「原型感生神話」用以解釋該民族始祖的誕生，而「基本型」變形感生神話則帶有 明顯的政治意圖，是開國帝王有意為之，或為了便於統治廣大無知的民眾，或為了 解釋天賦君權、君權神授；或者反過來說，因為這位帝王開朝創代，故應該有不同 於尋常百姓的獨特出生方式。「基本型」變形感生神話如漢高祖劉邦，引文如下：
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姓劉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劉媼。其先劉媼嘗息 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遂 產高祖。6
「基本型」變形感生神話出現得最早，也廣為人所知者便是漢高祖劉邦。《史 記》記載劉邦之母（劉媼）「夢與神遇」、「蛟龍於其（劉媼）上」，故世人多謂劉邦 為其母感龍而生。
結束春秋戰國紛亂局面而一統天下的秦始皇是世襲諸侯王，西楚霸王項羽為 將門之後，項羽所尊之楚義帝為楚國宗室之後，但最終稱霸天下的劉邦卻只是家無
6 《二十六史‧史記集解‧高祖本紀第八》，頁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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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世尊貴的一介平民，這樣的出身要怎麼說服同為平民百姓的其他人呢？於是出 現了劉邦之母感孕而生、劉邦生有異相，附帶赤帝子斬白帝子的神異故事，讓劉邦 的平民身分因為染上感生神話的神祕色彩而不再平凡。
多數學者亦主張劉邦的感孕故事充濃厚的政治意味，是執政者有意為之的統 治手法。《史記》是二十五史之首，其紀傳體的編排方式、敘述手法、歷史評價等 在在影響著後世史學家。作為秉筆直書的史學家，司馬遷《史記》記載了劉邦異於 尋常的出生，等於承認了劉邦的感生神話，其後的帝王出現不少感孕而生者，或許 與《史記》的承認有些許關聯。
本論文討論對象為二十五史中各開國帝王及部分民族始祖，「基本型」變形感 生神話自漢高祖劉邦開始，尚包含：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南朝梁武帝蕭衍、遼太祖 耶律阿保機。上述這四位帝王的出生方式雖然和殷契、周后稷一樣，同為其母感孕 而生，身分同樣是民族始祖或開國帝王，但他們的感生神話是經過設計、刻意為之 的政治手段，並非原始、簡單的感生。
太祖道武皇帝，諱珪，昭成皇帝之嫡孫，獻明皇帝之子也。母曰獻明賀皇后。
初因遷徙，遊于雲澤，既而寢息，夢日出室內，寤而見光自牖屬天，歘然有 感。以建國三十四年七月七日，生太祖於參合陂北，其夜復有光明。7
梁 高 祖 武 皇 帝 諱 衍 ， 字 叔 達 ， 小 字 練 兒 ， 南 蘭 陵 中 都 里 人 ， 姓 蕭 氏……初 ， 皇 妣 張 氏 嘗 夢 抱 日 ， 已 而 有 娠 ， 遂 產 帝 。8
太 祖 大 聖 大 明 神 烈 天 皇 帝 ，姓 耶 律 氏 ，諱 億， 字 阿 保 機， 小 字 啜 里 只，契 丹 迭 剌 部 霞 瀨 益 石 烈 鄉 耶 律 彌 里 人 。德 祖 皇 帝 長 子，母 曰 宣 簡 皇 后 蕭 氏 。 唐 咸 通 十 三 年 生 。 初 ， 母 夢 日 墮 懷 中 ， 有 娠 。9
7 《二十六史‧魏書‧太祖紀第二》，頁 9036。《北史‧魏本紀第一》記載雷同，見頁 13282。
8 《二十六史‧南史‧梁本紀上第六》，頁 12497。
9 《二十六史‧遼史‧本紀第一‧太祖上》，頁 25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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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梁武帝蕭衍出生蘭陵蕭氏，相傳其家族起源於西漢宰相蕭何，五胡亂華之 際，家族南渡，但依舊是南朝四大望族之一。蕭衍大權在握，逼迫齊和帝禪讓，代 齊建梁，成為南朝梁開國帝王。二十五史中，蕭衍的記載見於《梁書》及《南史‧
梁本紀》，但較早成書的《梁書》並未見蕭衍的感孕而生，這或許與蕭衍曾作為齊 明帝臣屬有關。比較《梁書》及《南史‧梁本紀》中關於梁武帝蕭衍的出生，便不 難發現「基本型」變形感生神話帶有政治意圖。
北魏道武帝拓跋珪是代國後代，前秦滅代國時，因其年幼，免遭殺害。淝水之 戰後，前秦混亂，十五歲的拓跋珪趁亂復國，建立北魏政權。即位後，聯合後燕，
穩定朝廷局勢，打擊作亂者；多次親自出征，掃清環敵。當時北魏還是奴隸制國家，
拓跋珪重視農耕，讓鮮卑族接受漢族先進的生產方式和文化，發展經濟，北魏由此 變得強盛。拓跋珪是個相當有才之人，正因為他的雄才大略與高瞻遠矚，才使得北 魏成為當時能夠統一北方的大國。拓跋珪背負著復國的重責大任，處在虎視眈眈、
諸強環伺之下，藉由感生神話的神秘與偉大力量，增加自己無形中的力量，想來也 是必然與應該的。
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年幼時，部族為爭權奪而內鬥嚴重，在東躲西藏中度過。長 大成人後，平亂有功，繼承了其伯父的職位，成為契丹國權臣之一。後來，契丹國 可汗病逝，阿保機被推舉為新一代可汗。成為可汗之後，阿保機並不滿足於契丹目 前現況，不停地開疆拓土，終於一統契丹的其他部落，成為草原之王，遂將契丹改 為遼，遼國在他的帶領下，不斷地發展壯大。作為這樣戰功彪炳的開國帝王，其出 生帶有濃厚的感生神話也是情理之中。
綜觀漢高祖劉邦、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南朝梁武帝蕭衍、遼太祖耶律阿保機，
此四人皆為民族始祖或開國帝王，皆為其母感孕而生，其感孕而生皆有其政治目的，
故皆歸類為「基本型」變形感生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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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延伸型
變形感生神話除「基本型」之外，尚有「延伸型」，佔感生神話之絕大多數。
筆者所定義之「延伸型」變形感生神話指的是感孕而生之外、前幾章所論述之「生 前異象」、「生時異狀」與「生後異態」，漢朝以後的各朝代開國帝王皆有這樣特殊 的狀況，甚至開國帝王以後的繼位帝王也採用同樣的手段，藉以拉抬自己的身分，
神話自己的地位。
相較於「基本型」單純的感孕而生，「延伸型」為附加功能，故開國帝王不見 得感孕而生，但多半有生前異象、生時異狀或生後異態。做為一朝開國帝王，為了 凸顯自己的神聖不凡，出生之前、出生之時周圍出現異象，或是天生異於常人的形 體相貌便成為慣用伎倆。無法以感孕而生說服廣大群眾，至少也要有生前異象、生 時異狀或生後異態，用以鞏固自己的地位、尊榮自己的身分。
神話作為華夏文化之一，在神話仍為百姓所相信的時代，控制了神話系統也就 等於掌握了政治權力的核心主體，於是，在今日看來荒誕無稽的故事，成了封建帝 制賴以存在的基石。神話因為政治因素，進入史書系統，「神話歷史化」成為必然 的趨勢。綜觀二十五史之記載，隨著時代推移，各開國帝王的「延伸型」變形感生 神話逐步取代「原型感生神話」及「基本型」變形感生神話，成為後世史家撰寫帝 王本紀時的必備要件之一。
「延伸型」變形感生神話中，「生前異象」者為北齊文宣帝高洋、後唐莊宗李 存勗、金太祖完顏阿骨打以及明太祖朱元璋。
顯 祖 文 宣 皇 帝 諱 洋 ， 字 子 進 ， 高 祖 第 二 子 ， 世 宗 之 母 弟 。 后 初 孕 ， 每 夜 有 赤 光 照 室 ， 后 私 嘗 怪 之 。10
莊宗光聖神閔孝皇帝，諱存勗，武皇帝之長子也。母曰貞簡皇后曹氏，以唐
10 《二十六史‧北齊書‧北帝紀第四》，頁 10768。《北史‧齊本紀中第七》記載雷同，見頁 13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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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啟元年歲在乙巳，冬十月二十二日癸亥，生帝於晉陽宮。姙時，曹后嘗夢 神人，黑衣擁扇，夾侍左右。11
太 祖 應 乾 興 運 昭 德 定 功 仁 明 莊 孝 大 聖 武 元 皇 帝 ， 諱 旻 ， 本 諱 阿 骨 打 … … 遼 道 宗 時，有 五 色 雲 氣 屢 出 東 方， 大 若 二 千 斛 囷 倉 之 狀 ，司 天 孔 致 和 竊 謂 人 曰：「 其 下 當 生 異 人，建 非 常 之 事。天 以 象 告，非 人 力 所 能 為 也 。 」 咸 雍 四 年 戊 申 七 月 一 日 太 祖 生 。12
太 祖 開 天 行 道 肇 紀 立 極 大 聖 至 神 仁 文 義 武 俊 德 成 功 高 皇 帝，諱 元 璋，
字 國 瑞 ， 姓 朱 氏……母 陳 氏 。 方 娠 ， 夢 神 授 藥 一 丸 ， 置 掌 中 有 光 ， 吞 之 。 寤 ， 口 餘 香 氣 。
相較於「生時異狀」與「生後異態」，「生前異象」較難確切指明其與開國帝王 相關。就上述引文論之，北齊文宣帝高洋出生前，每個夜晚都出現滿室紅光，確實 是異象；但後唐莊宗李存勗之母夢見持扇的黑衣神人夾侍左右，又明太祖朱元璋之 母夢見神授藥丸，此皆屬於孕婦自身的經歷，旁人未必盡信。此外，金太祖完顏阿 骨打出生前，東方屢現五色雲氣，這難道不可能是因為某位奇人嗎？
「生前異象」更可能指向的是孕婦本身，而非其腹中之子；也就是說，「生前 異象」與開國帝王的關係並不是直接的，而是間接的，故各朝代開國帝王使用「生 前異象」此神化手段者明顯較「生時異狀」與「生後異態」為少。
11 《二十六史‧舊五代史‧唐書‧莊宗紀第一》，頁 18071。
12 《二十六史‧金史‧本紀第二‧太祖》，頁 257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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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生前異象」，「生時異狀」數量明顯較多，歸納如下表：
生時異狀 民族始祖或開國帝王
天現神光或紅光
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南朝宋武帝劉裕、後梁太祖朱溫、
後周太祖郭威、宋太祖趙匡胤、遼太祖耶律阿保機、
明太祖朱元璋
滿室馨香 宋太祖趙匡胤、遼太祖耶律阿保機
滿室馨香 宋太祖趙匡胤、遼太祖耶律阿保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