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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年齡,人總是有秘密的;她不懂,我的儲藏室,是別人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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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year: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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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肆章 我的故事

在說之前 ∼

一個秘密的價值何在,

就看我們是要對誰鎖緊口風了。

(Ruiz Zafon,2006:29)

十七歲那年冬季,童年最心愛的玩伴來訪。我們就像回到小時候般童稚地嬉鬧,雖 肆無忌憚說著當年一起洗澡時對方身上特殊的符號,仍不免溢滿胸懷互訴彼此對童真時 期遙遠的懷念,不亦樂乎竟不知夜晚將至。

盛情邀童伴住下,我先去洗澡。突然想起書桌上的日記,毫無防備。心裡忐忑速速 洗罷,衝回房間發現不妙,位置被動過了。我故作鎮定望著她,望著她露出詭譎笑意的 嘴角逕自一字一句說出我埋藏在不為人知不欲人知的字裡行間。

無關年齡,人總是有秘密的;她不懂,我的儲藏室,是別人的禁地。後面我們窩在 棉被裡說些什麼我都忘了,只記得心裡不斷重複喊著「以後我再也不寫了,再也不寫 了...」原來心底的儲藏室被人恣意打開,就像被雷打到或遭小偷。隔天我送走了童 伴,燒毀了日記,好久不願開口說話;不對人說,也不對紙說。

...妳雖然是在寫最感動妳生命的方教練的生命故事,但不只 是在講他的生命故事,應該還要加上作者,對妳生命影響很深的 那些東西...。 (2006.10.27 研究計畫口試)

當研究計畫口試劉老師提出這個建議時,我就像是被人點到死穴,劉大俠這一點讓

(2)

我幾乎兩個月動彈不得。

幾乎兩個月的黑夜白天無盡糾葛。矛盾與糾纏打的結足夠讓我開一家「中國結專賣 店」了。我的專賣店裡有一櫃賣著「猶豫」──猶豫著我的平庸值得白紙黑字供人閱讀 嗎?另一個專櫃則賣著「遲疑」──遲疑著我的儲藏室要解除禁令坦示於人嗎?諸如此 類的情結,讓我懸念。

方教練:「妳很勇敢,敢寫我做為論文...我只是個小人物。」

筆者:「你也很勇敢,肯讓我寫你的故事...我現在才知道,

要坦然面對芸芸眾生竟是如此不易。」 (2007.1.2 研究日誌)

對話中方教練並不知情,此時的我正困頓著幾近停滯著,面對方教練知無不言的坦 蕩,對照著我的怯懦,更加深刻體會要推誠布公的「自我敘說」原來挖心掏肺般痛著,

它需同時具備勇者的天真與敢為的傻氣,否則一切只是徒然欺騙自己而已。

寫詩讓我恢復童心,不然面對自己的硬心腸我也會害怕,

可我也防著自己的軟心腸。軟心腸讓我變得像一個傻蛋。

(隱地,2006)

是啊,假如我要向前走,則必須以寫詩的心情,揭示自己最深層的慳吝與怯弱;想 必不僅要恢復童心,也要打破內心凍結的海洋才行。

於是十七歲的那個夜晚開始與我告別。一旦解開迷離的網,從前的斷裂霎時與此刻 銜接。我張開臂膀接引十七歲的倉惶,邁開腳步書寫我四十歲前後但願不惑的人生。

(3)

第一節 墾荒篇

一、無晴荒地

一度以為我的生命將只是一片荒蕪,後來我才發現它是我的生命花園裡所綻開的最 奇妙的花朵之一。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

那是高二上學期剛結束,寒假的開始,這一天母親只是像尋常一般的打開一封學校 寄來的成績單。「咦,...怎麼會這樣?」母親再仔細從頭看完一遍後把信遞給我,

我聽出她聲音裡微微的顫抖,趕緊低頭一看,信末的「勒令轉學」四個大字竟毫無預警 的迎面而來...。

一陣靜默卻暗潮洶湧。母親開了口才拉住急速墜落中的我:「好,咱來轉學...

該做什麼咱就來做(台語)。」事過境遷許多年,我才知道母親當年為何問也不問我一 句為什麼(參閱附錄二)

於是我開始到處參加公立高中轉學考,但每到一處學校報名繳交成績單之後必會立 刻出現教官問我話,有的委婉勸退我,有的則直接睥睨說不收。我就像即將沈入大海的 鐵達尼號三等艙乘客,倉皇失措,卻沒有學校肯讓我登上救生艇。

所以我放棄了。我告訴母親,我想到附近鞋廠當女工賺錢。「當女工?」停了半响 母親輕輕問我:「妳心肝底甘真正這樣想嗎?」知女莫若母,她瞭解我心裡的挫折與不 安,窮途末路的我做此決定必是自卑又不想成為家裡的負擔。

(4)

接著她以堅定無比的語氣告訴我:「學費妳不用煩惱,『咱人若肯做牛就不怕沒有田 可犁』,媽媽就不相信妳這種孩子天公伯會斷妳的路...而且...如果沒讓妳讀完 高中,我一世人嘛不甘心...」最後她還淡淡的說了一句「不通失志,那種不讓妳讀 的學校是壞學校。」

幾天之後,我坐在母親友人的車子裡往一所私立高中駛去,直達董事長室的我,目 睹周圍的大人攤開成績單一來一往爭議我的去留時,簡直羞愧得無地自容,好想挖個地 洞跳下去並把自己埋起來;正當我的頭垂得比將死的天鵝還低時,校長終於做出了裁 決:「我看她不像個壞孩子,就收她讀讀看吧...」這句話,這些歷程,從此改變了 我未來的人生。

當嘉南平原的地平線尚未露出曙光時,我已經穿好制服備妥書包準備上學。我暗自 發誓絕不再讓機會從手上溜走,也絕不再讓母親必須為了我去跟任何人磕頭。我繃緊了 神經,我戰戰兢兢。

由於新學校是一所極為重視升學率的私校,因此當我高二下學期轉入時,班上早已 經在上高三的課程了,故而上學第一天的第一堂課,就令我印象深刻。

這是一堂國文作文課,這位後來聽同學說是台大畢業的氣質美女老師一走進教室,

便朝著黑板玉手一揮寫下一串文言文題目,我當場傻眼,看著身旁的同學個個低著頭開 始振筆疾書,我的心越來越慌,呆坐幾分鐘後突然想起「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這 句話,於是深呼吸──舉起半隻手──老師向我走近──我鼓起勇氣──湊到老師耳邊 問:「對不起老師,請問,能不能告訴我,這個作文題目,是什麼意思?」老師睜大眼 睛不可置信的看了我一眼之後說:「課本不是教過了嗎?怎麼連這個也不懂...妳是 從哪裡轉來的啊?」「...對不起老師,這都怪我自己過去太不用功了...。」同 學紛紛抬起頭看我低著頭懺悔著,幸虧身旁的同學好心的告訴我題目的典故,總算開始 了我在新學校犁田的第一步。

(5)

起初每次考試,不分大小,我總是那個拖垮全班平均成績的一顆毒瘤,但我不死心,

自從校長那一天說「給她讀讀看」那一刻起,體內就有一股「力氣」在醞釀,我的「氣」

開始想要用來「爭氣」,我的「力」開始想要用來「超越」,用來「跳」──我全心全意 想跳出侷限,跳出要被人視為「撿角」6的命運,雖然,前途茫茫,但我在茫茫的未知 裡因著母親愛的貫注而涵養了我腳下的土地,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握機會──向前、

走、一步、一步、播種。

然而學校的課業是真的跟不上了,尤其是數理科,但我想盡辦法「死背」參考書上 所有題目,那怕「命中率」不高,但只要能不拖累全班的平均分數太多,只要能不讓導 師在全年級分數評比總要因為我拉低標而臉上三條線,晚上不睡覺我都願意。有一次總 算「為班爭光」的機會來了,化學科考試出了四題計算,題目與參考書一模一樣,我興 奮的將死背的流程一字不漏寫上並且檢查再檢查就怕掉了一個 O2或 CO2。隔天發考卷,

老師說錯一題打一下,輪到我時老師叫我把左手伸出來,我乖乖伸出手看著滿分的考卷 疑惑的望著老師,只見他將藤條反握──高高舉起藤條頭──跳起身──往我手心狠狠 敲下去...我忍不住弓下身握住顫抖的左手腕(心想完了要比賽了),接著傳來他喘 著氣的說明:「聽說妳練跆拳道?...反正妳有本錢讓我打嘛!」

幸運的是當時化學老師只叫我伸出左手,雖然好多天都無法端碗,但我吃飯的時候 無比慶幸右手還能拿筷子。

這段時期我的身體、心裡學會了麻木,唯獨靈魂清醒著。如果身體還會痛,心還會 受傷,日子將難以為繼;如果連靈魂也麻木了,我會忘記自己還是個「人」

6台語,泛指「沒有用的人」

(6)

因而拼命似地寄身寄心寄靈於跆拳道,即便是比賽中骨折,或是集訓時被隊友不慎 踢中下體導致嚴重出血而住院,休養後仍練習不輟。教練總是形容我擁有戰車般的意志 打死不退,但我心裡清楚,我並非不怕死不怕痛,而是生命走到這裡,我沒有退路!我 必須殺出一條血路,贏回我的尊嚴,打出我的前途。

倘若能不語,我總是坐在教室的角落靜靜的過我這樣的日子。放學就直奔道館,上 學聽不懂的課就讀我的紅樓夢張愛玲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或是眼睛看著上課的老師,

其實偷偷在書桌下練功;有一回突然握斷握力訓練器驚動同學,從此校園傳聞我的「英 勇事蹟」導致總有不認識的人要邀我入幫...我走過的教室走廊,就像摩西過紅海,

人潮自動往兩旁分散...。然若能不語,我還是坐在教室的角落靜靜的過我這樣的日 子。

母親常說:「咱人哪認真過日子,總是有一日會開花結果的...。」

除了道館的例行練習與集訓日,每到假日我就沿著村子的外圍跑,跑過阡陌,跑過 嘉南大圳,跑過縣市交界,跑到我能跑到的盡頭...。我有時低首俯瞰,那身影猶如 游絲一縷,在刺地荒日中飄蕩;我有時仰望天空,會突湧起向長天大地釋放自己的渴念,

好想將身體化為旋律消逝在風中...風中的我問自己:「飄蕩的荒日裡,長風的盡頭 處,會有我生命的花蕊嗎?」

比完全中運最後一場賽事,一卸下護具赤著腳便直往公用電話奔去:

「媽...」一開口竟語凝噎...

「怎麼樣?比完了嗎?」母親關心的問。

我一手摀著話筒壓低聲音說:「嗯...比完了...剛比完...媽...冠軍、我冠軍了...」

「...我就知...我就知妳一定會開花結果的...」母女倆彼此在電話兩頭 泣不成聲。

(7)

收到體專入學通知單那一日,我騎著單車上街第一次感到恐懼。自從國小二年級哥 哥放手讓我自己騎的那一天起,無論怎麼摔,我總是一聲不吭爬起來拍一拍繼續騎,騎 到高中幾乎人車一體,大街小巷四處穿梭如入無人之境,直到這一天,我竟然在馬路上 騎著騎著,越騎越慢,越騎越靠路邊,幾乎掉進水溝,後來索性下來牽著車走,心跳加 速,頻頻回首,就怕身後的車子一不小心撞倒我...如此一來將撞倒我的美夢、我的 新生、我的未來。生平首次,強烈感到要珍惜呵護自己生命的花蕊。

齊克果說:「憂鬱時期只是人生必經的階段,從未嚐過鬱悶滋味的人,永遠不會瞭 解什麼叫脫胎換骨。」 轉學之前,我因故逃避上學,寧可曠課也要背著書包躲到開滿 蒼茫蘆葦花的北港溪畔等待黃昏。人不痴狂枉少年,我因年輕的愚痴昧狂付出代價,甚 至萌生過輕生之念,然而轉學事件天打雷劈般將我劈回現世人間,不留餘地讓我迴避,

置之死地令我重生。

再者,它更以奧妙之姿潛藏具大的能量於我脫胎換骨的靈魂裡,後來我終於明瞭它 為什麼是我生命花園裡所綻開的最奇妙的祝福之一。

二、開學的禮物

有些人選擇在很年輕的時候收到他們的「禮物」,其他的人選擇 在他們中年時,還有些人是在他們非常老的時候。甚至有些人 從來都沒有收到過。

(Spencer Johnson,2006:104)

成為正式教師那一年,放榜的那天,剛好是我三十三歲的生日。我一向不過生日的,

可是我感到冥冥之中老天爺似乎聽見我生平最壯烈的心願了:「我要到缺乏師資、窮鄉 僻壤的偏遠學校當體育老師,當孩子生命中的貴人。」在台北代課的幾年,心中一直有

(8)

此願。如今既然遂了多年的願望,人生夫復何求,因此一到學校報到即住進校舍,心想 從此以校為家,不辱體育人使命。

開學校務會議分配班導師,某主任告知我:「本校的三年乙班就交給妳了。」

「是!沒有問題。」我欣然接受,但心裡有些緊張,因為第一次當導師。

「鄭老師,妳知道三年『乙』班的意思嗎?」回到辦公室,一位老前輩突然似笑非 笑的問我。

「什麼意思?」

「我們學校啊學生到了三年級就要分班,分班的意思講白了就是會讀書的成績好的 就去前段甲班,不唸書的調皮搗蛋的就去後段乙班,這樣妳明白了嗎?」

「不明白?」我傻傻的問,一個年級不是才兩班嗎?怎麼就要分前段後段?「反正 啊,以後妳就明白囉...」只見幾個老前輩紛紛竊笑了起來。

(一)小綠要來了

過了兩週,看見某主任邊打著一位穿著便服染著紅髮的女孩子的手,邊戲謔地說 著:「回來?回來我再打...。」這種景象習以為常了,我以為是畢業了的學生。

隔天校長找我,走進校長室已有一個形容憔悴,見了我先起身鞠個恭再端坐的男 子,我也立刻回禮。坐定後我看見他穿著脫鞋的腳沾著泥巴與水泥。

「鄭老師,有件事,想請妳幫忙。」

「校長請說。」

「事情是這樣子,有個孩子想回來唸書,但已經中輟兩年了,不知道妳願不願意幫 忙,讓這個孩子到妳的班?」

「當然願意!」我不假思索毫無掩飾我的熱切。

「可是...」校長欲言又止。

(9)

「可是主任並不同意,」坐在旁邊的男子終於開口說出他的擔心。

「為什麼?」

校長說:「因為這孩子過去的紀錄不好。」

「好,我想請問您一件事...」我轉身面向男子,極度小心我的任何眼神與肢體 動作(這氛圍是如此的似曾相識,只是角色時空置換)

「是孩子自己想回來的嗎?」

「是是,當然,要不然我也管不了她了...。」男子趕忙解釋,我點頭示意我的 瞭解。

「那很好!孩子想回來,我們就更沒有資格跟理由拒絕了。」我請校長轉告主任我 的決定。

「中午能麻煩您再帶孩子來一趟嗎?我想和她見個面聊聊...」語畢,男子頻頻 道謝。

「這幾年您帶這孩子一定辛苦了...」聽我一說,男子眼淚逐漸潰堤。

「您放心,我懂。」我倒了杯水給他,等他稍稍平復之後,才慢慢地問起孩子的過 去,由於他已卸下心防,因此我這一問,得知了孩子的家族背景、父母關係,以及從她 出生、童年、小學的重大事件,乃至於上了國中及中輟之後的階段歷程;我好像看了一 部電影,唏噓不已。

回到辦公室,換主任找我了。

「鄭老師,妳剛來,所以妳不知道那個學生以前有多壞啦。」主任開門見山。

「嗯,我稍微聽說了。不過願再聞其詳。」這時以前教過她的幾個老前輩們開始七 嘴八舌加入說故事的行列。

「所以啊,我是怕她回來會帶壞我們其他班的學生妳知道嗎?你們班那些牛頭馬面 已經夠亂了,她回來會更亂七八糟的妳知道嗎?她會搞得大家都很麻煩的妳知道嗎?」

主任皺著眉頭強調。

「嗯,你說的事也是不無可能啦,但或許會,或許不會,不是嗎?」「況且,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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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假如我們每一科教她的老師都願意彼此配合伸出援手,說不定一切都能改觀,不 是嗎?你們不也曾親眼見過她天真無邪的臉嗎?...讓她試試看吧。」

「好,妳收的妳負責,反正到時候有事不要來煩我們就好了...。」

(二)小綠出現了

中午家長如約將孩子帶來了。近看發現是個清秀的孩子,應該是像她外籍的媽媽 吧?我在心裡想著。

首先自我介紹。直到聽我說學生都叫我蚊子老師時,她原本緊繃的臉才笑開了一 些;像捲縮的茶葉,溫水一沖漸漸舒開來了。我以望穿秋水的勁道端詳這個孩子的雙瞳,

唯一的直覺:「這個孩子目光無刺,她會壞到哪裡去...?」

「聽說妳想回來讀書?我真為妳高興。妳做這個決定大概想很久了哦?」

「嗯」孩子點頭。

「大概什麼時候開始想回來的?」

「大概...跑掉(離家)幾個月之後吧。」

「覺得累了哦?」我半開玩笑,「那妳比我厲害,老師以前逃家三天就不行了。」

「所以不敢說完全啦,但老師至少可以稍微瞭解妳的心情。」此時孩子的表情更柔 軟了。

「可是妳卻撐了快兩年咧...是不是身不由己,被朋友控制?」我輕輕的單刀直 入。

「老師妳怎麼知道?」孩子驚訝。

「這段期間都做些什麼?」我故意轉移話題,避免太觸痛她。

「剛開始就吃飽睡睡飽吃啊,要不然就看電視...對了,晚上有去ㄆㄟ車啦。」

「好不好玩?」我微笑點頭。

「很快就無聊了!」孩子倒是答得直接,「後來我就一直想找份工作...」

(11)

「可是很難找對不對?因為妳國中沒有畢業只有小學學歷?」孩子點頭,這一點頭 也表示她花了兩年經歷看清事實了。

「那妳怎麼養活自己?」

「剛開始男...的朋友會拿錢給我,後來他也沒工作了,所以我就去打工。」

「檳榔西施哦?」

「老師妳怎麼又知道了?」孩子像遇到鬼似地幾乎跳起來。

此時我牽起她的手,輕點著她長期被檳榔葉浸漬而變黃黑的手指說:「孩子,我們 人的身體,其實是會說話的... 更何況,」我用拇指食指搓搓她的頭髮,「妳的髮型 這麼明顯...可惜這麼柔順的髮質都給染壞了...」我順帶一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的道理。

「真的耶老師...」她看一看手又順一順頭髮,印證了什麼似地嘆了一口氣。

我感覺孩子「明白了」,於是一口氣說下去:「待會兒回去就去剪回學生頭並把頭髮 染黑回來,知道嗎?這一趟回來能再當學生不容易,要把握,老師和班上的同學都會歡 迎妳,老師也會陪妳重新來過,但最重要的是妳自己的決心...過去的遭遇我們已經 無法避免,但面對它的態度卻是我們自己現在可以掌握的...心若改變,妳的態度跟 著改變;態度改變,妳的習慣跟著改變;習慣改變,妳的性格跟著改變;性格改變,妳 的人生跟著改變。老師真想看妳參加畢業典禮的樣子呢,但首先是這一年妳必須能夠一 天一天好好的過著學生的日子哦...剛開始或許難免會有些不太適應,但在外頭流浪 了兩年的妳,跟當初逃避的妳,我相信已經判若兩人了,妳再不會輕易被打敗了...

尤其是被自己打敗!妳願意答應老師嗎?」聽我說完,這個孩子突然間舉起了手,翹起 小指跟我打了勾勾,指指相印。

(三)小綠的家人

當天晚上,我決定啟程去家庭訪問,因為這件事情若光靠孩子,將會事倍功半。想 幫助孩子,需要家人的支持與信心。

(12)

一進門我就先笑容可掬說明來意:「我是來歡迎孩子的,大家請別緊張哦。」在場 的孩子及其叔叔、嬸嬸、奶奶聽我一說,全都鬆了口氣。

坐定之後我拍拍孩子的肩膀說:「這孩子這幾年來讓你們操心囉。」

「唉...」可能是孩子在場,大人們個個搖搖頭一言難盡的表情。

「這一切想必說來話長吧?沒關係,我瞭解你們的心情...那麼請各位先什麼都 不必說,由我來說好了。」我想緩和氣氛,也想給他們打氣。

「我知道這兩年來你們把這孩子找回來無數次,而她也逃了無數次,我真的很佩服 各位,你們竟然沒有死心,想到這,我就想做一件事,請各位長輩受我一拜...」我 馬上起立向大家鞠躬朝拜狀,惹大家嚇了一跳都笑了。

「老師妳這樣我們會很不好意思ㄋㄟ。」只見他們樸實的臉上全都露出一絲羞赧。

「不,你們不放棄孩子,更將孩子視如己出,這就是偉大,就是了不起。」說著說 著我不禁想起母親...我決定分享。

「有一件事我想當著孩子的面說出來,一來給各位長輩參考,二來我也想藉機鼓舞 這個孩子。」在場的人皆豎起耳朵。

「我雖然很幸運的現在能當個老師,但說出來或許你們不信,我曾經也是個學校不 要的學生呢!」

他們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說:「怎麼可能?」

「我還都是倒數第一名把全班成績都拖垮的那一個呢!」反正都說了。

「那時候的我簡直一無是處丟盡我母親的臉,高一留級,高二被勒令轉學,轉學到 沒有學校肯收我才真正看清自己擁有的與失去的...當年要不是有一個不放棄我,肯信 任我支持我的母親,我今天就沒有這個福氣來當妳孩子的老師了...。」

「人都因為犯錯而付出代價,因為付出代價而重新認識自己,漸漸才知榮辱,慢慢 才懂輕重,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不是嗎?」幾個大人點點頭。

「後來好不容易能讀完高中,考上台北的學校,可想而知我有多珍惜。」

「我還記得學雜費還是母親想辦法才籌出來的...。」

「一個鄉下孩子到了都市,之後就傻傻的住在學校,傻傻的用功,傻傻的珍惜著日

(13)

子。第一次期中考成績公佈看到自己第一名時,第一個反應是『一定是學校印錯了。』

心想這種事怎麼可能?」

「到了學期末導師對我說:妳有沒有去看獎學金公告?妳的成績可以試著申請清寒 獎學金哦。」

「我還記得當時趁四下無人才敢站在獎學金公告前,自己侷促不慣的樣子。」

因為我一直以為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才有資格關注的事...。

「這就是今晚來府上拜訪的原因,我只是想分享,我這種人都能有一天上大學讀獎 學金當老師,你們的孩子就沒有什麼不可能;前提是必須有人願意陪伴她,給她機會。」

「我希望各位長輩別灰心,別放棄,你們對孩子的愛與信任,她長大就會明白,有 一天她也會這樣對待她的小孩,而現在我們辛苦三年五年,或許不用辛苦後面的三十 年,不是嗎?她在學校,由我照應,離開學校,請你們務必和我配合;我和大家有一個 共同的任務,那就是凡事她要對自己負責,而我們無怨無悔陪她走這一段人生路,好 嗎?」

我接著轉頭對孩子說:「妳對我說是自己想回頭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百分百相 信妳,或許是我相信曾經惹事生非空虛不已的妳...當過檳榔西施嚐過冷暖的妳...

在現世繞了一圈再回來原點的妳;也或許是我相信自己,我相信我這個做老師的誠心意 志,妳再沒有理由離開學校,放棄學業,放棄自己...我們人要是真心悔改,努力上 進,全宇宙都會被妳感動而來幫忙的...所以謝謝妳讓老師有這個機會陪妳這一年,

我們一起加油,一定要畢業,好嗎?」

(四)小紅的媽媽

大約畢業前一個多月,林小紅(化名)的媽媽來找我,事情還未開口就頻頻對我說 抱歉,直說「鄭老師,怎麼辦?我說出來妳大概會覺得我這個當媽媽的很自私...但 我又覺得妳一定能夠體諒我,因為妳也為我們家小紅付出很多,妳也知道我很信任妳。」

邊說眼淚都快掉出來。

(14)

「嗯,我一直很感恩能教到妳女兒...既然信任我,就請放心說,慢慢說吧。」

我拍拍她的肩膀,並準備好面紙。

「鄭老師,事情是這樣的,妳知道我女兒最近和那個女孩變得很麻吉嗎?」

「妳說的是『陳小綠』(化名)?」她點頭。

「哦,知道啊,孩子聯絡簿會寫呀,而且常一起上廁所去福利社,下課總黏一起講 不完的話,有一次私調座位坐一起兩人還被我唸了一頓呢...」我隱約知道她的來意 了。

「對厚,在學校也這樣厚?」於是放心說下去了。

「剛開始我也認為沒什麼,小女生嘛,就是會這樣,以前我們讀書的時候跟要好的 同學不也是這樣嘰嘰喳喳說不完嘛...可是」,她語氣開始轉凝重:「女兒與她實在

『太』接近了,白天在學校還說不夠哦?晚上回家都還要講電話講好久,或是來我家門 口聊天,說真的起初我還覺得她們只是聊聊天沒什麼,反正我也都看得到,可是現在陳 小綠開始會約我女兒出去玩,我就說妳要練舞不行,結果有一次竟然給我偷偷跑出去 啦,我發現後不騙妳老師,我全身皮皮挫,心想被我先生知道就糟了,他從頭就反對到 底我們家小紅跟她做朋友...我馬上車子一騎衝出去找,結果,老師妳知道她們去哪 嗎?去柑仔店買東西吃,兩個人就站在我家轉角的那個路口邊吃邊聊咧...我才剛騎 出去就聽見她們在笑的聲音咧....而我那傻女兒看見我竟然還問:『媽,這麼晚妳騎車 要去哪裡?』我為了顧及兩個孩子的面子,硬把氣急敗壞往肚子裡吞說:『哦,沒有啦,

要去買醬油啦。兩個吃完東西就給我馬上回家知道嗎?』」後來我只好裝個樣子村子繞 了一圈才回來...還好騎車吹吹風也好啦,要不然厚差點中風哦...。

「老師,不瞞妳,我真的會怕耶...晚上睡不穩,就怕哪一次孩子真的跟她偷跑 出去,而開門的聲音我沒聽到 ...一有風吹草動我就驚醒...我先生還問我最近 怎麼變那麼難睡?」林媽媽又是自責,又是憂心忡忡。

自責的是自己也是教育工作者,知道要給犯過錯的孩子更生的機會,然而一旦面臨 的是自己的女兒,教育的良知竟也擺盪不安陷入兩難了。

她最後還是雙手貼著胸口,邊道歉邊流淚邊問我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們兩個分

(15)

開?

我說:「林媽媽,謝謝妳坦白告訴我妳的感覺和憂慮,這樣我就知道妳真正的想法 了...妳知道嗎?『女人的直覺,勝過三個偵探。』妳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覺,妳沒 有錯。」她破涕為笑。

等她擤完鼻涕之後我又說:「妳的女兒很美,不只舞技美,最重要的是,我認為妳 把女兒教養得「心」很美;她是真心接納並且關愛陳小綠,就像天使。我相信妳教出來 的女兒絕不至於是非不分,好壞不懂。」

「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以前陳小綠最有名的就是交了一堆不三不四的朋友,然後 三不五時到警察局去『做客』。正常的家庭正經的孩子,誰願意與她為友?妳其實已經 是一個非常有愛心的家長了,還願意讓小紅跟她來往...別說妳會怕,其他家長更 怕,就連學校也有老師把她當妖魔鬼怪...當眾羞辱她。妖魔鬼怪不也是他們教出來 的學生嗎?」

我語帶玄機反問:「妳知道小綠是怎麼開始和小紅親近的嗎?」林媽媽搖搖頭。

「前陣子我帶著全班去看妳女兒的舞展,她就坐在我身旁,到了謝幕時她竟感動不 已由衷的說出:『哎呀老師,林小紅很棒咧,我們都不知道原來她跳舞跳得這麼讚呦...

原來跳舞這麼美哦!以前我怎麼都沒注意到咧...如果可以重來,我也要學跳舞...

啊,可是太慢了...那以後給我女兒學好了...。』

「妳知道嗎?是因為那個晚上,妳的女兒撒了一顆種子在她心上。」

「偶爾我也會嗟嘆陳小綠過的日子。生命給她的不幸,基於保密,我無法對妳一一 詳訴,我唯一可以確證的是,她遭受的歧視,不會比一個罪犯少,她生吞的不公義,可 能比流浪狗都多...。我曾經想過,假如我是她,會不會就成為精神病人或殺人犯?」

「她沒有妳女兒的幸運,有這樣的家,這樣的爸爸媽媽,真的!」

「我相信她回頭了,可是搖搖欲墜。從小沒有母親,父親又自身難保,只好做沒有 根的浮萍,隨機聚散;或是做蒲公英,隨風飄盪。」

「她剛回來時,每到放學時間,我就擔心會不會有校外人士一陣風又把她帶去飄 盪,每天早自修鐘一響我就怕她沒出現在座位上。後來乾脆心一橫,我親自接送她上下

(16)

學,附帶晚上一通確定她有在家的電話...。我也不瞞妳,有時候載著她的路上都還 有人跟蹤,或故意大聲叫她的名字叫她『蹺課啦』,還有人騎車逼近到我身旁冷不防的 說,妳是她的『老輸』哦?小心哦...我又一個人住在學校,其實那陣子真的好怕被 丟汽油彈。」

「話說回來,平常上課我能這樣看著,難道假日我還能將學生綁在身邊嗎?於是每 逢週日晚上,便打電話提醒她:『明天要上課,學校有在乎妳的老師和同學等妳準時到 校哦...』」很神奇的是,她很少讓我失望。

「幾個月之後等一切比較上軌道了,我就開始讓她單飛,惰性又犯,我再去拉一拉 手上連接她的風箏線。」

「我想到安排她週一到五負責幫我買早餐,然後裝可憐說:『妳如果沒來上課,老 師就得整個早上餓肚子了,妳忍心嗎?』結果林媽媽妳知道嗎?這個孩子從未讓我餓過 一餐。有一次是她弟弟送早餐來,他跟我敬個禮說:『老師,我姊姊感冒了,她拿錢交 代我要買早餐給妳...。』

「是這樣啊,謝謝謝謝...那妳姊姊狀況嚴重嗎?」我關心的問。

「應該...還好吧...她還有力氣兇巴巴...」弟弟哀怨的說。

「怎麼說?」我問。

「她竟然還有力氣說,你敢給我忘記蚊子老師的早餐你就死──定──了!」

弟弟開始抗議:「蚊子老師,我姊她一定是裝病啦。」聽到這,林媽媽會心一笑。

「林媽媽,坦白說,有時候連我們都不盡然分得出好人或壞人,但我接觸這孩子的 這段日子,我可以確定的是,那些說她壞的人或是看起來比她好的人,也不見得真的比 她高明多少... 」因為「仗義每多屠狗輩,忘恩常見讀書人」哪。

「我相信她這次一定會讀到畢業,但,她一路上還需要每個與她相逢的大人,像妳 的女兒一樣接納他,那怕只是點點滴滴,都是累積,也是撫平。」

「快畢業了,這個孩子長這麼大第一次交到這麼棒這麼單純的朋友,人的一生能有 幾回反璞歸真的機緣呢?妳和妳的女兒等於是她生命中的貴人...。我知道要妳冒這 個險對妳不公平,但我求妳,只要在妳眼界內看得到的範圍,妳就讓她跟妳女兒像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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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一樣兩小無猜一起成長...好嗎?」

三、小結 ∼ 無晴荒地有晴天

人需要鞭子和上帝。沒有鞭子,人會輕薄,沒有血氣;

人也需要救贖和赦免。沒有上帝,人只像草一般春來冬去。

(1996,筆者手札)

三年後我去參加陳小綠的高職畢業發表展,見了面孩子說:「老師,我答應妳的做 到了哦...謝謝老師...」並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擁抱。

望著孩子更成熟更有自信的面容,我想起一路上幫助過她的人與發生過的事。

國中畢業典禮那一天,她的爸爸到了,坐在最靠邊最後面的角落,我很高興的走過 去跟他握手賀喜,他緊握我的手淚隱在眼眶裡說:「鄭老師謝謝妳,沒有妳,我的女兒 沒有今天,沒有妳,我都不好意思再來學校了...。」我看著他卑微的身形與眼神,

感到語重心長:「我只是孩子的過客,可真正要一路陪她走過伴她成長的,是你和你的 家人呀...孩子是看著自己的父母親長大的,不是嗎?千萬別小看自己對孩子的重要 性哦 ...她還需要你這個父親用心的栽培,請你務必為你的女兒振作,要好好活啊!」

他的頭低下去啜泣,握著我的手又更緊了些。

我的母親半生含辛茹苦,但她總開解生命:「痛苦幫助人修行!生命的意義不也是 學習如何看見別人的痛苦,如何看見人性的卑微,以及,這一生有沒有體驗過尊嚴。」

她總是身體力行慈悲示現教育我。

我如果沒有變成那種人,而認識了不同向度的弱勢、卑微,我不會明白尊嚴的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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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力量。擁有過痛苦的修煉而使我同理痛苦之人理解痛苦之因,方有願有能承擔痛苦之 共業。

關於陳小綠,與其說是我幫助了她,真切的事實卻是她的出現救贖了我。看著這個 孩子好像看見過去的自己,遇見這個孩子,讓我有機會重來一次,扮演我當年求學生涯 需要卻失落的角色。然而就像「養兒方知父母恩」,如今自己為人師,終於體會「『教』

而後知困」的困難、困頓與困境,『學』而後知不足」的專業不足、智慧不足與慈悲不 足了。

於是乎「教而後知困」平撫了我內心的傷痕,「學而後知不足」則赦免了我的過去。

「勒令轉學」四個大字,原來隱含著如此美妙的鞭子與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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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築基篇

此生要去經歷各種處境,把自己當成螺絲與螺帽、鋼筋與水泥,

去融入去愛去恨,去建築一處不可言說的,不知會蓋出什麼樣 的工地... (1999,筆者手札)

一、王大剛

第一次帶王大剛(化名)參加縣運那一天,遇上九二一大地震。單獨住在校舍中的 我,夜裡嚇得連滾帶爬逃出屋外;逃命中的我一度以為才剛考上正式教師如願來到偏遠 學校的我完蛋了,難道造化弄人天欲絕我嗎?

天搖地動過後,天地一片死寂闇黑伴隨忽遠忽近淒厲狗嗥。突然山裡傳來陣陣車輛 疾駛下山的車聲與車燈,我感覺事有蹊蹺,但對外失聯與外隔絕的我尚未知事態嚴重。

「老師、起床哦!」天微亮,就有學生輕敲我的車窗。我睜開眼睛坐起,是體格高 壯的王大剛。

「老師妳怎麼睡車上?」

「怕地震再來呀...你怎麼那麼早?」我睡眼惺忪看看錶,六點不到。

「因為我家前面的路不通,擋土牆和樹都倒下來了...爸爸怕我比賽遲到...

所以四點就叫我出發了。」

「路不通?牆和樹倒了?四點出發?那你怎麼到學校的?」想起孩子的安全,我整 個人猛然清醒了。

「就能走的用走的,能跑的用跑的,不能走的我就繞過去或用爬的啊...這很簡 單啊。」原來他邊走邊跑邊爬一個多小時,難怪我看他的雙手、鞋子、膝蓋、褲管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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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泥土。

才剛升上國二的王大剛,就長到快一百八了,雖然協調性欠佳,但個性樸實堅毅,

體格孔武有力。她的女班導林老師與我皆深知他喜愛體育,於是一來讓他加入校隊來鼓 勵他發展興趣,再者希望藉由興趣的發展來提升他對學科的專注與學習,這一招雙姝合 力果然見效,王大剛不僅上學期第一次參加縣運就進前六名,課業成績更是扶搖直上,

羞澀的臉孔因而憑添了許多自信,因而練習更賣力,讀書也更用功了。

到了下學期縣中運的前一天下午,正值學生打掃時間,忽見兩個男同學攙扶著一拐 一拐的王大剛進來辦公室,我一見狀便知不妙,倒是他身旁的同學急忙忙的幫他一口氣 說了:「老師,剛才王大剛在圍牆邊拔草的時候經過水溝蓋結果水溝蓋沒蓋好他的腳不 小心就扭到了...」只見王大剛的臉一陣鐵青又一陣愧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彷彿 要說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已多餘似地抿著嘴。

「沒關係,這次先醫好腳再說...三年級還有機會。」我邊安慰他邊請其他同學 回教室,邊開始裝冰塊。

「...」一語不發的他眼淚開始斗大的滴下來。

我把他的腳抬高開始冰敷:「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很難過...我知道你也不想在這 時候受傷呀...孩子,你會不會很希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他眼睛直直的望著 扭傷的腳,狠狠點頭。

「嗯,老師跟你一樣,多麼希望你剛才一拐一拐的樣子只是一場夢,可是,它就是 真的!不是夢!事情就是發生了...我們接下來最要緊的應該是『面對現實』這件 事,不是嗎?你可不可以告訴老師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以及,你在這件事情上面學到 了什麼?」

畢竟身上流著堅毅的血液,王大剛立刻收淚止悲說:「嗯,老師,我接下來上課會 繼續冰敷,下課後回到家還要冰...對了,還要把腳抬高...等爸爸回來請他趕快 載我去看醫生...還有,我學到以後走過水溝蓋要注意它有沒有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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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出發前,王大剛包紮著腳踝黏在我的車子邊,求情說:「老師,我也想 比...」

「比你的頭啦,免談!昨天我們不是說好了下次再比嗎?等一下你就坐在場邊觀 摩,而且不准你走來走去。」

「可是,我已經好很多了哦,老師妳看...」王大剛作勢要單腳滑步。

「好!停!可以了,我是你的教練,我有責任保護你,養好傷當選手的日子才能長 長久久,不准你在受傷情況下比賽是我當教練應有的堅持。」我自己是運動傷害受難者,

絕不許學生步上我的後塵。

正在跳遠場及徑賽場兩頭忙著關照比賽的學生時,隊長朝我興奮的跑來說:「老師,

王大剛他下去比了...而且,他好像推最遠耶...」

「啊?」我遠遠望向鉛球場地,果然這個二楞子就站在選手群裡。

「唉,好吧...隊長,那就請你先回休息區準備冰塊,還有,先不要告訴他我知 道了。」事已至此,就放手讓孩子去拼搏吧。

我隱身在附近的觀眾群裡關注著王大剛那露出一截繃帶的腳,並默禱不要有其他選 手的標示旗超前他,直到比賽結束丈量成績我才現身。王大剛拐著腳摸著腦袋又羞又喜 走到我身邊說:「老師,對不起,我...」

「怪事,扭傷腳可以拿冠軍?那以後每逢比賽大夥兒都多扭幾次好了...」一群 孩子被我逗得笑了起來,化解了王大剛的進退無措。

「孩子,你要感恩所有隊友的照顧以及幸運之神!隊長已經幫你準備好冰塊 了...」大家開心地簇擁著頻頻道謝的王大剛回休息區冰敷去了。

「還差一點點就進全中運的選拔標準,你還想繼續練下去嗎?老師不勉強你,考慮 清楚再回答。」開車回家的路上我問王大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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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啊!」他語氣堅定的說。

「你要肯練老師就奉陪到底,但你要做到兼顧學業,老師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念體 育的孩子被笑『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這件事了。我們既然跟體育沾上了邊,就是體育人,

就有責任與榮譽,你能瞭解嗎?」

「另外老師希望你的成績要能進到三年甲班,到時候林老師會是你的導師,那就是 你的福氣了...」我沒對孩子說出來的另一個考量是,學校主管排課的單位一貫將存 著退休心態已無心或不適任的教師排課到所謂的後段班,也就是乙班。

「嗯,老師,我一定會加油的...」王大剛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時此刻更亮晶晶了。

此後,原本一年級時學業表現不佳,到了二年級漸入佳境並發憤圖強的王大剛,三 年級果真「分發」至前段班,但世事難料的是,林老師考上他校,離開了。離開一個「懂」

學生的老師,對孩子、對學校,對社會、對人類,都是難以彌補的損失;反之,則是難 以彌補的浩劫。

「鄭老師,我有關王大剛的事想跟妳談。」接任林老師班級的賴老師,在縣運比賽 報名前找我。

「我是本地人,這個區域的高中職經營的狀況我都很熟,有關體育班的情形我也略 知一二啦...」他開始說他聽聞的事。我請他直說無妨。

「反正哦,我跟幾個主任的意思都是哦,如果王大剛繼續練體育會沒前途啦...

我們都認為學生三年級了要準備升學考試了,不能再浪費時間練習跟比賽了啦...就 算給他練到冠軍也沒有好學校可以去讀不是嗎?縣內的公立高中哪一所有設體育班?

沒有嘛!唯一有體育班的那間公立高職能去念嗎?他們體育班根本沒有正常上課沒在 唸書,去念之後考得上大學嗎?妳能保證嗎?最後妳們給學生浪費時間練了半天兩頭 空,妳跟那個林老師不是等於在害他嗎?」

「總而言之,我們一致認為以王大剛現在的成績可以拼公立高中,我不准他再繼續 參加校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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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自去問了主任,得到相同的回答。他們語帶好意補充說:「唉呀鄭老師,不過 就縣運嘛,我們也沒多少學生數,應付應付就可以了,何必勞師動眾太當真呢?結果妳 一個人在那邊累得半死,何必呢?妳從台北來我們這裡一年了也知道城鄉是有很大的差 距了吧?這個地區坦白講也沒有什麼資源或配套能讓這些練體育的學生有個好去處,那 我們何必白忙一場還害得學生兩頭空呢?唉...我們以前也是跟妳一樣充滿熱誠衝 勁的啦,現在哦...妳漸漸也會認清現實的啦。我們都跟王大剛說了叫他專心唸書,

所以拜託妳就不要再找他練了,謝謝妳哦...。」

王大剛離開校隊之後,見了面我總是避開他的眼睛。這孩子一開始還心存希望問著 我說:「老師,我想練,妳去告訴他們給我練好嗎?我保證功課一定不會退步的...。」

可是,我卻讓這個殷切切的孩子徹底失望了。

有一天擔任國一導師的李老師私下找我說:「蚊子,妳認識我們班的王小鐵和楊一 嗎?」

「噯,全校就我一個體育老師,有誰我會不認識?尤其是那個王小鐵,讀小六我就 認識了,以前載王大剛回家就常遇見他啊,是個活潑可愛而且家教很好的孩子。」

「真的啊,太好了,那妳知不知道他們倆最愛妳的體育課?」

「是不是最愛我是不知道啦,但我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倆在體育課的表現真的超級無 敵霹靂棒哩,動靜皆宜,也都極具運動與領導的天份,堪稱絕配一對。對了,我一直想 謝謝妳把班級經營得那麼好哩,上起你們班的課簡直如沐春風如魚得水般一一實現我心 目中的體育課理想國呢!」

「真的哦!謝謝妳的肯定啦...不過其實他們倆哪,就只有在妳面前服服貼貼!

平時啊在我們班可是皮蛋兩個...我才想問妳到底給他們下了什麼迷藥呢?妳知道 嗎?每當這一對寶作業遲交或上課不專心或調皮不乖或諸如此類等等事件,我只要把妳 的名字給抬出來呀,他們倆就全無皮條毫無招架,完全失去抵抗能力了...呵呵,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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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林老師臨走之前偷偷告訴我有什麼事找妳就對了。」

「所以蚊子呀,我是來懇請妳幫忙一件事的...」

「別提了!」我把她說的事情一串連起來,沒等她說完,就已經拒絕了。

「別浪費孩子的時間了,在這裡練體育恐怕沒有前途,我不想害了他們。讓他們來 玩玩可以,千萬別當真。」

「妳怎麼會這麼認為?」李老師對我的轉變感到十分詫異。

「王大剛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將前因後果大略敘述了一遍。

「別人懂不懂或真懂假懂我是不知道啦,但至少林老師跟我都很清楚,王大剛這個 孩子突飛猛進判若兩人是因為什麼?難道是被閃電打到嗎?還是被蜘蛛咬到?」

「還不是因為妳激勵了他!妳讓他有個方向可以奔馳,有個夢可以飛...妳看他 曾經多麼快樂,活得多麼起勁...為了體育,為了興趣,什麼事都願意改願意做!以 前叫他讀書簡直是要他的命,後來妳看看,完全變了一個人...妳才是『害』了多少 教學科的老師只能在旁邊乾瞪眼羨慕得要死...自從他退隊之後整個人的失魂落寞哦,

連林老師在電話裡都跟我自責說也不曉得離開是對還是錯...?」

「我也只好安慰她說遇到什麼導師都是孩子自己的造化了...」李老師下了我們 都心知肚明改變不了的結論。

「所以我今天就是想來拜託妳,拜託妳讓我們家那一對寶也能有個方向可以去奔 馳,有個夢想可以去飛翔,好嗎?妳不也承認他們的確深具運動天份嗎?明明唯有透過 妳的體育妳的熱心能讓他們的眼睛和生命亮起來,妳忍心孩子的天份被埋沒在這人為的

『荒煙漫草』裡?妳忍心他們因上一代的貧窮而惡性循環於窮鄉僻壤間?」

「這件事會來拜託妳,是因為我信任妳,我信任妳是因為我看妳上課帶隊的這一 年,完全顛覆我以前對「練體育的人以及體育老師」的印象...說出來妳別見怪,我跟 林老師當年當學生的時候對你們體育系的印象就是輕浮、隨便、粗魯、只會運動不愛讀 書,不過倒是很會喝酒啦...而從小到大對體育課的記憶就是課愛上不上隨便你,想 打球的去打,不想打的就聚在一起聊天...可是我們觀察妳的體育課,沒有學生敢隨 便,妳帶的隊,沒有孩子因而荒廢學業,甚至出去比賽他們竟然肯乖乖帶著課本在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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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讀書寫作業...我是他們的導師,我有責任瞭解孩子的性向,更有義務協助孩子 適性發展...是妳讓我們對體育改觀,而妳竟然在這裡妄自菲薄?」

李老師這一席話,讓向來以體育人自居的我不禁啞口無言乃至無比汗顏。

二、王小鐵與楊一

王小鐵與楊一都是身上流著原住民血統的孩子,兩人共同的特色都是活潑與穩重並 存,協調及敏捷性俱佳。隱匿的聰慧和機靈全在兩人的眼角中閃著,而顯性的差異唯有 家庭背景,前者雙親勤於工作(皆是勞工),家庭成員人口簡單,後者則父母無業偶打 零工,卻兒女眾多食指浩繁。

在李老師愛與智慧的調教之下,小鐵與楊一在學校的表現可說是德智體群美皆優,

雖然智育及體育競賽成績小鐵一直以些微之差略勝楊一,但楊一從不因此而自卑,小鐵 從未以此而自傲,兩個孩子宛如兄弟般相濡以沫彼此激勵。家境更為清寒的楊一若有一 個麵包,半個必在小鐵口中;體格較魁梧的小鐵比賽若是第七名,第八名必然是楊一;

平日若有一人犯錯,另一人必自願受罰。兩個孩子就像上帝派來的天使伴我身邊,我無 希求可天使給我的回應卻遠超乎我的想像。

剛升上國三的王小鐵在縣運榮獲鉛球鐵餅雙料冠軍的那一刻,我們都沒有心理準 備,由於心裡毫無預設金牌數,因此當第二面金牌確定時,傻眼的我仍停留在混沌狀態,

直到身旁的前輩教練們一一來與我握手道賀,我才醒覺這一幕不是夢是真,然而當孩子 們歡欣激動來與我擁抱時,我隨之而來的憂心只能默默隱藏在與孩子共榮的喜悅裡,不 為人知亦不欲孩子知悉。

與王大剛的前班導林老師相同的選擇,小鐵與楊一的班導李老師也在其升上國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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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然離開,幸運的是接任班導的尤老師仍大力支持孩子多元學習,不幸的是反對的人依 然深表反對,唯因尤老師堅持尊重孩子自己的選擇繼續練習,手上握有行政權柄者竟說 要練可以,不准用任何上課時間,包括課後輔導;也就是說,早自修打掃之前及第八節 下課之後才能練習,時間分別是上午七點十分前,下午五點過後。

努力的孩子一心想往前飛,安逸成惰的大人卻老在原地踏步踩踐其欲振的翅。

這樣的練習時間在夏季還好,到冬季時往往熱完身,天都黑了。我們三人時常得摸 黑在草叢裡尋找鉛球鐵餅,誰要是能迅速找到往往就開心不已。

國中的孩子正值發育期,五點開始訓練等練完收操按摩完畢,已八點過後,我都已 然餓到頭昏眼花七葷八素,何況要耗費大量體能於訓練上的孩子,而學校座落偏遠地區 買食不便,況且孩子的家境都非小康,楊一甚而繳不出學費與營養午餐費,於是幾位女 老師共同集資每天下午打掃時間給孩子補充一餐,有時天冷,給孩子烤熱麵包,那些人 竟說得出「這是在浪費學校的電」狼心狗肺般的語言。

聖潔總會遇到卑劣,而卑劣又總是振振有詞,千古皆然(余秋雨,2000:124)

話說這兩個孩子,依舊地老天荒似的過著勤奮的日子,每日按計畫表操練,可該讀 的書沒少過,該有的歡喜沒停過,該玩的時候沒缺席過。我只是從旁伴著孩子,去做我 能做的而他們也喜歡做的事一年、兩年、三年,他們就依序從前八名進到前三名,接著 冠軍,然後破紀錄...這一切猶如蘭生空谷,不為無人而不芳。

全中運後運動績優升學簡章一公布,教務處得知縣內某體育班不招生時,竟說:「你 們看,沒事跑去練什麼體育,練三年結果練到沒有學校可以念了吧!冠軍、破紀錄有 啥用?這些人也真是的講不聽...害完了哥哥還要害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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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怎麼辦?教務處老師跟我們說讀體育沒前途,還說我們已經沒有學校念 了...」兩個孩子哭喪著臉跑來問我,我的心沈到谷底,痛徹心扉。

「老師正在想辦法,別擔心哦,遇到這種時候要沈住氣穩住自己的心...我相信 我們一定會有一處歸宿是夢想可以到達的地方的...」我止住孩子的慌亂,卻止不住 自己的黯然心碎。

我四處探聽其他學校的作法,幸賴幾位前輩指點,指引北部有一頗具盛名的 C 中已 開始招收體育班,最重要的是 C 中仍重視課業與品格,他們已去就讀的學生適應情形十 分良好,於是我尋兩個方向開始進行,一是親自請益其學生在校的學術科上課情況與食 衣住行,二是與 C 中的體育組長懇談其招生內容,洽詢結果則是因場地因素只預備招收 徑賽類,於是我懇求組長開鉛球名額,我說:「我們有兩個孩子全中運的成績前五強,

其中一位還打破縣內保持二十幾年的紀錄,最重要的是這兩個孩子雖然家境不寬裕但品 學皆優,拜託組長請給我們這些偏遠弱勢的孩子有一個就讀一流高中的機會好嗎?我以 生命起誓,若能進入貴校就讀,這兩個孩子的表現未來必將榮耀您榮耀貴校...」這 是我對另一位體育人的懇切呼籲,沒想到這位老前輩說了一段令我永生難忘的回答,他 說:「鄭老師,我就要退休了,就要交棒給年輕人,下一屆的項目與名額理當是由新任 組長來決定,我本來不方便再插手這種事了,可是我感覺到妳想幫學生的心很強烈,我 很感動...好吧,我會跟新組長談一談,過幾天妳再與我聯絡。」

過幾天老前輩語氣輕快的在電話裡告知:「資料寫好,獎狀印好,準備帶學生來報 名吧!」最後他還提醒我:「妳要考慮清楚如果他們來台北讀書,有家人親戚在這裡照 顧他們嗎?我們體育班是沒有提供住宿的哦。」

當我把消息轉達給孩子時,兩個人都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說:「台北 C 中!真的 嗎老師?」

「當然是確定了我才敢說出來呀...有開鉛球的名額了,C 中的體育組長親口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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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們可以去報名了...」我和孩子的聲音都微微顫抖著...。

「不過,有一件事我必須先跟你們的家長談好,才能決定是否去台北考 C 中哦。」

我心裡其實擔憂著楊一...。

果然如我所料,小鐵的父母立刻安排其依親台北的親戚,而楊一父母的回答是家境 不允許,身為長子的楊一若要升學則需半工半讀,他若離家北上弟妹將無人協助照料。

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都很相像,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王小鐵與楊一國中 時期都是知足快樂的孩子,但不同的家庭終究帶給這兩個孩子完全不同的際遇。貧困是 因為失去了多種選擇的可能才真正變得不幸,而所謂的幸福不也就是擁有了自由選擇的 權利。然而最終使這兩個孩子走入殊途的裁決者,也就是我,卻留下一個心中永遠的痛。

我陷入天人交戰,我曾經想過要擔承楊一高中全部的學雜生活費用,但懂事得令人 心疼的楊一卻說:「老師,算了,我走了那些弟妹怎麼辦?我就近讀個高職也一樣,我 相信只要我認真也會有出息的...」究竟我並沒有堅持這或許是楊一今生最有可能跳 脫貧窮的機會,我為此抱憾終生。

三、小結

王大剛三年級的功課每下愈況,最後仍以國二鉛球縣運冠軍的比賽成績考上公立高 職體育班。

王小鐵以第一名考進台北 C 中體育班,三年後以優異成績進入國立大學體育系就 讀,依然品學兼優,儼然謙謙君子。

楊一國中畢業後讀了一年公立高職,利用假日及晚上洗車打工,撐了一年休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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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白天當廚師助手,晚上讀夜間部,他弟弟(也是我的學生)說:「哥哥說這樣子錢可 以賺的比較多...」楊一後來失聯,成了我心中最牽掛的學生。

我的徬徨年少走過荒蕪,一旦嚐到成功滋味有條路走,才知有多珍貴。當了老師、

為了這個珍貴滋味拼命想當老師,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播下「希望種子」,做「希 望工程」,蓋「希望大樓」,並且在此大樓裡將孩子努力的電源,接上成功的插頭。我永 遠記得:

...冥冥之中老天爺似乎聽見我生平最壯烈的心願了:「我 要到缺乏師資、窮鄉僻壤的偏遠學校當體育老師,當孩子生 命中的貴人。」心想從此以校為家,不辱體育人使命...

然而,在偏遠學校帶隊五年,等到把兼任導師班的孩子帶到畢業,我卻忍不住告訴 自己:「我-要-離-開!」

五年來我好像是一架使勁飛翔的戰鬥機,只要把速度減慢到某個程度,就會被敵軍 擊落摧毀。

五年後的我,使命與初衷好似希冀於一病弱的身體,而此一病態的軀殼被滿腔的熱 血所牽引而活了下來,一段時日後卻像煙火一般,一瞬間因壓縮乃至爆裂而消失了。

人與人的關係,從來分不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看為的是什麼?令我無比沈 痛的是在一所號稱「教育」單位的學校裡,教育工作者極盡野蠻之能事踐踏孩子夢想的 態度與行為...殘忍哪!在滴水吋草都很難留存的地方所留下的幾抹教育良知,竟然任 由卑劣之手壓榨、毀損...無知哪!因為殘忍無知,將教育的精神毀了,將傳承的依靠 毀了,你不失魂落魄才怪!你不肝腦塗地才怪!你不悲痛欲絕才怪!...傷悲啊...!

(30)

假如我有天國的錦鍛 繡滿金光和銀光

那用夜的光和微光織就的藍和灰和黑色的錦鍛 我把它們鋪在你的腳下

可是我太窮 除了夢 一無所有 我把我的夢鋪在你的腳下

腳步請放輕 因為你踩的是我的夢

W. B. Yeats 7,2000:109)

7這首詩是 1923 年諾貝爾獎得主,愛爾蘭詩人葉慈精妙的情詩小品,本首<他企求天國的錦鍛

>收於 1899 年出版的詩集《葦叢中的風》。詩人說窮人的夢或許脆弱,但其充滿憧憬的色澤應 可媲美華麗的「天國的錦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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