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鄭玉與「朱陸會同」
本章將分三節討論鄭玉與「朱陸會同」的問題。第一節將說明鄭玉的「朱陸 會同」思想,第二節將概說鄭玉以前「朱陸會同」的發展,第三節將說明與鄭玉 同時期的朱陸會同狀況。第一節將從鄭玉的家學與師承來看他吸收朱、陸思想的 狀況,作為論定鄭玉學術走向的參考。第二節將概述朱、陸學術在元代的發展脈 絡,探究鄭玉基於什麼樣的背景與契機提出「朱陸會同」的主張。第三節將論證 鄭玉在「會同」思想上的地位,並從與他同期的儒者思想裡,窺得「朱陸會同」
對往後的儒者可能產生的影響。
第一節 鄭玉的朱陸會同思想
本節將分兩個部分討論鄭玉在朱陸會同上的思想發展。第一部分偏向歷史性 的論證。將透過《師山集》 、 《宋元學案》及其它重要的地方志討論鄭玉的家學與 師承,再從家學與師承來看鄭玉對朱陸會同的初始態度。第二部分偏向哲學性的 論證。將透過《師山集》中鄭玉的自述以及相關文章討論鄭玉偏朱、偏陸的學術 傾向,其中若有變化,則以相應時間所作之文本為參證的資料。
一、 家學與師承對鄭玉思想形成的影響
透過鄭玉自述的師承與家法,不僅能掌握他的學術淵源,還能看出他對於 朱、陸學術異同的最初看法。在鄭玉為父親作的表誌中提到:
先君幼從先生鮑公雲龍游,學本知原,於孝弟尤篤。長遊京師,用薦者歷 絃歌、延陵、美化、江寧四鎮巡檢,陞淳安、祁門兩縣尉,改從仕郎泉州 錄事未上,以承事郎休寧縣尹致仕……至順二年四月癸亥(1331)卒於杭州 傳舍,年六十七,玉奉丧歸。
1父親鄭千齡的師承是入元不仕的鮑雲龍,因為與鮑雲龍相關的資料很少,至多只 能說他是一位理學家。
2要從鄭玉說的話來看鄭千齡的所學本原,十分困難。雖
1
〈先府君休寧縣尹方村阡表〉 , 《師山集》,卷 8,頁 2-3。
2
有關鮑雲龍最詳盡的資料,見於明.何東序、汪尚寧所纂修嘉靖年間的徽州府志。 「鮑雲龍,
字景翔,歙楓口人,幼嗜書至忘食,博通經史, 《易》學尤精。…..嘗借同里鄭芑待試國庠,將 入棘闈,鄭疾卒,雲龍不就試。傾貲護居芑丧歸,次舉乃領鄉薦,已而省試不利,因絕意科場,
居鄉教授,潜心理學,有《天原發微》若干卷行世,又嘗有《大月令》 、 《筮萃研幾》 ,未傳」 , 《北
然鄭千齡接受理學的薰陶,但是他並沒有成為著名的思想家。「家學」對於鄭玉 的影響,不單純地來自於學問相授,還有來自於鄭千齡治理地方的實際作為。鄭 千齡總是秉持毋枉勿縱、以民為重的原則來行事,對於地方教育的興治不遺餘 力,
3其「不以發姦摘伏為能」 , 「善政迭出,凡尉無能出其右者」
4的施政,使得 隨侍在旁的鄭玉對父親的景仰日益深重。
鄭玉隨著鄭千齡從江寧、祁門到淳安,
5除了親眼見到父親的治蹟,亦見到 父親做人做事的操守。鄭玉曾說:「先君子繼武入仕(繼祖父入仕之途),官至 休寧縣令,以操行著聞」。
6另外,據《祁門縣志》記,鄭千齡任縣尉時,「察 奸息訟、除惡弭害,操守甚廉」,縣志裡又有「士民私諡曰正白先生,有司易其 所居『善福里』為『正白里』」
7的記載。以上敘述都能與鄭玉在《師山集》中 所述的相關文字相合,特別是「改『善福里』為『貞白里』」一事,足以證明鄭 千齡在地方任官時所樹立的地位。
鄭千齡在淳安始創朱子祠堂是一項要事。這件事對於鄭玉未來的學術取向或 許產生了一些影響。延祐六年(1319) ,鄭千齡自祁門調至淳安,
8同年十二月訪 廟學,他發現淳安未有朱子祠堂,於是在淳安縣蓋了一座朱文公祠堂。年僅二十 一歲的鄭玉曾因為此事,寫了一封信請王儀
9作記,據王儀所記:
俾其子玉以書來曰: 「湻安,古歙之東鄉,今雖屬旁郡,然距新安不二百
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 ,冊 19,[嘉靖]徽州府志(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8) ,隱逸卷之十 九,頁 387。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指出,鮑雲龍治《易》採邵雍與朱子思想,《天原發微》舊入儒家類。
3
「先君為巡檢江寧時,有合陽寺僧失財而疑其儕。…先君因指玉語之曰: 『吾惟此一息,所欲 故入人於罪者如皦日。』因縱之。人以為縱盜。後得盜當途境上。尉祁門有盜牛者,時法盜牛 馬皆死,先君謂以畜故殺人非法意,故出之,盜得不死。在弦歌建弦歌書堂,日與諸生講誦其 中,盜賊自息。延陵有吳季子祠,時造祠下,示以敬慕,里俗為化。及攝祁門縣乃大修學校,
作興士類,至有薦名禮部者」, 〈先府君休寧縣尹方村阡表〉, 《師山集》,卷 8,頁 2-3。
4
清.李詩等編纂, 《湻安縣志》 (據清光緒十年刊本,台灣:成文出版社印行,1975),冊 2,
卷 6,治行,總頁 607-608。
5
由註 4 與以下敘述可知,鄭玉在十八歲以前已隨侍在父親身旁。 「泰定間(元年)先大夫為祁 門縣尉,閉戶不與人接,遇有疑獄,讀召縣史周榮之與語至夜分不散,余嘗疑而問之,先大夫 曰: 『是人存心恕且熟於律,不肯妄入人於罪,吾故咨焉。』」 〈周榮之墓表〉 , 《師山集》 ,卷 8,
頁 7。
6
〈鄭氏族譜序〉 , 《師山遺文》,卷 1,頁 13-14。
7
清.王讓等編纂, 《祁門縣志》 (據清道光七年刊本,台灣:成文出版社印行,1985),冊 2,
卷 21,總頁 718。
8
清.李詩等編纂, 《湻安縣志》 ,冊 2,卷 6,治行,總頁 607。
9
鄭玉與王儀的關係可參以下資料: 「先生姓王氏諱儀,字仲履,新安婺源縣人…….玉於先生為 諸生弟子,先生常以伯仲視予,且謂予詩似邵康節,又似陳希夷。」參〈王仲履先生詩集序〉,
《師山集》,卷 3,頁 12-13。
里。朱子之沒僅百餘年,所謂去聖人之世若此其未遠;近聖人之居若此其 甚者。此家君建祠之意,幸得文以記之。」
10不管是出於己意或由父親授意,由王儀引用的文句裡,不難讀出鄭玉對於鄭千齡 新建朱文公祠堂的認同。鄭氏出身於徽州,來到江西治縣,心中未存壁壘分明的 朱、陸學術門戶之見,除了「構晦安之祠」一事,尚有「表融堂之墓」之事。
11鄭 千齡對於他自己的治事有以下說法:
予既為朱子立祠學宮,復表融堂先生之墓。所以息黨同伐異之論,而為至 當精一之歸。夫陸氏之所以異於朱子者,非若異端之別為一端緒也。特所 見出於高明,而或謂智者過之耳。今之學者,發言盈庭,宗朱之說慨行,
毀陸之議肆起,豈善學前輩者哉!且朱子之言無極,天下之公言也;象山 之議無極,亦天下之公言也。偶其所見有不同,故終身有不茍合者。後之 黨朱而伐陸者,又豈天下之公言哉!
12鄭千齡對於朱陸學術的同異以及當時的學風亦有看法,這段文字反映了開科 後三年,元仁宗朝「宗朱黜陸」的學術風氣。鄭千齡以為,朱陸之異的產生,不 是為了反對某一方為開始,而是緣於兩人性格或見解之差異而造成不同。即使兩 方終究各有堅持、不能「合同」 , 「黨同伐異」的學風不是朱熹與陸九淵立學的初 衷。鄭千齡傾向站在兩家學術之「同」來看朱陸學術,敘述性地略說出朱陸在「太 極」的論點各自成「天下之公言」 。
如果鄭千齡在此時期的思想對鄭玉產生了影響,那麼,淳安侍親期間便是鄭 玉「朱陸會同」思想的種子落下的時候。鄭玉在淳安的時間至少三年,約在十八 到二十一歲之間。在這三年間,鄭玉接觸了不少淳安學者,於諸位先生身上吸收 了陸學的養分。鄭玉五十五歲左右對於自己在淳安的學習經驗有如下的自述:
10
元.王儀, 〈新建朱文公祠堂記〉 ,收於《湻安縣志》 ,冊 4,卷 13,藝文,總頁 1291。
11
《湻安縣志》讚美鄭千齡在湻安的政績: 「構晦安之祠,表融堂之墓,闢梅隱之軒,新南部之 廟。善政迭出,凡尉無出其右者」 ,冊 2,卷 6,治行,總頁 607-608。
程黟南, 〈貞白先生鄭公千齡行狀〉亦記: 「立朱子之祠,表錢公之墓,修淳安志書,舉邑士吳 君暾、洪君震老、夏君溥充試有司,後皆知名」 ,收於程敏政, 《新安文獻志》,冊 3,卷 86,
行實 吏治,頁 2097。
12
鄭千齡, 〈貞白鄭氏表融堂錢先生墓略〉 ,收於明.程敏政等撰,吳長庚主編《朱陸學術考辨
五種》中的《道一編》(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00),卷 5,頁 75。
余往年嘗留淳安,見其間深山長谷,多先生長者,因就學焉而有所得。則 余之學也,亦淳安之學耳。今因執事而詳陳之。僕於朝陽(吳暾)則師之
矣,大之(夏溥)、君實(洪頥)則友之者也。盖學問本朝陽,而文字與 大之相表裏,君實又往來討論賛襄之力惟多。如是者兩三年,而後僕於學
問之淵源、文字之闗鍵,始畧識其一二。
13鄭玉記載了當年在淳安的師承與交遊狀況。他師事吳暾,與夏溥、洪賾交遊。
14有 關這三人的生平,依序略述如下。 《宋元學案》中吳暾小傳: 「先生弟子最盛。鄭 師山之侍其父于淳安也,受業三年,其後師山雖為朱子之學,然追溯生平得力,
必曰自朝陽先生云。」
15吳暾是象山的四傳弟子,自象山三傳弟子錢時在淳安講 學以後,淳安地區的陸學發展得很興盛,錢時傳夏希賢,夏希賢傳吳暾,吳暾以
《春秋》教授,成泰定間進士。《宋元學案》記夏溥直承家學。夏溥是夏希賢的 次子,
16夏希賢師事錢時。吳暾也曾師事於夏希賢。
17這代表夏溥的學術取向偏向 陸學。洪賾,字君實,後字本一,他的族祖洪夢炎曾登慈湖之門,他與夏溥一般,
受家學影響至深。洪賾又與淳安諸老交遊,所聞所學也是陸學。
18無怪乎《宋元學案》會說鄭玉是陸象山的五傳第子。《師山集》有兩處說到 了這段十八到二十一歲的淳安之學,其一是〈答童清一書〉,其二是〈洪本一先 生墓誌銘〉 。鄭玉在〈洪本一先生墓誌銘〉說到洪震老(復翁)是他事而資之的 學者,而洪震老擅長於詩,個性耿介,在鄉里間隱居授徒,也是陸學學者。
1913
〈答童一清書〉 , 《師山遺文》,卷 3,頁 10。
這一段文字與〈洪本一先生墓誌銘〉中, 「昔先君子作尉淳安,余在侍傍得游淳安諸先生間。
吳暾(朝陽)先生則所師也,洪震老(復翁)先生、夏溥(大之)先生則所事而資之也,洪頥(君 實)先生則所友也」大致相同,亦可交相參照。 《師山集》,卷 7,頁 9。
14
筆者按: 《宋元學案》將鄭玉視為夏大之的門人,我認為不妥當。夏溥雖然對鄭玉多有啟發,
但是仍缺乏足以說明兩人師生關係的證據。
15
《宋元學案》 〈慈湖學案〉 ,卷 74,頁 28。
16
「夏希賢,字自然,淳安(建德路,在歙縣僅一鄰之隔)人也。融堂弟子。 (雲濠案:一本作 慈湖弟子。攷《嚴陵志》,言先生之學,嘗會其極于象山、慈湖之要,未言受學于慈湖。)究明 性理,洞見本原,杜門不出者三十餘年。家無隔宿之儲,而泰然自如,學者皆稱為自然先生。
三子皆承其學,而仲子溥最著。(補。)」 《宋元學案》 ,〈慈湖學案〉 ,卷 74,頁 26。
17
「吳暾,字朝陽,淳安人也。八歲能詩文,留心性理之學。嚴陵自融堂(錢時)講學後,弟子 極盛。入元,則夏自然為大師,而先生接之而出,以《春秋》教授,成泰定進士。其官番陽也,
土貢皆以金,然非滇中葉金則不中格,民苦之,先生力言于朝,始得以常金入貢。陞鎮平尹,
兼知軍事,轉峽州路經歷,所至皆有聲。未幾,解印綬去,授徒講學,以終其身。追贈翰林修 撰。先生弟子最盛。鄭師山之侍其父于淳安也,受業三年,其後師山雖為朱子之學,然追溯生 平得力,必曰自朝陽先生云。所著有《吳修撰集》 。」 《宋元學案》 , 〈慈湖學案〉 ,卷 74,頁 28。
18
參〈洪本一墓誌銘〉 , 「淳安自融堂錢氏從慈湖楊氏遊,而本一之族祖衢州府君夢炎,亦登其 門」,收於《師山集》卷 7,頁 10。
19
「洪震老,字復翁,淳安人也。私淑慈湖之學。延祐中,以薦入上都。與時相書,陳時事,鯁
以上的資料使得後世學者及《宋元學案》斷定鄭玉師出夏溥、吳暾、洪震老 之門,斷定其學術發展歷程是「由陸入朱」。其實《師山集》中另有兩段鄭玉的 自述,將會動搖這個定見。第一段文字是他在四十九歲說的:「余年十八九時,
從胡先生綠槐氏學」
20礙於文獻的闕無,難以直接考證出胡綠槐的生平與學問,
僅能透過文獻的交叉比對,作出胡綠槐可能是徽州地方人士的判斷。
21第二段文字記錄在五十二歲時所作的〈餘力稾〉中:
余年十數歲時,蒙昧未有知識,於前言往行無所擇,獨聞人誦朱子之言,
則疑其出於吾口也,聞人言朱子之道,則疑其發於吾心也。好之既深,為 之益力,不惟道理宗焉,而文章亦於是乎取正。
22鄭玉在此說明自己十數歲時即對朱子之學產生興趣。從時間點上來討論,鄭玉在 徽州與淳安受學的時間至少有一年的重合。鄭玉自述受學於胡綠槐,也說自己師 於吳暾,我們若將十八歲定為鄭玉學術活動的開始,現在學者所言「十八歲以前 接受陸學,十八歲到三十五歲轉向朱學」
23的狀況勢必要重新作考慮。由於鄭千 齡作官的地方都在歙縣的周圍,所以鄭玉在這段時間往來於家鄉與父親居官之
直不諱。已而棄去,隱居不仕。講道授徒,尤長于詩,有曰: 『白波九道自流雪,青玉一峰長拄 天。』世盛傳之。所著有《觀光集》一卷。鄭師山之學于淳安也,嘗曰:『朝陽先生,吾師之;
復翁、大之二先生,吾所資而事之;本一,吾友之。』 」 ,〈慈湖學案〉 ,卷 74,頁 28。
20
「余年十八九時,從胡先生綠槐氏學。明年先生與鄉舉,余以年不及格,不得行。先生之友 張子經氏實與偕行。未幾,子經自杭先歸,攜先生書過予,始得相識」, 〈燕耕讀堂詩序〉 ,《師 山集》 ,卷 3,頁 16。
21
將前註與《宋元學案》 〈師山學案〉的材料配合,胡綠槐可能是歙縣人。
「梓材謹案: 《萬姓統譜》載尚褧云: 『從學鄉先生張子經、胡孟成、鄭彥昭諸先生輩。』是其從 遊者不獨師山、石丘也。」
按:張文在,字子經,東溪人。見《婺源縣志》冊 7,人物 11,質行,總頁 2779。
「鮑熲,字絅,歙人,元山長深之子,從學鄉先正張子經、胡孟成、鄭彥昭諸先輩」,見明.
凌迪知著:《萬姓統譜》(據汲古閣藏板,台北:正光書局,1971),卷 84,總頁 1226。
「公姓鮑氏,諱熲,字尚褧……及長,從游於張子經、胡孟成、鄭彥昭諸先輩山長。公築『耕 讀堂』以延賢士大夫,而風林朱允升、白雲唐仲實、石泉周彥明,日夕過從,相與講求誦習」
參唐梧岡:〈前翰林修撰承直郎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同知耀州事鮑公熲行狀〉 ,《新安文獻 志》卷 95 下,冊 3,行實 文苑,頁 2427-2428。
按:耕讀堂為其父鮑深所築,見《師山集》 ,卷 4, 〈耕讀堂記〉 , 「鮑生深築室於所居之前,為 委積之所,暇則絃歌其中,名以『耕讀』 ,請記於予」 ,頁 14。
22
〈餘力槀序〉 ,《師山集》,頁 1-2。
23
韓志遠以為,鄭玉在少年時期(十八歲以前) ,主要是接受陸學。青年時期(十八歲—三十五 歲)轉向朱學。中年時期(三十五歲—五十歲) ,其學術思想是「和會朱陸」 。晚年(五十歲——
六十歲),其學術思想從和會朱陸又轉向專心朱學。
地,也不無可能。
就地緣關係來看,胡綠槐的學術取向偏於朱學的可能性較大。胡綠槐若真是 朱學學者,鄭玉的學術思想究竟是「由陸入朱」或「由朱入陸」 ,即不容易切割 清楚。胡綠槐若非朱學學者,照鄭玉所言: 「余年十數歲時,蒙昧未有知識,於 前言往行無所擇,獨聞人誦朱子之言,則疑其出於吾口也,聞人言朱子之道,則 疑其發於吾心也。」他對朱學的興趣便是自行體會、自己體貼得來的。
汪克寬為鄭玉所作的行狀也記: 「才十歲,聞人誦朱子之言則喜其契於吾心 也,聞人論朱子之道則喜其切於吾身也,於是日誦《四書》 ,玩味朱子之說而紬 繹之,沉潜反覆,久而融會貫通得其旨趣。」
24與前段鄭玉自述合起來看,兩段 文字都說明了鄭玉年少時對朱子學的偏好多了一點。以上鄭玉的自述雖成於五十 二歲,不過因為是他自己說的,可信度自然就比他人的敘述要高。因此,鄭玉接 觸朱學的年紀早於二十歲,這也是幾乎可以確信的事。
根據以上論證,我認為鄭玉二十一歲以前的學術思想是兼取朱、陸之學。鄭 千齡在各方面對鄭玉所能產生的影響不容忽視,而鄭玉在家鄉時與朱學師友交 遊,在淳安時與陸學師友交遊的可能性也很高。年輕的鄭玉未明顯的針對朱陸兩 派後學在門戶上的偏見發表意見,也未有藉貶抑一方以增美另一方的心態。據地 方志與《宋元學案》記載,吳暾長於《春秋》 ,洪震老長於《詩》 ,是故鄭玉在淳 安的期間的博觀不限於思想上的博觀。因此,鄭玉為學最初始的狀態是在文學、
思想上博覽進取,對於朱學或陸學以及元代學風仍未有具體的比較、評議。
二、鄭玉會同朱陸「右朱」或「右陸」辨疑
鄭玉的學術活動時間大概有四十三年左右,鄭玉十八到二十一歲是兼取朱、
陸學問,三十歲以後在方法論上偏向朱學,三十五歲以前對於學問與學風的反省 意見多。三十六歲到四十五歲間,幾乎不涉朱、陸異同的討論。四十六歲再提朱、
陸二人的學術成就,並對元代中期宗朱毀陸的學風表示極度不滿,以上是為鄭玉 一生對於「右朱」或是「右陸」的時間線索。以下即以時間為序,從《師山集》
裡可考的篇章作為辨析鄭玉「右朱」或「右陸」的材料,以決定鄭玉在不同時間 對「會同朱陸」此一問題的思想變化。
24
汪克寬, 〈師山先生鄭公行狀〉, 《師山遺文》附錄,頁 2-3。
結束淳安之學,鄭玉侍親回鄉。
25回鄉以後他專心在朱學上學習,其自述如 下:
余既侍親歸新安,益讀朱子之書,求朱子之道,若有所得者,本一亦盡棄 其舊所為,而從事於古人為己之學。淳安自融堂錢氏從慈湖楊氏遊,而本 一之族祖衢州府君夢炎,亦登其門,淳安之士皆明陸氏之學,及再會於錢 塘,則議論多不合,然交情益篤。
26這段文字截取自鄭玉在五十五歲為洪賾作的墓誌銘。文中的「本一」 ,即是 在淳安與之交遊的洪賾。洪賾,初字君實,後更名為本一。鄭玉在墓誌銘中回憶 了兩人的交遊過程與自己學術取向的轉變。文中所述洪賾「盡棄其舊所為」,舊 所為是指詞章詩文之學,而所從事的「古人為己之學」則是鄭玉說的「行不由知,
理以心覺」
27的陸學。鄭玉離開淳安的時間是二十一歲,與洪賾分別之後的學術 進路雖各自不同,卻無礙兩人情誼。鄭玉歸新安以後,接觸朱學是多了一些,與 洪賾的學術取向也就漸行漸遠了。
目前我們能夠確定的是,鄭玉對於朱學、陸學的接觸都很早,三十歲以前,
鄭玉沒有具體的針對朱學、陸學中的歧義作比較。然而,三十歲以後,他開始對 朱學、陸學之異發表見解。在《師山集》中,確實講到朱、陸異同的篇章有三篇,
依時間先後順序:最早的一篇是青年時所作的〈與汪真卿書〉 ,
28再者是〈送葛子 熙之武昌學錄序〉 ,
29第三篇是〈洪本一墓誌銘〉 。
鄭玉三十歲左右的學術傾向是偏向朱學。由於〈與汪真卿書〉沒有標明寫作 時間,從有限的資料裡也無法查考汪真卿的生平,因此僅能藉由文中提到「曩歲
25
據程黟南, 〈貞白先生鄭公千齡行狀〉記載,鄭千齡至順元年陞從仕郎、泉州錄事,至順二年 四月病逝於杭州傳舍,五月鄭玉(33 歲)奉柩歸於家,且卜葬嚴陵,隔年改淳安的善福里為貞 白里。 《新安文獻志》,冊 3,頁 2101。
按:依鄭千齡逝世的時間來推算,鄭玉從淳安回到新安的時間應該在三十歲以前。
26
參〈洪本一墓誌銘〉 ,收於《師山集》 ,卷 7,頁 10。按:此篇文章作成晚於至正 13 年 5 月(1353) , 文中提到「玉於本一託交三十餘年」 、 「十有三年(至正)五月二日以疾卒,享年六十有四」 ,故 推斷鄭玉時年 55 歲。
27
「本一日所為詩文古雅雋永,余甚愛而慕之,……余既侍親歸新安,益讀朱子之書,求朱子 之道,若有所得者,本一亦盡棄其舊所為,而從事於古人為己之學」 、「長江之西,大闡陸學,
行不由知,理以心覺」〈洪本一墓誌銘〉 ,收於《師山集》,卷 7,頁 13。
28
〈與汪真卿書〉 , 《師山遺文》,卷 3,頁 5-8。
29
〈送葛子熙之武昌學錄序〉 , 《師山集》 ,卷 3,頁 19-20。
同學時,某懵然未有知識,日用心句讀文詞之間而無有得焉。每聞吾兄之言,輒 斂容起敬,自以為非己可及。別去七八年,竟不得一見」
30來作保守估計,鄭玉 作此文作於三十歲以後。
三十歲以後的鄭玉反省自己的學問,他說: 「某優游厭飫,為日既久,若有 所得,及以前所聞者讎之,往往不合,乃知道理在天地間,非真積力久、心融意 會,不可恍惚想像,以人而遽為去取也。」除了自我反省,他也針對當時的學風 作了以下的批評:
近時學者未知本領所在,先立異同,宗朱子則肆毁象山,黨陸氏則非議朱 子。此等皆是學術風俗之壞,殊非好氣象也。某嘗謂陸子静髙明不及明道,
縝宻不及晦菴,然其簡易光明之説,亦未始為無見之言也。故其徒傳之久 逺,施於政事卓然可觀,而無頽墮不振之習。但其教盡是畧下功夫,而無 先後之序,而其所見又不免有知者過之之失,故以之自修雖有餘,而學之 者恐有畫虎不成之弊。是學者自當學朱子之學,然亦不必謗象山也,此皆 以其知而言爾。至若行之之方,以敬為主,則不放肆而自心廣體胖,以謹 獨為要,則工夫無間斷而自强不息,雖聖人之純亦不已,皆由此進。
31鄭玉這段文字所談的重心是當時學界之弊,為此,他提示了「知」 、 「行」的 方法,同時兼述了朱陸之異。同一篇文章裡更以大段文字來表示他對朱熹的崇 敬。
32鄭玉以為「學者自當學朱子之學」的原因是陸九淵之學「其教盡是畧下功 夫,而無先後之序」 ,故鄭玉提供給偏離聖學的儒者們一項求學步驟上的建議,
此建議屬於「知」的建議。 「行」則是以「敬」 、 「謹獨」為方針, 「敬」 、 「謹獨」
其義即是第三章第一節裡論述的德行之學之重點,亦是儒學思想中的實踐方向。
雖然上段引文指出陸九淵學問具有「簡易光明」 、 「無頽墮不振之習」的優點,
但是鄭玉在全篇文章中,卻用了更多的筆墨拉抬朱熹的成就。鄭玉以為朱熹功同 孔孟。孟子以前,先民「所言者無非『理』 ,所行者無非『道』」 ;但是孟子以後,
30
〈與汪真卿書〉 , 《師山遺文》,卷 3,頁 5。
31
〈與汪真卿書〉 , 《師山遺文》,卷 3,頁 5。
32
「至吾新安朱子,盡取羣賢之書,析其異同,歸之至當。言無不契、道無不合,號集大成,功 與孔孟同科矣。使吾道在宇宙,如青天白日,萬象燦然,莫不畢見;如康衢砥道,東西南北,
無不可往;如通都大邑,千門萬户,列肆洞開。富商巨賈,輪輳輻集,所求無不可見,而天地
之秘、聖賢之妙,發揮無餘藴矣!」〈與汪真卿書〉, 《師山遺文》,卷 3,頁 6。
儒學呈現出倒退性的發展,人們才「以道寄聖賢」 , 「以其知而言」 。歷代儒者不 復古人為己之學,反而往口舌辯給的途徑上走去,顯然儒學在元代的狀況亦是趨 於倒退。宋代周敦頤之前,雖然有董仲舒、韓愈等人欲復興儒學,卻陷溺於知「理」
不知「道」的窠臼。朱熹之功不止於集宋儒之大成,還修正了漢唐儒者僅知「理」 , 而不知「道」的弊病。
33儒學的復興要到知「理」知「道」的朱熹才算完成。
34鄭玉以朱熹學術之功 來警示當時溺於「空言」 、的儒者,也以「先立一説,横於胸中」之語來警示朱 學與陸學的對立。
35從鄭玉強調朱熹的學術成就,以及肯定他在為學方法上較陸 九淵為具體來看,我認為鄭玉三十歲以後的學術取向是偏於朱學。
在第二篇涉及朱陸討論的文字出現以前, 《師山集》中某些可考出時間的篇 章,提供了鄭玉「朱陸會同」思想的發展線索。鄭玉於二十三歲時所作的〈淳安 縣學修杏壇記〉即藉《春秋》中的歷史來為淳安縣修杏壇之事作記,他說: 「玉 謂《春秋》之法,聖人示人之意微矣。凡工役之興,巨細畢書,所以重民力也……」 。
36
二十五歲以後,他自述求功名的過程: 「予往來錢塘十年,時切切有功名志」 。
37二十六歲時作一序,為因連坐去官的徐敏夫送行,內容談的則是唐宋文人儒者的 出處。
38三十三歲逢父喪不久,鄭玉心境上的感傷流瀉成文字,對於一個理想士 人有如下的看法: 「古之學者憂道而不憂貧,正誼而不謀利,茍其心俯仰無所愧 怍,達則推以及人,窮則獨善於己。所謂天地萬物皆吾一體,以之參贊化育可也,
以之垂世立教可也,豈但不辱其親乎?」
39同年,為汪仲罕赴麗水任官之行作序。
而〈王仲履先生詩集序〉裡說自己三十四歲左右所作的詩,被王儀視為具有邵雍
33
「自孟子沒,詩書出秦火中,殘壞斷缺無一完備,重以漢儒章句之習,破碎支離;唐人文章 之弊,浮誇委靡,雖有董仲舒、韓愈之徒,或知『理』之當然,而終莫知『道』之所以然」 〈與 汪真卿書〉, 《師山遺文》,卷 3,頁 5。
34
「河南兩程夫子接蹟而起,相與倡明之而益大,以輝斯道,斷而復續、晦而復明,至吾新安 朱子,盡取羣賢之書,析其異同,歸之至當,言無不契、道無不合,號集大成」 , 〈與汪真卿書〉,
《師山遺文》 ,卷 3,頁 5。
35
「今人之學是逰心千里之外,而此身元不離家,所見雖逺,而皆空言矣!此豈朱子畢盡精微 以教世之意哉?學者之得罪於聖門而負朱子也深矣……黨今日但當潜心聖賢之書,視之如軍 中之羽旄,如喪家之功布,進退俯仰,一隨其節,久而吾心與之為一,自有得焉。不可先立 一説,横於胸中,主為己見,而使私意得以横起,庶幾防邪存誠,雖有小失,隨時救正,不 致大謬。如此死而後已,以冀於道可入」 ,〈與汪真卿書〉, 《師山遺文》,卷 3,頁 6-7。
36
〈淳安縣學修杏壇記〉 , 《師山集》,卷 4,頁 1。
37
〈日者堯民傳〉 , 《師山遺文》,卷 4,頁 1。
38
〈送徐推官序〉 , 《師山集》,卷 3,頁 8-9。
39
〈肯肯堂記〉 ,《師山集》,卷 4,頁 9。
以心觀物的特質和陳摶的風格。
40三十五歲時,鄭玉贈序期勉唐白雲赴鄉試,序 中舉說元代考科的用意,同時以孝悌勉勵唐白雲。
41整理鄭玉二十二歲到三十五歲的學術線索,可以得知鄭玉在學術上的琢磨有 以下數種傾向:第一是尊經崇古。第二是自己雖不再以科考為人生目標,但亦不 廢對元代開科制度的肯定。第三是他習慣以儒學義理來為自己或他人作勉。第四 是鄭玉的詩風蘊有道家逸氣。
嚴格來說,這些線索均不能作為鄭玉偏朱或偏陸的直接判斷,特別是第四 項,若遽以之論斷他的學術傾向略為偏陸,並不妥當。整體而言,我們最多只能 說鄭玉是個讀儒家經典,奉儒家思想為修身齊家圭臬的儒者。這一段時間,雖然 鄭玉景仰朱子的學問,卻未因此而取得功名。功名上的一無所獲,無妨於鄭玉對 於朱學和科考制度的認同。鄭玉的文學表現或許近道家、近禪學,但是他的言行 具有儒者風範,在這一段時間他感到有興趣的依舊是「為己之學」等基本問題。
至於鄭玉三十六歲所作〈靜虛齋記〉 、 〈弟璉名字說〉 ,則涉及了「存養省察 之功,脩己治人之學」 、
42「責之以學」
43的觀察討論。前者明確地援引周敦頤的
〈通書〉為「虛靜」 、 「明通公溥」作解釋;後者以聞一知二、多學、識之等意涵 為鄭璉勉學。
44這些討論亦為鄭玉此時期的學術傾向並無偏向道家、陸學的證據。
四十一歲以後,鄭玉作〈王仲履先生詩集序〉 ,言及「延祐元年科舉初行,
當時未有陳腐之習,所得多山林實學之士」 。
45四十二歲作〈晴旭樓記〉 ,文中所 言的「人之一身平旦之際,事物未接,氣體清明」 、 「旦晝之間,不至梏亡,則人 欲净盡、天理流行矣」 ,純是睹物懷人的心情抒發。
46過著遺世獨立的人生,或許
40
「玉於先生為諸生弟子,先生常以伯仲視予,謂予詩似邵康節又似陳希夷,嗚呼!先生沒今 七年矣,予詩進否?安得起先生而一論之?」收於〈王仲履先生詩集序〉, 《師山集》,卷 3,頁 13。按:此篇文章作於鄭玉四十一歲。
41
〈送唐仲實赴鄉試序〉 , 《師山集》,卷 3,頁 10-11。
42
〈虛靜齋記〉 ,《師山集》,卷 4,頁 12。
43
「予之名汝也,盖責之以學子貢之事也。子貢之多言不可學也,子貢之貨殖不可學也,晚而 得聞性與天道,豈復貨殖多言之子貢乎?盖其聞一知二之資,積以歳月之乆,多學識之之惑,
卒歸一貫之功。故自顔子以下,一人而已,其豈無可學者乎?汝之資質遲鈍,必千百昔人之功,
而使庶幾或冀其可進也。不然負先君子之教者,非特予也,汝且不免矣」〈弟璉名字說〉 ,《師 山遺文》,卷 2,頁 7。
44
這在第三章第一節已作過討論,因此不再贅述。
45
〈王仲履先生詩集序〉 , 《師山集》,卷 3,頁 12-13。
46
「吾兄已隔幽顯,記尚未作,姪禮復以為請,予為之感今思昔,泫然流涕,抱禮以哭曰:吾尚
是潛伏在鄭玉思想中的一個願望;但即便有這樣的想法,他〈晴旭樓記〉中所說
「讀先世之遺書,考往哲之成法,斂之於吾身、驗之於行事」 ,仍突出了「為己」
的儒學本質。
本文認為自年少到中年,鄭玉皆未特意去建構自己的思想體系。此論斷來自 於幾個角度的觀察,首先是與朱陸會同問題相關的討論在《師山集》裡中斷了十 年左右,據目前可考的文章來看,鄭玉三十六歲到四十五歲間作的詩文裡,均不 涉及朱陸會同問題的討論。其次是從他對學問的反省及當世學風的檢討視之,三 十歲以後的鄭玉不僅一次地突出宋儒在學術上的成就,但未以宋儒的成就作為發 揮的基點,再進一步作深廣的開拓。最後是鄭玉雖然明確地指出朱、陸後學的流 弊,同時就兩家流弊提出補救的建議,卻沒有試圖完成一套以為能完整嚴密地「會 同」朱陸哲學的架構。
一直到鄭玉四十六歲,第二篇涉及朱陸會同討論的文章〈送葛子熙之武昌學 錄序〉
47才出現。這篇序提到了葛子熙拿著危素的書信,來拜訪他。對照危素
(1303-1372)的生平,至正二年(1342)他與修宋遼金三史,五年改國子助教,
七年除翰林參奉,二十年累遷中書參政;再者,危素的文集中收有〈送葛子熙序〉
48
一文,題記「丙戊年」 (至正六年,1346)。基於以上的證據,我將此文的寫作 時間定於鄭玉四十六歲。
四十六歲的鄭玉對於朱學與陸學的觀點如下:
以予觀之,陸子之質高明,故好簡易,朱子之質篤實,故好邃宻。盖各因 其質之所近而為學,故所入之塗有不同爾。及其至也,三綱五常仁義道德 豈有不同者哉?
49忍記斯樓耶?晴旭,曉日也,日之初升,天地開明,萬象昭然,猶人之一身平旦之際,事物未 接,氣體清明,苟能因是以充之?旦晝之間,不至梏亡,則人欲净盡、天理流行矣。此王公名 樓之本意也。予聞泰山之巔有日觀焉,予嘗欲買扁舟、具杖屨至齊魯之故墟,登泰岱之絶頂,
收浩氣於清夜,覩旭日於扶桑,以廣夫平日之所是,然後歸卧樓中,讀先世之遺書,考往哲之 成法,斂之於吾
身、驗之於行事,以養乎平旦之氣,庶幾乎晴旭之功,而吾足九原不可作矣。能從我者,非汝 而誰?」〈晴旭樓記〉, 《師山遺文》,卷 1,頁 17。
47
〈送葛子熙之武昌學錄序〉 , 《師山集》 ,卷 3,頁 19-20。
48
元.危素, 〈送葛子熙序
丙戌〉 , 《說學齋稿》 (四庫全書珍本三集,v.293,台灣商務印書館,1983) , 卷 3,頁 22-23。文中說到「廷議以為郡學錄縣教諭,仍檄行中書省用之」 ,另有一篇〈別友賦送 葛子熙序
癸酉〉 ,卷 1,頁 2-3。
49
〈送葛子熙之武昌學錄序〉 , 《師山集》 ,卷 3,頁 19。
鄭玉站在兩家學術「同」的角度,來「整會其同」 ,對兩家之「異」 ,批評也客觀 公允。他指出,既然身在此世,所受之「教」不論是朱、陸,皆「同以天理為公、
同以人欲為私」 。朱、陸的立學點都在成聖合天德,最後的理想亦為成德成善。
朱學支離的原因在於學問的繁瑣,以及人事上的經驗與知識的繁瑣,陸學的簡 易、近禪是因為太過強調求其放心、以心為準,兩人「所入之途有不同爾」 。
雖說「朱子之說,教人為學之常也;陸子之說,髙才獨得之妙也,二家之學 亦各不能無弊焉?」
50但是,鄭玉以為兩家後學不求其同而求其異,是造成兩方 學術水火不容的最大原因,所以他說:
况同是堯舜、同非桀紂、同尊周孔、同排釋老,同以天理為公、同以人欲 為私,大本達道,無有不同者乎?後之學者不求其所以同,惟求其所以異,
江東之指江西則曰: 「此怪誕之行也」 ,江西之指江東則曰: 「此支離之說 也。」而其異益甚矣。此豈善學聖賢者哉?
51朱陸兩家學術各因其性而發展出不同的為學路徑,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後人不 在朱陸主張的儒學內容上,也就是「同」的部分做深刻的發揮,反而拘泥於方法 之不同,以對方與已之「異」作細枝末節的攻擊點。
與他三十歲左右所寫的〈與汪真卿書〉相較,鄭玉對陸九淵學問「高明簡易」
的觀點沒有改變,也更明確地選擇站在朱陸「同」的立場去看兩家學術。雖然陸 九淵跟朱熹兩人的天分個性一是「高明」一是「篤實」 ,求學方法一是「簡易」
一是「邃密」 ,但是鄭玉以為,陸九淵跟朱熹的學問均將儒家基本問題置於學術 的中心。兩人對儒學的基本精神與目標相同的時候多,而方法上的不同,不代表 兩人學術存在優劣高下之分。
另一處小細節,即文中「同尊周孔」一語,我以為鄭玉的論述方式異於宋儒。
宋代以前多言「周孔」 ,宋代以後多言「孔孟」 ,鄭玉回歸到宋代以前言「周孔」,
但是論及聖賢也不遺漏孟子,因此鄭玉在會同朱陸以外,學術思考的方向也趨向 於復古,在當時來說,這不僅是一種向先秦儒學的回歸,也是一種對朱陸之爭的
50
〈送葛子熙之武昌學錄序〉 , 《師山集》 ,卷 3,頁 19。
51
〈送葛子熙之武昌學錄序〉 , 《師山集》 ,卷 3,頁 19-20。
調和。
在鄭玉眼中,朱子與陸九淵學說之異,也在〈太極圖〉上。鄭玉說「周程之 同以〈太極圖〉也,朱陸之異亦以〈太極圖〉也,一圖異同之間,二先生之學從 可知矣。」
52兩人學術異雖異也,卻未有流弊。陸九淵兄弟認為「無極而太極」
的無極應該被剔除,因為太極之上再無其理;但是朱子認為「無極」雖無形,但 仍有理,故曰「無極而太極」 。鄭玉對於朱陸分歧的觀察點之一,在〈太極圖〉
上,卻未就差異處作深入的剖析。換言之,即使鄭玉注意到了朱熹與陸九淵在形 而上道德本體論的歧見,也未能帶領我們一窺此差異形成的根本性原因。
嚴格來說,鄭玉對朱、陸各自的學術沒有重大批評,而是對於後學流弊深有 感嘆。他說:
陸氏之學其流弊也,如釋子之談空說妙,至於鹵莽滅裂而不能盡夫致知 之功;朱氏之學其流弊也,如俗儒之尋行數墨,至於頽惰委靡而無以收 其力行之效。然豈二先生立言垂教之罪哉?盖後之學者之流弊云爾。
由鄭玉嚴厲的批評可知,南宋時候朱、陸兩人互批的「近禪」 、 「支離」之病,
在元代已紛紛暴露。南宋朱熹、陸九淵原有立言垂教之功,然而兩家後學卻逐漸 偏離了「善學聖賢」的道路。元代陸學缺乏「致知之功」 ,朱學缺乏「力行之效」,
元代中期朱、陸後學之弊對於學術本身的進步並無幫助。我以為陸九淵與朱熹之 為「教」 ,此教已落人事,故「無極而太極」之異對鄭玉而言,本來就不是他最 刻重的關注點。
四十六歲到五十五歲間,與朱陸會同相關的線索更少,鄭玉將論述焦點置於 當時的學風上。鄭玉在五十歲作〈送王伯恂序〉 ,文中針對士人應試心態說「近 世科舉之士用心得失之間,得之則沾沾以喜,失之則戚戚以悲。至於皓首窮經,
終不聞道,甚者喪心失志,亦有之矣。」
53十足不滿當時士人因科舉而荒廢求道 知本的狀況。即使科考的情形在不同時期的文章中都會出現,但是,以儒者自許 的鄭玉最關心的仍是士人「終不聞道」的狀況。
52
〈送葛子熙之武昌學錄序〉 , 《師山集》 ,卷 3,頁 19-20。
53
〈送王伯恂序〉 , 《師山遺文》,卷 1。
五十四歲作〈鮑仲安墓表〉,其言鮑仲安在向他請學之前是「諸子諸史以及 山經地志、岐黄醫書、孫呉兵法與夫佛氏經典、神仙家延年長生之說,無不研究」 , 但以故人子弟來從師問學後,即以「前所學者皆誤也,吾今而後得聞聖賢之正學 矣。」之言反省學問,而後「日從事於五經四書,而尤盡心於《易》 」 。由此可見 鄭玉以四書五經授人、誨人。從鄭玉所言,鮑生就學於鄭玉後, 「講貫益精,踐 履益篤」 ,又能得出鄭玉不廢講學,同時強調踐履的學術風格。
第三篇涉及朱陸學術討論的文章是鄭玉五十五歲時作的〈洪本一墓誌銘〉 。 文中論及的是當年的鵝湖之會:
玉惟鵞湖之會,卒不能合朱陸之異同。而陸子猶曰「江東也無朱元晦,江 西也無陸子静」 ,盖不以其學之不同而廢天下之公言也。玉於本一託交三 十餘年,其所學雖若有不苟同者,銘墓之責又安得以此而廢彼哉?
54鄭玉再次提到了朱陸之同異。即使鵝湖之會不能合兩家同異,但是鄭玉以為 兩人學術之正,均為「天下之公言」 。鄭玉並未分辨兩家之「異」 ,就這篇文章的 寫作時間來看,一直到五十五歲,鄭玉仍未有分別朱陸間孰優孰劣的分別心,在 文內亦未見絲毫貶抑陸學以增美朱學的語意。另外,淳安之學以後,偏向朱學的 鄭玉言自己與洪賾「所學雖若有不茍同者」 ,彷彿兩人的學問也並非完全的涇渭 分明。
透過本節的論證可知,鄭玉的思想一開始就不是單一地右朱或是右陸,二十 幾歲的博觀時期結束後,三十歲以後學術傾向偏向朱學的他僅是站在「偏重」的 立場來擇取所好,而非站在認同兩方學術為「互斥」的立場,以攻擊的方式來擇 取學術所好。四十六歲以後,他「會同」朱陸學術之同,以為兩家學術重心均在
「三綱五常仁義道德」 ,益發強調儒家學術的倫理、實踐問題,至此,朱陸同異 的分辨已非鄭玉思想的重心。我認為當時宗朱毀陸的學風是刺激鄭玉回到儒家基 本問題裡去作思索的重要契機,五十歲以後的鄭玉以五經四書為書院講學內容,
即有以先秦儒家為依歸的傾向。
針對本節「朱陸會同」的討論,我認為可歸納出以下幾個重要的特點:
54
〈洪本一先生墓誌銘〉 , 《師山集》,卷 7,頁 12-13。
其一,與其說鄭玉是元代「會同朱陸」的思想家之一,不如說鄭玉是元代對 朱陸學術「思同不辨異」的思想家。他指出朱熹、陸九淵的學術各有優點,兩人 的缺點也並非無法規避。可惜鄭玉僅僅說到這裡,至於朱、陸學術應該如何各自 發展或調和,鄭玉沒有討論。他對學風的關注大於朱、陸二人學術義理的關注,
鄭玉僅述兩家學術「同」為「天下之公言」,卻未深刻分辨兩家學術「異」的原 因、發展。所以,從積極面來看,鄭玉在元代宗朱毀陸風氣下展現了未存門戶之 見的態度,實為難能可貴;從消極面來看,鄭玉未就南宋以後的朱陸歧異狀況作 出嚴而有法的討論,對「朱陸會同」的哲學性發展缺乏建樹。
其二,鄭玉的學術傾向大多來自於自省體會。淳安時期的家學與師承對青年 時期的鄭玉產生了影響,三十歲以後他為文則常言「吾新安朱子」 、 「吾師朱子」,
鄭玉進學的偏好已有取捨。但是一直到五十多歲,鄭玉對於十八到二十一歲之間 所接觸的陸學,始終沒有懊悔、貶損之意,甚至肯定陸學給了他正面的啟發。
其三,鄭玉對於元代中期兩家後學發展的關注,大於對朱、陸學術義理的關 注。對於儒家基本問題的重視又大於對元代朱陸之爭的重視。正由於鄭玉認識到 越是求朱陸學術之分,越是偏離兩位先生「垂世立教」的聖學之道,因此他重「合」
不重「分」 。但是流弊已成,鄭玉卻未根據兩家流弊提出補救的建議,他選擇的 方向是漸漸回歸到古典的儒學經典中去尋找「不支離」 、 「不近禪」的進學之方,
因此他重新強調為學之正,關心日用行常的倫理實踐;篤行德行之學,卻也不廢 見聞之學。
學界長期以來的刻板看法,認為鄭玉是元代中後期「朱陸會同」重要的人物 之一。上至《宋元學案》、下至近代的宋明理學史、元代思想史都將他的看法視 為「朱陸會同」發展的重要指標之一。吳澄、虞集,他們的學術活動時間也都跨 足至元代中期,而與鄭玉同期並入明的趙汸,其「朱陸會同」的思想更具體。
55本 文討論了鄭玉的思想發展,提供了元代中後期「朱陸會同」發展的一個側面,這 個側面將有助於我們了解元代儒者對「朱陸會同」問題的觀察。
第二節 鄭玉以前會同朱陸的狀況
55
請參附表二。
第二節的論述偏向歷史性的描述。本節將分三階段概述鄭玉以前會同朱陸的 狀 況 。 第 一 階 段 是 南 宋 時 期 , 第 二 階 段 是 元 代 初 年 到 元 代 行 科 考 以 前
(1260-1313),第三階段是科考以後到鄭玉提出朱陸會同的主張(1314-)這段 時間。此種層次上的分段主要是基於兩個重要事件的考量,一是南宋鵝湖之會,
二是朱子學於元代延祐年間被定為官學。鄭玉的學術活動大部分已在本章的第一 節論述過,本節在作細部論述時,將會再次註明時間,以資了解鄭玉思想之繼承 與轉變的脈絡。
一、南宋
南宋時期有幾位會同朱陸的人物。其中鄱陽三湯氏、湯漢、龔霆松會同朱陸 的內容已無法得見,黃榦、明州四先生則是在主張上反對朱學與陸學的壁壘分 明。下面將以上述為朱陸會同歷史的發展綱要,再徵引相關文獻,以概述南宋時 期朱陸會同的狀況。
自南宋以來,學者對於朱學與陸學的差異多有所討論。淳熙二年(1175)經 呂祖謙居中牽線,朱熹與陸九淵兩人在鵝湖各自為自己的學問展開了辨說。這場 辯說,在陸、朱兩人死後,仍餘波不斷。這些不斷的餘波來自於朱、陸二人在學 問上的歧見,經由門人弟子的傳衍,日漸演變成兩家門人在學術上互相攻訐的焦 點。當朱熹與陸九淵在世時,兩家門人弟子尚會往來兩家之門請學、問學,惟各 取所需的人多,確實有意彌平朱、陸二家歧見的人少。由目前能見到的文獻來看,
南宋末年的三湯、程紹開是最早有意調和朱、陸兩家之說的學者。元初袁桷〈龔 氏四書朱陸會同序〉記:
淳祐(1241-1252)中,番陽(鄱陽)湯中氏合朱陸之說,至其猶子端明 文清公漢,益闡同之,足以補兩家之未備。
56清代全祖望在《宋元學案》也記:
鄱陽湯氏三先生,導源于南溪(柴中行) ,傳宗于西山(真德秀) 。而晦靜
(湯巾)由朱而入陸,傳之東澗(湯漢) ;晦靜又傳之徑畈(徐霖) 。楊(楊
56
元.袁桷, 〈龔氏四書朱陸會同序〉,收於《青容居士集》(臺北:中華書局,1966),卷 21,
頁 4。
簡)袁(袁燮)之後,陸學之一盛也。
57除此之外, 《鮚埼亭集》裡的其它篇章亦數次提及湯氏三先生會同朱陸之事。
58元 末趙汸亦言: 「盖嘗聞之湯氏家學祖朱宗陸,而且有取於莊氏之書,其以斯歟?」
59
袁桷與全祖望除了指出鄱陽三湯有「合朱陸之說」 ,卻沒有說明三湯氏究竟由什 麼角度來合朱陸之說。趙汸則是藉湯漢編《絕妙古今》一書,再探問「祖朱宗陸」
的內容。如今礙於文獻的闕無,後人無法窺得三湯氏究竟為朱學、陸學各補了些 什麼。再者,依袁桷作文的標題視之,我們無法得知龔霆松從哪個角度去「會同」
朱、陸兩家學說。
直至今日,湯氏、龔氏會同朱、陸學術的內涵仍舊無法得知。南宋學者如何「合 朱陸之說」實在是一個難以釐清的問題。但是在三湯氏之前尚有一人物,即是朱 熹之婿黃榦(1152-1221) 。黃榦雖未有具體會同朱陸之實,卻有效阻止了兩家後 學可能彼此攻訐的發展。據袁桷記載,黃榦宗朱學,卻力遏門人將朱、陸學術置 於冰炭不容的對立局面,袁桷說:
當寶慶、紹定間(1227-1228) ,黃公榦在,朱子門人不敢以先人所傳為別 錄。黃既死,夸多務廣,有《語錄》焉、有《語類》焉,望塵承風,相與 刻梓,而二家矛盾大行於南北矣。廣信龔君霆松,始發憤為朱陸會同,舉 要於《四書》,集陸子及其學者所講授,俾來者有攷,刪繁薈精。余於龔 君復有望焉。夫事定於千百年則罔有異論,故歷舉興廢之說若是。噫!龔 君之書有俟矣。夫後若余言,亦殆將得以同傳也。至治二年(1322)八月 辛未袁桷序。
60我認為南宋末年幾次讓朱學起起落落的黨禍,直接對黃榦產生了影響。黃榦 對不同學術派別的後學門人執異於學術觀點可能會產生的相爭,應該有深刻的憂
57
《宋元學案》 ,〈存齋晦靜息庵學案〉,卷 84,頁 1。
58
參全祖望著,詹海雲校注, 《鮚埼亭集》 ,「是二湯之書,殆在趙東山之前,而先儒皆未之及,
不可謂非一大罣漏也」, (台灣國立編譯館,2003),冊二,內編,卷 34,頁 806。
「愚攷會同朱、陸之說,今也皆為發源於東山趙氏,然不自東山始也」, 《鮚埼亭集》,冊三,
外編,卷 44,頁 1059。
59
元.趙汸, 〈題絕妙古今篇目後〉 , 《東山存稿》 (四庫全書珍本二集) ,冊 2,卷 5,頁 20。按:
《妙絕古今》為湯漢所編,今《四庫全書》收於總集類,集部八。湯漢擇〈養生主〉 、 〈田子方〉、
〈天下〉三篇錄之。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裡說: 「漢(湯漢)有《東澗遺集》 ,已別著錄」 ,但是
《東澗遺集》不見於提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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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袁桷, 〈龔氏四書朱陸會同序〉, 《青容居士集》(臺北:中華書局,1966),卷 21,頁 4。
患意識。
61雖然黃榦未就「會同」做努立,但是他嚴守門戶,不願加深陸學與朱 學間的差異,也禁止門人不加考證便立語錄、語類。
62黃榦的態度使得門人弟子 未敢輕易針對陸學展開一較長短的學術性論戰。
同時期與黃榦持有同樣態度的學者,尚有明州四先生:楊簡、袁燮、舒璘、
沈煥。雖然處於南方的這四位先生是陸學學者,卻有向朱熹致書問學之事,對朱 熹亦十分敬重。四先生中的舒璘與黃榦一般,有識於兩家之爭無補於學術發展,
因此嚴禁門人弟子對朱學作批評。
63朱學與陸學存在著無法會同的根本性差異,
朱、陸門人中的厚學深思者一定也注意到這些差異。要強說兩家之同十分為難,
一定要涇渭分明、相互攻訐又是壞事一件。
二、元代
元代初期,趙復將朱學帶到北方,很快地,朱學已由南宋末的「偽學」翻身 成蒙古皇帝認可的官方學術。另外,陸學自南宋末年以來,藉楊簡、袁燮、舒璘、
沈煥等人繼續在南方的江西、四明等地流傳。此時期的朱學與陸學都產生了朱熹 與陸九淵當初彼此指責的弊病。在鄭玉就此情形具體評論之前,元代初期已有吳 澄等人不拘門戶,針對兩家學術上的漏洞作出評斷,同時也想解決兩派後學交相 攻訐的惡習。
以下將分別以胡長孺(1249-1323)、吳澄(1249-1333)、虞集(1272-13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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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全祖望所言, 「朱子之門人,孰如勉齋?顧門戶異同,從不出勉齋之口。抑且當勉齋之存,
使人不敢競門戶,則必欲排陸以申朱者,非真有得于朱可知」 , 《宋元學案》 〈勉齋學案〉 ,卷 63,
頁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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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黃榦自述,他嚴禁門人立語錄、語類,是因為記錄之語未必得朱子思想的旨歸。但是嘉定 年間,他替未曾見過朱子的李道傳(1170-1217)編的朱子語錄作序。參〈書晦庵先生語錄〉 , 《黃 勉齋文集》(臺北:青田書屋,1975),卷 6,頁 124。
或可參〈祭李貫之文〉 , 「貫之目不識先生之面,耳不聞先生之言,……聞晦庵之門人,則虛心 屈己而與之友,得晦庵之遺書,則手鈔口誦而講其疑。昔之門人,雖同堂合席,然往來不常,
或得其一而失其二,貫之雖殊方異世,旁搜博採,乃反總其凡而會其歸」,卷 7,頁 156-157。
黃榦對此語錄的意見可參〈與李貫之兵部書〉 , 「語錄事承見諭曲折,初亦恐削之大甚耳,若只 如此,亦無害。又得味道兄整過,可以無憾矣。大抵鄙意以為此等文字,寧過於詳,則刊之為 易,若先求其精,則一削之後不可復求,此為可慮耳。序文全不成言語,留此人旬日,亦欲依 命修改附去,竟做言語不成,一是熟,二是多事,終日昏憒,旦夕專人拜納,其他亦併俟後便 也」,卷 3,頁 69。
除了以上三篇文字,尚有〈復李貫之兵部〉詳述語錄增補事宜,卷 4,頁 7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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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祖望著,詹海雲校注, 「舒公廣平之在陸氏,猶朱子之有勉齋也,聞人有詆朱子者,廣平輒 戒以不可輕議,則必欲排朱以申陸也,非真有得於陸可知」, 《鮚埼亭集》(台灣國立編譯館,
2003) ,冊 3,外編,卷 44,頁 1060。
為重點人物,敘述他們對於元代「朱陸會同」此一思想的貢獻。如此可以釐清鄭 玉的朱陸會同思想是否前有所承,朱陸會同在鄭玉以前是否具有某些一致性,若 有歧出,此種歧出是否影響了鄭玉等人的朱陸會同思想發展。釐清這些問題以 後,才能梳理出鄭玉在「朱陸會同」問題上該有的歷史地位。
首論胡長孺。胡長孺(1249-1323),字汲中,江浙氏,號石塘先生,又號石 齋先生、適齋先生、純節先生,為元代初期的儒者。記胡長孺最為詳盡的是宋濂 為之作的傳記。元代唐筠軒在文集中亦記有胡長孺為文風範,
64在其它人的文集 裡提到胡長孺,則多以史學、吏治來稱美他。胡長孺未能身居朝廷要職,一生專 力於教育,他的交遊對象不限於朱學學者,如陸學學者劉壎也與之多有交流。
65由 於胡長孺沒有文集傳世,僅能靠著他人所作的篇章作為考查他思想的依據。
宋濂曾究其師承與其受到的學術影響:
長孺之學出於國子正青田余學古,學古師順齊楚士同邑王夢松,夢松事龍 泉葉文脩公味道,味道則徽國公朱熹之弟子也。考其淵源亦有所自哉。初,
長孺既於學古,獲聞伊洛正學,及行四方,益訪求其旨,始信涵養用敬為 最切,默存靜觀,超然自得。晚年深慕陸九淵為人、 「宇宙即吾心」之言,
諄諄為學者誦之。
66以宋濂所記視之,胡長孺是一服膺程朱理學的學者。胡長孺一生的學術活動多奉 行涵養用敬的程、朱思想,在晚年則對陸九淵深表敬重。他對於元代初期儒學的 影響在於孟子「明本心之學」的發揚。晚年可能有對陸九淵「宇宙即吾心」的詮 釋,此詮釋似乎也對當時的學者產生正面的影響。元代吳萊曾記胡長孺之言:
自近年科舉行,朱學盛矣,而陸學殆絕。世之學者玩常襲故,尋行擿墨,
益見其為學術之弊,意者其幸發金谿之故櫝,而少濯其心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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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唐元, 〈跋胡石塘先生贈章潤翁憶昔說〉 , 「往時同舍,畢生為僕言,石塘胡先生議論風致 高出人表,其為文倣先秦漢史,雄深雅健,莫齡益自真閟,不輕予人蒙莊」 ,收於《筠軒集》,
冊 2,《四庫全書珍本三集》,卷 11,頁 20。
65
元.劉壎, 《水雲村稿》(台北:商務印書館) ,《四庫全書珍本四集》,v.290,卷 11,〈荅胡教 授書
并錄來幅〉 ,頁 18-19。 〈再與胡教授書〉 ,卷 11,頁 23-24。 〈與胡教授書〉 ,卷 11,頁 25。 〈與 胡石塘書〉,卷 11,頁 28-29。〈又與胡石塘書〉,卷 11,頁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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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宋濂, 〈胡長孺傳〉, 《宋文憲公全集》(台北:中華書局,1970),冊 3,卷 48,頁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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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萊, 〈石塘先生胡氏文鈔後序〉 , 「及予自燕南還,予又與鄱陽董仲可、會稽方九思、福唐高
驥生、建安虞光祖及金谿傅新正五六人者再見先生。先生則且指語予曰:世之觀人者,自夫出
這一段記載可補宋濂之所記。可見胡長孺以為科舉對於朱、陸學術的興衰有 決定性的影響,也對此狀況深有感慨。吳萊的記載同時反映出胡長孺會同朱陸的 想法。胡長孺說「幸發金谿之故櫝,而少濯其心」,即是希望陸九淵的心學能糾 正朱門學者「玩常襲故,尋行擿墨」之弊。元初儒學的發展應以朱學為主,延祐 之後科舉實行,朱學成為儒者晉身廟堂的工具,因此當時的士人無意尋求儒學思 想層次意義上的發揮,僅反覆於文辭上作推敲。朱學之弊不僅是排擠陸學,朱門 後學不知思辨,徒騁文墨也是弊害之一。
《宋元學案》將胡長孺歸於「由朱入陸」的學者。
68在我看來,胡長孺亦是 有心要以陸學對朱學作修正的學者。從資料上來看,晚年的胡長孺,其思想走向 會同朱陸,這代表朱、陸學問不該水火不容,兩家學問應該各自具有裨補彼此闕 漏之處。
次論吳澄。與胡長孺有相同想法的尚有同時代的吳澄(1249-1333) 。不同於 胡長孺委身地方教育,吳澄數次身居朝廷要職。吳澄,字幼清,江西人氏,學者 稱為草廬先生。五十九歲(至大元年 1308,武宗)時(1249-1333)被召為國子 監丞,因朱陸學術取向的問題而去職。再進入朝廷中心教授儒學已經是七十五歲 以後的事。
69因此,吳澄的學術活動時間從元代初期跨越到元代中期。
吳澄的學問主要來自於兩個人,一位是由朱入陸的饒魯。一位是道一書院山 長程紹開。
70吳澄另外與饒魯傳人程若庸有問學的關係。
71饒魯雖然師承黃榦,但
處進退用舍得喪之際有定論矣!爾等得無頗有怨尤者乎?傅之曾祖父本學於陸,亦喜談陸者,
自近年科舉行,朱學盛矣,而陸學殆絕。世之學者玩常襲故,尋行擿墨,益見其為學術之弊,
意者其幸發金谿之故櫝,而少濯其心耶?曾不數年,而先生竟以衣冠沐浴端作嗒然而遽化。」
收於宋濂編之《續金華叢書》,冊 4,《淵穎吳先生文集》,卷 11,頁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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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學案》 ,〈靜明寶峰學案〉 ,卷 93,頁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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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等編《元史》 , 「拜住言: 『前集賢侍講學士趙居信、直學士吳澄,皆有德老儒,請徵用之。』
帝喜曰: 『卿言適副朕心,更當搜訪山林隱逸之士。』遂以居信為翰林學士承旨,澄為學士」,
第 3 冊,本紀第 28,英宗二,至治三年,頁 627。
「泰定元年(1324),元廷開經筵,吳澄、鄧文原為講官,以《帝範》、《資治通鑑》、《大學衍 義》、 《貞觀政要》等書進講」, 《元史》,第 3 冊,本紀第 29,泰定帝一,泰定元年,頁 644。
70
全祖望用吳澄的話來論證: 「 『澄少讀《中庸》 ,不無一二與朱子異。後觀饒伯輿父所見亦然,
恨生晚,不獲就正之。』則雙峰蓋亦不盡同于朱子者」 , 《宋元學案》 〈雙峰學案〉 ,卷 83,頁 1。
吳澄的學術淵源,參〈草廬學案〉 , 「草廬出于雙峰,固朱學也,其後亦兼主陸學。蓋草廬又師 程氏紹開,程氏嘗築道一書院,思和會兩家。然草廬之著書,則終近乎朱。述《草廬學案》」,
卷 92,頁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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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澄, 〈謝徽菴先生書〉 , 「十月日,學生吳澄皇懼百拜致書府博秘書郎鄉先生講席前:澄嘗謂
孟子沒而道學不得其傳,自我朝程夫子出而後有以接夫千載不傳之緒。澄也,厭科舉之業而欲
其晚年論學已多不同于朱子,這樣的變化透露出南宋黃榦以後,部分朱學學者已 不全然地死守自家學問。至於道一書院山長程紹開想要和會兩家的心態,在文獻 亦有記錄。
72南方的學術氛圍似乎不如北方那麼緊張,較有利於朱陸會同的發展。袁桷《清 容居士集》中提過江西「湯氏三先生」中,有湯千、湯巾與程紹開交遊。
73以地 域性角度來看,饒魯、程紹開、程若庸、三湯氏、吳澄,都是南方的儒者, 這些 人士彼此交相往來,形成了一股與北方朱學迥異的學風。
元代初期,在朝為官的漢人或蒙古人皆以朱學為正宗,陸學受到刻意的排 擠。吳澄掛冠求去亦是受到這股「朱學勢力」的波及。有文記載:
文正與先生學之所至,非愚陋之所敢言也,然而皆聖賢之道則一也,時與 位不同,而立教有先後者,勢當然也。……而議者曰: 「吳幼清,陸氏之 學也,非朱子之學也。不合於許氏之學,不得為國子師,是將率天下而為 陸子靜矣,遂罷其事。」嗚呼!陸子豈易言哉?彼又安知朱陸異同之所以 然?直妄言以欺世拒人耳。是時,僕亦孤立不可留,數月,移病自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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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文字一是記錄了吳澄去職的經過,一是透露出許衡在北方傳播朱學的功效。
學夫子之學乆矣,嘗恨不得生平其時游乎其門,顧徒私淑艾於遺編而想慕於異世」 ,見於嚴一萍,
《叢書集成三編》(台灣:藝文印書館,出版年月不詳), 《安徽叢書》第二函,明.程曈, 《新 安學繫錄》,卷 9,頁 1-2。
元.虞集, 〈故翰林學士資善大夫知制誥同脩國史臨川先生吳公行狀〉 , 「是歲,宣慰公(祖父,
吳鐸)赴鄉試,先生(吳澄)侍行。時郡守迎新安徽菴程先生若庸,以朱子之學教授郡之臨汝 書院。徽菴蓋從雙峰饒氏遊,先生因鄉人謁之。徽菴未出,而外齋有揭帖片紙滿壁,皆徽菴特 見以語學者之說,先生一覽而盡之。及見,先生從容進問,如曰:「先生壁間之書,以大學為 正大高明之學,然則小學乃卑小淺陋之學乎?」若如此者數條。徽菴曰:「吾處此久矣,未見 有如子能問者。吾有子曰仔復,族子槱之,與子年相若,可與學為友。」槱之者,旴江程文憲 公文海鉅夫舊名也。自是,嘗往來徽菴之門」 ,民國.王有立主編: 《元蜀郡虞文靖公道園學古 錄》 (台灣:京華書局,1968) 。本篇見於第 4 冊, 《歸田》 ,卷 14,行狀,總頁 2117-2118。以 下擇自《元蜀郡虞文靖公道園學古錄》的文字,皆從此版本出,不另立編者、出版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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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學案》 ,〈草廬學案〉 ,「草廬出于雙峰,固朱學也,其後亦兼主陸學。蓋草廬又師程氏 紹開,程氏嘗築道一書院,思和會兩家。然草廬之著書,則終近乎朱。述《草廬學案》」 ,卷 92,
頁 1。
另, 「程紹開,號月巖,廣信人也。嘗築道一書院以合朱陸兩家之說」,卷 84,頁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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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袁桷, 〈龔氏四書會同朱陸序〉 , 《清容居士集》 (臺北:中華書局,民 55) ,卷 21,頁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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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虞集, 〈送李擴序〉, 《元蜀郡虞文靖公道園學古錄》,第 3 冊,《在朝》,卷 1,序,總頁
664-665。
在北方,朱陸之爭的角力場已從學術界擴大到政治界,「非朱子之學便不得為國 子師」這件事造成了吳澄的去職,此時期的朱陸對立明顯處於更為尖刻的政治角 力風暴中。而為之抱不平如虞集者,至多只能選擇跟著吳澄去職,也無力與當時 的朱學勢力抗衡,更不用說能扭轉當時朱學獨大的學術風氣。
朱學在元代的儒學發展史上既已取得優勢,但是,朱門後學是否善用了此優 勢將朱子之學發揚光大?以下是吳澄的觀察:
程氏四傳而朱,文義之精密,句談而字議,又孟氏以來所未有者,而其學 徒往往滯於此而溺其心。夫既以世儒記誦詞章為俗學矣,而其為學亦未離 乎言語文字之末,甚至專守一藝而不復旁通它書,掇拾腐說而不能自遣一 辭,反俾記誦之徒嗤其陋、詞章之徒譏其拙,此則嘉定以後朱門末學之弊,
而未有能救之者也。……澄也鑽研於文義,豪分縷析,每猶以陳(陳淳,
字北溪)為未精,饒(饒魯,字雙峰)為未密也。墮此科臼之中垂四十年,
而始覺其非。
75吳澄以為朱門末學之弊在南宋嘉定年間(1208-1224)即已產生,南宋以來 的朱子後學往往滯礙於文字本身,專守一藝而以為達道,在文辭上毫分縷析,滯 於程、朱的「文義」。吳澄雖然是朱門學者,不過他卻表達了「始覺其非」的懊 悔之言。可見當時的學風已經使得吳澄必須重新思考學術本身的歸趨與發展,然 而,比之將朱子之學發揚光大,現階段將如何針對學界弊病撥「亂」反正,才是 吳澄以為迫切的問題。
於反省朱學之弊的同時,吳澄覺察了陸學「求諸我之身,非求諸人之言」的 義理。他說:「能反之於身,則知天之與我者,我固有之,不待外求也;擴而充 之,不待增益也。先生之教人蓋以是,豈不至簡易而切實哉?」
76吳澄開始強調 為學之理是知行並重,因為徒在「知」上毫分縷析,無補於踐履,「學」也就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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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吳澄: 〈尊德性道問學齋記〉 ,收於《全元文》,第 15 冊,卷 504,頁 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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