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 港 繪 畫 美 學 與 文 化 身 份 的 反 思 (1940-1980)

香 港 繪 畫 美 學 與 文 化 身 份 的 反 思 (1940-1980)

文 潔 華 教 授

( 本 文 撰 自 文 思 慧、梁 美 儀 編 ( 1 9 9 7 )。《 思 行 交 匯 點 – 哲 學 在 香 港 》。香 港 ： 青 文 書 屋 。 頁 2 0 5 - 2 3 7 。 )

I . 前 言

論 美 學 在 香 港 ， 將 涉 及 不 同 的 表 現 媒 介 ， 包 括 表 演 藝 術 ( 舞 蹈 、 戲 劇 等 ) 、 視 覺 藝 術 ( 繪 畫 、 雕 塑 、 攝 影 ) 和 音 樂 等 ， 範 圍 相 當 龐 雜 ， 要 綜 合 或 總 結 出 其 中 的 美 學 思 想 實 不 易 為 ； 然 而 在 芸 芸 的 藝 術 媒 體 中 ， 本 港 的 繪 畫 藝 術 在 過 去 數 十 年 間 則 明 顯 地 經 歷 了 風 起 雲 湧 的 變 化 ， 其 中 的 畫 家 亦 有 發 表 過 較 完 整 及 系 統 性 的 畫 論 或 美 學 主 張 ； 更 為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 此 等 繪 畫 美 學 反 映 了 香 港 藝 術 家 對 文 化 身 份 的 思 量 ， 在 中 國 傳 統 藝 術 與 西 方 現 代 藝 術 之 間 有 過 不 少 徘 徊 和 抉 擇 ， 並 付 諸 藝 術 實 踐 ， 故 肯 定 是 香 港 美 學 史 中 思 想 性 豐 富 的 篇 章 。

因 此 ， 在 篇 幅 的 條 件 下 ， 本 文 將 集 中 以 本 地 的 繪 畫 美 學 敘 述 和 討 論 美 學 在 香 港 。 討 論 之 時 段 主 要 為 四 十 至 八 十 年 代 ， 原 因 是 戰 後 的 資 料 較 為 肯 定 ， 而 對 八 十 年 代 以 後 的 分 析 又 須 要 歷 史 的 距 離 。 所 謂 繪 畫 美 學 將 包 括 畫 家 對 繪 畫 藝 術 、「 真 實 」、「 美 」、 藝 術 與 個 人 、 歷 史 、 生 活 、 社 會 、 政 治 和 文 化 等 關 係 的 理 解 。 本 文 討 論 對 象 將 集 中 於 四 個 頗 具 影 響 力 的 代 表 畫 家 或 組 織 ( 包 括 四 十 年 代 的「 人 間 畫 會 」、陳 福 善、呂 壽 琨 和 王 無 邪 )，

這 當 然 並 不 表 示 其 他 人 物 的 言 論 不 夠 重 要 ， 而 是 就 篇 幅 和 代 表 性 作 考 慮 。 首 節 將 從 本 地 畫 壇 發 展 的 簡 史 開 始 ， 繼 而 對 有 關 畫 家 或 組 織 的 美 學 作 介 紹 分 析 ， 最 後 以 後 殖 民 論 述 關 於 文 化 身 份 的 探 討 進 行 評 論 和 作 結 。

I I . 香 港 畫 壇 發 展 概 況 ( 1 9 4 0 - 1 9 8 0 )

有 說 香 港 自 十 九 世 紀 中 葉 以 來 ， 由 於 地 理 環 境 和 殖 民 地 之 管 治 ， 文 化 比 其 他 的 中 國 地 方 更 早 展 示 了 中 國 和 西 方 不 同 程 度 的 混 交 。 香 港 作 為 中 國 南 端 的 一 個 小 島 ， 由 於 並 非 位 於 中 原 ， 對 外 來 文 化 的 吸 收 並 未 出 現 強 烈 的 排 拒 。 早 期 的 香 港 藝 壇 ， 主 要 是 西 畫 的 天 下 ， 戰 前 香 港 美 術 組 織 的 成 立 ， 也 以 外 國 人 居 多 ， 而 從 事 國 畫 的 中 國 畫 家 ， 為 數 則 屬 少 數 ； 西 畫 為 主 的 情 況 至 戰 後 中 國 畫 家 南 下 才 發 生 變 化。( 王 無 邪 1 9 7 6 a，頁 1 6 9 )

依 香 港 藝 術 館 九 五 年 編 印 出 版 的 《 香 港 藝 術 家 》 第 一 輯 中 的 「 香 港 藝 術 家 發 展 年 表 」 記 載 ， 四 十 年 代 本 港 的 美 術 活 動 ， 包 括 只 存 在 了 四 年 的 左 派 的 美 術 組 織 「 人 間 畫 會 」 在 內 ， 主 要 是 西 洋 繪 畫 。 四 一 年 戰 前 的

最 後 一 個 展 覽 ， 便 是 假 馮 平 山 圖 畫 館 舉 行 的 「 西 洋 繪 畫 展 」。 ( 香 港 藝 術 館 1 9 9 5 ， 頁 1 3 )

戰 後 ( 四 八 年 ) 首 屆 的 「 香 港 美 術 會 年 展 」 和 五 ○ 年 的 「 西 洋 畫 十 四 人 聯 合 展 」， 也 可 見 出 畫 壇 仍 以 西 畫 為 主 要 推 廣 對 象 。 當 時 的 西 洋 畫 ， 是 指 寫 生 式 或 西 方 學 院 派 的 寫 實 主 義 繪 畫 ， 質 素 並 未 得 到 很 高 的 評 價 。 分 析 原 因 ， 有 說 是 因 為 大 師 的 真 跡 ， 甚 少 有 機 會 在 港 展 出 ， 西 方 畫 論 或 外 國 的 繪 畫 資 料 也 沒 有 多 少 本 地 流 傳 ， 只 靠 少 數 留 學 回 港 的 畫 家 ( 如 李 秉 、 余 本 等 ) 設 堂 教 授 ， 群 眾 便 只 有 自 學 或 模 倣 的 份 兒 ； 對 油 彩 媒 介 認 識 便 很 有 限 ， 更 談 不 上 有 獨 創 的 風 格 或 實 驗 了 。 ( 王 無 邪 1 9 7 6 ， 頁 1 7 0 ) 但 畫 壇 也 有 少 數 獨 領 風 騷 的 畫 星 ， 擅 於 與 上 流 社 會 洋 人 打 交 道 的 陳 福 善 便 是 其 中 的 佼 佼 者 。

隨 著 工 商 業 發 展 ， 藝 術 文 化 也 得 迎 接 現 代 化 運 動 ， 繪 畫 也 因 而 受 到 西 方 現 代 藝 術 的 衝 擊 。 五 ○ 年 代 專 科 美 術 教 育 課 程 紛 紛 成 立 ， 包 括 ： 香 港 美 術 專 科 學 校 、 香 港 大 學 校 外 進 修 部 之 美 術 課 程 、 新 亞 書 院 藝 術 專 修 科 課 程 和 「 東 方 藝 苑 」、「 丙 申 社 」 等 畫 苑 ； 教 育 署 也 於 初 中 及 高 中 會 考 設 考 圖 畫 科 ， 顯 見 繪 畫 美 術 在 港 加 速 受 到 重 視 。 五 八 年 「 現 代 文 學 美 術 協 會 」 成 立 ， 聚 集 了 後 來 在 本 港 藝 術 界 舉 足 輕 重 的 人 物 ， 包 括 呂 壽 琨 、 張 義 、 文 樓 、 王 無 邪 、 韓 志 勳 等 人 。 該 會 更 於 六 ○ 年 代 初 連 辦 了 三 屆「 香 港 國 際 繪 畫 沙 龍 」，展 出 了 本 港 和 外 地 的 現 代 派 作 品。六 十 年 代 香 港 畫 壇 的 現 代 運 動 ， 可 說 是 基 於 對 早 期 本 地 西 畫 的 落 後 和 拘 泥 於 傳 統 寫 實 手 法 而 發 起 的 ， 那 催 使 了 舊 一 批 原 為 本 地 西 畫 中 堅 份 子 的 畫 家 ( 如 陳 福 善 等 ) 也 得 急 起 直 追 起 來 ； 後 者 便 於 六 ○ 年 成 立 了 「 華 人 現 代 藝 術 研 究 會 」。

六 二 年 香 港 大 會 堂 的 啟 用 ， 提 供 了 場 地 給 予 較 高 質 素 和 較 大 規 模 的 藝 術 展 覽 ， 包 括 「 今 日 香 港 藝 術 」 展 等 ， 被 認 為 對 本 地 現 代 藝 術 運 動 之 推 進 又 起 了 一 定 的 作 用 。

然 而 所 謂 現 代 運 動 ， 在 香 港 還 說 不 上 有 真 正 的 獨 創 性 或 觀 點 ， 正 如 王 無 邪 先 生 的 分 析 ， 當 時 崇 尚 西 方 現 代 派 藝 術 ， 不 過 是 亦 步 亦 趨 的 跟 隨 而 已 ， 但 這 是 在 未 能 建 立 所 謂 本 土 藝 術 之 前 的 一 個 自 然 過 渡 期 。 ( 王 無 邪 1 9 7 6 ， 頁 1 7 1 )

一 九 六 四 年 「 現 代 文 學 美 術 協 會 」 結 束 ， 其 中 的 藝 術 家 成 員 組 成 了

「 中 元 畫 會 」， 聲 勢 浩 大 ， 為 六 ○ 年 代 中 期 香 港 藝 壇 的 主 要 推 動 力 量 。 韓 志 勳、張 義 與 文 樓 便 是 其 中 的 出 色 人 物。此 批 藝 術 家 嘗 試 以 不 同 的 材 料 ， 混 合 了 中 西 的 表 現 方 式 來 創 作 ， 包 括 書 法 、 絲 印 、 塑 膠 彩 和 噴 筆 等 ， 並 吸 收 了 西 方 現 代 藝 術 概 念，如 普 普 藝 術 和 光 學 藝 術 等，自 由 表 達 於 繪 畫 ， 立 體 作 品 和 雕 塑 等 媒 介 中 。 真 正 的 香 港 藝 術 ， 被 認 為 在 六 十 年 代 中 期 開 始 萌 芽 ， 這 自 是 與 本 地 經 濟 起 飛 ， 及 後 來 六 七 年 暴 動 後 香 港 政 府 努 力 建

造 香 港 本 土 的 身 份 和 形 象 有 關 。

六 十 年 代 香 港 藝 術 的 建 立 ， 其 中 一 環 乃 始 自 對 東 方 藝 術 傳 統 的 回 歸 。 此 回 歸 的 趨 向 可 追 溯 至 呂 壽 琨 先 生 於 五 十 年 代 中 葉 鼓 吹 的 藝 術 主 張 。 呂 氏 為 前 「 香 港 藝 術 家 協 會 」 成 員 ， 他 認 為 本 地 華 人 必 須 先 尋 根 ， 深 入 認 識 中 國 傳 統 的 繪 畫 精 神 ， 即 所 謂 天 人 合 一 和 澄 懷 之 道 的 理 想 ， 從 中 而 出 ， 再 參 考 西 方 現 代 美 術 的 多 樣 面 貌 ， 以 發 展 自 我 的 表 現 與 創 造 ( 後 詳 )。 他 本 人 便 曾 於 五 十 年 代 嘗 試 把 西 方 現 代 藝 術 流 派 如 野 獸 派 、 立 體 主 義 、 超 現 實 主 義 等 與 傳 統 中 國 繪 畫 結 合 ， 後 期 更 以 獨 創 的 水 墨 禪 畫 為 個 人 創 作 特 色 。 他 也 掀 起 了 香 港 畫 壇 史 上 最 受 議 論 的 現 代 水 墨 畫 運 動 ， 其 門 人 亦 先 後 亦 六 八 年 成 立 了「 元 道 畫 會 」及 七 一 年 的「 一 畫 會 」， 以 中 國 繪 畫 的 水 墨 媒 介 實 驗 新 的 表 現 手 法 ， 其 中 吸 收 了 大 量 西 方 現 代 藝 術 的 觀 念 ， 一 九 六 九 年 及 一 九 七 二 年 的「 當 代 香 港 藝 術 展 」， 便 湧 現 了 大 批 新 派 水 墨 作 品 ， 一 改 之 前 油 畫 作 品 主 導 的 現 象 。 新 水 墨 運 動 被 視 為 標 誌 著 香 港 繪 畫 藝 術 的 里 程 碑 。

七 ○ 年 代 初 ， 個 別 畫 家 開 始 作 個 人 的 尋 索 並 追 求 個 人 風 格 的 建 立 。 當 時 別 樹 一 幟 的 畫 家 有 梁 巨 廷 、 徐 子 雄 、 靳 棣 強 及 周 綠 雲 等 ， 前 三 人 參 與 了 七 二 年 成 立 的「 國 際 造 形 藝 術 家 協 會 香 港 分 會 」。一 九 七 三 年 宣 揚 中 國 傳 統 藝 術 的 「 香 港 中 國 畫 道 協 會 」 成 立 ， 可 見 西 方 現 代 派 與 中 國 傳 統 藝 術 在 七 十 年 代 的 本 地 畫 壇 正 並 駕 齊 驅 ， 二 者 的 互 相 參 詳 更 豐 富 及 拓 展 了 本 地 美 術 家 的 創 作 範 圍 。 七 四 年 成 立 的 「 視 覺 藝 術 協 會 」 可 說 陣 容 鼎 盛 ， 包 括 呂 豐 雅 、 畢 子 融 及 陳 餘 生 等 人 ， 成 員 作 品 各 具 特 色 ， 部 分 成 員 亦 為 本 地 畫 壇 帶 來 了 在 海 外 深 造 及 創 作 的 體 會 。 七 五 年 市 政 局 首 次 舉 辦 了 日 後 備 受 重 視 的「 當 代 香 港 藝 術 雙 年 展 」，見 出 本 地 藝 術 的 探 索 日 漸 受 到 官 方 的 推 動 與 支 持 ， 也 可 說 是 在 藝 術 上 回 應 了 七 十 年 代 香 港 政 府 的 本 地 化 政 策 。 七 六 年 「 香 港 版 畫 協 會 」 與 七 七 年 「 香 港 現 代 水 墨 畫 協 會 」 的 成 立 ， 反 映 了 個 別 媒 介 及 潮 流 在 本 地 藝 壇 上 正 紛 紛 獨 立 發 展 。 在 組 織 方 面 ， 七 七 年 開 幕 的 「 香 港 藝 術 中 心 」 與 七 八 年 成 立 的 「 香 港 大 學 藝 術 系 」 對 後 來 本 地 藝 術 有 一 定 的 推 廣 及 培 育 作 用 。 七 八 年 「 香 港 藝 術 館 」 舉 辦 的 「 香 港 前 輩 藝 術 家 展 」 更 展 示 了 香 港 本 土 藝 術 的 身 份 及 承 先 啟 後 的 意 識 。

若 說 六 ○ 年 代 是 香 港 藝 術 的 萌 芽 期 ， 那 七 ○ 年 代 便 是 本 地 藝 術 的 成 長 期 ， 其 中 的 發 展 正 是 一 頁 頁 在 西 方 現 代 與 中 國 傳 統 藝 術 之 間 辯 論 迴 蕩 的 歷 史 ， 離 不 開 文 化 身 份 的 探 索 與 追 尋 。

本 文 下 述 即 以 四 十 年 代 的 美 術 左 傾 組 織「 人 間 畫 會 」、 西 畫 代 表 陳 福 善 、 主 張 回 歸 東 方 的 呂 壽 琨 和 七 十 年 代 活 躍 於 本 地 畫 壇 的 王 無 邪 等 人 的 美 學 主 張 ， 概 括 地 展 示 本 地 畫 家 對 藝 術 以 致 香 港 藝 術 的 見 解 。

I I I . 香 港 畫 家 的 美 學 思 想 ( 1 9 4 0 - 1 9 8 0 ) A . 「 人 間 畫 會 」 ( 1 9 4 6 - 1 9 5 0 )

據 《 香 港 藝 術 家 》 第 一 輯 中 之 「 香 港 藝 術 發 展 年 表 」 記 載 ， 一 個 叫

「 人 間 畫 會 」 的 組 織 在 一 九 四 六 年 成 立 ； 翻 閱 資 料 ， 該 組 織 有 鮮 明 的 政 治 和 藝 術 立 場 ， 成 員 思 想 左 傾 ， 大 多 為 留 港 之 大 陸 美 術 家 ， 有 意 在 香 港 大 展 拳 腳 ， 並 曾 在 舉 辦 的 展 覽 和 公 開 聲 明 中 ， 發 表 過 對 新 美 術 的 意 見 。 該 組 織 雖 然 只 屬 曇 花 一 現 ， 於 五 ○ 年 便 宣 告 結 束 ， 但 作 為 顯 赫 一 時 的 有 計 劃 的 藝 術 組 織 ， 可 說 是 一 頁 大 陸 積 極 影 響 本 地 藝 壇 的 美 學 和 藝 術 史 。

《 人 間 畫 會 》 的 其 中 一 名 活 躍 會 員 譚 雪 生 曾 在 一 九 八 四 年 於 北 京 一 個 美 術 出 版 社 的 期 刊 中 發 表 了 回 憶 錄 ， 文 章 名 為 《 憶 戰 鬥 在 南 方 的 革 命 美 術 團 體 — 「 人 間 畫 會 」》 ( 譚 雪 生 1 9 8 4 ) 。 依 其 憶 述 ，「 人 間 畫 會 」 乃 於 一 九 四 六 年 秋 天 於 香 港 成 立 ， 創 辦 人 為 黃 新 波 ； 黃 連 同 好 幾 位 剛 從 抗 戰 時 期 聚 集 著 文 化 人 的 昆 明 、 重 慶 和 桂 林 等 地 來 到 香 港 ， 有 志 在 香 港 成 立 一 個 藝 術 團 體 ， 並 通 過 合 法 的 地 位 ， 推 廣 他 們 的 美 學 與 政 治 主 張 。 黃 新 波 通 過 關 係 ， 邀 請 一 位 英 國 律 師 幫 助 辦 理 藝 團 的 立 案 手 續 ， 並 找 到 中 環 一 間 外 國 人 士 俱 樂 部 為 活 動 場 所 。

這 實 不 失 為 一 個 非 常 聰 明 的 方 法 ， 因 為 在 殖 民 地 立 足 ， 自 然 要 跟 洋 人 扯 關 係 ， 在 洋 人 的 地 方 活 動 也 較 安 全 。 然 而 ， 畫 會 的 名 字 ， 卻 帶 有 強 烈 的 左 傾 意 識。「 人 間 」二 字，原 來 來 自 左 派 作 家 高 爾 基 的 著 作《 在 人 間 》。 譚 雪 生 謂 ： 香 港 是 洋 人 和 富 人 的 天 堂 ， 我 們 的 新 美 術 運 動 代 表 普 羅 階 級 的 ， 有「 天 上 」和「 人 間 」之 別 。 可 見 借 洋 人 會 所 活 動 ， 不 過 是 一 種「 屈 辱 」 和 掩 飾 。

「 人 間 畫 會 」 主 辦 的 大 部 分 創 作 展 覽 ， 被 形 容 為 「 反 映 社 會 現 實 ， 密 切 結 合 革 命 形 勢 」 的 ， 並 以 「 揭 露 國 民 黨 反 動 派 政 權 在 軍 事 、 政 治 、 經 濟 上 的 總 崩 潰 為 主 旨 」。( 譚 雪 生 1 9 8 4 ) 一 九 四 七 年 在 花 園 道 舉 行 的「 風 雨 中 華 」 漫 畫 聯 展 便 是 這 種 性 質 的 藝 展 ； 譚 雪 生 報 道 稱 這 是 香 港 有 史 以 來 影 響 極 大 的 政 治 性 畫 展，但 卻 未 見 記 錄 於 藝 術 館《 香 港 藝 術 家 》的「 香 港 藝 術 發 展 年 表 」 中 。 畫 會 也 主 辦 過 個 人 創 作 展 與 聯 展 ， 並 經 常 發 表 政 治 性 的 聲 明 ( 如 「 反 對 美 國 扶 助 日 本 」 等 ) 。 隨 著 國 內 解 放 ， 戰 爭 形 勢 緊 張 ， 南 移 至 港 的 美 術 界 人 仕 也 日 漸 增 多 ， 畫 會 也 就 儼 然 成 了 一 個 救 亡 組 織 。 到 了 四 九 年 大 陸 解 放 ， 畫 會 一 面 繪 製 作 品 ( 如 戰 鬥 連 環 畫 及 毛 澤 東 巨 像 等 ) 以 供 國 內 使 用 ， 一 面 忙 於 歡 送 會 員 回 國 接 管 美 術 單 位 的 工 作 。 在 回 國 的 情 緒 高 漲 下 ，「 人 間 畫 會 」 在 本 港 的 歷 史 便 於 一 九 五 ○ 年 結 束 。

「 人 間 畫 會 」 雖 然 只 生 存 了 四 年 ， 但 在 港 期 間 ， 會 員 的 積 極 活 動 ， 包 括 舉 辦 聯 展 ， 推 廣 漫 畫 及 發 表 政 治 聲 明 等 ， 都 發 揮 了 一 定 的 影 響 力 ；

特 別 在 美 術 的 主 張 上 ， 畫 會 以 毛 澤 東 的 「 延 安 文 藝 座 談 」 及 「 新 民 主 主 義 論 」 為 藍 本 ， 進 行 關 於 美 術 的 研 討 及 批 判 ， 並 集 體 討 論 了 五 四 以 後 的 中 國 美 術 界 狀 況。有 關 的 討 論 由 主 持 人 黃 新 波 等 執 筆，撰 寫 了 一 篇 文 章 ， 名 為「 我 們 對 於 建 立 新 美 術 的 意 見 」，洋 洋 萬 言，於 四 九 年 五 月 本 港 的《 文 匯 報 》 上 刊 登 。 ( 黃 新 波 1 9 4 9 ) 可 見 這 群 從 國 內 南 移 到 港 的 美 術 界 人 仕 ， 是 如 何 希 望 在 港 展 示 與 政 治 關 連 的 美 術 方 向 。

文 章 的 起 首 部 分 ， 題 為「 一 個 過 去 的 輪 廊 」， 主 要 批 評 了 五 四 運 動 以 後 在 中 國 的 美 術 風 氣 ， 矛 頭 當 然 直 指 在 國 民 黨 主 持 下 的 美 術 現 象 ， 那 些 搞 藝 術 新 潮 的 少 數 團 體 也 在 批 判 之 列 。 到 五 四 時 期 的 新 美 術 運 動 ， 畫 會 肯 定 它 進 步 積 極 的 一 面 ， 特 別 是 以 西 洋 畫 取 代 了 「 那 代 表 著 士 大 夫 封 建 的 、 官 吏 享 用 的 國 粹 畫 的 陣 地 」， 此 外 ， 在 美 學 上 ， 西 洋 畫 的 寫 畫 取 向 被 認 為 有 科 學 精 神 ， 因 而 說 「 中 國 繪 畫 在 那 時 重 新 注 重 了 形 象 ， 人 民 從 形 象 中 獲 得 新 的 教 育 」。

其 後 由 於 國 民 黨 執 政 ， 美 術 便 被 批 評 為 「 不 成 器 」 了 。 回 顧 說 五 四 運 動 未 能 徹 底 ， 而 ：「 西 歐 廣 雜 的 繪 畫 流 派 又 混 了 進 來 」… … 這 個 從 法 國 學 了 印 象 派 回 來 ， 那 個 從 英 國 學 了 學 院 派 回 來 ， 五 花 八 門 ， 不 一 而 足 ； 有 些 居 然 會 叫 起 為 藝 術 而 藝 術 的 口 號 來 了 。 」 那 時 上 海 的 國 際 沙 龍 以 裸 女 為 對 象 的 畫 家，便 被「 人 間 畫 會 」形 容 為「 迷 惘 於 歧 途 的 無 主 的 遊 魂 」。

西 洋 畫 風 之 所 以 受 到 批 評 ， 以 左 派 的 美 術 觀 點 看 來 ， 認 為 是 上 層 階 級 的 附 庸 風 雅 ， 跟 社 會 生 活 沾 不 著 邊 。 文 章 特 別 點 名 批 評 四 十 年 代 為 全 國 美 術 中 心 的 上 海 的 一 批 代 表 ， 如 劉 海 粟 、 王 濟 遠 及 徐 悲 鴻 等 人 ， 他 們 的 「 罪 行 」 在 於 ：

對 於 代 表 民 眾 美 術 的 新 興 藝 術 ( 如 木 刻 、 漫 畫 等 ) 加 以 歧 視 與 壓 迫 ； 對 西 洋 作 品 缺 乏 批 判 態 度 ， 一 味 崇 尚 現 代 主 義 ；

把 傳 統 封 建 士 大 夫 的 藝 術 作 為 中 國 民 族 藝 術 的 代 表 ， 取 悅 洋 人 。

此 外 ， 以 「 決 瀾 社 」 為 代 表 ， 專 搞 美 術 新 潮 的 藝 術 團 體 ， 雖 致 力 於 擺 脫 舊 有 的 美 術 形 式 ， 提 倡 個 性 解 放 ， 其 創 作 路 線 卻 被 視 為 犯 了 形 式 脫 離 了 內 容 的 錯 誤，謂 其 形 式 主 義 實 為 資 產 階 級 藝 術 的 一 種。有 趣 的 是，「 決 瀾 社 」 的 代 表 人 物 陽 太 陽 、 段 平 石 等 也 是 參 與 了 四 九 年 在 香 港 的 這 次 集 體 討 論 的 ， 似 乎 他 們 南 下 到 港 ， 也 不 能 不 與 「 人 間 畫 會 」 走 在 一 起 ， 作 自 我 批 判 了 。

宣 言 指 出 新 美 術 的 本 質 ， 乃 新 民 主 主 義 的 美 術 ， 即 以 工 農 兵 階 級 的 思 想 為 主 ；「 尤 其 是 工 農 大 眾 的 生 活 ， 及 其 反 帝 國 反 封 建 ， 實 行 土 改 有 關 的 鬥 爭 史 作 為 內 容 ， 並 通 過 建 基 於 寫 實 的 多 樣 性 的 表 現 形 式 … … 。 」 這

主 張 令 人 想 起 毛 澤 東 四 二 年 的「 延 安 文 藝 座 談 」。但 在 當 時 英 國 殖 民 地 的 香 港 談 工 農 兵 ， 反 帝 國 主 義 和 土 改 ， 讀 者 反 應 自 然 不 一 。

總 而 言 之 ， 新 民 主 主 義 美 術 乃 主 張 美 術 工 作 者 和 人 民 的 生 活 打 成 一 片 ， 一 同 呼 吸 ， 以 作 為 美 術 的 具 體 內 容 。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 宣 言 中 對 「 小 資 產 階 級 」 美 術 並 不 完 全 排 斥 ， 這 可 能 是 針 對 香 港 的 生 活 情 況 跟 大 陸 不 同 。 宣 言 謂 「 小 資 產 階 級 」 乃 能 夠 與 人 民 一 同 前 進 的 ， 只 要 其 美 術 也 從 貫 徹 反 帝 國 反 封 建 為 內 容 ，「 新 美 術 」自 然 也 希 望「 小 資 產 階 級 」美 術 也 能 進 行 自 我 改 造 。

此 外 ， 藝 術 批 評 亦 被 認 為 是 只 針 對 技 術 ， 忽 視 了 藝 術 的 創 作 方 向 ：

「 ( 批 評 ) 僅 以 線 條 、 筆 觸 、 色 彩 構 圖 等 作 為 主 要 討 論 的 中 心 ， 而 藝 術 家 的 思 想 和 作 品 主 題 以 及 時 代 背 景 等 ， 都 被 完 全 忽 略 了 。 這 種 不 從 科 學 理 論 觀 點 出 發 的 批 評 ， 造 成 美 術 上 偏 重 於 純 技 巧 表 現 的 風 氣 … … 。 只 要 我 們 肯 定 以 藝 術 為 服 務 於 人 民 的 觀 點 ， 從 社 會 科 學 的 美 術 批 評 立 場 … … ， 相 信 會 收 到 好 的 效 果 。 」 這 顯 然 是 再 一 次 把 毛 澤 東 的 「 延 安 文 藝 座 談 」 在 香 港 美 術 界 傳 播 。

「 人 間 畫 會 」 主 張 把 藝 術 大 眾 化 ， 並 說 明 美 術 工 作 者 主 要 有 兩 項 任 務 — 一 是 以 美 術 來 做 教 育 人 民 的 武 器 ； 二 是 「 把 幾 千 年 來 被 少 數 特 權 階 級 從 民 眾 手 裡 奪 去 的 藝 術 交 還 給 人 民 」。 這 自 是 當 時 國 內 左 派 的 美 術 方 針 ， 但 畫 會 另 外 再 作 了 幾 點 補 充 — 認 為 美 術 上 的 大 眾 化 主 要 內 容 上 的 問 題 而 非 關 形 式 ， 作 者 在 作 品 內 容 上 要 描 繪 大 眾 在 生 活 上 熟 悉 的 東 西 。

繪 畫 藝 術 應 用 的 工 具 和 表 現 方 式 不 比 作 者 運 用 的 手 法 重 要 。 主 要 是 作 品 所 表 現 的 內 容 正 確 以 及 運 用 的 手 法 恰 當 ；

美 術 作 品 的 形 式 和 內 容 ， 乃 隨 著 時 期 和 地 域 而 變 化 的 ， 美 術 工 作 者 應 把 握 不 同 之 時 空 特 點 來 從 事 創 作 ；

政 府 當 局 應 從 事 全 面 的 文 化 建 設 ， 在 個 別 地 方 設 立 博 物 館 、 畫 廊 以 及 印 製 畫 冊 。

至 於 美 術 教 育 ， 宣 言 批 評 了 美 專 的 舊 作 風 ， 謂 它 們 — 過 於 注 重 室 內 技 術 學 習，忽 視 室 外 活 動 自 然 與 人 物 的 描 寫 ( 這 顯 然 是 批 評 美 術 跟 大 眾 生 活 脫 節 ) ；

室 內 實 習 的 對 象 石 膏 模 型 ， 都 是 外 國 人 型 ， 應 配 合 較 多 的 中 國 人 石 膏 模 型 來 練 習 ；

不 應 片 面 的 注 重 面 對 面 的 實 物 寫 生 ， 應 增 加 默 畫 課 程 ； 木 刻 與 漫 畫

由 於 富 於 戰 鬥 性 ， 亦 易 於 教 育 人 民 ， 日 後 要 將 二 者 列 入 正 式 課 程 。

閱 讀 「 人 間 畫 會 」 的 宣 言 ， 其 「 新 民 主 主 義 與 美 術 」 的 周 詳 考 慮 ， 日 後 會 否 又 舊 案 重 提 ， 應 用 於 回 歸 中 國 的 香 港 ？ 抑 或 會 如 宣 言 中 指 出 ， 要 考 慮 不 同 的 時 空 特 點 與 美 術 的 關 係 ？ 細 想 之 下 ， 這 考 慮 其 實 與 宣 言 中 的 其 他 主 張 並 不 一 致 。

翻 閱 「 香 港 藝 術 發 展 年 表 」，「 人 間 畫 會 」 以 外 的 美 術 組 織 ， 當 時 在 本 港 也 相 當 活 躍 ， 如 陳 福 善 、 李 秉 、 余 本 等 人 的 西 洋 畫 取 向 ， 在 殖 民 地 蔚 成 了 另 一 種 風 尚 ， ( 香 港 藝 術 館 1 9 9 5 ) 對 百 家 爭 鳴 的 美 術 取 向 ， 若 要 如 宣 言 中 所 主 張 ， 以 劃 一 的 標 準 作 出 批 評 ， 那 以「 人 間 畫 會 」當 年 的 形 勢 ， 可 說 是 「 壯 志 未 酬 」 了 ， 也 反 映 了 畫 會 把 國 內 的 政 治 構 想 南 移 至 本 港 ， 所 遇 上 的 格 格 不 入 的 境 況 。

戰 後 四 、 五 十 年 代 ， 本 港 的 美 術 界 可 說 是 一 股 昇 平 後 的 熱 鬧 ， 西 洋 畫 的 學 習 蔚 成 風 氣 ， 畫 家 陳 福 善 、 李 秉 、 余 本 、 伍 步 雲 等 人 成 了 風 頭 人 物 。 從 相 片 中 ， 可 見 李 秉 畫 室 的 熱 鬧 情 況 ， 學 員 皆 盛 裝 習 畫 ， 西 裝 、 綢 緞 與 高 跟 鞋 ， 還 有 女 士 們 的 雲 鬢 安 插 在 畫 版 中 間 ， 儼 然 是 有 錢 與 有 識 人 士 的 興 意 … … 。

B . 陳 福 善 的 藝 術 歷 程 ( 1 9 0 5 - 1 9 9 5 )

一 九 四 七 年 舉 行 三 人 聯 展 的 陳 福 善 、 李 秉 、 余 本 並 駕 齊 驅 ， 以 逍 遙 自 在 的 姿 態 在 殖 民 地 上 推 行 他 們 的 西 洋 畫 風 ， 與 「 人 間 畫 會 」 的 嚴 肅 和 任 重 道 遠 相 映 成 趣 。 陳 福 善 一 度 是 本 港 畫 壇 獨 領 風 騷 的 人 物 。 他 一 生 的 藝 術 歷 ， 升 降 起 跌 ， 也 部 分 反 映 了 本 港 畫 壇 在 二 十 世 紀 的 風 起 雲 湧 。 陳 氏 並 沒 有 正 式 在 國 外 受 藝 術 訓 練 ， 一 直 不 過 在 自 我 探 索 和 與 海 外 留 學 的 畫 人 切 磋 觀 摩 ， 但 他 敏 銳 的 藝 術 觸 覺 ， 加 上 其 本 人 的 社 交 及 語 文 能 力 ， 使 他 在 本 地 早 期 的 畫 壇 舉 足 輕 重 。

陳 福 善 之 所 以 能 在 早 期 殖 民 地 的 香 港 畫 壇 別 樹 一 幟 ， 離 不 開 以 下 幾 個 個 人 的 因 素 — 首 先 是 其 高 水 平 的 英 語 能 力 ， 這 使 他 在 建 立 關 係 上 無 往 而 不 利 。 雖 然 他 在 皇 仁 書 院 不 過 完 成 了 中 三 課 程 ， 但 其 後 在 律 師 行 當 速 記 員 及 努 力 自 學 ， 對 他 的 英 語 提 供 了 不 少 幫 助 。 我 們 在 他 的 著 作 中 不 難 發 現 他 超 卓 的 英 語 能 力 。 其 次 ， 他 精 力 過 人 ， 社 交 生 活 頻 繁 。 除 了 經 營 家 業 及 授 徒 ， 繪 畫 寫 生 以 外 ， 他 也 不 時 到 大 酒 店 舞 池 跳 舞 ， 作 化 妝 舞 會 的 籌 款 活 動 ； 酒 店 也 成 了 他 經 常 舉 行 個 展 的 地 方 。 能 言 擅 舞 ， 使 陳 福 善 結 交 了 不 少 名 門 望 族 ， 達 官 貴 顯 ； 他 與 不 少 名 媛 的 淵 源 ， 也 造 就 了 他 的 藝 術 機 會 。 早 在 三 十 年 代 ， 他 便 在 山 頓 夫 人 ( L a d y S h e n t o n ) 的 賞 識 下 ， 加 入 「 香 港 美 術 會 」， 後 來 又 與 麥 化 仁 夫 人 ( M r s . M a c f a d y e n ) 創 立 了 「 香 港 藝 術 研 究 社 」。語 言 的 無 障 也 使 陳 氏 跟 歷 任 的 港 督 結 交 了 良 好 的 友 誼 ，

包 括 早 期 的 港 督 郝 德 傑 ﹐ 和 為 他 五 十 年 代 的 著 作 《 怎 樣 繪 人 像 》 作 序 的 葛 量 洪 ， 便 足 以 見 出 他 所 接 收 到 的 動 力 。 ( 陳 福 善 1 9 5 4 a ， 頁 1 )

當 然，有 本 地 人 積 極 在 殖 民 地 上 推 介 西 洋 繪 畫，殖 民 者 何 樂 而 不 為 ？ 不 過 ， 陳 福 善 的 藝 術 歷 程 又 不 限 於 此 。

陳 福 善 早 期 的 畫 風 ， 被 認 為 乃 跟 隨 當 時 回 港 畫 人 的 主 流 ， 走 西 方 美 術 學 院 派 的 寫 實 主 義 路 向 。 此 路 向 更 引 致 陳 氏 後 來 在 六 十 年 代 早 期 受 到 本 地 新 派 畫 人 的 排 斥 。

事 實 上 ， 陳 福 善 的 美 學 主 張 一 直 都 並 非 純 粹 的 寫 實 主 義 ， 這 在 他 早 期 的 著 作 中 可 見 一 斑 。 在 一 九 五 三 年 出 版 的 《 福 善 論 畫 》 的 自 序 中 ， 他 以 藝 術 為 「 創 作 的 想 像 」， 並 以 美 為 「 意 識 與 知 覺 之 間 形 式 聯 繫 的 統 一 」 以 及「 意 識 或 情 緒 的 表 現 」。 ( 陳 福 善 1 9 5 3， 頁 1 ) 他 認 為 藝 術 家 在 作 品 中 往 往 刻 印 上 了 自 己 生 命 的 氣 息 ； 最 高 的 藝 術 成 就 並 不 在 於 模 仿 ， 而 在 於 創 作 力 ， 雖 然 自 然 仍 是 藝 術 的 泉 源 ， 藝 術 家 應 繼 續 參 照 自 然 。 陳 引 述 康 斯 坦 布 爾 ( C o n s ta b l e ) 所 陳 述 的 兩 種 藝 術 手 法 ， 一 是 透 過 摹 仿 別 人 之 長 ， 形 成 一 種 風 格 ， 一 是 縝 密 的 觀 察 自 然 ， 尋 取 一 些 從 未 被 描 畫 的 優 點 。 至 於 所 謂「 創 作 力 」， 便 是 藝 術 家 個 人 跟 自 然 意 會 神 交 的 結 果 。 當 然 ， 受 到 學 院 派 的 影 響 ， 陳 福 善 授 畫 ， 在 構 圖 、 背 景 、 運 彩 和 畫 像 上 仍 有 不 少 法 則 性 的 主 張；譬 如 談 到 繪 畫 的 背 景，他 便 認 為 要 符 合 濃 淡 得 宜、透 的 當 、 深 度 刻 畫、色 彩 和 諧 等 原 則。陳 氏 在 自 己 的 著 作，一 九 五 四 年 出 版 的《 怎 樣 繪 人 像 》 中 ， 對 畫 人 物 應 注 意 的 光 影 、 素 描 、 位 置 與 色 調 也 有 清 楚 的 守 則 ， 但 亦 同 時 指 出 技 巧 並 非 進 行 描 繪 的 唯 一 工 具 。 他 說 ：「 一 幀 人 物 的 最 成 功 的 描 繪 ， 需 要 觀 察 的 了 解 和 交 感 ， 然 後 藝 術 家 才 能 夠 適 當 地 發 揮 充 分 的 表 現 力 。 」 ( 陳 福 善 1 9 5 4 a ， 頁 2 3 ) 所 謂 交 感 ， 便 是 指 一 種 個 人 心 理 的 感 覺 ， 此 乃 使 一 件 作 品 避 免 流 於 淺 薄 和 庸 俗 的 主 要 因 素 。

在 一 九 五 五 年 出 版 的 《 素 描 的 藝 術 》 的 自 序 中 ， 陳 福 善 表 達 了 他 早 期 的 繪 畫 主 張：「 現 代 的 繪 畫 不 主 張 臨 摹 而 是 重 現 實 的 寫 描，技 術 的 表 現 和 天 才 的 發 揮 。 」 ( 陳 福 善 1 9 5 5， 頁 11 ) 最 重 要 是 觀 察 和 分 析 物 體 ， 然 後 利 用 繪 寫 的 基 本 技 巧 寫 畫 下 來 ； 至 於 作 品 成 功 的 想 像 力 和 創 作 力 ， 要 配 合 繪 寫 的 基 本 原 則 ， 也 要 通 過 長 期 的 經 驗 和 練 習 。 談 到 個 性 或 風 格 ， 他 認 為 乃 蘊 藏 於 個 人 對 自 然 的 看 法 和 觀 念 之 中 ， 即 個 人 單 獨 感 到 一 個 題 材 的 要 素 或 精 神 之 上 ， 這 最 好 透 過 創 造 自 己 的 象 徵 ( s y m b o l s ) 來 表 現 。 陳 福 善 說 新 派 畫 家 不 是 以 準 確 的 素 描 ， 而 是 以 準 確 的 概 念 來 自 我 表 現 。 他 引 述 康 定 斯 基 ( K a n d i n s k y ) 話 作 結 ：「 藝 術 是 沒 有 『 肯 定 』 的 ， 因 為 藝 術 常 常 是 自 由 的 ， 從 內 心 需 要 的 觀 點 來 看 ， 不 能 夠 予 以 規 限 。 藝 術 家 可 以 利 用 表 現 內 心 所 需 要 的 任 何 形 式 ， 藝 術 作 品 生 根 於 神 秘 的 內 心 裡 。 」( 陳 福 善 1 9 5 5， 頁 2 3 ) 可 見 陳 氏 早 期 的 美 學 在 注 重 寫 描 和 技 巧 之 餘 ， 亦 富 有 藝 術 現 代 運 動 所 涵 有 的 彈 性 和 個 性 ， 這 開 展 了 他 日 後 的 藝 術 歷 程 。

關 於 陳 福 善 的 畫 論 和 他 在 美 學 方 面 的 探 索 ， 還 不 能 不 提 及 他 對 國 畫 的 一 番 看 法 ， 這 畢 竟 是 香 港 華 籍 畫 人 不 能 迴 避 的 課 題 ； 所 謂 融 匯 中 西 ， 或 中 國 畫 的 現 代 化 ， 便 曾 佔 領 了 本 地 畫 壇 好 幾 個 年 代 。

陳 福 善 早 在 一 九 五 四 年 便 著 有 《 國 畫 概 論 》 一 書 ， 雖 然 他 並 未 真 正 實 踐 國 畫 的 創 作 ， 但 仍 野 心 勃 勃 ， 抱 持 自 學 的 動 機 ， 嘗 試 以 西 方 系 統 的 畫 論 方 法 ， 闡 述 歷 代 中 國 的 繪 畫 理 論 ， 而 且 還 以 熟 悉 的 西 洋 畫 論 加 以 比 較 批 評 ； 其 中 最 值 得 注 意 的 要 點 ， 便 是 指 出 國 畫 六 法 之 中 ， 如 何 以 氣 韻 生 動 為 上 著 ， 認 為 此 點 與 西 方 畫 法 有 極 大 的 共 鳴 。 至 於 傳 模 移 寫 ， 則 被 陳 福 善 視 之 為 國 畫 衰 微 的 主 因。「 氣 韻 生 動 」一 直 是 陳 福 善 奉 守 的 美 學 觀 念 ， 但 他 的 理 解 卻 主 要 採 納 了 西 方 畫 論 人 史 佩 德 ( H a r o l d Sp e e d ) 的 觀 點。在《 國 畫 概 論 》中，他 引 述 史 氏 對 繪 畫 氣 韻 功 能 的 涵 義 為：「 把 線 條 、 色 體 和 色 彩 所 具 有 的 力 量 表 現 出 來 ， 以 其 順 序 和 布 局 觸 引 我 們 ， 好 像 音 樂 用 著 不 同 的 調 子 同 和 合 的 聲 音 來 觸 引 我 們 一 樣 。 正 因 為 在 音 樂 裡 ， 聲 音 感 動 著 我 們 ， 雖 然 沒 有 與 大 自 然 發 生 任 何 直 接 關 係 ， 但 它 是 直 接 訴 諸 我 們 內 心 生 活 的 ； 至 於 繪 畫 、 雕 刻 、 建 築 ， 其 中 有 一 種 直 接 訴 諸 我 們 的 音 樂，那 是 與 自 然 景 物 的 現 象 有 關 的 意 味 相 距 甚 遠 的。無 形 中，在 線 條 、 色 體 和 色 彩 裡 ， 存 在 著 一 種 抽 象 的 音 樂 。 」 ( 陳 福 善 1 9 5 4 b ， 頁 2 7 - 2 8 ) 陳 福 善 提 及 史 佩 德 把 氣 韻 分 作 了 統 一 和 變 化 兩 種 性 質 。 藝 術 造 意 如 果 過 於 統 一 ， 便 會 失 掉 生 命 和 熱 力 ， 如 加 以 變 化 ， 則 帶 來 了 生 氣 和 活 力 。 陳 氏 直 言 史 佩 德 氣 韻 與 謝 赫 的 「 氣 韻 生 動 」 同 義 ， 這 當 然 是 流 於 表 面 的 閱 讀 ， 未 有 涉 及 六 法 背 後 的 中 國 哲 學 ( 如 道 家 之 形 上 學 ) 和 藝 術 與 自 然 的 重 要 關 係 。 史 佩 德 以 音 樂 比 喻 氣 韻 ， 令 人 想 起 陳 福 善 於 六 二 年 談 到 自 己 轉 移 往 抽 象 繪 畫 時 的 自 述 ：「 音 樂 的 韻 律 便 是 我 底 抽 象 畫 的 對 象 。 」 ( 陳 福 善 1 9 6 2 ) ( 後 詳 )

陳 福 善 對 國 畫 中 的 「 傳 模 移 寫 」 深 惡 痛 絕 ， 認 定 這 是 師 古 守 舊 ， 把 藝 術 帶 進 一 個 死 時 代 ， 因 而 提 出 西 方 藝 壇 的 一 句 座 右 銘 ：「 役 筆 ， 不 可 役 於 筆 ！ 」。 在 一 九 八 四 年 出 版 的「 古 今 名 家 人 物 畫 探 討 」中 ， 陳 福 善 強 調 自 己 早 期 的 創 作 ， 主 要 靠 的 是 寫 生 ， 而 非 摹 仿 西 洋 名 家 的 作 風 ， 而 其 晚 期 的 人 物 畫 ， 則 是 多 年 培 養 出 來 的 表 現 技 能 和 人 生 的 體 會 ( 陳 福 善 1 9 8 4，頁 3 )。他 在 教 授 繪 畫 的 著 作 中，雖 然 也 曾 建 議 初 學 者 從 摹 仿 入 手 ， 但 那 始 終 不 過 是 預 備 的 功 夫 而 已 ， 真 正 的 創 作 力 ， 仍 在 乎 西 方 畫 人 所 理 解 的 氣 韻 ， 亦 即 所 謂「 內 心 的 音 樂 」。 可 見 陳 福 善 還 是 主 要 附 會 西 方 藝 術 的 神 髓 。

五 十 年 代 中 期 ， 西 方 現 代 藝 術 隨 著 資 訊 發 展 及 文 化 交 流 ， 開 始 對 香 港 藝 術 產 生 衝 擊 。 一 方 面 ， 香 港 的 「 現 代 藝 術 運 動 」 展 開 了 ， 由 鄺 耀 鼎 等 人 創 立 的「 香 港 藝 術 家 協 會 」成 立 ( 一 九 五 七 )， 藝 術 團 體 亦 增 長 快 速 。 到 了 六 十 年 代 初 期 ， 香 港 美 術 博 物 館 正 式 啟 用 ， 以 呂 壽 琨 為 首 的 水 墨 運 動 亦 成 為 一 時 風 尚 ， 這 自 然 動 搖 了 以 往 在 本 地 以 陳 福 善 為 代 表 ， 一 直 提

倡 西 洋 傳 統 寫 實 畫 派 或 印 象 派 人 士 的 地 位 。

六 十 年 代 被 形 容 為 陳 福 善 創 作 生 涯 中 最 困 難 的 階 段 ， 這 從 六 二 年 他 的 作 品 竟 被 拒 絕 展 出 於 大 型 展 覽「 今 日 的 香 港 藝 術 」中 可 見 一 斑。然 而 ， 他 以 無 比 的 創 作 毅 力 ， 在 五 十 年 代 中 後 期 轉 而 試 驗 各 種 現 代 畫 派 的 技 法 ， 包 括 實 驗 單 版 畫 的 創 作 ， 對 立 體 主 義 、 表 現 主 義 、 抽 象 畫 派 、 剪 貼 及 噴 筆 畫 作 出 嘗 試 等 。 值 得 再 提 的 是 ， 陳 福 善 一 直 是 個 自 學 及 自 我 探 索 的 藝 術 人 ， 雖 然 沒 有 正 式 放 洋 學 藝 ， 但 仍 以 其 高 水 平 的 英 語 能 力 ， 不 斷 從 外 國 藝 術 雜 誌 及 書 本 上 吸 收 西 方 的 藝 術 新 潮 ， 亦 同 時 參 考 訪 港 的 海 外 藝 人 的 風 格 ， 在 理 論 與 實 踐 的 工 夫 上 紥 根 。 他 在 一 九 六 二 年 十 一 月 出 版 的《 二 十 世 紀 繪 畫 的 演 變 》的 開 言 中 說 ：「 在 我 未 致 力 於 抽 象 派 之 前 ， 我 是 一 個 寫 實 派 。 但 當 我 不 時 地 在 求『 變 』， 就 發 現 我 變 不 了 甚 麼 花 樣 ， 後 來 我 找 到 新 派 畫 的 參 考 書 籍 ， 於 是 我 便 開 始 試 驗 立 體 派 和 超 現 實 的 繪 畫 了 。 … … 現 在 檢 討 過 去 的 作 品 ， 其 中 有 些 覺 得 非 常 幼 稚 ， 而 有 些 則 模 仿 性 太 重 ， 大 有 變 成 『 畫 院 派 』 的 趨 向 。 」 ( 陳 福 善 1 9 6 5 ， 頁 1 ) 這 當 然 是 就 自 己 過 去 的 畫 作 來 說 的 ， 但 在 美 學 主 張 上 ， 陳 氏 一 直 都 並 非 純 粹 的 寫 實 主 義 者 。 開 言 中 亦 有 談 及 「 今 日 香 港 的 藝 術 」 展 覽 事 件 ， 他 不 但 沒 為 自 己 的 作 品 未 有 被 挑 選 而 遺 憾 ， 還 勸 勉 讀 者 接 受 新 派 和 抽 象 派 的 展 出 ， 指 出 在 本 地 批 評 及 介 紹 新 藝 術 方 面 的 落 後 ， 反 映 了 他 的 胸 襟 。 該 書 在 介 紹 二 十 世 紀 西 方 各 種 現 代 藝 術 流 派 的 當 兒，亦 透 露 了 陳 福 善 對 藝 術 中「 現 實 」 問 題 的 關 注 ， 譬 如 談 到 「 新 造 型 主 義 」 ( N e o - P l a s t i c i s m )， 他 認 為 他 們 「 並 沒 有 不 承 認 和 取 締 現 實 ， 不 過 是 要 重 找 物 體 的 元 素 ， 而 不 是 要 求 一 剎 那 臨 時 的 和 意 外 的 表 現。」( 陳 福 善 1 9 6 5，頁 1 5 ) 對 繪 畫 中 個 人 對「 現 實 」 的 理 解 ， 奠 定 了 陳 氏 在 成 熟 期 的 藝 術 方 向 。 陳 福 善 於 一 九 六 二 年 發 表 一 篇 題 為 「 從 現 實 派 到 抽 象 派 」 的 宣 言 ， 便 反 映 了 他 對 藝 術 表 現 「 現 實 」的 理 解，如 何 把 他 在 繪 畫 的 實 踐 推 至 一 個 嶄 新 的、抽 象 作 風 的 階 段 。 文 章 說：「 在 我 最 先 搞 新 派 畫 的 初 期，我 是 嘗 試 過 用 立 體 和 超 現 實 的 方 式 來 繪 畫 的，可 是，後 來 我 發 覺 到 造 形 方 面 有 所 拘 束，便 索 性 完 全 抽 象 了 ； 同 時 ， 我 也 喜 歡 繼 續 我 的 現 實 作 風 。 」 這 種 從 事 現 實 繪 畫 與 抽 象 手 法 並 行 的 情 況 逐 漸 轉 移 到 專 注 於 後 者 的 發 展 ， 轉 而 發 展 抽 象 畫 的 原 因 涉 及 個 人 對 繪 畫 的 期 望 。 陳 福 善 認 為 那 時 他 的 心 理 已 發 展 到 「 悲 觀 」 階 段 ， 希 望 通 過 繪 畫 把 個 人 的 沮 喪 和 煩 悶 消 除 。 這 樣 一 來 ， 抽 象 與 表 現 風 格 的 繪 畫 便 更 能 勝 任 了。「 在 我 的 繪 畫 過 程 裡，我 要 把 我 當 時 體 會 的 感 想 和 情 緒 投 訴 在 我 的 作 品 裡 ， 用 著 音 樂 的 韻 律 來 振 奮 自 己 的 感 想 。 因 此 ， 韻 律 便 是 我 底 抽 象 畫 的 對 象 — 時 至 今 日 … … 已 發 展 到 以 我 自 己 的 符 號 或 幻 想 來 完 成 我 自 己 的 風 格 。 」

談 到 為 甚 麼 要 接 受 抽 象 的 藝 術 手 法 ， 陳 福 善 的 回 答 簡 單 而 直 接 ：「 為 的 是 ， 我 們 除 了 所 見 的 和 環 繞 著 我 們 周 圍 的 都 是 現 實 外 ， 其 他 見 不 到 的 或 想 像 到 的 都 是 幻 覺 和 抽 象 。 … … 當 我 們 不 能 在 現 實 找 尋 『 想 入 非 非 』 的 幻 象 ， 我 們 只 有 從 抽 象 畫 和 超 現 實 畫 裡 找 到 。 換 句 話 說 ， 一 個 寫 實 的

畫 家 只 能 表 現 我 們 所 看 到 的 世 界 ， 可 是 ， 一 個 新 派 抽 象 畫 家 卻 把 看 不 到 而 想 像 到 的 現 象 形 諸 於 畫 面 … … 來 表 達 他 所 體 會 到 的 喜 怒 哀 樂 和 各 種 情 慾 觀 感 ， 每 個 人 用 自 己 的 方 式 來 處 理 其 幻 覺 。 」 幻 覺 ， 便 是 抽 象 派 畫 家 要 表 現 的 「 現 實 」。 文 章 不 斷 勸 勉 當 時 還 固 執 於 傳 統 寫 實 手 法 的 香 港 畫 友 ， 接 受 抽 象 派 「 只 能 意 會 」 的 優 點 ， 說 ：「 我 們 常 在 現 實 的 一 隅 ， 也 見 到 不 少 抽 象 的 對 照 ， 只 不 過 當 一 般 人 們 見 到 它 在 畫 面 表 現 出 來 ， 便 有 些 不 慣 了 。 」

進 入 七 十 及 八 十 年 代 ， 陳 福 善 的 作 品 已 由 抽 象 手 法 再 演 化 成 濃 厚 的 超 現 實 主 義 ， 人 們 並 以 「 童 真 」、「 童 話 世 界 」、「 豐 富 的 幻 想 力 」 及 「 自 由 的 下 意 識 幻 覺 的 浮 動 」 來 形 容 他 的 人 物 畫 、 魚 類 、 動 物 畫 和 風 景 畫 。 其 年 紀 愈 大，作 品 卻 充 滿 雅 趣 的 作 風，使 他 嬴 得 以 下 頗 為 恰 當 的 美 譽：「 陳 福 善 是 香 港 藝 術 史 上 舉 足 輕 重 的 人 物 ， 一 直 以 來 ， 他 以 天 馬 行 空 的 想 像 力 及 無 窮 的 創 作 力 ， 與 香 港 同 步 躍 進 。 」 ( 注 一 ) 在 八 十 年 代 出 版 的 《 古 今 名 家 人 物 畫 探 討 》一 書 中，陳 氏 總 結 了 自 己 五 十 多 年 來 的 創 作 真 諦 為 ：

「 仿 摹 移 寫 可 作 技 巧 基 礎 ， 千 變 萬 化 才 是 創 作 機 能 。 」 ( 陳 福 善 1 9 8 4 ， 頁 1 5 3 )

陳 福 善 可 說 是 本 地 地 道 出 品 的 美 術 家 ， 他 的 成 長 和 創 作 都 在 香 港 ， 其 適 應 時 變 的 活 潑 ， 與 努 力 自 學 的 創 作 精 神 與 人 們 經 常 描 述 的 香 港 十 分 相 近 ， 也 使 他 比 起 許 多 其 他 的 畫 家 更 能 代 表 香 港 。

C . 呂 壽 琨 與 香 港 新 水 墨 運 動 ( 1 9 1 9 - 1 9 7 5 )

陳 福 善 在 本 港 的 畫 壇 地 位 ， 於 六 十 年 代 受 到 其 他 快 速 增 長 的 藝 術 團 體 的 衝 擊 ， 其 中 包 括 以 呂 壽 琨 為 首 之 水 墨 運 動 。 呂 壽 琨 在 本 地 的 畫 壇 舉 足 輕 重 ， 除 了 他 對 水 墨 在 現 代 香 港 的 提 倡 外 ， 對 中 國 藝 術 在 香 港 的 特 殊 角 色 亦 有 一 番 見 解 。 重 翻 他 的 講 義 及 言 論 ， 不 難 發 覺 他 的 美 學 理 論 ， 正 反 映 了 當 時 身 處 於 殖 民 地 香 港 的 華 人 藝 術 家 ， 面 對 西 方 現 代 藝 術 的 風 起 雲 湧 ， 對 如 何 繼 承 及 發 展 中 國 傳 統 藝 術 的 一 番 思 索 ， 值 得 我 們 在 殖 民 地 時 代 快 將 結 束 時 作 一 點 回 顧 及 重 審 。

跟 陳 福 善 相 比 ， 呂 壽 琨 對 西 方 藝 術 的 吸 收 較 為 明 顯 地 以 中 國 傳 統 為 本 位 ， 亦 帶 有 更 濃 厚 的 民 族 情 感 ， 與 陳 福 善 以 西 方 美 學 理 論 理 解 中 國 傳 統 美 學 大 異 其 趣 。 這 自 與 兩 人 的 背 景 殊 異 有 關 。 呂 氏 幼 隨 其 文 人 父 親 呂 燦 銘 習 畫 ， 從 臨 模 中 精 通 傳 統 山 水 花 卉 ， 後 發 展 個 人 的 自 由 表 達 ， 以 水 墨 畫 為 主 要 媒 介 ， 畫 風 漸 趨 抽 象 ， 晚 期 更 自 創「 禪 畫 」。 他 於 一 九 四 八 年 移 居 香 港，工 餘 從 事 繪 畫 及 授 畫，未 幾 在 個 人 畫 展 中 廣 受 中 外 人 士 注 意 ， 其 獨 到 的 藝 術 主 張 亦 使 他 從 此 建 立 了 一 家 之 言 。

一 九 七 二 年 六 月 於 大 會 堂 「 元 道 畫 會 」 主 辦 的 一 次 演 講 中 ， 呂 壽 琨

詳 盡 地 談 到 他 對 水 墨 畫 的 寄 望 ， 特 別 涉 及 香 港 華 人 畫 家 的 角 色 。 ( 呂 壽 琨 1 9 7 2， 頁 3 ) 他 說 水 墨 畫 在 本 港 由 少 數 人 的 風 格 發 展 至 一 九 七 二 年 ， 作 為 代 表 香 港 的 類 別 性 繪 畫 。 這 種 自 八 世 紀 唐 代 便 開 始 確 立 的 繪 畫 方 式 ， 原 意 乃 對 抗 嚴 謹 的 點 線 勾 勒 及 艷 麗 顏 色 的 風 格 ， 並 主 張 畫 家 作 精 神 思 想 的 表 現 。 香 港 六 七 十 年 代 的 水 墨 畫 運 動 ， 其 思 想 精 神 到 用 料 技 法 已 兼 顧 了 中 西 傾 向 ， 由 個 別 畫 家 自 己 自 由 作 出 藝 術 性 的 抉 擇 ， 其 冒 起 過 程 和 在 當 時 成 為 本 地 視 覺 藝 術 主 流 的 原 因 ， 呂 壽 琨 認 為 主 要 是 由 於 中 西 繪 畫 在 香 港 發 展 的 式 微 。 中 國 繪 畫 自 戰 後 遷 徙 至 港 的 傳 流 派 和 嶺 南 派 ， 後 來 漸 漸 流 於 因 循 模 仿 ， 已 無 獨 創 的 表 現 ； 西 畫 在 香 港 早 期 則 只 有 倫 勃 朗 和 印 象 主 義 的 表 面 形 式 ， 現 代 西 畫 運 動 如 野 獸 主 義 等 的 教 授 又 欠 正 確 ， 故 亦 未 能 成 氣 候 云 。 這 當 然 是 呂 氏 的 觀 察 。 他 對 水 墨 畫 的 將 來 則 十 分 樂 觀 ， 認 為 新 派 水 墨 畫 開 出 了 造 型 與 抽 象 兩 條 大 道 ， 突 破 了 中 國 繪 畫 史 中 一 貫 的 表 現 方 式 ， 並 較 西 畫 豐 富 和 更 具 前 衝 性 。 其 實 造 成 水 墨 畫 在 香 港 一 時 的 興 盛 ， 也 由 於 戰 後 香 港 自 由 競 爭 的 風 氣 ， 在 一 片 荒 蕪 的 藝 術 界 中 ， 眾 人 可 各 自 發 展 ， 免 受 門 派 壓 力 。 此 外 ， 年 長 一 代 在 香 港 的 中 國 藝 術 家 對 中 國 傳 統 有 了 距 離 ， 可 加 以 反 省 ， 有 所 醒 覺 ， 年 青 一 代 則 吸 收 了 現 代 藝 術 的 觀 念 ， 躍 躍 欲 試 ， 試 圖 表 現 於 水 墨 。

呂 壽 琨 在 七 十 年 代 曾 就 當 時 正 在 本 港 開 展 的 水 墨 運 動 是 否 狹 窄 及 落 伍 的 問 題 作 出 回 答。他 強 調 在 物 質 文 明 進 步 中，水 墨 畫 看 來 像 有 點 落 伍 ， 但 在 精 神 思 想 、 人 格 性 靈 方 面 ， 卻 為 文 明 社 會 提 供 了 平 衡 作 用 。 較 為 重 要 的 關 注 ， 應 該 是 為 何 只 有 香 港 才 有 這 樣 的 水 墨 運 動 。 呂 氏 說 ：「 水 墨 畫 家 會 否 滿 足 於 中 國 過 去 的 豐 博 而 有 『 土 氣 』 ？ 抑 或 因 欠 缺 東 方 認 識 而 徒 具 表 面 的 『 洋 相 』 ？ 兩 者 必 決 定 於 個 別 的 『 根 』 與 『 適 』。 」 這 段 話 意 義 甚 豐 。 ( 呂 壽 琨 1 9 7 2， 頁 3 1 ) 水 墨 之 根 ， 是 指 涉 及 精 神 陶 冶 之 中 國 畫 道 。 人 離 畫 道 ， 人 便 消 失 於 藝 術 中 。 呂 氏 認 為 應 以 水 墨 恬 淡 的 精 神 來 均 衡 西 方 之 物 質，那 水 墨 畫 才 可 不 斷 發 展、永 恒 不 息。「 中 國 畫 道 不 在 於 鬥『 法 』， 更 不 在 於 以 法 炫 人 。 畫 道 在 於 表 現 人 生 修 養 存 於 筆 墨 間 ， 以 氣 韻 感 人 。 水 墨 畫 家 倘 明 此 理 ， 便 不 獨 不 會 因 科 技 而 炫 惑 ， 亦 不 必 抗 拒 。 既 要 知 彼 知 己 ， 亦 要 混 交 觸 發 ， 然 後 可 以 信 知 今 後 正 要 培 養 人 性 技 法 挑 戰 科 技 」。

( 同 上 ， 頁 3 3 ) 呂 氏 坦 言 人 性 技 法 乃 經 人 生 修 養 而 轉 成 氣 質 ， 且 常 與 現 實 問 題 發 生 矛 盾 。「 八 大 山 人 亦 要 離 開 繁 華 地 ， 乃 能 大 成 。 」這 是 他 列 舉 的 例 子 之 一 。

香 港 的 現 實 環 境，雖 也 屬 繁 華 之 地，但 對 發 展 水 墨 也 不 乏 優 厚 條 件 ， 其 中 包 括 — 水 墨 在 香 港 中 國 人 心 中 ， 較 西 畫 更 為 親 切 ； 國 際 間 需 要 像 水 墨 般 獨 特 品 類 多 於 香 港 早 期 落 伍 的 西 畫 ； 西 方 藝 術 物 料 技 巧 ， 稍 為 變 用 於 水 墨 ， 即 見 出 新 效 果 等 。 呂 氏 上 述 的 觀 察 其 實 相 當 確 切 ， 其 時 靳 棣 強 用 水 墨 加 進 發 光 色 彩 ， 運 用 了 西 方 的 設 計 觀 念 ； 李 其 國 使 用 印 刷 機 ， 製 造 墨 油 與 墨 混 交 的 效 果 等 ， 呂 氏 說 便 是 所 謂 個 人 的「 適 」， 即 如 何 吸 收 外 來 影 響 ， 對 傳 統 作 出 個 人 的 選 取 開 拓 ， 自 會 不 斷 改 變 水 墨 的 定 義 ， 也 造

成 了 水 墨 在 香 港 現 代 繪 畫 的 「 百 花 競 放 」。

然 而 萬 變 不 離 其 宗 。 呂 壽 琨 之 畫 論 ， 人 們 多 談 其 中 的 釋 道 涵 意 ， 但 他 也 曾 主 張 以 儒 學 的 《 大 學 》《 中 庸 》， 作 為 傳 統 繪 畫 教 育 之 根 基 ， 即 盡 性 之 道 。 大 學 之 道 ， 由 明 德 、 親 民 、 止 於 至 善 ， 到 知 止 、 定 靜 、 格 物 、 知 至 、 意 誠 、 心 正 至 身 修 等 ， 呂 氏 認 為 正 是 中 國 畫 人 的 主 要 工 夫 ， 蓋 因 養 成 內 以 後 才 可 現 於 外 。 至 於 中 庸 之 道 ， 即 指 率 性 盡 性 與 道 偕 行 ， 並 在 所 屬 的 時 代 環 境 中 ， 重 新 發 見 和 回 到 自 我 。 呂 氏 明 言 中 國 畫 道 式 微 的 主 因 ， 乃 失 卻 了 對 上 述 人 性 之 「 道 」 的 基 本 認 識 。

該 注 意 呂 氏 先 論 藝 術 之 「 根 」， 再 談 繪 畫 之 「 適 」。 所 謂 「 具 眾 理 而 應 萬 事 」， 在 各 適 其 適 中 ， 畫 人 可 自 由 融 取 西 方 科 技 新 法 ， 進 而 忘 卻 傳 統 與 現 代 ， 中 國 與 西 方 。

談 到 畫 人 之 道 ， 或 終 生 不 離 的 原 則 ， 呂 壽 琨 總 是 強 調 畫 家 的 品 格 修 養 ， 氣 質 風 度 ， 這 固 然 是 指 儒 家 的 道 德 美 學 而 言 ； 至 於 人 們 常 認 為 呂 壽 琨 以 釋 道 入 畫 ， 呂 氏 卻 集 中 就 其 中 個 人 與 群 體 的 關 係 談 論 。 呂 氏 說 釋 道 二 家 跳 離 群 體 與 社 會 的 範 圍 ， 探 求 天 地 與 人 之 關 係 ， 並 找 出 個 人 存 在 的 哲 理 ， 達 致 所 謂「 信 者 自 信 ， 行 者 自 行 」。 然 畫 家 必 須 徹 底 了 解 自 己 的 雙 重 身 份 ， 人 是 既 個 人 ， 亦 屬 於 群 體 ， 便 應 試 瓦 解 內 外 的 矛 盾 。 佛 家 談 自 覺 也 談 他 覺 ， 莊 子 之 道 不 離 俗 世 ， 實 與 儒 家 之 己 達 達 人 同 。 俗 世 雖 多 誘 惑 ， 畫 品 卻 在 乎 目 的 與 心 志 的 專 一 ， 矛 盾 自 可 消 解 。 ( 同 上 ， 頁 5 4 ) 這 也 可 說 是 呂 氏 對 在 香 港 生 活 ， 迎 接 西 方 現 代 藝 術 潮 流 處 變 不 驚 的 信 念 基 礎 ， 超 越 了 中 西 畫 道 的 對 立 。

呂 氏 在 港 授 畫 ， 同 樣 強 調 中 國 傳 統 臨 模 師 古 的 工 夫 ， 這 也 是 他 個 人 學 畫 的 經 過 。 他 主 張 先 培 養 五 日 一 石 的 投 入 精 神 ， 知 悉 古 人 骨 法 用 筆 之 理 ， 但 卻 小 心 避 免 淪 為 畫 工 ， 欠 創 作 精 神 。 知 理 而 創 新 ， 才 是 臨 模 的 最 終 目 的 。 學 習 國 畫 的 入 筆 入 墨 ， 旨 在 筆 隨 我 意 。 呂 氏 說 ：「 法 由 心 生 ； 我 有 我 意 ， 意 在 境 中 ； 才 有 所 謂 筆 意 、 筆 境 。 國 畫 要 求 的 全 是 人 的 心 意 觀 念 ， 不 是 沒 有 頭 腦 的 模 仿 ， 必 須 各 自 『 立 法 』、『 立 體 』。 」 ( 同 上 ， 頁 7 8 ) 呂 氏 認 為 實 習 傳 統 ， 在 創 新 的 原 則 下 ， 甚 至 可 以 反 其 道 而 行 ， 但 傳 統 根 基 必 須 深 厚 ， 那 由 傳 統 觸 發 而 來 背 離 才 有 意 思 。

畫 道 既 在 筆 隨 我 意，或 我 在 道 中 之 領 悟，那 不 妨 集 合 中 西 兩 路 而 行 。 蓋 因 西 方 現 代 藝 術 最 重 要 的 要 求 也 不 過 是 觀 念 的 表 達 。 中 方 之 路 重 筆 墨 氣 質 ， 西 方 則 重 肌 理 科 技 ， 兩 路 參 詳 ， 更 有 助 於 觀 念 表 現 的 效 果 。 譬 如 畫 樹 ， 循 國 畫 傳 統 ， 便 是 依 自 然 物 質 的 紋 理 而 組 成 筆 墨 之 筆 法 和 秩 序 ， 得 其 形 後 再 變 其 體 ， 繼 而 以 樹 表 現 畫 風 之 個 性 氣 質 ； 這 時 再 從 西 方 傾 向 考 慮 ， 樹 立 自 我 對 樹 之 觀 念 ， 離 自 然 之 形 而 趨 於 造 形 ， 遷 想 妙 得 ， 那 創 意 便 更 濃 。 呂 氏 說 ：「 寫 樹 的 目 的 ， 絕 不 在 於 表 現 樹 之 本 身 ， 而 是 藉 樹 表

現 自 我 。 」 ( 同 上 ， 頁 1 4 0 ) 即 其 所 謂 「 澄 懷 」 之 道 。 畫 道 不 論 中 西 ， 皆 先 力 求 發 現 自 我 之 見 ； 不 預 設 任 何 技 法 和 物 料 ， 因 需 要 再 作 選 定 (「 法 為 我 用 」 )。 立 定 創 意 後 才 思 索 如 何 以 形 見 出 ； 道 形 俱 備 而 後 求 技 法 ， 在 媒 介 上 做 工 夫 。 呂 氏 之 表 現 說 將 內 容 ( 觀 念 ) 與 形 式 作 先 後 二 分 ， 看 法 可 可 點 ， 蓋 西 方 美 學 便 有 以 表 現 就 是 賦 予 內 容 以 形 式 ， 表 現 是 同 一 種 活 動 這 個 說 法 ( 如 克 羅 齊 ) 。 但 其 主 張 無 中 外 古 今 之 縛 ， 只 求 一 時 代 一 地 域 文 化 之 自 我 創 造 ， 以 其 用 語 說 來 ， 可 謂 乃 華 人 藝 術 家 在 殖 民 地 上 一 種 「 適 」 的 考 慮 。

呂 壽 琨 論 藝，雖 以 萬 變 不 離 其 宗，強 調 品 性 至 誠 ，重 所 謂 澄 懷 之 道 ； 但 一 如 其 他 處 身 於 香 港 的 華 人 畫 家 ， 面 對 環 境 變 遷 及 外 來 的 藝 術 觀 念 ， 皆 知 須 拓 展 藝 術 的 胸 襟 以 吸 取 融 匯 。 呂 氏 於 教 學 筆 記 中 ， 指 出 中 國 農 業 社 會 的 田 園 思 想 與 生 活 方 式 ， 形 成 了 獨 特 的 繪 畫 態 度 和 心 境 ， 跟 工 商 業 之 繁 華 都 市 ， 有 著 顯 著 的 差 別 ， 因 此 到 了 現 今 像 香 港 這 樣 的 時 空 ， 便 不 能 期 望 藝 術 思 想 與 表 現 形 式 不 變 ， 藝 術 價 值 的 釐 訂 原 則 和 品 評 標 準 無 異 。 呂 氏 希 望 香 港 新 一 代 畫 人 ， 暫 時 回 歸 中 國 傳 統 技 法 ， 熟 悉 東 方 畫 藝 之 精 粹 ， 將 來 再 自 由 作 中 西 交 匯 的 考 慮 和 選 取 。

呂 氏 論 藝 強 調 知 。 他 說 在 藝 術 立 場 上 ， 永 遠 不 是 喜 歡 與 否 的 問 題 ， 亦 不 是 直 覺 的 愛 惡 ， 而 主 要 是 知 識 基 礎 。 知 道 傳 統 才 可 論 傳 統 ， 談 為 何 要 背 舊 立 新 ， 蓋 知 者 才 能 明 理 。 對 於 西 方 現 代 藝 術 也 是 一 樣 ， 知 新 然 後 方 可 論 新 。

呂 氏 鼓 勵 本 地 年 青 畫 人 ， 學 藝 從 溫 故 知 新 開 始 ， 所 謂 學 古 師 古 ， 傳 移 而 用 ， 活 用 變 化 ， 由 臨 摹 至 開 來 ， 不 受 古 人 之 限 。 發 明 創 造 ， 離 不 開 每 一 個 當 下 之 時 空 。

呂 氏 個 人 的 藝 術 探 索 過 程，便 是 上 述 意 見 的 活 生 例 子。呂 氏 遵 奉「 不 法 為 障 」 的 宗 旨 ， 其 畫 作 曾 引 來 中 外 畫 評 人 議 論 紛 紛 。 對 一 九 五 七 年 呂 氏 的 一 次 畫 展 ，《 南 華 早 報 》便 有 評 論 ， 其 畫 風 雖 保 留 了 中 國 傳 統 的 概 念 以 及 筆 法 ， 但 佈 局 卻 十 分 西 化 ， 評 論 人 認 為 呂 氏 這 種 融 匯 西 方 之 法 帶 有 危 險 性 ， 說 破 壞 了 西 方 畫 法 長 期 以 來 建 立 的 統 一 云 。 可 見 其 時 香 港 藝 術 界 仍 有 人 主 張 中 西 藝 術 要 涇 渭 分 明 。 ( Wo n g 1 9 5 7 ) 後 來 呂 氏 吸 收 了 西 方 現 代 藝 術 如 抽 象 表 現 主 義 的 手 法 作 畫 ， 並 發 表 了 被 稱 之 為 「 禪 」 畫 的 作 品 。 人 們 以 禪 談 呂 氏 之 畫 作 ， 他 卻 強 調 — 一 切 宗 教 都 是 他 的 依 歸 。「 禪 乃 一 種 生 活 方 式 ， 它 是 現 於 畫 ， 而 非 設 放 在 那 裡 。 」 他 在 一 次 訪 問 中 說 。 ( B a k e r 1 9 6 3 ， p . 3 1 )

D . 王 無 邪 ： 回 到 東 方 再 出 發

呂 壽 琨 在 六 、 七 十 年 代 主 張 認 識 中 國 傳 統 畫 道 ， 並 以 之 為 本 ， 其 以

民 族 傳 統 角 度 談 回 歸 中 國 的 主 張 ， 稍 後 由 其 學 生 王 無 邪 所 闡 釋 。

王 無 邪 為 本 地 著 名 的 畫 家 及 美 術 工 作 者 ， 著 作 甚 豐 ， 長 期 在 本 地 多 份 報 刊 雜 誌 撰 寫 藝 術 隨 筆 ， 在 六 、 七 十 年 代 任 職 博 物 美 術 館 期 間 ， 亦 經 常 為 本 地 畫 展 作 序 。 他 在 文 章 中 多 次 討 論 到 藝 術 在 殖 民 地 香 港 的 中 西 衝 撞 與 交 融 ， 並 提 出 在 其 中 摸 索 和 建 立 本 地 藝 術 身 份 的 問 題 。

呂 壽 琨 回 歸 傳 統 以 開 拓 未 來 的 藝 術 主 張 ， 對 王 無 邪 有 很 大 的 啟 發 。 王 氏 曾 說 呂 氏 是 他 的 啟 蒙 老 師 ， 他 在 一 九 五 八 年 曾 隨 呂 氏 先 生 習 中 國 畫 。 此 後 師 生 二 人 經 常 互 相 研 究 切 磋 ， 王 氏 後 來 「 回 到 東 方 來 再 出 發 」 的 藝 術 論 調 ， 從 中 亦 見 出 不 少 呂 壽 琨 先 生 的 影 子 。

一 九 六 六 年 王 無 邪 由 美 國 學 藝 回 港 不 久 ， 曾 發 表 了 一 篇 名 為 「 回 到 東 方 來 再 出 發 」 的 文 章 ， 談 到 自 己 的 藝 術 路 程 ， 反 映 了 一 個 在 香 港 成 長 的 畫 家 在 中 與 西 ， 傳 統 與 現 代 的 文 化 迴 盪 中 的 心 理 經 驗 。 ( 王 無 邪 1 9 6 6 ) 他 說 年 少 時 在 香 港 西 方 與 西 方 的 文 化 藝 術 ， 不 過 是 書 本 上 的 文 字 和 印 刷 的 彩 圖 ， 乃「 缺 乏 血 肉 的 死 的 標 本 」， 更 莫 談 此 等 標 本 上 的 二 度 空 間 如 何 早 已 把 油 彩 顯 現 的 質 感 和 厚 度 削 平 了 。 這 些 西 方 繪 畫 ，「 僅 是 一 種 假 設 ， 一 種 影 像 。 我 們 只 能 談 嚮 往 ， 不 能 談 接 觸 和 了 解 」。 於 是 ， 六 十 年 代 初 踏 足 西 方 ， 眼 睛 第 一 次 接 觸 到 真 正 的 西 方 作 品 ， 便 感 到 「 極 大 的 激 動 與 昏 眩 」， 在 其 中 ， 更 容 易 認 識 到 自 己 是 一 個 怎 樣 跟 西 方 有 別 的 東 方 人 ， 包 括 氣 質 、 文 化 背 景 與 思 想 。 對 於 一 個 徘 徊 在 文 化 邊 緣 的 畫 家 來 說 ， 王 無 邪 的 問 題 包 括：「 甚 麼 東 西 令 這 或 那 西 方 畫 家 如 此 地 扭 曲 形 象 來 表 現 ？ 甚 麼 東 西 令 這 或 那 畫 家 放 棄 物 像 的 外 形 來 架 構 那 畫 面 ？ 甚 麼 東 西 令 他 們 在 畫 布 上 狂 亂 潑 灑 油 色 ？ 」 他 肯 定 地 認 為 那 是 一 些 他 自 己 始 終 欠 缺 的 東 西 ， 也 是 令 西 方 之 所 以 成 為 西 方 的 東 西 ， 因 為 「 任 何 一 個 有 創 造 性 的 西 方 畫 家 ， 在 作 品 中 都 顯 示 了 他 與 ( 他 自 己 ) 過 去 傳 統 的 關 聯 」。

當 部 分 中 國 畫 家 願 意 讓 西 方 藝 術 ( 特 別 是 現 代 藝 術 運 動 ) 吞 噬 或 同 化 時 ， 王 無 邪 說 ， 他 的 情 況 卻 是 舊 有 的 經 驗 完 全 不 肯 讓 位 ， 中 西 新 舊 即 時 組 成 了 相 對 的 陌 生 體 ， 這 奇 異 的 經 驗 開 啟 了 他 日 後 對 香 港 藝 術 家 身 份 的 反 思 。 他 於 六 十 年 代 初 在 美 國 留 學 時 ， 抗 拒 被 西 方 同 化 ， 但 另 一 方 面 卻 又 非 常 仰 慕 西 方 現 代 藝 術 的 成 就 ， 於 是「 自 擾 」地 思 想 東 方 的 問 題 ，「 甚 麼 是 純 粹 的 東 方 ？ 甚 麼 是 我 ？ 我 是 否 屬 於 純 粹 的 東 方 ？ 」 他 說 當 時 一 代 的 東 方 畫 家 ， 除 了 表 現 以 外 ， 還 得 自 問 關 於 東 方 身 份 的 問 題 ( 這 會 是 東 方 藝 術 家 特 有 的 經 驗 嗎 ？ ) 。 他 察 覺 到 當 時 西 方 人 對 東 方 畫 家 抱 有 兩 種 態 度 。 在 一 部 分 西 方 人 心 目 中 ， 東 方 人 有 一 套 自 成 體 系 的 文 化 ， 認 為 現 代 的 東 方 畫 家 應 上 接 其 固 有 的 傳 統 發 展 ， 不 應 受 西 方 影 響 ； 而 另 一 部 分 西 方 人 則 以 為 東 方 文 化 已 告 中 斷 ， 新 一 代 的 東 方 畫 家 應 向 西 方 學 習 。 王 無 邪 說 ， 前 者 對 中 國 文 化 往 往 一 知 半 解 ， 後 者 則 一 無 所 知 ， 但 壓 力 卻 在 無 形 之 中 產 生 了 。 王 氏 這 段 話 不 期 然 令 人 想 起 薩 伊 德 ( S a i d ) 的 「 東 方 主 義 」

與 今 天 後 殖 民 地 論 述 中 「 他 者 」 ( o t h e r n e s s ) 的 問 題 。「 當 前 者 接 觸 到 我 們 的 作 品 時 ， 他 只 知 道 搜 索 我 們 的 作 品 裡 與 傳 統 有 關 連 的 地 方 ( 所 關 連 的 ， 自 然 就 是 他 所 認 為 的 『 東 方 傳 統 』， 而 非 真 正 傳 統 的 全 面 ) ， 亦 往 往 將 這 地 方 誇 大 ， 而 忽 略 我 們 作 品 中 創 造 的 一 面 及 與 現 代 時 空 相 交 之 處 。 但 當 後 者 接 觸 到 我 們 的 作 品 ， 他 所 憑 的 則 純 是 他 西 方 的 美 學 觀 點 與 價 值 、 視 覺 習 慣 和 反 應 ， 這 一 來 ， 他 自 然 無 法 走 進 我 們 繪 畫 的 世 界 。 」 王 氏 說 。

那 畫 家 的 東 方 身 份 其 實 又 是 甚 麼 ？ 王 無 邪 的 回 答 ， 乃 把 六 十 年 代 香 港 中 國 藝 術 家 的 身 份 尋 索 ， 連 繫 於 作 品 的 內 在 精 神 ， 補 充 及 發 揮 了 呂 壽 琨 回 歸 東 方 的 說 法 ( 呂 壽 琨 強 調 個 人 澄 懷 之 道，王 氏 則 提 出 社 會 存 在 及 傳 統 的 因 素 )

東 方 泛 指 我 們 成 長 經 驗 中 學 習 的 語 言 、 生 活 與 思 想 方 式 甚 至 視 覺 習 慣 ( 包 括 對 線 條 的 感 覺 ) 。 那 的 確 涉 及 傳 統 和 後 來 從 傳 統 中 引 伸 發 展 的 整 體 ， 言 之 下 意 ， 那 是 一 種 不 能 逃 脫 的 東 西 。 這 種 傳 統 在 西 方 的 場 境 中 顯 現 了 「 他 者 」 的 身 份 ， 也 在 這 種 「 異 性 」 的 自 覺 中 掀 起 了 實 驗 的 動 機 。 王 氏 在 美 的 時 候 ， 便 曾 大 膽 嘗 試 放 棄 用 線 ， 並 以 油 畫 來 表 現 山 水 ， 以 水 墨 來 表 現 人 體 ， 即 使 失 敗 ， 也 是 一 股 對 解 放 和 新 經 驗 的 渴 求 。 然 而 即 使 他 盡 力 容 納 西 方 ， 並 將 之 與 其 內 在 的 ( 東 方 ) 結 合 為 一 ， 東 方 始 終 是 他 的 存 在 結 構 ， 於 是 他 決 定 回 歸 ，「 以 準 備 再 出 發 」。 回 歸 的 意 思 相 信 包 括 回 到 自 己 的 土 地 ， 也 包 括 對 中 國 繪 畫 傳 統 的 再 認 識 和 進 深 實 踐 。

「 ( 回 歸 ) 再 出 發 ， 必 然 為 著 更 大 的 自 由 。 」 王 氏 說 。 得 到 留 西 方 的 經 驗 以 後 ， 王 氏 說 他 所 關 心 的 ， 不 再 是 東 方 西 方 的 問 題 ， 而 是 創 造 的 可 能 。

六 十 年 代 ， 王 氏 提 出 要 回 到 東 方 來 再 出 發 ， 顯 然 與 其 師 呂 壽 琨 先 生 觀 點 一 脈 相 承。他 的「 回 到 東 方 」，涉 及 一 種 在 香 港 存 在 的 真 實 經 驗：「 回 到 東 方 是 創 造 者 的 內 心 真 正 的 決 定 ， 行 為 上 真 正 的 去 接 觸 東 方 的 原 始 本 體 。 回 到 東 方 不 是 意 味 著 向 傳 統 歸 依 或 向 西 方 訣 別 ， 這 都 是 不 可 能 的 … … 。 在 中 國 傳 統 與 西 方 之 間 ， 我 們 實 在 不 可 能 只 傾 向 一 面 ； 我 們 仍 是 在 這 種 傳 統 中 成 長 ； 部 分 的 西 方 文 化 ( 又 ) 早 已 在 我 們 的 起 居 生 活 裡 生 了 根 。 任 何 逃 避 ， 只 是 自 欺 欺 人 ， 最 後 也 成 為 對 個 人 創 造 的 限 制 。 」 王 無 邪 的 一 段 說 話 ， 使 人 想 起 了 海 德 洛 在 其 存 在 哲 學 中 論 藝 術 起 源 的 觀 點 ， ( 王 無 邪 1 9 6 6 ) 可 以 說 是 對 後 殖 民 論 述 中 關 於 藝 術 創 造 ， 特 別 是 關 於 個 人 的 生 活 和 內 在 經 驗 方 面 ， 加 了 一 項 補 充 。

仔 細 看 來 ， 王 氏 當 時 對 自 己 的 香 港 身 份 感 到 無 助 ， 只 是 以 命 運 概 念 來 承 擔 。 他 說 國 外 的 經 驗 令 他 孤 立 ， 但 又 同 時 更 能 認 識 自 己 ； 在 其 中 他 發 現 了 現 代 西 方 的「 真 正 宏 博 」的 力 量，但 又 知 道 那 力 量 不 是 自 己 根 源 。

「 自 己 所 有 的 ， 仍 是 那 麼 微 弱 和 可 悲 」。 他 唯 有 承 認 自 己 是 東 方 ( 中 國 ) 命 運 的 承 擔 者 ， 但 卻 是 一 群 「 沒 有 祖 蔭 」 的 人 ， 要 赤 手 創 業 ， 否 則 便 只 會 淪 為 「 西 方 門 下 的 食 客 」， 或 一 群 身 份 不 明 的 無 依 者 。

早 在 六 三 年 一 篇 名 為 「 東 方 的 再 造 」 的 文 章 中 ， 王 無 邪 已 檢 視 了 東 方 ( 中 國 ) 繪 畫 哲 學 中 的 美 學 潛 質 ， 為 其 後 來 所 謂 的 「 創 業 」 鋪 路 ， 並 藉 此 打 破 一 切 本 質 性 的 所 謂 東 方 傳 統 的 約 束 ， 理 論 中 帶 有 濃 厚 的 辯 證 意 味 。 他 指 出 東 方 繪 畫 美 學 既 無 追 求 ， 又 無 捨 棄 ， 不 以 自 然 為 對 ； 加 上 無 定 焦 的 透 視 ， 故 「 周 游 不 息 」、「 氣 韻 生 動 」。 王 氏 之 所 述 ， 乃 我 們 熟 悉 的 中 國 繪 畫 美 學，但 有 趣 的 是，王 氏 依 此 再 推 進 一 步，結 論 說 向 東 方 尋 求 ， 不 在 於 尋 求 一 種 風 格 、 形 式 或 技 巧 等 外 貌 ， 甚 至 也 不 是 以 「 天 真 」、「 和 諧 」、「 空 靈 」等 來 規 限 創 造 ， 甚 至 也 不 限 於 民 族 性 問 題 ( 這 是 因 為 中 國 美 學 中 早 有 破 除 任 何 管 制 或 規 條 的 自 由 種 子 ) 。 文 末 說 ：「 為 甚 麼 一 定 要 回 到 東 方 ？ 真 正 的 個 人 發 現 後 ( 真 性 必 有 本 來 傳 統 民 族 的 素 質 ) ， 我 們 已 回 歸 東 方 ， 若 迷 失 時 ， 我 們 必 在 西 方 中 迷 失 。 」 ( 王 無 邪 1 9 6 3 a ) 但 東 方 又 有 突 破 「 東 方 」 的 含 意 ， 這 解 釋 了 為 何 依 此 「 再 出 發 」。

王 無 邪 要 藝 術 家 回 歸 一 己 所 屬 之 傳 統 進 深 ， 同 時 虛 心 認 識 外 國 的 創 造 ， 以 拓 闊 表 現 形 式 、 材 料 與 工 具 的 參 考 範 圍 ， 繼 而 作 超 越 民 族 的 自 由 表 達 ， 這 與 呂 壽 琨 的 主 張 實 在 非 常 接 近 ， 特 別 是 以 中 國 或 東 方 為 本 位 的 應 然 使 命 ， 於 六 十 年 代 的 氛 圍 中 更 是 他 們 的 重 點 。 王 氏 當 時 說 作 品 應 浮 現 東 方 人 的 情 懷 ， 並 說 中 國 現 代 繪 畫 運 動 要 包 括 香 港 ， 因 「 香 港 是 中 國 文 化 僅 存 自 由 研 究 發 展 並 發 揚 光 大 之 可 能 的 部 分 」。 ( 王 無 邪 1 9 6 3 b ， 頁 1 8 )

在 七 ○ 年 一 篇 展 覽 序 文 中 ， 王 氏 繼 續 強 調 藝 術 的 創 新 或 反 叛 如 果 不 能 由 過 去 伸 延 ， 則 了 無 方 向 ； 寡 頭 主 義 式 的 自 由 在 無 歸 屬 感 與 身 份 的 香 港 情 況 下 只 會 令 藝 術 家 在 模 仿 中 迷 失 。 ( 王 無 邪 1 9 7 0 ) 創 新 ， 自 然 也 是 對 現 在 的 回 應 。 王 氏 認 為 西 畫 在 七 ○ 年 進 入 一 個 躊 躇 不 前 的 狀 態 ， 因 為 不 論 是 西 畫 的 寫 實 主 義 還 是 抽 象 主 義 ， 在 香 港 皆 與 現 實 格 格 不 入 。「 ( 香 港 ) 社 會 的 氣 候 是 真 的 促 使 畫 家 的 心 靈 敏 銳 地 要 將 現 實 忠 實 地 表 現 出 來 ？ 表 現 出 來 的 現 實 能 否 代 表 一 種 誠 摯 的 觀 點 呢 ？ … … 香 港 有 足 以 產 生 和 支 持 普 普 藝 術 的 條 件 嗎 ？ 畫 家 平 日 所 見 、 所 思 、 所 感 ， 與 所 繪 寫 的 ， 有 沒 有 必 然 的 關 係 ？ 」 王 氏 在 七 五 年 發 表 的 「 消 沉 的 香 港 畫 壇 」 中 說 。 ( 王 無 邪 1 9 7 5 a ， 頁 4 7 )

六 十 年 代 因 著 當 時 香 港 的 社 會 經 濟 和 政 治 氣 候 ， 曾 一 度 促 成 了 對 西 方 文 化 的 嚮 往 ， 並 以 現 代 化 來 建 設 港 人 文 化 身 份 ， 但 在 六 、 七 十 年 代 本 地 畫 壇 的 現 代 水 墨 畫 運 動 卻 標 示 著 對 中 國 傳 統 的 回 歸 ， 那 是 因 為 明 瞭 到 盲 目 依 從 西 方 的 窮 途 末 路 。 當 時 也 有 習 西 畫 的 人 加 入 行 列 ， 王 氏 認 為 這 是 正 確 的 抉 擇 ， 因 為 西 畫 的 由 外 移 植 如 此 才 可 以 生 根 ， 這 也 是 中 國 新 藝

術 發 展 的 一 種 徵 象 ， 是 有 基 礎 的 。 那 時 王 氏 甚 至 說 香 港 要 消 除 「 西 畫 」 這 一 類 別，即 中 國 畫 家 不 論 用 何 種 媒 介 或 手 法，寫 出 的 都 是 中 國 的 繪 畫 。 但 是 為 甚 麼 不 是 香 港 的 繪 畫 ？ 在 七 五 年 「 今 日 香 港 藝 術 的 面 貌 」 的 文 章 中，王 無 邪 說 要 指 出 香 港 藝 術 是 甚 麼，基 本 上 十 分 困 難。( 王 無 邪 1 9 7 5 b，

頁 4 7 ) 由 於 西 方 殖 民 地 的 身 份 ， 香 港 藝 術 基 層 元 素 帶 有 矛 盾 性 ， 造 成 本 地 藝 壇 的 混 亂 與 分 裂 ， 但 不 同 方 式 的 併 合 與 交 融 ， 又 形 成 了 香 港 藝 術 的 特 殊 動 力 。 過 去 在 香 港 ， 國 畫 是 模 仿 ， 西 畫 則 是 假 借 ， 但 如 此 本 地 藝 術 便 全 無 憑 藉 。「 一 地 區 獨 特 的 藝 術 ， 必 須 有 過 去 、 現 在 、 與 將 來 ， 缺 一 項 都 不 行 。 」 王 無 邪 之 意 ， 自 是 指 一 脈 相 承 ﹐ 回 歸 東 方 的 創 造 甚 至 反 叛 。 八 二 年 王 氏 在 一 個 個 人 的 回 顧 中 說 ， 創 新 的 根 源 ， 不 是 指 傳 統 的 技 巧 與 風 格，而 是 精 神。其 時 他 追 求 天 人 合 一，以 致 於 最 後 藝 術 無 國 界 的 理 想 。

I V. 藝 術 與 文 化 身 份 的 反 思 — 何 謂 香 港 藝 術 ？ A . 後 殖 民 論 述 與 香 港 畫 論

正 如 前 節 所 述 ， 香 港 自 十 九 世 紀 中 葉 開 始 ， 便 已 經 比 其 他 中 國 地 方 更 為 頻 密 地 接 觸 西 方 ， 進 行 中 西 文 化 交 流 。 這 自 是 因 為 地 理 上 作 為 中 國 南 端 海 港 的 關 係 ， 加 上 後 來 被 割 讓 為 英 國 殖 民 地 ， 歐 洲 文 化 便 正 式 在 香 港 本 土 發 生 了 廣 泛 影 響 。

有 說 在 殖 民 地 文 化 要 回 復 殖 民 地 之 前 純 粹 的 本 地 傳 統 或 文 化 是 極 之 艱 難 的 事 情 ， 甚 至 幾 乎 沒 有 可 能 ， 那 是 因 為 後 殖 民 文 化 逐 漸 呈 現 了 混 雜 的 性 質 ， 這 是 無 可 避 免 的 。 ( Ti ff i n 1 9 9 5 ， 頁 9 5 ) 在 香 港 ， 一 種 辯 證 性 的 發 展 ， 便 不 斷 在 西 方 殖 民 者 的 文 化 與 被 殖 民 者 尋 找 獨 立 的 本 地 身 份 的 意 圖 間 迴 盪 進 行 。

雖 然 有 人 認 為 所 謂 後 殖 民 文 化 論 述 ， 只 是 時 下 理 論 工 作 者 的 時 髦 話 題 ， 並 非 被 藝 術 工 作 者 普 遍 地 意 識 或 運 用 ， 而 且 不 該 忽 略 對 香 港 作 為 後 資 本 主 義 社 會 的 批 判 ； 但 本 文 所 列 舉 的 本 地 畫 家 ， 卻 明 顯 地 思 索 了 文 化 身 份 與 香 港 本 土 藝 術 的 問 題 ， 其 中 的 考 慮 與 尋 索 ， 跟 後 殖 民 論 述 所 探 討 的 中 心 課 題 不 謀 而 合 ， 故 相 信 批 判 地 檢 閱 後 殖 民 論 述 能 否 全 盤 應 用 於 香 港 畫 壇 情 況 ， 將 會 是 一 次 有 意 思 的 嘗 試 。

從 「 人 間 畫 會 」、 陳 福 善 、 呂 壽 琨 、 王 無 邪 至 八 十 年 代 以 後 自 西 方 留 學 回 港 的 畫 壇 新 秀 ， 他 們 的 繪 畫 美 學 和 關 於 香 港 藝 術 的 見 解 ， 特 別 是 對 中 國 藝 術 傳 統 的 重 視 和「 改 良 」，都 因 應 各 人 不 同 的 成 長 背 景、所 屬 階 級、

教 育 水 平 、 政 治 意 識 等 提 出 了 不 同 的 主 張 或 出 路 ， 當 然 更 重 要 的 是 在 藝 術 實 踐 中 以 作 品 的 新 風 格 來 體 證 自 己 的 見 解 ， 標 示 方 向 。 我 們 不 能 說 在 香 港 所 遭 受 的 文 化 監 管 或 壓 制 ， 與 其 他 殖 民 地 域 等 量 齊 觀 ； 事 實 上 在 藝 術 文 化 方 面 ， 比 較 說 來 ， 香 港 已 有 相 當 大 的 自 由 度 ， 加 上 七 十 年 代 的 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