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人間佛教的理論淵源與理論建構

文

主要從事宗教文學、明清文學、

民間文學、美術史研究。在《文學遺 產》、《文藝研究》、《道家文化研 究》、《文與哲》等期刊發表一百餘 篇論文，出版《神道設教：明清章回 小說敘事的民族傳統》等專著十餘部。

吳光正

○一四‧人間佛教高峰論壇

人間佛教作為二十世紀至今佛教實踐的重要思潮不僅在海峽兩岸而且在全球均產生了重

要影響。該思潮的產生與人間佛教諸多宣導者因應社會轉型改變山林佛教、經懺佛教現狀密

切相關，其理論依據自然是佛陀的言教，其旨趣是回到佛陀的本懷；在人間佛教行者的實踐

中，他們也因應具體的時空環境開展理論建構，並呈現出不同的宗風。因此，人間佛教的理

論淵源和理論建構，不僅是教界發展的思想基礎也是學界學術研究和文化建設的重要命題。

佛光山星雲大師無疑是人間佛教的一位傑出行者，他以文化、教育、共修、慈善作為僧

團建設的指針，積極開展人間佛教建設。在他看來，人間佛教就是一種關注在家眾的佛教。

早在一九五○ 年代，他就在講經說法時指出：﹁佛教，雖然是分在家與出家，但在家的信徒

在比例上是占多數；佛教，又分入世與出世的，但其精神仍然是著重入世；佛教又再分現實

人生與來世受生的，但重點也仍是在現實人生。經云：﹃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求

菩提，猶如覓兔角﹄。太虛大師也說，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

在佛教裡，人生佛教與在家佛教，是有其重要的地位。﹂為了弘揚人間佛教，他只有從佛經

中尋找理論依據，並利用種種場合、種種方法加以宣說。

比如，他特別重視︽八大人覺經︾，一九五五年冬在宜蘭、一九五六年五、六月在高雄、

一九五九年十月在台北講說︽八大人覺經︾，演講錄音除在電台播放外，還由聽講者整理成

書，於一九六○ 年出版。這部經關注的就是在家眾，緣起於阿那律對佛陀的請求：在家學道

的信徒很多，出家而接近社會做弘法利生的弟子也很多，他們如何求得覺悟如何進入涅槃，

敬請佛陀指導開示。大師在演講中強調，﹁在佛教裡，很多大德都認為本經是最適合在家信

眾受持的經典，常聽人喊人生佛教、在家佛教的口號，究竟如何建立人生佛教﹖如何才是在

家佛教﹖一定要提出聖言量來作為依據，在我想，本經就是建立人生佛教修學在家佛教的一

本最好的聖典。﹂因此，第一講︽八大人覺經的概述︾開頭一句話便是：我很喜歡把這一本

佛教入世應用的聖經── ︽八大人覺經︾，介紹給諸位大眾。他將八大人覺解析為世界觀和 人生觀，前者包含三個面向：器世間── 國土危脆、有情世間── 世間無常、五蘊世間──四大皆空；人生觀包含六個面向：多欲為生死的根本、知足為守道的根本、精進為降魔的根

本、智慧為化愚的根本、布施為度人的根本、持戒為節欲的根本；結論是：大乘心為普濟的

根本。這是用現代語言現代術語解說︽八大人覺經︾，教導在家眾如何修行如何覺悟。

他還通過文學創作將人間佛教的精神介紹給讀者，而其理論淵源依然是佛陀的言教。在

︽釋迦牟尼佛傳︾和︽十大弟子傳︾中，他刪除了佛陀的神異事跡，將佛陀塑造成了一個人

間佛陀；他強化了印度的等級制度，將佛陀塑造成了一個革命佛陀。與此同時，他特意設計

了許多情節來宣揚人間佛教思潮。比如，他不僅將︽佛說八大人覺經︾鋪衍成了重要的情節

並且強調這是佛陀最後的重要言教之一。再如，他花費了大量的篇幅描述佛陀指出善生童子

禮拜六方的錯誤，並教導善生禮拜六方的正確方法，詳細解說禮拜各方的涵義。佛陀教化眾

○一四‧人間佛教高峰論壇

生的事跡眾多，星雲大師為什麼要將這個故事寫進佛傳﹖為什麼要花這麼多的篇幅﹖原因就

在於，這是一個教導在家眾修行的故事。這個故事就是︽善生經︾的主要內容。

星雲大師還利用文學創作進行人間佛教的理論思考。今天，人間佛教遭到的最大質疑之

一就是世俗化問題，也即人間佛教的超越性問題。早在一九五○ 年代，星雲大師就通過小說

創作進行了思考。透過︽玉琳國師︾的情節建構和人物塑造，星雲大師指出，人間佛教的精

神內核便是大乘佛教的菩薩道精神，一種不計毀譽不計厲害救助眾生的菩薩道精神；一個出

家眾要弘揚人間佛教建設人間淨土，就必須在紅塵中接受試煉，接受名位、財色乃至生死的

試煉與考驗。這種人間修行理論和金元全真教對境煉心的理論可謂異曲同工。金元全真教的

苦行與試煉，對於宗教人格的淬煉和提升確實產生了關鍵性的作用，並由此贏得了社會的尊

重，為社會和眾生作出了重大貢獻。但是，後期全真教末流貴盛奢華，離當年的修持境界漸

行漸遠。因此，宗教徒如何在紅塵人間提升宗教境界依然是今天人間佛教理論建設需要思考

的重大問題。

星雲大師對人間佛教理論淵源的探詢和人間佛教理論的建構是二十世紀以來人間佛教理

論建設的一個經典個案。實際上，從太虛大師以來的諸多人間佛教宣導者和實踐者都在思考

這個問題。比如，大陸的趙樸初、淨慧長老，台灣的慈航、印順、聖嚴、證嚴，都有相關的

理論著作和突出的實際行動，清理、提煉他們的人間佛教思想，總結他們的人間佛教實踐，

並加以整合，將有助於人間佛教理論的建設。儘管環境各異宗風各異，但他們的思想和行動，

其內在關聯性還是非常明顯。比如大陸的淨慧長老宣導以﹁覺悟人生、奉獻人生﹂為宗旨的

﹁生活禪﹂，其精神淵源便是太虛大師的人間佛教。他在︽做人的佛法︾一書自序中指出，﹁做

人是學習佛法的第一等要事。學佛的目的，無非是藉由戒、定、慧三學的熏修，遠離貪嗔癡

三毒的惱害，完成身口意三業的淨化。這是學佛與做人的總綱領，也是佛法教化的總目標和

如何做人的大方向。所謂人間佛教，即以此為根本；所謂生活禪，即由此而展開。﹂︽做人

的佛法︾包括︽善生經︾與︽大乘本生心地觀經•報恩品︾一經一品的講演記錄稿。他之所

以選講這一經一品，目的是為了強調學佛與做人的一致性，在做人與做事的社會實踐中具體

落實人間佛教與生活禪的要求。他指出：﹁︽善生經︾是一部非常重要的經典。因為它是專

門針對在家佛教徒講的，所以在佛教的弘揚方面，一直沒有真正受到重視，只是到了二十世

紀三○ 年代，太虛大師才開始重視並講解這部經典。從太虛大師開始，︽善生經︾才有了注

解。它的道理很淺顯，把在家佛弟子在修行和做人處事中的責任和義務都講得非常到位、非

常明確。﹂﹁︽善生經︾最有可操作性，它指導我們在面對一切人時怎麼樣定好位。怎麼定

位呢﹖就是責任和義務的問題。在責任和義務中定好位就是修行。﹂由此可見，從太虛大師

到星雲大師和淨慧長老，他們的人間佛教理念是如何地默契！不過，由於時空環境的不同，

他們的具體做法肯定有很多差異，由差異而來的經驗更值得總結，對人間佛教實踐也更具指

○一四‧人間佛教高峰論壇

導意義。

實際上，佛教傳播過程中的本土化本質上就是一種人間化的表現。一九五○ 年代，星雲

大師之所以翻譯︽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講話︾，是因為他覺得該品完全是說明觀世音菩薩的普

門利益。他在翻譯時便發現，﹁︽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講話︾，原著者是日人森下大圓。他有

些地方是適應他本國國情與民性而解釋的﹂，﹁因為要便於我國國人閱讀，所以略微刪改了

一點。﹂這是佛經宣講時的一個本土化案例。其實，這樣的本土化，從佛教傳到中土，又從

中土傳到東亞文化圈，最後傳到東南亞乃至歐洲、美洲、澳洲，實際上就是一個因應當地文

化而不斷人間化的過程。佛教傳到中土，經歷了儒佛、佛道之間的種種衝突，最後形成了三

教和諧乃至三教合一的思想局面，佛教在傳播過程逐漸開宗立派實踐了佛教的本土化。其中

的禪宗宣導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並憑藉這一生存方式在會昌法難中生存下來，成為今天中國

佛教的主流；其教外別傳以心傳心的教派特色，契合了中國人的思維特徵，並以口語化、文

學化、藝術化的表達方式，滲透到中國文化的各個層面，禪宗於是成為中國文化的象徵之一。

這種本土化就是最為徹底的人間化。總結佛教的各類本土化經驗，應該可以為人間佛教的理

論和實踐提供更多的指導。

總之，研究佛陀的言教、佛教的本土化和二十世紀人間佛教實踐是人間佛教理論建設的

三大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