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伐經歷與性別書寫
第三節、 主張女性經濟及情慾自主的寫實主義婚戀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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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主張女性經濟及情慾自主的寫實主義婚戀小說
謝冰瑩轟轟烈烈以所作所為向世人宣誓並示範婦女改革的一切。她常以第一 人稱的寫實主義婚戀小說直率袒露婚戀觀，帶給讀者真人真事現身說法的具體感 受。
一、經濟自主婚姻自主
謝冰瑩在逃家尋求婚姻自主的過程中，深切體悟女性尋求獨立的過程是考驗 重重，其中，經濟獨立是女性尋求婚姻自主之路必經的重大考驗，也是一定要闖 過的難關。謝冰瑩期許女性擁有經濟獨立的能力，腳踏實地以自己的力量獨立，
進一步穩固自己的婚姻。
謝冰瑩關心傳統婦女的婚姻議題，她發現，年輕女性因為沒有經濟能力，常 被父母當作商品販賣來貼補家用。因為痛恨女性被當商品買賣，特地寫了幾篇探 討封建社會以買辦婚姻殘害女性的小說。一九三一年〈梅姑娘〉大財主的獨生子 天生沒有骨頭，走起路來像蚯蚓一般伸縮往前爬，坐下來不到一尺高，但站起來 卻有七尺多長，大同鎮老幼皆稱他為軟子。軟子的年齡一天天大了起來，需要老 婆的心也一天天迫切。軟子的父親堅信，只要有財富，娶著十百個媳婦也不難。
軟子的第一個媳婦高大又善交際，沒多久，這美麗的媳婦騙了路費逃跑了。大財 主繼續用錢來買第二個媳婦，就是梅姑娘。梅姑娘的父親是個嫖賭雙全的無賴，
在大財主請人去說親後，講定兩個三百斤的豬、四千塊現洋的價錢，把梅姑娘嫁 給軟子。梅姑娘被賣給軟子後，自殺四次，死後的梅姑娘被猶如丟一只死狗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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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丟棄。92另一篇一九三二年小說〈新婚之夜〉，女主角則是以死抗拒買辦婚姻。
十六歲美麗的秀姑娘被父母安排嫁給一個四十八歲矮小黑黃的老丈夫，只因為這 個女婿家產小康，又勤勞會賺錢。秀姑娘為了堅守自己的貞節，逃跑到媒人家裡，
撞牆誓死，表明拒絕買辦婚姻的決心。謝冰瑩認為，買辦婚姻沒有情感基礎，被 指定婚姻的夫妻就像動物配對交配。
一九二九年〈給 S 妹的信〉，謝冰瑩以第一人稱的沈痛口吻，勉勵年輕女性 要有一技之長，才能有主控自己的婚姻，擺脫男性以經濟箝制女性的封建舊習。
為了強化小說衝撞封建陋習的意圖，謝冰瑩在小說一開場，便大膽以同性愛比擬 自己與 S 妹的姊妹情誼，「我們在一女師範時是一對愛情的伴侶」，「四五百同學 誰不說我倆開女師同性戀愛的先鋒！」93。在一九二七年婦運革命化的時代浪潮 下，S 妹跟著謝冰瑩投考看護，卻因為受不了在醫院的辛苦工作而放棄。一九二 六至一九二七年間，南昌、武漢流傳崇拜軍人的新風氣，S 妹沾染這股新風氣，
做了軍官的姨太太。謝冰瑩看穿軍官承諾的優渥經濟提供，表面上是保護並疼惜 女性，實際上是貶低女性人格。謝冰瑩歎息 S 妹相信軍官所說「女子生來就是做 人家妻子，替人家生兒子的。你們只要我每天有飯給你們吃，有衣給你們穿，有 房子給你們住，你們還有什麼話說？你們只要像羔羊鴿子一般的服從我，我絕對 不會使你們受苦的。」 (頁 565)。謝冰瑩是「已經氣破肚皮了！唉！S 妹，你知 道他把你們當作什麼看待嗎？在他的眼中，你們不是人，絕對不是人，只是一個 人面獸身的豬，或者一條牛，甚至他不需要你們的時候，他會把你們比牛馬都不 如的看待。」 (頁 565)。
謝冰瑩痛心 S 妹的遭遇之際，也批評 S 妹不能為自己的經濟獨立多做努力。
「當然，萬惡的經濟奪去了你整個的、新鮮的、幸福的、有希望的生命，它就是
92 謝冰瑩，〈梅姑娘〉，《謝冰瑩文集》（合肥：安徽文藝，1999），頁 99-110。
93 謝冰瑩，〈給 S 妹的信〉，《謝冰瑩作品選》（長沙：湖南人民，1985），頁 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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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致命傷！但是，S 妹，你的不能吃苦，不能忍耐，意志薄弱，思想動搖……
也應該負大部份的責任。」 (頁 566)。謝冰瑩鼓勵 S 妹要認清痛苦的來源，用自 己的力量救自己。「唉！金錢、勢力、名譽，不知騙去了多少有志的婦女！她們 求學的文憑，做了時新的嫁妝，在校所學的功課，做了情書的指南。」 (頁 568)。
謝冰瑩鼓勵 S 妹要作「人」，不要依附於軍官底下。女性好不容易有接受新式教 育的機會，更應該在工作上尋求進一步的自我實踐，千萬不能再走進男尊女卑的 傳統婚姻墳墓。
二、僭越婚姻的自由情慾
謝冰瑩認為自由戀愛所強調的情慾自由並不因結婚而終止，即使是自由婚戀 的婚姻也不應束縛女性的情慾。女性婚後依然有持續追求情慾的自主權。謝冰瑩 與符業奇分手後，一九三一年寫下自傳色彩濃厚的〈清算〉公開細數兩人婚戀過 程裡的愛恨糾葛。94謝冰瑩不避諱地以「奇」暱稱符業奇，赤裸裸地吐露對符業 奇的愛恨交織：
你在十八年的舊曆三十晚——唉！至死不能忘的三十晚呦，你奪去了我們 的愛之生命，你破壞了我們的愛之幸福。你，你是惡魔，你是我的仇敵，
也是我的恩人呵！……你是以了解做得到我的愛情為手段嗎？唉！你是
94 本文的分析文本〈清算〉收於艾以、曹度主編的《謝冰瑩文集》。在汪烈九的研究〈月有陰晴 圓缺—謝冰瑩和符號戀史〉，也提及謝冰瑩公開清算符業奇的文章。根據汪烈九的研究，這篇文 章名為〈愛的清算〉，刊登於上海《小說月報》，並有一句廣泛流傳於三十年代文壇的句子：「奇 之於我，一百條恩愛，一百零一條罪狀」。汪烈九採用的文章名稱〈愛的清算〉與本文使用文本 篇名〈清算〉不同，這句子也亦未能在文本〈清算〉裡發現，但討論的事件應相同，有興趣的讀 者可再參考汪烈九的文章，收於：閻純德、李瑞騰編，《女兵謝冰瑩》（北京：人民文學，2002），
頁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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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一個女性嗎？你哪裡是要一個她了解你，你了解她的愛人呵？95
謝冰瑩除了自曝兩人自由戀愛時的濃情密意，更多的是揭露結婚之後的婚姻 問題。謝冰瑩批評符業奇在她生下女兒符冰後，不願意承擔更多照顧女兒的工 作，仍維持自己舊有的生活作息與娛樂喜好，養育女兒的工作多由謝冰瑩自己承 擔。符業奇被捕入獄後，原本就已拮据的經濟狀況更是雪上加霜，謝冰瑩只能在 上完女師大課堂後，趕著教書、改文章、寫文章，來維持家庭開銷。在撫養小孩 及經濟收支等家庭責任分配外，謝冰瑩更在意的是，婚後符業奇禁止她與其他異 性朋友交往。她控訴：
我不慣於過家庭生活，不願做愛情的奴隸，更沒有資格做賢良的妻子，我 是屬於社會的，我像男人一般為社會工作，我更須要自由，愛人禁止我或 干涉我和朋友往來是不成的。我不相信沒有愛人就不能生活的話，我的人 格是獨立的，愛人可以占有我的心，我的愛情，但他不能，而且絲毫都不 能干涉我與朋友的來往。 (頁 48)
謝冰瑩在文中坦白多段與其它異性交往，感情糾葛的「幾個忠實的故事」 (謝 冰瑩用語，取自頁 68)。有拼命追求謝冰瑩的嚴川、謝想在他身上得點心靈安慰 的清、死愛著謝的紅、謝暗戀的美男子特、愛過謝的雪、對謝有異常熱情的萍弟 等多位青年追求謝冰瑩的經過。謝冰瑩捍衛自己在情感上的自由。她透過細數丈 夫符業奇在婚姻關係中的種種缺失，間接批評以男性為主的婚姻制度。女性在爭 取得自由婚戀後，仍被男性中心的婚姻制度所壓迫。對此，謝冰瑩認為婚姻制度 長期受到封建社會的枷鎖，所以她的愛情要「像貢獻革命一般」，「它能沖破舊禮 教的藩籬」 (頁 49)。謝冰瑩將與丈夫符業奇決裂離婚一事，採私人書信的公開
95 謝冰瑩，〈清算〉，《謝冰瑩文集》（合肥：安徽文藝，1999），頁 4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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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方式，把個人隱私攤開在公眾輿論場域，探討女性在婚姻內，保有情慾自由 的多種可能。
一九二九年〈巧雲之死〉激烈表達女性情慾不應受婚姻制度束縛的主張。潘 巧雲哀嘆丈夫不了解自己，結了婚的她仍然有渴求情感和情慾的心火。秉著這樣 的渴望，巧雲與相知的和尚相愛。丈夫楊雄發現後，氣憤的殺了巧雲與和尚。巧 雲在死前一點也不後悔自己追求愛情的所作所為，激昂地為自己珍惜的愛情做辯 護。96
三、無法捨棄與傳統家庭的連結
謝冰瑩肯定革命能掃蕩傳統社會邁向現代的一切障礙，奮不顧身踩在革命大 潮的浪頭上。謝冰瑩爭取女子教育、投考北伐女子大隊、登報解除婚約等，嘗試 各種激烈的解放手段，極力輾除與傳統封建社會的連結，隻身勇往前奔，建構美 麗新社會。她毫不留情批評傳統封建社會吃人禮教的可怕，但她並未忘記自己與 傳統社會的連結。
一九三〇年的〈望斷天涯兒不歸〉，乍讀是篇叛逆女兒直指封建母親萬般不 是的文章，其實，謝冰瑩已經開始在整理自己與傳統母親的連結。文章開頭就以 冷酷的文字鋪陳：「媽媽，我也用不著向你懺悔，因為我並沒有做錯事」97、「我 離開你整整地過了五個冬了！媽媽，你大概每到冬天都在念著我吧？而我是很少 有時間想到你的」 (頁 94)。謝冰瑩批評母親擁護封建思想，「你是舊的腦筋，舊
96 謝冰瑩，〈巧雲之死〉，《謝冰瑩文集》（合肥：安徽文藝，1999），頁 174-188。
97 謝冰瑩，〈望斷天涯兒不歸〉，選自《麓山集》（光明書局，1932），收於《謝冰瑩散文集》（台 北：金文，1982），頁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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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思想，舊的生活……一切舊的支配了你整個的人生，整個的命運。」，「媽，不 要怨恨吧，我們正在開始創造比你想的更完善，更快活，更幸福的家庭呵！」，「為 了你妨礙我的自由，阻止我的前進，絕對的反對我的思想，因此我逃走了」 (頁
的思想，舊的生活……一切舊的支配了你整個的人生，整個的命運。」，「媽，不 要怨恨吧，我們正在開始創造比你想的更完善，更快活，更幸福的家庭呵！」，「為 了你妨礙我的自由，阻止我的前進，絕對的反對我的思想，因此我逃走了」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