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日戰爭時期的婦運經歷與文學書寫
第二節、 以婦女運動成果改善傳統婦女困境的性別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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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以婦女運動成果改善傳統婦女困境的性別主張
謝冰瑩自傳統封建社會出身，對傳統婦女有深刻的觀察與同理。如何運用當 代婦女運動趨勢及能量，改善傳統婦女在戰時的劣勢處境，是謝冰瑩推動戰時婦 女運動上的一大重心。戰爭使傳統婦女處境更為艱辛，也使新女性面臨更艱鉅的 挑戰。戰爭劫難，物價通膨，經濟上的壓力，影響新女性更務實看待職業與家務。
謝冰瑩在推動婦女解放的社會改革運動上，修正以往極左傾的社會改革激烈手 法，呈現出關懷層面更廣，包容性更強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特質。
一、關懷傳統婦女的戰時困境
對於傳統婦女在戰爭時期的弱勢處境，謝冰瑩在首次上前線的東戰場時期，
便已有深刻的觀察與感觸。東戰場退卻第八天，謝冰瑩為了處理婦戰團的事從常 州來到無錫。軍部駐紮在惠山一個小鄉村裡，謝冰瑩一進軍隊駐防的屋內，猛然 發現一個老太婆躲在方桌底下流淚。老太婆的臉色慘白，一見到謝冰瑩忙爬出來 作揖，求軍隊千萬不要離開這裡，救救她。敵機轟炸軍部，在屋子左邊一連丟下 十多顆炸彈，屋子的牆都在震動，「剛才看到的那個老太婆又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另一個年紀比她更老的正在仰天流淚，嘴裡念念有詞的在低聲地說什麼。」151。 老太婆告訴謝冰瑩，自己老了，跑也跑不動，又沒有地方躲，只好等死。原來這 對老太婆是姐妹，姐姐孤寡一人，而年輕點的老太婆今年六十三歲，她的丈夫、
兒子、女兒都逃跑了。年長的老太婆從廚房端了一隻砂鍋出來，她揭開鍋蓋，就 用筷子一大塊一大塊地夾往嘴裡塞。原來她殺了僅有的一隻雞，死也要做個飽死 鬼，不讓日本人來吃。床上還躺著一個老太婆，她的屋子被飛機炸掉了，兩個女
151 謝冰瑩，〈三個老太婆〉，《戰士底手》（重慶：獨立，1939），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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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也炸死了。
謝冰瑩越聽心裡越難過，「我想把她們帶到常州去，但三個人都是裹著一雙 三寸金蓮的小腳，自然跑不動，車子和船，在這緊張的非常時期，是沒有她們份 兒的」（頁 15）。這時，敵機又來了，一連開了有足足五分鐘的機關槍，國軍以 高射砲、步槍一齊回擊，宛如在火線上。吃東西的老太婆和躺在床上的老太婆聽 到炮聲就往外跑，躲在桌子底下發抖。勤務兵見狀在一旁格格地笑，謝冰瑩則是 沉痛得說不出話來（頁 12-16）。傳統婦女受到封建制度壓迫及不平等待遇，在智 識上未受教育啟蒙，不能了解國內的戰爭政治情勢，在身體上受制三寸金蓮的小 腳，行動力差，連逃難也吃力。弱勢的社會位階讓她們雙重處於社會和戰爭的底 層，只能坐以待斃。
謝冰瑩表明對傳統婦女在戰爭時期弱勢處境的擔憂，在肉弱強食的大時代，
傳統婦女雖有種種古典美德，卻因為裹足，行動不便，逃難都成問題。也因為沒 有謀生能力，無法經濟自主，遇上兵荒馬亂的戰爭時期，只能守著空無一人的家 坐以待斃。謝冰瑩在小說〈姊姊〉以第一人稱半自傳式口吻明確指出，傳統婦女 受到父權社會威權倫理的制約與養成，是導致她們在戰爭時期處於被宰制位階的 主因。嫻靜的姊姊從小與人指腹為婚，十八歲出嫁後，因嫁妝未有富豪家庭的排 場，被夫家冷落輕視。姊姊總是默默忍受。萬貫家財的夫家衰敗後，姊姊、姐夫 和他們的三個小孩住在婆家，靠著婆家供給度日。姊姊不與夫家記仇，央求妹妹 幫他們每個人找工作。姊姊開始擔憂，現在有母親養活他們一家人，萬一父母百 年之後，她又該依靠誰呢？果然，母親逝世後，物價一直上漲，加上開銷越來越 大的孩子教育費，從沒有經過窮困生活的姊姊，開始嘗到飢寒交迫的滋味了。姐 夫為了有穩定的經濟收入，靠著婆家幫忙謀得軍隊前線工作，由姊姊一人在家操 持家務。幾年下來，姊姊因為長期疲累，患了嚴重的肺病。妹妹不由得為姊姊窘 迫的處境，感到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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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姊姊有忍受一切痛苦的本事，有會繡花做針線的技術，有一顆仁愛責 己恕人的心，有溫柔敦厚的美德；但處在這動蕩不安，弱肉強食的大時代 裡，這些又有什麼用處呢？別的不說，單就她那雙紅辣椒似的三寸金蓮，
雖然後來也鍛鍊得能夠從三甲步行到我家，來回二十四里，當中還要翻過 一道很高的山嶺，我擔心她假如一旦遇到空襲，她難道還來得及逃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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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冰瑩認為唯有投入抗戰才能解決傳統婦女困境。一九四一年小說〈晚間的 來客〉，劉女士從傳統社會底層出身，歷經被幾度輾轉販賣的悲慘遭遇，最後投 入抗戰擺脫既有悲慘命運。貌美的劉女士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因為困苦，母親 讓劉女士給王家做丫頭。劉女士的日子仍不好過，她不僅被第二個妾欺負，又被 王經理送給吳買辦。日本軍侵略武漢後，吳買辦將劉女士送給日本憲兵司令部的 參謀。劉女士開槍打死日本參謀，終結自己被他人操控的命運，主動投入抗戰。
153傳統女性投入抗戰，不僅展現謀求自身出路的主控性，從下面的分析我們可以 更了解，謝冰瑩重視的是傳統女性能在從事抗戰活動中，擴大並培養自身的知識 技能。
二、將知識婦女的性別解放成果與中下階層婦女分享
謝冰瑩意識到，戰爭時期社會階層開始鬆動，正是策動傳統婦女地位革興的 契機。在搭著裝滿子彈的軍車從宜昌趕往十里舖的路上，謝冰瑩見到許多婦女在 田裡插秧。因為男子都上前線殺敵去了，所以耕種的事通通由女性來接手。許多
152 小說〈姊姊〉發表於一九四二年，參考文本選自：謝冰瑩，〈姊姊〉，《謝冰瑩自選集》（台北：
黎明，1980），頁 17。
153 謝冰瑩，〈晚間的來客〉，艾以、曹度主編，《謝冰瑩文集（下）》，（合肥：安徽文藝，1999 年 8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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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寸金蓮的小腳婆婆，連鞋襪都沒有脫，便三五成群地在田裡忙碌著。154傳統婦 女有更多機會離開家庭到外工作，女性謀得社會工作的機率大增。男性上戰場打 仗，職場上留下的職缺開始由女性遞補。
謝冰瑩運用擅於組織動員的才能，號召婦女，集結婦女的集體力量，擴大婦 運改革層面，將性別解放的成果從知識婦女階層擴及中下階層婦女。謝冰瑩對時 事的敏感度和組織動員的能力，從她在上海一二八事變時期，發行婦女刊物並策 動婦女遊行等事蹟可以見得。
一二八事變爆發，謝冰瑩白天參加寶隆醫院的前線救護隊，晚上和朋友自掏 腰包出刊《婦女之光》。155政府停止抗戰後，謝冰瑩和朋友們持續發行《婦女之 光》，推動婦女工作。謝冰瑩觀察到因為抗戰的關係，婦運頓時開始蓬勃，婦女 運動又有空間運作。她和朋友們除了協助女工爭取婦女解放，並趁著三八婦女節 前夕，加緊策劃戰後籌備會和遊行。156
另外，從謝冰瑩的中央廣播電台演講內容，我們也可以得知，謝冰瑩在發動 婦女參與抗戰的對象設定上，以中下階層未受過教育的傳統婦女為策動對象。她 認為女性在戰爭裡受到的痛苦比男性還要厲害萬倍。婦女受到敵人摧殘蹂躪或是 逃難流離，有種種死亡慘狀。特別是傳統封建社會下的婦女，沒有受過教育，沒 有規避危險的知識，不是坐以待斃，就是表現出倉皇失措自相踐踏的逃難現象。
更嚴重的，還被敵人利誘或威脅，成了漢奸。157謝冰瑩期許知識婦女能與未受教 育的勞動婦女、家庭婦女打成一片。她鼓勵未受教育的傳統婦女藉由參加戰時婦
154 謝冰瑩，〈三上前線〉，《抗戰日記》（台北：東大，1981），頁 391。
155 謝冰瑩，〈「一二八」的前夕〉，《女兵十年》（上海：北新，1947 年 1 月），頁 121-123。
156 謝冰瑩，〈多難的「三八」〉，《女兵十年》（上海：北新，1947 年 1 月），頁 127-129。
157 謝冰瑩，〈抗戰期中的婦女訓練問題—在中央廣播電台講演〉，《抗戰日記》（台北：東大，1981）， 頁 428-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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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層鬆動，為女性規劃出全人發展的理想藍圖。趁著國家社會資源全面開放，正 是傳統婦女扭轉原有弱勢位階的最好時機。
三、重視職業婦女的經濟議題
一九四〇年，謝冰瑩退出戰場，與賈伊箴共組新家庭。四〇到四三年間，謝 冰瑩在西安主編《黃河》文藝月刊，一邊看稿寫文章，一邊教養小孩。謝冰瑩在 一九四六年〈雞蛋的故事〉傳神傳達，戰時社會通膨的物價壓力，職業婦女更要 求經濟物質上的平等。
為了物價一天一天地往上漲，謝冰瑩一家人搬到物價指數較低的成都。然 而，不到兩年，一般人所需的豬肉由二十元漲到五百元，雞蛋也由五元漲到八十 元一個。謝冰瑩給兩歲的小女兒莉莉斷絕雞蛋，每天用兩個洋芋代替。「莉莉究 竟年紀小，可以騙她，告訴她洋芋是外國蛋，煮熟後，加上一點醬油或者一點白 糖，她會津津有味地一個吃完了，還要第二個。」163。比莉莉大三歲的哥哥胜子 已經進了兩年的幼兒園，會吵著要喝牛奶，吃雞蛋。胜子挑撥莉莉找媽媽要雞蛋 吃。莉莉被挑撥得大哭起來了：「媽媽，我不要吃外國蛋，我要吃中國蛋，這麼 大一個！」（頁 233）。謝冰瑩安慰莉莉：「寶寶，媽媽給你畫很多雞蛋，等下它 們都會變成真的蛋，多好吃，又香又甜。」（頁 234）。謝冰瑩「手雖然在畫著雞 蛋，心裡卻有說不出的悽楚。」（頁 234）。後來胜子送到離家二十餘里的茶店子 幼兒園寄宿，每隔兩星期或三星期接回家一次。看管孩子的張先生對謝冰瑩說，
胜子的身體不結實，需要每天增加一個雞蛋才夠營養。
胜子的身體不結實，需要每天增加一個雞蛋才夠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