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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依自然景致抒情
袁枚在《隨園詩話》卷八曾言：「人不得看真山水，則畫中山水，亦足自娛。」
126表達將自然景致捕捉至畫作中，能「自娛」且可盡情徜徉在藝術的氛圍中。本 節以袁枚題畫詩中自然景致作為研究材料，從中歸納出「思歸之情」與「隱逸之 樂」兩個主題進行探討。
一、 思歸之情
從一幅幅「歸舟」的畫作中，可看出袁枚對於「歸家」的深切期盼。在〈題 蔣苕生太史〈歸舟安穩圖〉〉詩中，對思歸的主題有細膩的敘述：
金仙侍香案，忽思歸去來。上堂告阿母，母曰與汝偕。
聞住雞犬驚，聞歸妻孥喜。阿母更欣然，歌詩七章矣。127
陸行風沙多，水行布帆穩。船頭酒一卮，船尾書千本。
行行重行行，順逆隨風檣。難得一家春，舟如小洞房。128
婦見遠山佳，索郎把眉掃。兒見溪水清，呼爺垂釣好。
篙工亦停槳，問公何所往。公笑指烟中，鍾山本姓蔣。129
畫作主人蔣士銓於乾隆二十九年（西元 1764 年）辭官南歸，次年袁枚即為其〈歸 舟安穩圖〉題詩，想必別具意義。從詩作中言及：「忽思歸去來」，家中母親、
126（清）袁枚：《隨園詩話》卷八，頁 282。
127（清）袁枚撰，王英志主編：《袁枚全集．小倉山房詩集》卷十九，三首之一，頁 373。
128（清）袁枚撰，王英志主編：《袁枚全集．小倉山房詩集》卷十九，三首之二，頁 373。
129（清）袁枚撰，王英志主編：《袁枚全集．小倉山房詩集》卷十九，三首之三，頁 3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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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孥莫不欣喜萬分。歸途雖載滿書籍，任風而行，即使不確定未來的方向，也 不會妨礙其「難得一家春」的好心緒。詩末從船夫的問語中，道出遠離官場，一 心響往歸鄉的心境。袁枚不忘回歸所題畫作的主人翁身上，並結合蔣士銓的生命 經歷，予人有見畫如見人之感，且不忘將畫作主人翁的心境巧妙點出。
歸人乘舟回家，欣喜之情可想而知，袁枚在〈倪素峰〈歸棹圖〉〉中捕捉到 動人的一刻，詩言：「我思作一舟，其速如飛鴉。不載人離別，只載人歸家。烟 篷竹櫓作未就，年年遠客愁風沙。」130道盡無數遊子衷心企盼的，莫過於能以飛 快的速度歸家，且不再遠離，此為〈歸棹圖〉最直接的情感訴求。
然而，客居他鄉者心中最期盼的莫過於「歸鄉」，若無法如願以償時，只能 將情感寄託在畫作中的歸船，並隨著畫中歸舟前進，讓人彷彿置身於歸鄉的途 中，以一解遊子思鄉之愁。袁枚期盼歸舟的心情，在〈題李晴洲〈天際歸舟圖〉〉
中有所描述：
作客天津未半年，思歸便畫送歸船。篙工添上三枝槳，猶恐春歸在客先。131
隨園西北有高樓，樓上長江接檻流。無數帆檣天際影，可憐幾個是歸舟？132
李晴洲因思鄉而畫〈天際歸舟圖〉，想像此舟所承載的是歸鄉似箭的心。「篙工 添上三枝槳」，言畫家於此畫面上添加三枝槳，又云：「猶恐春歸在客先」，更 讓人感受畫中人物急於歸家的心情，133言下之意點出無法在近期內歸鄉的愁緒。
在第二首詩中，袁枚聯想到隨園附近的長江，看盡來來往往的船隻，卻不見期待 的歸舟，不禁道出心中最深的疑惑，袁枚因而發出「可憐幾個是歸舟」的慨嘆，
此語道出過盡千帆皆不是心中的「歸舟」，然而，心中期待的歸舟在何處？詩中
130（清）袁枚撰，王英志主編：《袁枚全集．小倉山房詩集》卷九，頁 165。
131（清）袁枚撰，王英志主編：《袁枚全集．小倉山房詩集》卷十三，二首之一，頁 249。
132（清）袁枚撰，王英志主編：《袁枚全集．小倉山房詩集》卷十三，二首之二。頁 249。
133 沈玲：《袁枚詩學思想述論》（江蘇：揚州大學中國古代文學博士論文，2005 年），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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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沒有解答。值得一提的是袁枚此首題畫詩，由畫面延伸到袁枚自身的感受，讓 人情不自禁想一窺袁枚的內心世界。
若一直處在異鄉，但是卻執意於故鄉才是心靈港灣的情境中，則是莫大的折 磨。對此袁枚有不同的思維，他認為一旦放下內心的執著，建立心中的歸屬感，
即安住漂泊之心，無論身處何地，皆有「心靈歸屬」之感，在〈蕭松浦〈中流放 棹圖〉〉一詩對此有所著墨：
拙人涉世騎土牛，達人涉世乘虛舟。舟中有棹且放耳，世間何處無中流！
蕭公峽江人，廿載金陵住。回首故鄉山，愴然頭屢顧。欲喚歸舟勢不能，
且畫一舟放棹行。南北東西隨處到，身不主持但問棹。棹作語，聲嘔啞：
「去住本無心，搖蕩隨風斜。……海上山崩草不知，江頭浪險鷗偏臥。」
我亦烟波一釣徒，年年白髮走江湖。不愁流出青天外，舟上何妨棹并無？134
對於已離開家鄉二十年的畫家，想必十分思念故鄉。然而，在河中放棹而行，無 非是為了要啟程，然而其目的地為何？詩中沒有交代，而讓船隻隨波任意漂流。
袁枚將格局提到更高處，想像此船是在人世間行進，且以無拘無束的方式，任水 漂流，誠如詩中所言：「去住本無心，搖蕩隨風斜」，讓自己全然經歷所面臨的 風風雨雨。如此瀟灑自在的態度，能為有故鄉卻歸不得之人，開創一條新的思考 路線，即不用執著於故鄉。是以毋須在意是否為有形之舟，並不用執意是否身處 於故鄉，因為人世間就是自己的家鄉。若能安住漂泊不定的心，相信人間處處是 家鄉，更是最佳依靠的港灣。
雖然多數人有思歸之情，然而能真正回歸者則寥若晨星，因此袁枚於〈題〈竹 初庵圖〉贈樹驂主人〉中，奉勸錢竹初保持歸鄉的初衷：
134（清）袁枚撰，王英志主編：《袁枚全集．小倉山房詩集》卷二十二，頁 452-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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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初先生今鄭虔，獨擅三絕誰比肩？……吏民交口稱其賢。廣庭相公一見憐，
道當揮毫玉殿前，如何簿領相拘牽？大吏驚聞將擢遷，先生搖首辭之堅。……
作書寄我將意宣，回看父老留纏綿，當斷不斷猶遲延。我學繞朝贈以鞭，
勸馬卸轡箭離弦，急流勇退全其天。先生從諫如流泉，欣攜劉寵一大錢，
高詠淵明〈歸去〉篇。……135
多才多藝的錢竹初在東海任官，「吏民交口稱其賢」，政績卓然可謂為眾所皆知，
然而即將擢遷之際，竹初卻是「搖首辭之堅」，可見有遠離官場且回歸自我的願 望。畢竟，宦海浮沉，令人憂思。錢竹初辭意堅定，但是「父老留纏綿」，讓他
「當斷不斷猶遲延」。面臨抉擇的錢竹初寫信表達心志，袁枚則勸他應當「急流 勇退」，方能成全自己思歸之情，最後錢竹初從諫如流，踏上陶淵明退隱之途，
高歌〈歸去〉篇章，且盡情追逐心中的「桃花源」。
袁枚總是真心祝福思歸者能心想事成，若對方不僅無法歸鄉，還需遠離故鄉 時，他則祝福對方一路順風，在題〈故人劉魯原起官甘肅，以〈乘風破浪圖〉屬 題〉此首詩之時，鼓勵故人劉魯原前往甘肅之途，能如〈乘風破浪圖〉般，順利 到達目的地：
西涼地勢青天上，萬里長風沙作浪。劉侯將往索題圖，我未揮毫先惆悵。
……揮手一為別，蒼茫事難說。大海幾回波，落花萬重雪。……誤入桃源 走逆風，船篷吹墮烟帆倒。捲浪重來氣轉雄，昆明劫後此心空。……會看 西域起班超，那羨南朝有宗愨！三十年來一故人，〈陽關〉不唱已沾巾。
况今真個陽關去，爭使歌成不斷魂。136
袁枚為劉魯原題詩之時，想到與對方此地一為別，未來可能就如詩中所言：「蒼 茫事難說」，難怪重情重義的袁枚會有「未揮毫先惆悵」之感。然而，前往甘肅 所需經歷的挑戰，如同〈乘風破浪圖〉般，「萬里長風沙作浪」，即使「船篷吹
135（清）袁枚撰，王英志主編：《袁枚全集．小倉山房詩集》卷三十二，頁 794。
136（清）袁枚撰，王英志主編：《袁枚全集．小倉山房詩集》卷二十，頁 3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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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烟帆倒」，也得有「捲浪重來氣轉雄」的壯志。袁枚祝福對方一路平順，無論 遇到何種挑戰，毋須羨慕宗愨的乘長風破萬里浪的志向，137而只要以班超通西域 的抱負及目標，以此鼓勵劉魯原應義無反顧且勇敢奮進，竭盡心力實現理想。在 詩末，袁枚深情道出：「况今真個陽關去，爭使歌成不斷魂」，即使沒有〈陽關 曲〉，依舊令人感傷，而袁枚留戀不捨之情躍然紙上。
二、 隱逸之樂
袁枚透過山水題畫詩，建構出屬於個人色彩的「隱逸世界」，不僅能任情山 水，甚至超脫俗塵，挾仙遨遊。
（一） 任情山水
徜徉山水之間，過著悠然自得，與世無爭的生活，一直是袁枚衷心企盼的目 標，因此任情於山水的情態，反覆出現在他的山水題畫詩中。在〈顧稼梅〈春溪 放艇圖〉〉中言：
芳草斜陽軟浪天，浮家泛宅有神仙。自搖小艇歌〈桃葉〉，看弄柔荑理釣弦。
山翠遠含衫影緑，釵痕涼拂水花鮮。笑儂題罷先生畫，正為尋春要上船。138
山影佈滿青翠色澤且繁花盛開，足見此詩將春天的色彩寫得極為鮮艷動人。此外，
在扁舟上釣魚，任隨扁舟行進，春溪放船的樂趣及自在之感躍然詩中。尋春，何
137 南朝宋宗柄問姪子宗愨其志向為何，在《宋書．卷七十六．宗愨傳》中有此記載：「宗愨，字 元幹，南陽人也。叔父炳，高尚不仕。愨年少時，炳問其志，愨曰：『願乘長風破萬里浪。』
炳曰：『汝不富貴，即破我家矣。』」參見（南朝梁）沈約撰，楊家駱主編：《宋書》（鼎文出 版，1975 年 6 月初版），頁 1971。
138（清）袁枚撰，王英志主編：《袁枚全集．小倉山房詩集補遺》卷一，頁 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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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踏破天涯？踏上尋春之旅，任船之所至，視野隨著變得開闊，大地生機盎然 更是無處不存在，任情於自然之中的自適情懷不言可喻。
秋天瀟湘夜景則有別於其它季節，袁枚在〈俞楚江〈瀟湘看月圖〉〉中即有 所描摹，詩云：「沙渚一聲雁，瀟湘秋滿天。幽人方獨往，空水共澄鮮。明月 乍離海，輕雲欲化烟。魚龍聽竹笛，知是小游仙。」139入秋時節，水色、天色 無比潔淨清淨，而歸隱山林者沉浸在瀟湘的景致中，有明月、雲煙作伴，並隨著 悠揚的竹笛聲，寄寓袁枚遊仙的志趣。
江水上各式各樣的風光，在袁枚江水題畫詩中呈顯出不同面貌，在〈題袁蕙 纕140〈南湖圖〉〉中的悠遠情味令人嚮往不已，且饒富況味：
江水上各式各樣的風光，在袁枚江水題畫詩中呈顯出不同面貌，在〈題袁蕙 纕140〈南湖圖〉〉中的悠遠情味令人嚮往不已，且饒富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