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物塑造
第一節 俠義
《雙紅記》是融合〈紅線傳〉及〈崑崙奴〉兩本傳奇的結果，因此文 本第三齣的〈奉詔臨凡〉成了合拍的重要關鍵。第三齣交待了杏叟誤藥，
導致一屍三命，以及磨勒神仙崑崙必須忍性歷練，因此杏叟謫為人間女子
「紅線」，和崑崙奴二人雙雙下凡歷練。而紅線與崑崙奴謫仙的身份，為日 後兩人「異怪」行為，66做了合理的伏筆。在文本第二十七齣〈請友送妾〉
藉郭子儀之口說出：「薛家紅線運神機盜了金盒，崔氏崑崙施巧計竊了紅 綃。看來雙俠必是劍仙。」而其中「劍仙」指的是具有神仙身份的劍俠。
然而要討論《雙紅記》中的兩位主要俠士，先要就他們「劍俠」的身 份做一說明。林保淳〈從遊俠、少俠、劍俠到義俠〉一文中指出：
少俠與遊俠在唐代是相當興盛的，但是皆前有所承，真正能異軍突 起、迥異於以往的諸俠的是──「劍俠」。「俠」而以「劍」領銜，
與遊俠之著重於「遊」，自然不同，此一不同，非僅指其神妙絕倫的
66 林保淳：〈中國古典小說中的「女俠」形象〉，收入《中國文哲研究集刊》第十一期，（1997 年 9 月，頁 50）。文中提到：「唐代的俠客在傳奇中所凸顯，是濃厚的『述異志怪』的 性質，而此一『異怪』，是所有俠客所呈顯的共相。」。
「劍術」足以令純憑武勇豪氣的遊俠瞠目結舌，更指其性格、行徑 與道義，皆別具特色。67
所以劍俠是以劍領銜之俠，他們具備「神祕詭異的行? 」、「神奇莫測的本 領」、「不可以常理推斷的行事風格」等特質。68劍俠的劍術不僅指劍俠的武 藝，同時也指具有神祕性質的道術。以下即從「劍俠」的角度，嘗試剖析 紅線及崑崙奴兩位重要人物。
一、紅線
從秦、漢以至於唐，文學作品中對於俠客的著墨不勝枚舉，然而被稱 為「俠」的女性，卻幾乎杳無芳? ，而更生子在《雙紅記》裡直言「紅線」
為「雙俠」之一，對於「女俠」地位的提升，自然具有指標性的意義，以 下依形象描寫，性格分析二方面來討論俠女紅線。
（一）、形象描寫
女性俠客開始受到重視，從唐代中晚期到北宋是一個關鍵，而在這其 間，唐代傳奇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但是唐代傳奇中的女性俠客，除了面貌、
衣著、飾品等等外觀屬於女性外，其餘表現例如行事風格、談吐、情感皆 較接近「中性」，有的篇章甚至在僅有的女性特質部分，描述得也相當簡略，
如〈車中女子〉僅言「容色甚佳」，69〈賈人妻〉只敘「美婦人」。70源出唐
67 林保淳：〈從遊俠、少俠、劍俠到義俠──中國古代俠義觀念的演變〉，收入淡江大學中 文系主編《俠與中國文化》，（台北：台灣學生書局，1993 年 4 月初版，頁 110）。
68 同前註，頁 114。
69 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卷一九三〈豪俠一〉，（北京市：中華書局，1995 年 8 月第六次 印刷，頁 1450∼1451）。
70 同前註，〈豪俠四〉，頁 1471∼1472。
傳奇小說角色的紅線，關於她的形象描寫，在唐傳奇、明雜劇中，亦未特 別交待，只著重於紅線的「俠義」行為。
直到了《雙紅記》中，紅線的形象才有了較具體的敘述：
【啄木兒】……（小生）你女兒多少年紀了？（老旦）正十五，盈 盈將破瓜。……（又旦）言羞對，淚似麻，卻把嬌枝作浪花，寫宮 詞，須讓陶姬，奉鴛幃，怎及金娃？羞從舞隊爭聲價，甘居記室□
（案：□原文不可辨認）書札。
【三段子】（小生）娘行意佳，肯相留瓊樓；豔葩女兒貌佳，卻相當 金屋貯娃。你孤單幸得無牽掛，我閨中添個斯文雅。這段奇逢，風 流可誇。（第六齣〈節度收妾〉）
在上面的唱詞中，紅線呈現在讀者眼前的形象是：芳齡十五的美麗孤女，
在「言羞對，淚似麻」的動作中，楚楚可憐的形象令人印深刻。但這樣一 個看似文弱的女子，卻「羞從舞隊爭聲價，甘居記室□書札」，又表現出不 同於一般女子的志向，不和主人所擁有的眾女子爭寵，甘於平淡地擔任掌 管文書的「內室記」。作者亦側面從郭子儀對紅線的讚美中，再次強調紅線 容貌之美：
……（小生）豈敢！紅線過來叩頭。（旦）郭老爺，紅線叩頭。（外）
請起。月貌星眸，雲鬟雪腕，飄飄若神仙中人，足稱金屋多嬌矣。
子真樂哉！（第九齣〈圍碁思友〉）
此處「月貌星眸，雲鬟雪腕」的形象，自然較「豔葩女兒貌佳」具體多了，
也能充分看出紅線美貌的形象。
除了外在的形象描寫，讓人了解紅線女性化的一面，另一方面，作者 也不忘舖陳紅線的聰明機智，其中之一是表現她洞悉局勢的能力上，
方今天下未平，鄰邦作梗，一日竊發，玉石俱焚。主公固爾偷安，
賤妾豈能坐視？只因未露萌蘗，不敢頓洩軍機，日夕包含，好悶人 也！（第八齣〈記室草箋〉）
紅線在主人尚未有危機意識，還放心校獵城南時，已見鄰邦作梗之兆。而 等到薛嵩發現田承嗣的野心時，已是二年後的事了。而第九齣中，安排她 和紅綃下棋，結果二人下了個和局，又再次展現她聰明的一面。在田承嗣 府邸，見田承嗣床頭金盒，念頭一轉，打消殺田承嗣的目的，當下決定盜 走他床頭金盒以恐嚇田承嗣，後來果真收到嚇阻作用，免去了二地之戰爭，
更見紅線的機智。
文本中除了對紅線非凡本領的舖陳外，也在紅線的年齡和容貌上做了 較多的敘述，使讀者對紅線的注意，不再只聚焦於「俠義行為」，而有更進 一步的具體認識，在這裡我們看到的紅線形象，隱然已從唐傳奇、明雜劇 中奪胎換骨，成為更鮮明的人物。
而在紅線俠女形象的塑造上，她的俠義行為也是不可忽略的部份。王 世貞所編《豔異編》，將〈紅線〉收入其中，林保淳認為：
《豔異編》等以「豔」與「異」名篇，「義俠」的甄錄，自是有「異」
如〈? 髯客傳〉、〈崑崙奴傳〉的劍俠，也有「豔」如〈樂昌公主〉
的美人事蹟，不過，如〈車中女子〉、〈聶隱娘〉、〈紅線傳〉等，卻 是「既異又豔」。71
這說明紅線除了美貌外，更一身是膽，具有劍俠之異能。她以此異能，仗 義行俠，不僅嚇阻田承嗣的野心，解救了二地人民免於戰爭而保全了人民
71 《中國文哲研究集刊》第十一期，1997 年 9 月，頁 56。
的生命，也化解了一場危機；而對崔千牛與紅綃的良緣，紅線也順手推舟 的幫了忙。這樣俠骨柔情的角色，在紅線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針對紅線 所表現的俠義行為，將以盜盒解危、玉成紅綃二事來加以討論，以期更進 一步對紅線形的塑造有更進一步的了解。
荀悅曾言：「三遊之作，生於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72「季世」
即「亂世」，說明了俠客是時勢所造就的英雄，而我們可以說唐代的藩鎮之 爭，成就了像紅線這樣的一個女俠。唐代安史之亂之後的藩鎮之爭日益嚴 重，甚至連皇室都無力插手，只能用消極的方法，勉強保住皇室的威嚴，
但諷刺的是，野心較大的藩鎮常挑釁皇室的威嚴，他們並不受皇室的管束，
於是皇室連這勉強保住的威嚴，也常顯露出岌岌可危窘境。而紅線的出現，
使這樣的窘境，暫時有了制衡的力量。
紅線的忠君與對主人忠誠的態度，這和她的主人態度是一致的，薛嵩 對朝廷是順服的，因此與他立場不同的田承嗣，自然和紅線也是對立的立 場。而當田承嗣欲兼併潞州時，對她的主人形成重大威脅，於是為報主人 厚待之恩的紅線，自然願為主人效忠，一方面回報主人恩惠，另一方面也 是為國家君主盡忠。這樣的行為本身是符合俠義精神的。所以她對夜探敵 營的目的是很清楚的，暗殺田承嗣來回報主人恩惠：
（旦內紫襖，外戎衣，紮縛挂劍上）瞬息遊遨碧落間，吳? 雙帶錦 紋鮮，但知恩主報無地，肯使仇家猶戴天。俺紅線……雖居侍婢，
實為上賓。今因田承嗣這廝私養外宅，欲併潞州，忍見恩主懷憂，
敢不將身圖報？故于今夜暫駕雲霞，潛往魏城，聊覘虛實。果然智 勇兼備，管教他身首支離，若還剛愎無為，且恕他暮年殘喘，當此
72 《漢紀•孝武皇帝紀一》卷十，（ 台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1 年，頁 69）。
月明風細，須索走一遭來也。（第十九齣〈田營盜盒〉）
若不是有? 我道心呵！田承嗣！田承嗣！管教伊喪三魂，一命休。
（第十九齣〈田營盜盒〉）
紅線「管教他身首支離」的目的是非常明顯的，而暗殺敵人在唐代許多藩 鎮之間是常發生的，風氣使然，表現在許多俠義小說之中，原本殺人是觸 法的行為，被俠客冠以報恩、為民除害的理由之後，暗殺的行動在俠客身 上，變成是理所當然的行俠手段。雖然紅線最後因為殺人有礙道心，因此 並未刺殺田承嗣，但起初的殺人動機是明顯的。
紅線最後以「盜盒」取代暗殺的理由，一方面是覺得在神不知鬼不覺 的情況下，盜走田承嗣裝有生身甲子與北斗神名的黃金盒，反而會讓田承 嗣「夢魂驚諕」，也能收「干戈立罷」之效果；另一方面則因為殺人有礙道 心，自然能避免就避免，否則下凡受罰的目的便不具意義了。紅線「盜盒」
的俠行，在不費一兵一卒的情況下，不僅將兩藩鎮間的戰爭消弭於無形，
也保全了百姓的安危，的確稱得上是大功一件。
除了盜盒立功的俠義行為，紅線的俠義還在玉成紅綃與崔千牛二人韻 事上可見。本來紅綃之事與紅線是不相干的，但在第九齣中，因紅綃留了 隨薛嵩拜訪郭府的紅線住下，二人的友情應是那時候就發展了，故紅線對 紅綃之事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而這是兩個平行發展情節的第一次交集。另 外，紅線與崑崙奴下凡，本也是各自歷煉，不相交涉。但第十五齣中，因 兩人在薛府中邂逅，二人私下會於雲端，互相說明下凡後的歷煉，因而使 平行發展的情節有了第二次交集。因為兩次情節的交集，使紅線與崑崙奴、
紅綃之間的關係有了連結，所以，當這兩個與自己有淵源的人物有困難時，
以紅線的俠義性格，自然是不可能棄之不顧的。
以紅線的俠義性格，自然是不可能棄之不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