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權人物

林保淳先生在〈中國古典小說中的「女俠」形象〉提到：

唐代傳奇的性質，雜揉了史傳與志怪的特色。… … 傳奇的「人間性 質」，徹底改換了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的體質，不但筆下種種怪 異的事物開始注入了人的情感，更使作者的視野，從幽渺難知的恍 惚世界，拓展至經驗所及的現實世界。⁸³

在傳奇中出現的歷史人物，甚至虛構的情節中有部分符合真實的歷史，這 是受史傳筆法的影響。郭子儀、薛嵩、田承嗣都是史書上有記載的人物，

當他們出現在文學作品中時，他們所扮演的角色介於真實與虛幻之間，加 深了傳奇的色彩。

在《雙紅記》中，郭子儀、薛嵩、田承嗣三人，不是位高權重的中書 令，便是擁兵自重的節度使，所以在分析此三個角色時，將他們都歸入了 權威人物來討論。

一、郭子儀

郭子儀是一位歷史人物，他在歷史上的地位與成就也是眾所皆知的，

《雙紅記》以郭子儀取代了唐傳奇中「一品」的角色，使原本隱去姓氏的 權臣，化身為身經百戰的將領，又加上擔任中書令，獲封汾陽王，如此的 身份地位，自然是符合「一品勳臣」身份的，而他也是出場人物中地位最

83 《中國文哲研究集刊》第十一期，1997 年 9 月，頁 49。

高的人。而擁有這樣高貴的身份，自然在許多地方都透露出高人一等的氣 勢，他所表現威權形象是具代表性的。

（一）形象描寫

因為郭子儀的身份地位崇高，他的身份所附帶的威權形象是具體而有 代表性的。第七齣〈令公賞桂〉是介紹郭子儀的出場的戲，但在他未出場 前，先由一家僕上場，有下列一段敘述：

（末扮院子上）……自家乃郭令公府中院子是也。俺老爺玉衡齊政，

金鼎調元，補袞清朝，秉鈞丹極。休言武備文修，且說窮奢極欲，

我只見百頃芳園，九重華屋，崇墉萬仞，曲逕千遭，齊鋪鴛瓦碧琉 璃，密砌螭文紅碼瑙。堆山疊石，林花剪綵賽長春；流水建亭，簾 幙珠垂光不夜；層樓聳翠，雕梁畫棟接青霄；飛閣流丹，曲檻重闌 遮麗日。逢時取樂，離十園之遠，猶聞一泒簫韶；遇景追歡，隔數 里之遙，尚見幾層絲幛。堂上列金貂紫綬，房中遶粉黛紅裙。……

（第七齣〈令公賞桂〉）

這段文字，對郭子儀府宅的描寫，豪華的程度不輸宮廷內院；而其中「逢 時取樂，離十園之遠，猶聞一泒簫韶；遇景追歡，隔數里之遙，尚見幾層 絲幛。」的生活，更顯示府宅中主人弦歌不輟、偎紅倚翠的靡爛生活。透 過自家僕人的敘述，呈現郭子儀窮奢極欲的生活。郭子儀因平亂有功，所 以獲朝廷封賞，拜為中書令，又封汾陽王，因地位崇高而擁有如此窮奢極 欲的生活，是威權帶來的副產物之一。而郭子儀利用為了避魚朝恩等奸臣 的陷害為題，不得不以「窮奢極欲」的生活來掩飾，為自己「窮奢極欲」

的生活，找到「明哲保身」的託詞。

除了窮奢極欲的靡爛生活，作者並未忽略郭子儀在歷史中的地位，所 以在郭子儀自述家門時，仍將他平定安史之亂的戰功，力保皇室的忠心帶

了出來，以符合歷史功臣的形象。

除了忠心為主、位高權重、驍勇善戰、窮奢極欲的形象外，郭子儀也 是重情重義的人，所以他在弈局時想到舊日同僚，

（外）……節度公，猛想當朝勳爵，惟有崔顯寮最善此技，如今物 故，令人懷悲，不知其子能承先人之業否？（小生）其子崔氏祐，

現任千牛，亦當今之傑士也，與下官頗密，明日當令渠來拜謁。（外）

故人之子亦所願見，倘若光臨，必不敢慢。（第九齣〈思友〉）

並在知道同僚之子崔千牛下落時，積極想見崔千牛，以安慰自己想念故人 之情。而念舊之情，使他脫離一介勇夫的形象，凸顯他非絕情寡義之人。

但從另一方面來看，他迫紅綃為府中歌姬，卻說不上有何正義，雖說紅綃 被迫成為歌姬是因戰亂關係，紅綃是戰爭所帶來的「戰利品」，但郭子儀將 之視為財產，限制自由，多少削弱了他正義的形象特質。

在《雙紅記》中，郭子儀的除了正面忠義重情的形象，也有負面奢華 自私的形象，而這種負面形象，都是因他威權地位所產生的，身為忠臣，

為國家所重用，擁有權力所帶來的奢華生活形態及預防政治謀殺所形成的 自私防衛，都影響著郭子儀的行為，而行為表現出來，就成為形象的一部 分了。

（二）性格分析

郭子儀長年帶兵打仗，又是朝廷重臣，長期處在沙場推演及政治鬥爭 的環境中，他的性格是小心謹慎的。

在朝廷中，魚朝恩等小人為害朝廷的情況，郭子儀在尚未能扳倒他們 之前，採消極的態度面對，以窮奢極欲的生活，降低魚朝恩等人對他的敵 視與戒心，其重門深院的住宅，戒備森嚴的守衛，小心謹慎的程度，應該

是為了防止政治暗殺。因為小心謹慎的關係，他連府內姬妾都防備，

（見科。外）狗監，今早海州進上猛犬，我欲令守歌姬院中，你可 曾見麼？（丑）小的見來，果然好犬。豹額彪睛，虎尾細腰，大嘴 圓蹄，斑斕為色錦為衣，霜片烏花堆砌，展草傳書並美，神熬黃耳 名齊，這番若使守歌姬，插翅難逃出去。（外）如此恰好，你就領去 牧養，守候歌姬院中。（第九齣〈思友〉）

長年處在政治鬥爭的環境中，自私而多疑的性格也就顯現出來，郭子儀以 猛犬守衛歌姬院落，除了防止她們逃跑，另外也防止她們有機會與外界連 絡。除此之外，當紅綃被盜後，他下令低調搜尋，

（丑）老爺，不要性急，要尋紅綃，有箇見識，快將幾分銀子，買 些文房紙筆，寫道：郭府自不小心，于今十五之日是夜三更時分，

被誰打死猛犬一隻，當有歌妓紅綃帶領綠綺逃出，身穿紅衣一件，

頭帶金鳳□隻，⁸⁴衣飾粧奩盡皆搬訖。報信者賞銀三兩五錢，收留者 賞銀一十二兩，藏匿者與逃犯同罪。……（外）唗！你們不要擾嚷。

悄悄叫兩箇緝訪便了。好古怪！我門垣邃密，扃鐍甚嚴，他勢若飛 蹻，寂無形? ，必是一大俠矣。（丑）……（外）胡說！此事不可聲 聞，徒生禍患。況那紅綃又不是我姬妾，原是歌兒，由他去罷！（第 十四齣〈驚俠〉）

郭子儀會如此低調，下令屬下不可將紅綃被盜消息走漏，防備之心是極高 的，能闖入戒備森嚴的汾陽王府是很不容易的，而今有人竟能將人盜去，

可見盜綃之人武藝高超，若大肆張揚，恐引來更大的禍患。他對當時仍身

84 □字原文缺。

份未明的盜綃之人警戒之心提高許多，後來對崑崙奴最初也是採警戒的態 度，甚至欲除之而後快，但在緝捕失敗後，一轉念，又希望網羅像崑崙奴 這樣的高手為朝廷服務。由上列事件，郭子儀的處理態度，可見其小心謹 慎的政治性格。

除了小心謹慎的政治性格，郭子儀在性格上仍有溫柔的一面，當他因 碁局而想起故友，表現出傷懷時，是已將政治軍事上的爾虞我詐拋在腦後，

純粹的思念故友，以其地位之高，仍能想到昔日故人，他能念舊情，與他 之前「窮奢極欲」的形象，形成一個對比，也呈現了性格中較溫柔的一面。

而他因能見故人之子的喜悅，也使他忘記了平時的小心謹慎，不防備未曾 謀面的崔千牛，所以才讓崔千牛有機會與紅綃暗通款曲。雖然後來也發現 了紅綃的被竊與崔千牛有關，但念及故人舊情，他並未苛責崔千牛，最後 也原諒了崔千牛二人之過。可見郭子儀在政治上的寡情並未同等施加在他 的交遊中，不論是過去的或是現在的，他恩怨分明，但卻不是薄情寡義的。

二、薛嵩與田承嗣

薛嵩與田承嗣是兩個藩鎮節度使，地位雖未如郭子儀般崇高，但是二 人都擁有土地管理權及兵權，所以他們同樣是威權人物的代表。薛嵩與田 承嗣在角色上雖是正、反對立，但他們擁兵自重的身份，是相類似的。所 以將此二人放在一起討論。

（一）形象描寫

薛嵩與田承嗣同為節度使，對朝廷而言，他們是同朝的臣子，但形象 卻是相反的。對朝廷的態度，薛嵩是效忠朝廷的，田承嗣則是反抗的。

（小生）……我承祖父遺業，受國厚恩，一旦失其疆土，百年功勛

掃地盡矣！是以憂悶耳。（第十八齣〈顯技〉）

薛嵩的官職是承父蔭，因為自祖父以來，都是朝廷大臣，薛嵩自認「受國 厚恩」，所以自然不會有反叛朝廷行為，因為他對朝廷忠誠的態度，所以形 象表現上是正面的。

而田承嗣的形況不同於薛嵩：

自家田承嗣是也，……。天寶年間曾為安祿山先鋒，又為史朝義前 導，兩陷洛陽，軍敗之後，蒙僕固元帥覆庇，奏為魏博節度使。承 嗣不習禮義，好勇多猜，雖外服朝廷，而陰圖自固。（第十六齣〈承 嗣打圍〉）

田承嗣原是安史之亂的降將，本來就是與朝廷對立的，雖然後來被收服，

並任命為節度使，但他對朝廷的忠誠卻是大有問題的。所以，田承嗣「外 服朝廷，而陰圖自固」的野心，對朝廷或鄰近的藩鎮而言，都會造成威脅。

因此他的反面形象就與薛嵩的正面形象相對立。

而二者對朝廷的態度雖然不同，但他們擁兵自重，相互割據土地的情 況，卻也是令朝廷頭痛的。朝廷雖命他們彼此聯姻來制衡他們對朝廷的威 脅，但效果似乎不大。二藩相爭，不見得只是其中一方的問題，在此劇中，

田承嗣的明顯挑釁，卻使他成為反面人物的代表，與正面形象的薛嵩對立，

田氏對朝廷命令陽奉陰違，加上他不顧姻親之誼而欲併薛嵩的土地，負面 形象就更深刻了。

（二）性格分析

薛嵩與田承嗣二人的性格是對比的：薛嵩是能自省而且能接納別人意 見的；田承嗣則是剛愎自用，自負蠻橫的。

薛嵩與田承嗣二人的性格是對比的：薛嵩是能自省而且能接納別人意 見的；田承嗣則是剛愎自用，自負蠻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