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在懲罰中學到什麼？

每所學校均有其獨特的文化，以晨曦國中來說，一所都市山區的小型學校，

每班學生數少，全校學生間幾乎都認識，有些還是親戚關係。如，八年甲班的陳 某是九年丙班張某的親外甥女、七年乙班的李某是九年甲班林某的表舅；有些學 生的父母親是晨曦國中畢業的，甚至在當年是同班同學，彼此熟稔。

當我逐漸瞭解晨曦國中的生態，我認為在校的一言一行要更加謹慎，因為一 失足成千古恨，若是對學生太過嚴厲，我要被冠上「機車」的稱號好幾年，若與 家長發生爭執，我可能會被社區評為學校毒瘤。在這樣的背景因素下，我發現自 己慢慢變成失去原則的老師，尤其在懲罰中，我總是很難堅持自己的目標，最後 乾脆少罰。口頭責備是我最常用的方法，它不留痕跡、也可以隨時看學生的神情 調整言辭；這是我，一個老師在懲罰中學到的。

我以為，我大概知道學生是怎麼想的；就如同大部份老師所認為的，放學後 的生活管不到，但學生在學校總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罰一下、罵一下，可以吧！

總希望能改變些什麼。

是的，在懲罰中，我們的確做對了一些事，讓他們有了一些正向的發展；然 而，學生對於懲罰的詮釋及想像絕非三言兩語可以述盡，其中更有些我們不願面 對的真相，原來，很多影響是教師有意無意間造成的。

本節將自觀察、訪談及研究者自身經驗，分析在八年丙班中，教師運用懲罰 對學生造成的影響，參照學生的詮釋與回應，試回答研究問題，釐清其中可能隱 藏的潛在課程。

壹、和老師一起演戲

阿猴、慶仔和已轉學的阿光曾經在導師室外被罰寫段考訂正近三週的時間，

期間不准入班，金老師為了鼓勵他們能完成罰寫，甚至同意他們分段書寫，每節 課只要寫完一個段落就可以進班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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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節中，曾引述阿猴的話，節錄其中一段：「就一直抄，很煩。」（訪 S03-1300319-04）他最害怕要動筆的懲罰，但「不必進班上課。」（訪 S03-1300319-04）

這一點對他來說還不賴，因為他認為某些課程和老師對他要求太高，且引不起他 的興趣，最後「我們老師去上課的時候，我們還可以聊天、睡覺，蠻爽的。」（訪 S03-1300319-06）從阿猴的話裡可以猜到，他從來就沒打算要完成這項對他而言

「過於艱鉅」的工作。金老師曾對他們說明這個懲罰的另一項意義：

不罰的話，班上同學會覺得作業好像可以不用寫，那他們兩個也都明白。所 以每天一到學校就會自動到導師室外坐好，但一定要我提醒才會開始做，其 實他們也有努力啦！。（訪 T01-130225-11）

但聽懂了老師的意思不代表能夠做到，「可能他們覺得太多了，後來乾脆擺 爛放著不寫，就給你耗，但也不叫不鬧」。（訪 T01-130225-12）金老師很是頭痛。

他也知道，通常在十點過後才會出現在學校裡的阿猴和慶仔根本無心罰寫，

先是阿光寫完了可以回教室。金老師好說歹說，勸他們早日完成，他知道兩人長 久不進班對於班級秩序固然是件好事，但若因此剝奪了其他學科的學習權，並不 公平。「後來有些老師會抱怨，可能認為這兩個進班雖然學不到什麼，但就是堅 持不可以不進教室。」（訪 T01-130225-14）我也是當時抱怨的老師之一，我認為 大家一起合作幫助學生改過是好，但也不能犧牲我的教學權和可能風險，當然還 有一些面子的問題：我的科目就不重要嗎？

許多因素，最後不了了之。金老師記得阿猴還問為什麼要回去了，金老師也 答不出原因。

大榮則是因為上課講話被老師罰坐到講桌旁，他知道老師的出發點是要他專 心學習，「老師有告訴全班，只要變專心就可以調回原座位，在我之前，其實有 些同學都被罰過了。」（訪 S08-130322-09）但他並不覺得這個特別座位有什麼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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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他認為：「我們班上才幾個人而已，這麼少，坐哪裡有差嗎？」（訪 S08-130322-09）他也不會覺得丟臉，坐在講桌旁也沒特別感覺，不知不覺的過 了一星期。然後：

老師說我可以回座位了，還誇獎我坐在前面很專心上課，其實我覺得自己坐 在哪都一樣，而且我在講桌旁還有發呆過，就在那個老師的課堂上。（訪 S08-130322-09）

有沒有去詢問過老師？或者是否那段期間的考試有進步？「我哪敢啊！但我 自己是覺得完全沒差，然後老師誇我後，還要我跟她保證以後都會認真。」（訪 S08-130322-09、10）像坐在特別座位期間一樣認真。

同樣的問題，研究者也向曾被罰過特別座位的福星求證，他認為特別座位對 自己的作用不大，同樣是過了一星期就回原座位，而那段期間他也不覺得自己較 認真，但老師也是讓他回座。不過那段期間，「班上好像有比較乖，可能對別人 來說還是有一些作用！如果不想和我一樣，就不要得罪老師。」（訪 S02-130326-10）

阿猴、慶仔、大榮和福星的例子顯示出教師在運用懲罰時，有意無意讓其他 學生見識到不交作業、不專心上課、不乖順的下場，除了警惕的作用，讓其他學 生能善盡本業外，當然最希望被懲罰者能改過。

但師生均預期完成不了罰寫、連學生自己都不覺得進步，卻還是安安份份的 天天報到，最後更承認自己變專心了，或者學生努力了。師生共同演了一齣懲罰 的戲，也許最入戲的是懲罰中旁觀的學生，而他們受的影響也最多；至於被懲罰 者從中實踐了「尊師重道」的精神，學到有時候要配合老師演出。

貳、偽裝，久了會成真！

飛飛告訴我，她小學三年級時因為作業缺交及遲交問題遭到老師懲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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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作業沒有交！我那個時候太叛逆了！老師把我叫起來，當場就把我的課本摔 到地上。」（訪 S06-130416-10）

飛飛在我的印象中和叛逆不可能有關聯，她是有個性的女生，但說叛逆，我 還是不相信，於是我下意識問她：「妳是第一次沒交作業吧？」然後我心裡想著 小學的英文老師真狠啊！初犯就這樣辦。

「不是啊！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常常不交作業。就是故意的，不想寫作業。」

（訪 S01-130416-13）我以為她的高自我要求是從小就養成的，我真的覺得她應 該一直都是個乖乖牌；那後來為什麼改變了？她說：「怕被老師罰。」（訪 S01-130416-13）研究者請她再描述當時的情形，她說：

我記得小學一、二年級幾乎沒有作業，上學還蠻開心的，也沒什麼壓力。但 是升上三年級後，功課變多了，其實也沒有很多，但是我不太能接受，我也 不知道為什麼。就我媽媽問我說今天有沒有回家作業，我都說沒有或寫完 了。…，然後因為我常常沒交作業，老師就摔我的課本，叫我到走廊罰站，

還打電話給我媽媽。（訪 S01-130416-13、14）

後來媽媽來學校，也沒有生氣，只是一直要飛飛要把自己的事做好，「我媽 說學生身份就應該做學生的事，就算不喜歡寫功課也得當成自己很喜歡，然後去 完成。」（訪 S01-130416-14）在那之後，飛飛沒有缺交過作業，她說：

老師後來有威脅我若是再缺交，就每天去罰站，還要叫我媽媽到學校陪我寫 作業，所以我就勉強自己，假裝我很喜歡寫作業，然後每天回家我就告訴自 己要快點完成作業。（訪 S01-130416-14）

藉由外部形塑的紀律轉而化為自我約束的內在力量（Peters，1966），所以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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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久了，就會變成真的，每天回家立刻寫作業後來成為飛飛的習慣。

小珊也有類似的經驗，當她七年級在市區學校就讀時不太適應。「對他們來 說，我是別區來的學生，我努力融入他們，但我還是不快樂。」（訪 S01-130410-07）

更糟的是導師對班上學生盯得很緊，她總是很害怕。「老師會一直強調整潔或秩 序至少要有其中一項得名。」（訪 S01-130410-07）那段時間，她總是很緊張。「如 果沒有得名，她會先對全班唸一個早自習，然後放學我們要留下來掃地或背書。」

（訪 S01-130410-07）小珊在班上成績不差，但也不是顯眼的人物，她一直很謹 慎、很小心。自認和以前有天壤之別，她說：

我小學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根本就很粗心，不然妳去問亮亮，我國小和她 同班。可是後來因為我怕犯錯，所以就特別小心，每天晚上一定會整理好書 包，出門前會再確認一次，以前的老師還說我很仔細，叫我當衛生股長。（訪 S01-130410-08）

感覺上，小珊現在就是個細心嚴謹的學生，凡事規行矩步、安不忘危，也不 多話，偽裝久了，小珊現在習慣小心地面對所有事。

另一個例子是小舞，七年級時隔壁班男同學罵明明是個三八和大醜女，小舞 認為好友受到欺負，一氣之下在網路上留言罵男同學，還寫下了髒話，她為自己 的正義感大感得意。

隔天早自習剛結束，她聽見廣播傳來她的名字。「訓導處的老師告訴我她看 過留言了，很不妥當，要我立刻刪掉，然後寫了一張紅單給我。」（訪 S01-130308-11）

紅單是晨曦國中處理學生偏差問題的一種表單，是粉紅色的，上面會有學生基本 資料及所犯過錯，研究者請教當時發紅單給她的老師，陳老師說：「大概會對七 成的學生有效，就是不常犯錯的那些；剩下三成，就…。」（非正式訪 130429）

陳老師停頓下來，微笑搖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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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收到紅單的小舞當時很擔心：

我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我怕被告，老師說紅單給我帶在身邊，隨時警告 自己要小心，不可以再犯，然後我就真的沒再犯了。（訪 S01-130308-11）

小舞在七年級時偶會說髒話，在那之後：

雖然紅單早已不見，但我真的記得不可以用髒話罵別人，至少在公開場合不 可以，其實我好幾次都差一點說出口，然後腦中會飄出一張紅單堵住我的嘴。

（訪 S01-130308-11、12）

不能罵人哦！忍住！小舞總是這樣想。

飛飛、小珊和小舞都因為害怕接受懲罰而努力偽裝自己，飛飛跟自己說「我

飛飛、小珊和小舞都因為害怕接受懲罰而努力偽裝自己，飛飛跟自己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