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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物件延伸到意象的經營

第三章 蘇童小說中的虛構舞台和意象描寫

第二節 蘇童的意象主義

二 從物件延伸到意象的經營

二 從物件延伸到意象的經營

個人認為,打從先鋒派時期開始,蘇童作品其實便有這樣的元素,但並不明顯,

誠如王干對其意象主義的描述:「蘇童前期的小說仍然過多地化用詩歌營造意象的方 式。107」;但到了後寫實主義,因為回歸到傳統的敘事結構,過於惹人注目的形式主 義的不再,反而使沿襲下來的意象處理得更細致,其運用得以清晰浮現。

他(蘇童)在小說反複出現「楓楊樹」、「罌粟」、「河流」、「乾草」、

「霧障」、「香椿樹」、「逃亡者」、「還鄉者」這樣帶有隱喻性的意象,旨 在由此反射出具有某種難以歸納的象徵意義……108

這樣的例子在文本當中俯拾即見,並不意外。除了王干所提過的那些意象,還有 比如說「刀」、「米」、「鞋」、「雨水」等引伸出來的意象和隱喻,程德培在〈逃 亡者蘇童的歲月〉一文中,甚至將這些物件形容為「可供紀念」的「物證」:「由於 蘇童的敘述最明顯的層次是回憶式的過去時態,所以,對可供紀念的物證的運用就變

                                                                                                               

104 蘇童:〈南方的墮落〉,《南方的墮落》,臺北市:遠流出版,1992,頁15

105 李振聲:〈讀蘇童〉,《蘇童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2007,頁257

106 蘇童:〈南方的墮落〉,《南方的墮落》,臺北市:遠流出版,1992,頁73

107 王干:〈蘇童意象〉,《蘇童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2007,頁332

108 王干:〈蘇童意象〉,《蘇童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2007,頁332

得勢在必行了。」109其中「鞋」是最為著跡的範例,幾乎稱得上是蘇童極愛用的慣性 道具。在〈飛越我的楓楊樹故鄉〉裡面么叔在河裡溺死時仍穿著的黑膠鞋:

據楓楊樹鄉親們說,他們沒有料到么叔會被河水淹死,後來見瘋女人穗子渾身 濕漉漉地往岸上爬,手裡舉著一隻烏黑髮亮的黑膠鞋,才知道出了事故。110 它不只在〈一九三四年的逃亡〉裡類近的角色狗崽身上出現:

那雙溫暖的膠鞋在他的幻覺中突然放大,他一陣欣喜把身子吊在娘的石磨上,

大喊一聲,『讓我爹買一雙膠鞋回家!』蔣氏看著兒子像一隻陀螺在磨盤上旋 轉,推磨的手卻著魔似地停不下來。在眩惑中蔣氏拍打兒子的屁股,喃喃地 說,『你去拾狗糞,拾了狗糞才有膠鞋穿。』111

另一篇早期作品《罌粟之家》裡,對土匪姜龍腳上的鞋的鏡頭特寫亦很著跡和署 心經營。起初是:「沉草頭一次看見姜龍的土匪。他們手持長槍騎在馬上,頭蒙黑布 罩,腳蹬紅麻鞋。他們英氣逼人使沉草很驚訝……」112而結局是:「他們朝血腥味濃 處走,看見山背上躺著三匹死馬和幾雙紅麻草鞋。岩石和乾草上淤著紫色的干血。秘 密嚮導說他聽見過火牛嶺的槍聲,他猜姜龍的土匪是往山南去了。」113印象難忘的另 一例子,是在「香椿樹街」系列的點題作品〈舒農〉裡,被河水淹死的情節以及對鞋 的描寫再度出現:

有一天舒農突發異想,他朝橋下灑了很多麵粉,然後專心地釣魚,他釣了很長 時間,猛然覺得鉤子沉了,他把鉤子提起來,發現釣上了一隻皮鞋。是一隻小 巧的丁字型女皮鞋,圍觀的人群中有人認識那只皮鞋,說那是涵麗跳河時穿的 皮鞋,舒農一下子就把皮鞋扔回河裡去了,他自言自語說:『倒霉。』114 甚至在《米》的故事裡,亦不難察覺這個常規道具的行蹤。主人公五龍第一次在 米店賺到工錢,便是去了買皮鞋,想要買鞋的莫名衝動跟〈一九三四年的逃亡〉狗崽 想要得到一雙黑膠鞋的情況完全一致,表達了對文明社會的嚮往,以及對階段觀念的 服從。

五龍抬起自己的腳,那兩隻黑膠鞋鞋尖上備有一個洞,露出兩顆黃白色的腳 趾,是馮老闆從床底下翻出來給他穿的。115

馮老闆微微皺著眉頭說,別瞎吵了,街坊鄰居聽到還以為什麼大事,綺雲你讓 他們去,這鞋是我讓織雲帶五龍買的。又對織雲說,買雙結實耐穿的,別買皮 鞋,他是干力氣活的人。116

                                                                                                               

109 程德培:〈逃亡者蘇童的歲月〉,《蘇童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2007,頁270

110 蘇童:〈飛越我的楓楊樹故鄉〉,《楓楊樹山歌》,中國:社會科學出版,2001,頁12

111 蘇童:〈一九三四年的逃亡〉,《楓楊樹山歌》,中國:社會科學出版,2001,頁39

112 蘇童:《罂粟之家》,上海:文藝出版,2004,頁46

113 蘇童:《罂粟之家》,上海:文藝出版,2004,頁91

114 蘇童:〈舒農〉,《紅粉》,臺北市:遠流出版,1991,頁251

115 蘇童:《米》,臺北市:遠流出版,1991,頁30

五龍當初從鄉下來到城市的時候,身上連鞋子都沒有,因此他養飽肚子之後第一 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買鞋,而且要買皮鞋:「老闆聽見他濁重的喘息聲,他把錢塞進 棉襖裡面朝門外走,猛然回頭說,我要重新買雙鞋,我就要買皮鞋,皮鞋。」117「馮 老闆看著他的背影愣了半天,幡然醒悟那句話的含義。帆布面鞋子和皮鞋。」118五龍 相信,要在城市生活,要穿好鞋,穿鞋子是一種身份的象徵,也是作為城市人的符號 記認。

皮鞋?他要皮鞋?馮老闆嘀咕著鎖上紅木錢箱,然後他抱著它朝後院走。綺雲 在廚房裡乒乒乓乓地剁白菜。馮老闆對著廚房說,你知道五龍幹什麼去了?他 去買皮鞋啦。說完自己笑起來。119

同樣的將鞋與城市的身份價值象徵連結在一起的意識,在短篇小說〈女孩為什麼 哭泣〉的主人公汝平身上亦見重複出現:

有一回他把腳上的皮鞋也輸掉了,上班時只能穿一雙拖鞋。這使他的上司很不 愉快,上司指著汝平的腳說,你應該注意點影響。汝平說,我沒有錢要不你借 我錢去買雙皮鞋?120

在這些細小物件所傳達的意象之上,程德培認為那「不僅使感情賴以寄生,而且 其本身也成了一種時間的態度。」121在逃亡者的時間經驗中,城市作為終點(同時又 是逃亡後的新的起點),可說是蘇童最有鮮明魅力,亦更巨大的意象經營。尤其是借 用物件意象以描寫香椿樹街這個舞台,則是相當豐富和結實的。從細小的蒼蠅到綿密 的河流(以及河流中的垃圾),充插於故事情節,幾乎都落在蘇童的意象布局當中。

比如蘇童就不只一次在作品中提到蒼蠅,跡近要將香椿樹街形容為一個蒼蠅之城。在

〈刺繡〉中便有這麼一段:

不,我要拍死它。簡少芬突然從姊姊手裡奪過蒲扇,她咬著牙將扇子朝蒼蠅揮 去,蒼蠅在屋內低低地盤旋著,最後終於飛向了窗外。簡少芬扔下扇子追了過 去,她對著窗外那個遠去的黑點罵了一句刺耳的髒話,X不死的爛X。122

而在〈南方的墮落〉中,又有類似的描寫:

我舉著一隻蒼蠅拍,在那些各式各樣的馬桶上亂拍一氣,結果很輕鬆地拍死了 另外95只蒼蠅,我完成了任務,如果我要超額完成也很容易,書院弄那裡的蒼 蠅多得不計其數,蔚為壯觀。 從一滴水中可以看見大海,後來我就列出了一道

                                                                                                               

116 蘇童:《米》,臺北市:遠流出版,1991,頁42

117 蘇童:《米》,臺北市:遠流出版,1991,頁50

118 蘇童:《米》,臺北市:遠流出版,1991,頁51

119 蘇童:《米》,臺北市:遠流出版,1991,頁52

120 蘇童:〈女孩為什麼哭泣〉:《南方的墮落》,臺北市:遠流出版,1992,頁138

121 程德培:〈逃亡者蘇童的歲月〉,《蘇童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2007,頁271

122 蘇童:〈刺繡〉,《南方的墮落》,臺北市:遠流出版,1992,頁50

富有哲理的公式:南方=書院弄=95只蒼蠅。公式是否成立,熟悉南方的人可 以參加討論。123

同樣地,河流的意象與城市的關係在蘇童的作品中是密不可分的。從早期的香椿 樹街系列作品〈舒農〉裡,便見蘇童很著力地經營兩者的連結:

印象中還有那條河。河橫貫香椿樹街,離十八號的門大約只有一米之距。我的 敘述中會重複出現這條河,也許並無意義,我說過這只是印象而已。124

房間裡湧出河水的濁重的氣息,舒農聞到了這種氣息,它讓人聯想起河上漂浮 的那些髒物。河就在窗下流著,河與窗隔這麼近,所以窗裡的氣味把河水染上 了,它們一樣對舒農構成了思維障礙。125

或在〈藍白染坊〉的場景描寫,節錄如下:

在霏霏雨絲中他們走過濕漉漉的城市,看見環城河的水位漲了好幾寸,城南低 窪的老街上有水流汩汩地蔓延,那水是濁黃的,以前從來沒見過。126

而在後期的蘇童作品中,雖然已不再留戀地利用「香椿樹」或「楓楊樹」這兩個 舞台,但故事所發生的背景不再一樣,意象的描寫卻仍然有著極高的一致性,例如在

《河岸》一書中,明顯便是以河流這個蘇童筆下時常刻畫的意象為題。王德威於台灣 版《河岸》的序文更稱:「蘇童對河流意象的迷戀其來有自。河是連結作家心目中

「南方」的動脈,深沉、混沌,神秘,穿鄉過鎮,流到不可知的遠方。河不受拘束,

有時氾濫,有時枯竭,莫測高深。」127

凡此種種,這些跨越「兩棵樹」在兩個故事舞台都共同出現的意象,正是往後章 節所觀察和分析的對象。

                                                                                                               

123 蘇童:〈南方的墮落〉,《南方的墮落》,臺北市:遠流出版,1992,頁96

124 蘇童:〈舒農〉,《紅粉》,臺北市:遠流出版,1991,頁203

125 蘇童:〈舒農〉,《紅粉》,臺北市:遠流出版,1991,頁203

126 蘇童:〈藍白染坊〉,《楓楊樹山歌》,中國:社會科學出版,2001,頁44

127 蘇童:《河岸》,臺北市:麥田出版,2009,頁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