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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X」為代詞的髒話

第五章 作為符號秩序的社會語言

第一節 語法的意象

二 以「X」為代詞的髒話

並不是真正的選擇,他不過是只能挑選跟隨哪一邊所代表的符號體系,是河流(父親 和船)的,還是充滿著革命語言及口號的母親和岸?他選擇了前者,但顯然易見,他 父親卻是被後者的符號體系所「流放」到河流的。

與庫東亮剛好相反的是,對父親庫文軒來說,岸上對他一生的批鬥、審判,以及 歷史身份的貶謫,才是意味著霸權的符號層。便如王德威曾言道:「蘇童對河流意象 的迷戀其來有自。河是連結作家心目中「南方」的動脈,深沉、混沌,神秘,穿鄉過 鎮,流到不可知的遠方。河不受拘束,有時氾濫,有時枯竭,莫測高深。相對於河的 是岸,那律法與文明的所在,限定河流走向的力量。」201因為有岸,所以有河。岸統 整了河流的走向,而被流放到船上的庫文軒,不就正是被岸上(社會語言)的律法與 文明所限定的結果嗎?

在這故事中,父親和河流相對於岸的相似性,在尾聲的部分便得到了儀式般的證 實。庫文軒最後選擇了投河自盡:「父親的左腳是赤腳,右腳還穿著一只海棉拖鞋,

我撲過去,只抓住父親的一只海棉拖鞋,我撲過去,只聽見了父親對我的最後一聲叮 囑,東亮,我下去了,你好好守著船,等著船隊回來!」202

二 以「X」為代詞的髒話

蘇童作品裡的髒話是有點兒過多的。個人認為,雖說那是一種寫實的描寫展現,

但手法上卻是明顯和刻意為之的,例如他經常在書寫髒話的時候打「X」。這種自我審 查和文本過濾的做法,真正的意圖與其表面的意義剛好相反。作者顯然不是因為那個 字太髒而要打「X」,而正正是因為「X」這個空洞的詞彙比任何髒字都更赤裸,亦更 純粹地作為一個意無所指的表記,它並沒有突顯到那句髒話的髒,但一個從不說髒話 的人突然說髒話,反而藉此突顯了符號秩序的構成——就好像是《一九八四》裡假設 新話有朝一天會取代老話這樣的奇幻設定,以一種寫實主義的姿態出現。

在蘇童香椿樹街系列的短篇小說〈刺繡〉裡面,便是以髒話作為符號秩序的一種 意象。

整條香椿樹街的居民都知道簡少貞和簡少芬從未婚嫁,多少年來姊妹兩一直離 群索居在醬園的樓上。203

簡氏姊妹當然不是從來都不說話,或不曉得說話,但她們兩人深居簡出與世無 爭,因此,尤其是與醬店的顧雅仙等女人經常口角互罵相比,她們顯得猶如啞巴般優 雅、撲素。最大的對比就是她們兩姊妹都沒有沾染到任何說髒話的習慣,而髒話有如 新話似的突如其來出現在主人公簡氏姊妹身上。

                                                                                                               

201 蘇童:《河岸》,臺北市:麥田出版,2009,頁7

202 蘇童:《河岸》,臺北市:麥田出版,2009,頁329

203 蘇童:〈刺繡〉,《南方的墮落》,臺北市:遠流出版,1992,頁12

〈刺繡〉的故事分成兩個不同的部分,故事情節分開進行,直到最後結合為一。

第一部分是講述簡少芬和簡少貞兩姊妹的隱居生活,而第二部分則是講述在醬園打工 的三個女人:顧雅仙、栗美仙、杭素玉,她們之間所發生的日常糾紛。劇情最初的展 開,乃是由於顧雅仙想找簡少芬幫忙做刺繡,從此兩個部分的人物和情節便開始有所 交匯,顧雅仙等人介入了簡少芬和簡少貞的生活,而簡氏姊妹也同時參與了顧雅仙等 人的爭執。

在故事中總是撩事鬥非的三個女人,顧雅仙、栗美仙、杭素玉,對簡氏姊妹來說 既代表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意思其實即是符號社會,她們三個的角色和情 節都代表了符號層。在故事的尾聲,簡少芬嫁人以後性情大變,而簡少貞則在家中自 殺身亡,儼如兩瘋婦。當然,其中戲劇性的經營甚為濃厚,若除去情節,其實只是因 為與她們以前隱居的個性反差太大,所以後來才有瘋掉的感覺,換個角度來說,她們 是變成正常地瘋掉的人,也就是變成正常的人——獲得符號層認同之下的主體。

若仔細分析〈刺繡〉的情節,則不難發現整篇故事其實是由簡氏姊妹所遭遇的兩 次符號層的「進入」所組成的。第一次「進入」的方式如同上一段所指,是從顧雅仙 在偶然情況之下找簡少芬而開始的,這裡出現一個滿有象徵意味的動作,就是顧雅仙 屢次推開了簡氏姊妹從來沒有讓人進來過的家門,確切地進入了簡少芬的生活:「顧 雅仙先是在簡家的小門上敲了一陣,沒人下樓開門,她就從醬園裡繞過去,打開了素 日封死的那扇門,直接站在天井裡對著樓上喊。」204然後藉著這次做刺繡的機緣,顧 雅仙便邀請簡少芬去喝她家親戚的喜酒(真相卻是想替她做媒人找丈夫):

你以為那喜酒是隨便喝的嗎?你要去就要送禮的,我生來就討厭這種拉拉扯扯 的應酬,什麼喜酒喪酒的?都是想從別人別袋裡撈錢。

她說不收我的禮。如果一定要送就送吧,我去時帶上十元錢好了。簡少芬怏怏 不樂地說。

不興那樣送禮的。要送就要趕在婚宴前送,否則人家拿了你錢背後還要罵你,

簡少貞在床上窸窸窣窣地穿衣服,語調中帶有明顯的慍怒。她說,你非要喝那 喜酒就去喝吧,不過你趁早把錢送給人家,人家等著呢。205

因此,禮儀、禁忌、婚姻等符號體制便這樣因為顧雅仙到造訪而同時「進入」了 簡少芬的家門,換而言之,是簡少芬進入了符號層的領域中。符號層由語言結構組 成,而簡少芬與顧雅仙接觸後,按她自己的說法,正是不知怎的便學會了罵髒話:

不,我要拍死它。簡少芬突然從姊姊手裡奪過蒲扇,她咬著牙將扇子朝蒼蠅揮 去,蒼蠅在屋內低低地盤旋著,最後終於飛向了窗外。簡少芬扔下扇子追了過 去,她對著窗外那個遠去的黑點罵了一句刺耳的髒話,X不死的爛X。…… 真丟 人,你罵這樣的髒話,簡少貞的嘴角浮出一絲譏諷的微笑,她說,你現在跟醬 園的那幫女人一模一樣,這種髒話你怎麼說得出口?206

                                                                                                               

204 蘇童:〈刺繡〉,《南方的墮落》,臺北市:遠流出版,1992,頁41

205 蘇童:〈刺繡〉,《南方的墮落》,臺北市:遠流出版,1992,頁39

206 蘇童:〈刺繡〉,《南方的墮落》,臺北市:遠流出版,1992,頁50-51

姊姊簡少貞覺得她是被顧雅仙等來自醬園(符號層)的人同化而墮落了,所以才 會將髒話斥之於口,而無論是否墮落,被同化這想法是準確的。到後來簡少貞自殺故 世,其時簡少芬已嫁為人婦,經已說得一口俐落的髒話:「顧雅仙猛然聽見簡少芬說 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話,她說,這個神經病的老X,死也不肯好好的死去,死了還要拖累 別人。這句話聽起來非常熟悉,但顧雅仙不相信她出自簡少芬之口,顧雅仙不相信短 短半年之內,簡少芬竟然起了如此驚人的變化。」207看似墮落或瘋掉的簡少芬,事實 上卻是一個受到符號層支配而懂得罵髒話的正常人。以轉變、蛻變(或某意義上的墮 落)成一個會說髒話的人來形容符號層的進入也許不夠準確描述符號層的特質,而應 該設想成:當顧雅仙甫一打開簡少芬的家門,交談一旦出現,簡少芬便已經是個滿口 髒話的女人。

而值得注意的是,若代表著符號語言的髒話「X」字以一個具體的意象來呈現,相 信是那隻飛進了她家裡的蒼蠅。

其中一個導致蘇童的意象書寫帶有灰暗色調的原因,是由於他慣常特寫的物件都 是諸如烏鴉、鏽鐵、嘔吐物、保險套和蒼蠅等。作為其中一件含有隱喻色彩的蒼蠅,

指涉著城市帶來的壓迫,或髒話所延伸出的一套語言制度,同時亦是南方都市的意象 物,腐敗而充滿魅力的象徵。除了在〈刺繡〉中,蒼蠅隨著顧雅仙(都來自醬園——

符號層)的到訪而同時進入簡少芬的家門:「天氣時陰時晴,又是南方的梅雨季節 了,從街角垃圾堆產生的蒼蠅一路追逐著空氣中醬製品和鹹魚的氣味,嗡嗡地倒入醬 園來。」208另外在短篇小說〈南方的墮落〉裡,同樣有類似關於蒼蠅的描寫:「我從 來沒有如此深情地描摹我出生的香椿樹街,歌頌一條蒼白的缺乏人情味的石玷路面,

歌頌兩排無始無終的破舊醜陋的舊式民房,歌頌街上蒼蠅飛來飛去帶有霉菌味的空 氣,歌頌出沒在黑洞洞的窗口裡的那些體形矮小面容猥瑣的街坊鄰居。」209而南方都 市與蒼蠅之間完全相等的關係,以下這段文子則可佐證:

我上學的時候老師曾佈置一項愛國衛生任務,每人必須向學校上繳100只蒼蠅屍 體,我沒有辦法,在家裡只殺掉了五隻蒼蠅,就跑到書院弄弄口去找。我舉著 一隻蒼蠅拍,在那些各式各樣的馬桶上亂拍一氣,結果很輕鬆地拍死了另外95 只蒼蠅,我完成了任務,如果我要超額完成也很容易,書院弄那裡的蒼蠅多得 不計其數,蔚為壯觀。

從一滴水中可以看見大海,後來我就列出了一道富有哲理的公式:

南方=書院弄=95只蒼蠅

公式是否成立,熟悉南方的人可以參加討論。210

至於同樣是進入了簡氏姊妹從來沒有讓人進來過的家門,即第二次有「外界之 物」闖進這幽閉門戶的,其實是一把剪刀,是杭素玉的剪刀。話說栗美仙與杭素玉於 店內發生爭執,杭素玉憤然提起剪刀,說要剪下栗美仙的舌頭:「人們從街上擁進醬                                                                                                                

207 蘇童:〈刺繡〉,《南方的墮落》,臺北市:遠流出版,1992,頁68

208 蘇童:〈刺繡〉,《南方的墮落》,臺北市:遠流出版,1992,頁13

209 蘇童:〈南方的墮落〉,《南方的墮落》,臺北市:遠流出版,1992,頁73

210 蘇童:〈南方的墮落〉,《南方的墮落》,臺北市:遠流出版,1992,頁96

園,阻擋了老宋夫婦對栗美仙的襲擊。有人從杭素玉手中搶下那把鋒利的剪刀,從倉

園,阻擋了老宋夫婦對栗美仙的襲擊。有人從杭素玉手中搶下那把鋒利的剪刀,從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