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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研究動機及目的

第一節 研究動機及目的

在中國八十年代中期,承自西方現代派文學及批評理論的大量入滲,以及對於中 國傳統的文學觀念、閱讀習慣和審美經驗的質疑,對新一代中國作家帶來了劃時代性 的衝擊。叛離傳統而獨立,具備文體自覺實驗性的新潮小說頓然引領了創作潮流,以 馬原、莫言、殘雪、扎西達娃、格非、余華、北村、蘇童等人為首的青年小說家,正 是當代中國先鋒派作家的領軍人物。先鋒派小說在文本的表象層面上轉向了對敘事形 式和語言技巧的展示,而這種對藝術觀念的破壞性追求,使先鋒派小說帶有濃厚的後 設、形式主義或結構主義的實驗色彩。

然而,作為先鋒派小說代表作家的蘇童,若是僅以先鋒派的風格概述其創作成就 顯然並不全面,亦未反映出他的真實風格:「他的文學技巧試驗就像某種宣洩,一旦 釋放了那種情緒便『迅速歸於平靜』。」1在蘇童一鳴驚人最廣為讀者熟知的短篇小說

〈妻妾成群〉,即往後改編為張藝謀電影作品《大紅燈籠高高掛》裡面,從早期(先 鋒派時期)的〈一九三年四的逃亡〉內隨意轉用視角的「不定敘事」2,那個標誌著實 驗小說形式主義的「我」有如曇花一現,經已蛻變成「他」這個純樸的第三人稱,從 繁到簡,作為先鋒派的實驗色彩以及艱澀疏離的態度,已然內化並有回歸到傳統敘事 的意向:

在《妻妾成群》等小說中,蘇童幾乎全部采用順敘這一傳統而古老的敘事方 式,很少出現那種顛來倒去的閃回、鑲嵌、嫁接等錯位,換位的變形蒙太奇手 法,時間是一維的,空間是封閉的,敘述視角也是極其單純。3

但與之同時,只以敘事文本的脈絡來討論蘇童的作品,則這個維度始終無法觸及 藏於其成熟筆跡下的,具有隱喻色彩的內核。在八十年代尾聲,實驗小說的發展同樣 到達末期,蘇童正是其中一批將實驗鋒芒內斂的作家,轉而蛻變成新寫實小說的創 作。蘇童作品總是帶有一種內外不一的層次感,從改編作品搬上銀幕大獲好評而作者 本人卻又兼備先鋒派代表人物的風範,足以觀證這個面向。與其說是從形式主義的激 進回歸到故事性的樸實經營,倒不如說是投入到機智的意象經營。它表面上精準地描 繪著與讀者親近、熟悉而動人的情節,比如在《米》裡面五龍從一個苦力打拼成財閥 的經歷,在〈婦女生活〉展露的三代母女之間的愛恨情仇,或是在一系列舊城少年作 品中所刻劃的城市面貌;但它骨子裡始終裹著數顆冰冷而畸型,不易閱讀拆解的硬核 意象,它們總是零星散落在作品的周遭,連接受讀者投入注視的文本,呈現能夠被廣 泛流播但同時擁有被深入挖探的本質。因此有學者認為,蘇童的書寫某程度上是拯救 了不能避免走向滅亡的先鋒派小說:「儘管蘇童自己不承認,但我仍然認為是他挽救                                                                                                                

1 汪政、何平:《蘇童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2007,頁523

2 張亞松:〈魅力之源:飛翔與失落〉,《蘇童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2007,頁351

3 汪政、何平:《蘇童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2007,頁331

了先鋒派」4,是「以轉向的姿態完成了歷史定格。」5他的小說,如同他其中一篇作品

《蛇為什麼會飛》的書題,既有蛇的意象的閱讀誘惑和吸引力,同時擁有蛇在飛行的 深度隱喻色彩。因此,要整體地討論蘇童的作品,並不能僅聚焦在早期作品那突出的 實驗性,這形式上的鋒芒雖然耀眼,但不能全面覆蓋所有作品。而換個角度說,在論 及蘇童其後離開先鋒派色彩的作品中,同樣不能忽略的是作者曾經具有實驗小說之面 向的背景,而只停留在作品選材、行文風格和故事內容上的分析。

如果要在字裡行間舉出一個最具有蘇童作品泛性的標誌記號,就是一些聚焦在特 定物件上的意象描寫。不少學者如陳曉明、張學昕、王干等人在評述時都普遍以「意 象主義」來形容蘇童獨特的寫作癖好,從閱讀的觀感,這些有如定焦鏡頭落在物件上 的描寫,總是著墨甚多施以很大的力度來塑造隱喻式的意象,是作者本人的著意經 營,而且不但恆常為之,甚至散見於不同的作品。這些意象表現又以關乎到跨文本的 物件(在不同故事裡重複出現)之意象最為突出,比如說,在《河岸》、〈舒農〉等 作品出現過的河流意象、還有〈一九三四年的逃亡〉與《米》等作品都重複出現的 鞋、刀等物件。這些物件有部分是帶有明確象徵意味的,但蘇童的筆鋒素以冷靜、平 淡與沉實見稱,其象徵性並不如張藝謀的《大紅燈籠高高掛》那門第陰森獨掛滿園紅 燈籠般華麗張揚的渲染色彩,反而像極是原著小說〈妻妾成群〉裡,雁兒偷偷收起來 的紙紮公仔和丟在馬桶裡的草紙:

她找到一柄刷子,皺緊了鼻子去撥那團草紙,草紙攤開後原形畢露,上面有一 個模糊的女人,雖然被水洇爛了,但草紙上的女人卻一眼就能分辨,而且是用 黑紅色的不知什麼血畫的。頌蓮明白,畫的又是她,雁兒又換了個法子偷偷對 她進行惡咒。她巴望我死,她把我扔在馬桶裡。頌蓮渾身顫抖著把那張草紙撈 起來,她一點也不嫌髒了,渾身的血液都被雁兒的惡行點得火燒火燎。6

頌蓮打從一開始嫁到陳家便不明所以地曉得雁兒要陷害自己,這被害妄想一直尋 找證物來支持,愈是找不到,危機感卻愈是濃烈,延伸到她在陳家活得步步驚心,總 覺得受到排斥。而最終,她在馬桶下的髒物裡找到這個讀者渴望已久的關鍵證物,真 正的狀況剛好相反,讀者跟隨作者的描述鋪排,其實早已曉得雁兒是要陷害頌蓮的,

定必是收藏在某處,將在某個時候被揭發。難道不正是希治閣向讀者事先張揚的懸疑 理論?在《蛇為什麼會飛》的故事裡情況類近,作品開首便事先將描寫焦點投放在車 站廣場的世紀鐘之上,而梁堅果然是在世紀鐘跳下來自殺,應驗了讀者焦躁的期待:

人們萬萬沒想到那個人不用降落傘,他起跳的姿勢好像是一個跳水運動員的姿 勢,可廣場上的二十多個人都是普通人,不是什麼裁判員,他們驚叫著同時蒙 住了自己的眼睛。7

無容置疑的是蘇童精緻地調動、利用以至耍弄物件以推進情節和吸引讀者注意力 的能力,以及這種寫作慣性。正如學者對其作品的一些評價:「意象在蘇童許多小說

                                                                                                               

4 汪政、何平:《蘇童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2007,頁304

5 汪政、何平:《蘇童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2007,頁516

6 蘇童:《妻妾成群》,臺北市:遠流出版,2003,頁203

7 蘇童:《蛇為什麼會飛》,臺北市:一方出版,2002,頁58

中大量存在而且提升著他小說表現的力度。」8如果將蘇童的故事切開,將發現它是受 到眾多「物件——意象」的牽引組織而成,比如在〈一九三四年的逃亡〉裡其舅父狗 崽的少年成長故事恰是一例,便是從狗的糞便,到一雙膠鞋,再到財主陳文治盛載男 性精液的白玉瓶,然後到父親的竹刀,這樣從一件道具到一件道具的完成。

而另外一種模式,是突然出現一些物件既阻攔又觸發情節,其中一個能夠表達這 狀況的例子,是〈飛越我的楓楊樹故鄉〉裡面,主角么叔的黑膠鞋:「一九五六年傳 來鄉下么叔的死訊,說他死在老家那條河裡。死的時候全身赤裸腳上留有一雙黑膠 鞋。」9在僅六千餘字的短篇小說裡,黑膠鞋便出現了十七次,它的出現壟斷了文本後 續的脈落。描寫燮王端白的《我的帝王生涯》便有這麼一段情節,端白殺了太醫楊 棟,砍了頭,剝了皮,而楊棟的人皮有一天突然變成恐怖之物蓋在端白的龍輦篷頂 上:「人皮墜落時憤怒的形狀以及砰然炸響的聲音,給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10,而 這個突然的驚嚇,暗示端白過份沉醉在帝王生活而猛然接收到亡國警號的意味是相當 明顯的。蘇童的作品鮮少出現懸疑情節,平實始終是主要的色調,但在寫作手法上確 有此痕跡(聞說本人亦甚鍾情於偵探小說)。讀者如同在〈妻妾成群〉裡等待頌蓮找 出雁兒詛咒自己的證物,在《蛇為什麼會飛》裡等待世紀鐘將要發生的事情,皆等待 著端白在第二章的末段終於成為亡國之君,應驗了從第一章開始便不厭其煩無數次反 覆唸唱的預言:「秋深了,燮國的災難快降臨了!」11「便壺碎了,燮國的災難就要降 臨了! 」12「孫信(老太監)既死,燮國的災難就要降臨了!」13。在故事裡交接地出 現的死鳥、白色小鬼、美麗紙人等等象徵亡國之物一再出現並累積,正是呼應這亡國 倒數的情節演進。

從早期作品《罂粟之家》裡罂粟所代表的糾纏著主角劉沉草的父親——家族之 名,到其後的《米》裡喜歡將米塞進女人子宮的五龍,以及在《河岸》中被流放到河 流上生活的庫氏父子,故事始末的點題物件——罂粟花、米、河水,它們都圈起了巨 大的意象。從更宏觀的角度來看,蘇童的很多作品甚至正是圍繞著一件關鍵道具而開 展的,最能表現這種特色的,則屬於較近期的作品《碧奴》。《碧奴》延續了蘇童過 去在《武則天》、《我的帝王生涯》的作品所嘗試的歷史重構,而《碧奴》其實即家 傳戶曉的中國民間傳奇——孟姜女哭崩長城的故事新編。

不難理解蘇童之所以認為《碧奴》是他迄今最滿意的作品,更在他以往一直自評 極高的《罂粟之家》之上。雖然近著《碧奴》的舞台並非蘇童甚具個人特色的「香椿

不難理解蘇童之所以認為《碧奴》是他迄今最滿意的作品,更在他以往一直自評 極高的《罂粟之家》之上。雖然近著《碧奴》的舞台並非蘇童甚具個人特色的「香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