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南宋騷體賦植物意象體現的宋型文化
一、 思考上議論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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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嚴羽在《滄浪詩話・詩辨》對宋文學的見解為：「以議論為詩，以才學 為詩，以是為詩，夫豈不工，終非古人之詩也。」宋代以議論、才學與古詩相別，
今人林天祥認為宋文學之議論，最具特色者，莫過於翻案。303錢鍾書對於「翻案」
詮解至詳，他認為：「有兩言於此，世人皆以為其意相同相合……，翻案語中則 同者異而合者皆矣。……又有兩言於此，世人皆以為其意相違反……，翻案語中 則違者諧而反者合矣。……復有兩言于此，一正一負，世人皆以為相仇相克…，
冤親詞乃和解而無間矣。」304可見翻案即一種自出新義，對傳統價值提出求新求 變的器識。如上節南宋騷體賦以植物為考察的主題分類，以玄思類為最多，也可 看出如此傾向。
謝逸〈弔槁杉賦〉序文引莊子，對莊子文意做兩層翻轉。第一層是「世莫不 幸其生，而玆獨幸其死」，翻轉莊子典故，莊子論樹不材無用故能免禍，305此與 眾人幸生惡死觀念一樣，作者卻反而幸其死；第二層是「孰謂世之人死而可以免 禍耶？」306此次翻轉又運用莊子典故，大而無用故被伐去，推翻前述無用之為大 用的觀點。
宗澤〈古楠賦〉，宗澤首先化身為客為楠抱屈。「以五大夫之號而封『松』」、
「以封國之瑞而翦『桐』」、「以『甘棠』之蔽芾，流詠於《國風》」；再以器物為 例，若得良工則「用之為『棟梁』」、「用之為『舟楫』」、「用之為『宗廟社稷之器』」。 為流落窮山之地，不能為朝堂之器的楠抱屈。卻又以楠因高壽慣見興衰成敗，「春 兮秋兮，吾不知代謝之有期，漢兮唐兮，吾不知興亡之幾時。」故其於己不免有 甚姓之感，認為「斧斤之害，亦幸不罹。」表現老莊一任自在，保全長生的瀟灑。
然第三層次仍回扣宗澤之嘆，楠問宗澤「使子處此，復兮以為？吾非不知強自取 藏器以待時而動，老當益壯，自任以天下之重。」再借楠之語說其心志。如此自
303 林天祥：《北宋詠物賦研究》﹙台北：萬卷樓出版社，2004 年﹚，頁 204。
304 錢鍾書：《管錐編》〈論翻案〉﹙台北：書林出版社，1990 年﹚。
305 （清）郭慶藩：《校正莊子集釋・山木第二十》﹙台北：世界書局，1962 年﹚，頁 667。《莊子》
原文：「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茂林，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問其故曰：『无所可用。』莊 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
306 曾棗莊、吳洪澤主編：《宋代辭賦全編》﹙四川：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年﹚，頁 2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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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證自翻轉，來往數番，頗有魏晉玄學清談思辨之風。
方回〈愛連堂雙蓮賦〉則翻轉了對物性的聯想，一般論蓮，都因其「脂塗粉 傳」而詠其「婦容之美」，方回則提出獨特觀點，連婦德典型「娥皇女英」都不 足以闡述蓮乃花中君子的高雅形象，而要以「大丈夫賦蓮，不然，何以謂之花君 子？」對前人物性象徵勇於翻案，亦見於薛季宣〈靈芝賦〉審問祥瑞的意義，說 明治道在人不在天。
二、環境上天人一體
（一）受氣而生
氣一詞可指多種向度，氣可以是人的精神狀況，如孟子重視養浩然正氣，也 可以是文學批評的標準，如論建安文學志深而筆長，梗概而多氣。氣與道的關係 在唐代古文家筆下為常為脫離作家而普遍存在之物，甚至把天地共有之氣，引入 文論之中。307曾丰〈海柏賦〉提及「有木名榆，受氣玉衡，詹哉彼柏，星氣蒸也」
308說明益壽公得長壽之精，乃得之於氣。廖行之〈巖桂賦〉「秋氣之清，萬殊稟 成，斂英華與品彙，孕精粹為桂根」309亦含有萬物受氣而生的宇宙觀，李曾伯〈巖 桂賦〉亦言「稟四氣以相生，出千林而曰桂」、310謝逸〈弔稿杉賦〉「稟受殊氣兮，
土地異宜」。311可見宋人受理學影響，以氣化流行為彼我相類的生化基礎。
（二）水石相生
張耒〈石昌蒲賦〉言石菖蒲之生長環境為「老石嶙峋，金鐵貞兮」、312「浮 雲所根，氣潛蒸兮」、313「下漱冽泉，玉鏘鳴兮」，314特重水石相生，宋代是水的
307 副島一郎：《氣與士風—唐宋古文的進程與背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頁 35。
該文引天寶十三年玄經科出身的獨孤及評李華文章：「其偉詞麗藻，則和氣之餘」。作者評述：「若 考慮獨孤及的學術素養，以及和氣一語的普遍用法，即意謂化生萬物的祥瑞之氣，那麼此處的和 氣也可能含有那種道教的色彩。」
308 曾棗莊、吳洪澤主編：《宋代辭賦全編》﹙四川：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年﹚，頁 2630。
309 曾棗莊、吳洪澤主編：《宋代辭賦全編》﹙四川：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年﹚，頁 2634。
310 曾棗莊、吳洪澤主編：《宋代辭賦全編》﹙四川：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年﹚，頁 2634。
311 曾棗莊、吳洪澤主編：《宋代辭賦全編》﹙四川：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年﹚，頁 2631。
312 曾棗莊、吳洪澤主編：《宋代辭賦全編》﹙四川：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年﹚，頁 2579。
313 曾棗莊、吳洪澤主編：《宋代辭賦全編》﹙四川：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年﹚，頁 2579。
314 曾棗莊、吳洪澤主編：《宋代辭賦全編》﹙四川：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年﹚，頁 2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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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現被移於「版曹前廳」，如賦開端吟詠桂根植巖上，在秋中獨占姿色，然而
「迺移植於帝香」，移植使之使之從「小山叢生而寄興」轉而「墨客一枝而寄懷」。 李綱〈幽蘭賦〉亦將蘭移植「置於軒庭房室之間」，然移入室內「華益鮮而香益 微」，花仍豔但香味卻消散。 李綱〈含笑花賦〉則論含笑花被從南國移植到玉堂 之中，違其本性。
樊美筠在〈中國古典美學中的「生態意識」〉324論及古代園林建築中，「借景」
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則，即將居處戶外的自然景色納入室內，打通人為建築和外在 自然的藩籬，使居住者的目光得以觀賞廣闊的生命景致。且主動追求自然，如種 花、栽松、築台…等，無一不是邀請自然進入他們的生活與生命之中。林文月認 為「齊梁之後，詩人們的興趣和寫作對象，卻由室外的大自然轉向室內，於是景 象變小了，視野縮短了。庭園花木和室內陳設，取代了巍峨的山和浩瀚的江，詩 給人的感受，也不再是雄偉悠遠的，而是玲瓏精緻的。」325如此纖細精致的審美，
正符合宋人本色，如景遐東云：「江南文化的剛性特徵與柔性特徵是並存的兩方 面，早期剛性特徵顯著一點，魏晉以後柔性顯著一點。以往研究者往往較多論及 江南文化的柔性特徵，並認為江南文化在魏晉以後完全失去勇悍的剛性特徵，這 是值得商榷的。江南文化表現出全面的細、柔恐怕要等到宋代以後，尤其是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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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活上重視實用
屈賦原就以一連串的香草意象，自成文學系統，或借服飾、服食求仙、男 女贈物前後呼應。327考察陳素貞在《北宋文人的飲食書寫》中列出的宋代飲食詠 物詩，食餚加工類有漬梅、果部有荔枝、藥部有芝、蘭、朮、人參、菖蒲。328 與騷體賦植物意象頗有重疊之處。如王炎論石昌蒲具有藥用功能「方士者流，言
324 收錄於《哲學與文化》（第 28 卷第 9 期，2001 年），頁 792。
325 〈南朝宮體詩研究〉收錄於《文史哲學報第十五期》
326 景遐東：《江南文化與唐代文學研究》﹙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年﹚頁 60 。
327 吳旻旻：《香草美人文學傳統》﹙台北：里仁書局，2006 年﹚，頁 29。
328 陳素貞：《北宋文人的飲食書寫》﹙台北：大安出版社，2007 年﹚，頁 803-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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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飡兮」，序文亦言其功能「醫經論可以延年，可以成仙，第人取而食之」。在賦 中吟詠植物食用、藥用功能者最為多數，此或與宋人心靈層次相關，陳素貞認為
「追求蔬食，一向被當成一種象徵苦行寡欲與清高心理，而宋代蔬食戒殺的思 想，除了與宗教、悲憫、省欲去奓等理念密切相關外，真正反映的，卻是他們在 宦途中，無力不安的遷謫處境，蓋富貴如浮雲，名位難長久，在驟變的時空中，
淡雅的生活反而是維繫心靈意志，永恆不變的靈藥。」329
除了飲食藥用，賦中可見植物在衣著配帶、沐浴馨香的功能，如李綱〈幽蘭 賦〉論蘭可食、洗、佩帶、農事之具，故其「蒸以為藉，沐以為湯，紉以為佩，
刈以為防。」高似孫〈幽蘭賦〉亦云蘭資沐浴「勺明水比薦芳兮，三沐浴乎清瀾」， 李洪〈哀巖桂賦〉，言桂之其功用可以聞香飲露、佩服薰沐，秋蘭可以為配，但 薔薇卻自鄙陋。「能吸墜露嗅其菁英，展祴衣而收其荂蘂。或佩服以配秋蘭之紉，
或薰沐以陋薔薇之水。」除此之外尚可調筆，如李綱〈幽蘭賦〉序言至秋始華，
如《楚辭》之所賦，其華似菊，而色微紫，其香似春蘭而加芳，食之味尤辛，可 以調笔。」其他生活器物的製作，亦可見於謝過〈竹夫人賦〉，匠石認為竹乃「良 材」，於是「伐以斯棘之斧，運以斲泥之斤，製而為器。」。以棟樑、舟航自許，
如謝逸〈弔槁杉賦〉「斲為棟樑兮，負殿堂而不攲；刳為舟航兮，觸風波而不危」。
四、價值上三教合一
黃永武言：「詠物的詩，對所有的物都有一種特別的看法，這看法像是充分 自由的，詩可以無拘無束的任意揮寫，其實每一種看法，無不以龐大的民族文化 為其背景，這文化往往顯示出千百年來以此一民族共通的理念。」330在騷體賦植 物意象中可以看見儒釋道在士人身上自然流露，如曾丰〈海柏賦〉寫「南極星，
老人明，稅層霄，墜重冥，化作石質，流為柏形。」331南極老人星，落化為流星 為柏樹，本身極充滿神秘氛圍，觀後文「泥丸丹田」、「還孩反嬰」、「忘其為長生」，
329 陳素貞：《北宋文人的飲食書寫》﹙台北：大安出版社，2007 年﹚，頁 595。
330 黃永武：《中國詩學思想篇》﹙台北：巨流出版社，1979 年﹚，頁 35。
331 曾棗莊、吳洪澤主編：《宋代辭賦全編》﹙四川：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年﹚，頁 2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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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本文借物寫遊仙、養生，瀰漫道教修養長生的術語，如此求仙之論，尚見乎王 炎〈石昌蒲賦〉「方士者流，言可飡兮」、謝逸〈弔稿杉賦〉序文點出杉所處之地 在「臨川崇真觀」，杉著根處於道教之地，故其後言亦充滿道教長生想像「俗傳 魏晉大夫學老子術於此，手植於庭」，因此杉木物狀在此神秘氛圍中，亦奇特的 死而不僵，槁而不墮，故其「歲久槁死，而枝幹不墮。」。范浚〈甘菊賦〉莊子
則本文借物寫遊仙、養生，瀰漫道教修養長生的術語，如此求仙之論，尚見乎王 炎〈石昌蒲賦〉「方士者流，言可飡兮」、謝逸〈弔稿杉賦〉序文點出杉所處之地 在「臨川崇真觀」，杉著根處於道教之地，故其後言亦充滿道教長生想像「俗傳 魏晉大夫學老子術於此，手植於庭」，因此杉木物狀在此神秘氛圍中，亦奇特的 死而不僵，槁而不墮，故其「歲久槁死，而枝幹不墮。」。范浚〈甘菊賦〉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