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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追尋本真性的旅程

第二節 本真性的歷史源頭

如同本章一開始所提到的,本真性無論是在哲學史上還是在其他學科領域的 發展上,都來得太晚。嚴格來說,如果真的要回溯它的歷史,那還未滿一百年。

然而本真性也不是一個忽然間蹦出來的概念,它具有部分早期個人主義的特徵,

例 如 Descartes 式 的 「 疏 離 的 理 性 個 人 主 義 」( individualism of disengaged rationality),或者是J. Locke 式的、個人意志優先於社會責任的「政治個人主義」

(political individualism)。而另一方面,本真性卻也具有浪漫時期(Romantic period)

的性格,批判個人主義的疏離理性與切除社群連結的「原子主義」(atomism)

(Taylor, 1991: 25)。因此雖然本真性表面上「年資尚淺」,但其在思想史上的萌 芽卻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紀。再加上,如果酒神教育的立場是重視脈絡化的連結,

而與日神的「個體原則」(principium individuationis)對立,那麼瞭解其來源更是 一件必要的工作。

(一)浪漫主義

一 般 探 討 本 真 性 的 文 獻 , 都 會 從 啟 蒙 所 引 起 的 反 彈 波 浪 ─ 浪 漫 主 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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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manticism)─談起(Trilling, 1972; Talylor, 1991; Varga & Guignon, 2014;

Thompson, 2015)。啟蒙時代的計劃是要將人類知識從偏見與幻覺中解放出來,打 破傳統認為大自然能夠提供生命指引的觀念。在啟蒙觀點下,世界本身是沒有價 值性的(value-free),而價值都只是人類欲望和情感的投射(projection)。而挑戰 這種科學世界觀的浪漫主義,便批評啟蒙理性令人喪失了生命中最原始的統合性

(unity)與整體性(wholeness)。如果僅僅將大自然視為感官知覺的對象,而且 還是人為了追求利益而被操控的對象,那麼人就與大自然「切斷」了關係,無法

「回家」。更糟的是,理性與情感的嚴格區分令人感到內在的分裂與不安(Guignon, 2004)。

不過浪漫主義並不是我們探究的重點所在,因此如果要簡單地說其與本真性 有什麼根源性的連結的話,那麼大約可以疏理出三個特徵(Guignon, 2004: 51)。

第一,浪漫主義試圖恢復在現代性興起後,人類喪失的生命統合性與整體性。第 二,他們相信真正的「真理」不是仰賴理性反思和科學方法來獲得,而是要透過 完全沉浸在屬於人的最深層的感受。第三,浪漫主義預設了「自我」是在一切現 實中與一切的經驗中,最高也最廣博的存在。德國詩人 F. Hölderlin 的書信體小 說《許佩里翁或希臘隱士》(Hyperion oder Der Eremit in Griechenland)可說是代 表之作,內容講述來自希臘的Hyperion,在經過西歐的遊歷與文化陶冶後回到了 希臘,卻發現自己已經與故鄉格格不入,而與他的好友Bellarmin 通信訴說煩惱。

在Hyperion 寫給 Bellarmin 的信中,充分展現了他對自己竟然失去那種原初 的「合一」(Oneness)的經驗的鄉愁渴望。相較於西歐現代性的理性主義與機械 化,Hyperion 更加渴望的是與萬物的連結:

與萬物合一,這才是神聖的生命,人類的天堂。與一切生命合而為一,

在受祝福的忘我當中回到大自然的全部,這是思想與喜悅的高峰,永恆 的山巔,永恆休息之處(Hölderlin, 1770: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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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原初的整體生命經驗中,只存在著新生的存有的年輕氣息。可是一旦 他涉入了反思,這種經驗就消失了。除此之外,Hyperion 還嚮往著兒童的純真:

當我還是一個安靜的小孩,對自身與周遭世界一無所知時,難道不是比 現在這個心中苦惱、胡思亂想的掙扎的我,還來得更多一些嗎?是的,

神聖就是兒童的存有,至少在他還沒被大人混雜的顏色沾染之前。

兒童完全就是他自己,也因為這樣子,他才是美麗的。法律與命運的壓 迫絲毫碰他們不得,在兒童裡,只有自由。在兒童裡是和平,他尚未與 自己崩解(Hölderlin, 1770: 13)。

在我們的童年早期,在那個與大自然合一,前反思(pre-reflexive)、前理性

(pre-rational)的經驗中,我們碰觸到了最原初的真實。Hyperion 對他所遺失的

「合一」的呼喚,突顯出我們在疏離的理性知識與反思意識中,被迫與大自然分 裂。生命的源頭應該是深刻的、美麗的、活力旺盛的;但若是被連根剷除,則會 變得脆弱斷裂。Hyperion 向他的朋友 Bellarmin 抱怨道,之所以會失去這種原初 的連結,都是因為在德國「學會了理性論證和反思」:

唉!假如我沒去你的學校就好了……知識令我的一切變得腐敗。在你們 那裡我變得超理性,學會了將自我與周遭的一切區分開來,結果我現在 如此孤獨,在自己生長茁壯的美麗自然花園裡,卻像個局外人,在午時 烈日下逐漸乾枯(Hölderlin, 1770: 12)。

理性反思的本質,使得那個「反思我」與生命之流之間產生了鴻溝。浪漫主 義對於恢復生命整體性的理想圖像,不僅是「返回」(return)原始狀態而已,還 是更高層次的「復合」(re-unification)──在經歷了分化的痛苦過程後終於達成 的復合,不是依靠知識,而是全心投入在生命之流中,使得我們在自我的最深處 可以與生命的源頭共鳴(Guignon, 2004)。

作為浪漫主義的先驅,沒有人比Rousseau 更具代表性了。Rousseau 對於「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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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的存在抱持高度懷疑與批判,甚至將之視作生命整體性喪失的主要原因。社 會也是一切不幸和腐敗的源頭。只有當人處在「自然狀態」中,才是自由的存有,

能夠享受簡單的生活。但是一旦社會出現,那麼不平等、奴隸制度與壓迫也隨之 產生,人性的美好面就會開始瓦解(Guignon, 2004: 55-6)。

Rousseau 對於現代生活的診斷,許多到了現今的社會仍擲地有聲。君不見諸 如「心靈成長」、「探索內在自我」一類的課程和大師,佔據了大量人們的下班時 間?反思和計算理性扭曲了我們的本性,讓我們遠離了出生後即有的簡單的善惡 判斷;「反思的狀態和自然是對立的」。在Rousseau,啟蒙的文化讓人學會沉思,

但也成為了腐敗的動物,同時失去了身體上與心靈上的健康(Guignon, 2004: 56)。 當我們能夠脫離社會中各種「正確」的繁文縟節,而直視自己的內心,我們 可以發現有兩個基本、內在的原則,在引導那個未受汙染的狀態。第一個是,人 們對於幸福生活與自我保存總是有熱切的追求。「自愛總是善的,而且總是合乎 自然的秩序,」Rousseau 寫道:「我們必須愛自己的一切。」而第二個內建的原 則,是當我們見到任何的「感知存有」(sentient being)被消滅,或者受苦的時候,

所會產生的反感。這種對他人不幸的自發性同情,讓我們不會成為極端自我中心 的怪物(Guignon, 2004: 57)。

所有正確的自然法則都從這兩個原則而來。因此,在《愛彌兒》(Emile)中 教導兒童的方式,都聚焦在如何讓小孩不受社會禮節與習俗影響地發展。最重要 的,是讓小孩能夠「不因他人而行為,而是因循自然的要求;那樣他就永遠不會 犯錯」。我們不該服從社會,而是傾聽自然的聲音。要如何聽到自然的聲音?不 是從大眾的口中聽到,而是轉往內在,達到我們最自發與基本的感覺──「要服 從自然的呼喚」。來自自然的感覺是如此重要,以至於啟蒙理性的優越性讓人心 變得單面向、斷裂與失衡(Guignon, 2004: 57-8)。

從Rousseau 與 Hyperion 對啟蒙理性和反思意識的反感,以及對生命原初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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態的渴求中,我們可以看到,儘管他們沒有使用過任何一次「本真性」的詞彙,

本真性的形貌卻已昭然若現。現代科學迅速發展以後,由理性所主導的認知模式 與機械化的世界觀,第一次遭到了挑戰。關於「人是什麼?」這個問題,在浪漫 主義的觀點下,重新獲得了舊時代的前理性心智。然而這個前理性心智卻又不同 於任意的野蠻主義,因為那缺乏了「意義的視域」(horizon of signigicance),如此 就與個人主義相去不遠。相對於可以回應現代性的日神的個體原則,浪漫主義更 傾向於消融自我、與世界合一的酒神的遊戲。至此,浪漫主義提供了我們本真性 的首要特徵:忠於自己,但不是忠於那個受社會禮節習俗綑綁、受理性操控的自 己。那麼,怎樣才算忠於自己?怎樣才不會淪為獨我論和相對主義?發跡於十九 世紀中葉的存在主義哲學,對於本真性進行了儘管各執一詞,但無疑是愈加深刻 的探索──在更加基礎的「存有」的意義上。

(二)存在主義:Kierkegaard、Nietzsche 與 Heidegger

在存在主義的傳統下,要論證本真性是一件自我矛盾的事,因為這麼做似乎 預設著理性與客觀性的權威,然而這正是本真性會排除的──擁抱本真性的同時,

卻是透過定義式的語言。可是如果不這麼做,又該怎麼辦?也許是透過比較間接 的、文學的方式。根據Golomb(1995),論及本真性的幾個最有影響力的哲學家,

有大半都使用了這種間接的表述。例如S. Kierkegaard 以聖經人物 Abraham 來說 明本真的信仰,Nietzsche 描繪了一個虛構人物 Zarathustra 來當作「超人」的範 例,Sartre 在《蒼蠅》(The Flies)裡藉由 Orestes 與 Jupiter 間的辯論,呈現出一 種本真的英雄氣魄,以及A. Camus 的《異鄉人》(The Outsider)……等等(Golomb, 1995: 1-3)。 這些本真英雄們的共同特徵,就是他們想要超越社會與倫理的限制,

以達到本真的生存模式;他們不僅要當自我敘事的主人翁,還要化身為作者,自 行書寫故事。

以下對於存在主義式本真性的回顧,包含了 Kierkegaard、Nietzsche 與 Heidegger 三人,而忽略了 Sartre 與 Camus。主要的原因正是在於,若要從這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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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法國哲學家的文學作品探究本真性,可能會變成一篇文學評論;我擔心那會大 幅降低了可讀性。次要的原因,則是因為相關的教育哲學文獻遠遠少於前面一批 哲學家,而且我也不希望這樣地毯式的搜索淪為文獻堆積。

(1)Kierkegaard

西方思想中對本真性的追尋,可以說是從Kierkegaard 開始的(Golomb, 1995:

33)。這位年方二十二的丹麥青年,在他的筆記中寫道:「最重要的是找到一個對 我而言真的真理,一個能令我為之而活、為之死去的理想」。Kierkegaard 在這裡 所說的真理,並不是客觀的認知真理。他想做的是創造「生命的本質」,一個對

33)。這位年方二十二的丹麥青年,在他的筆記中寫道:「最重要的是找到一個對 我而言真的真理,一個能令我為之而活、為之死去的理想」。Kierkegaard 在這裡 所說的真理,並不是客觀的認知真理。他想做的是創造「生命的本質」,一個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