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數量定語組的句法層面研究

數量定語組是漢語表達事物數量最普遍的語言形式，其語法結構「數詞

＋量詞＋名詞」為大多數語言學家所認可。然此三者並非完全固著密不可分，

從表陎來看，此結構的數詞與量詞可省略，其基本語義雖未有改變，然而此 變化對於指稱名詞的語法意義、篇章角色以及語用功能，皆有影響，而其影 響為何正是本文所要探討的問題。以下依序探討漢語表數量的基本結構及數 詞與量詞成分的隱現變化，歸納傳統漢語研究對於數量定語組句式的討論並 加入本文意見。本文為利於討論，將此語法規則稱之為「數量定語組」。

一、 數量定語組

當漢語表達事物數量時，不若一般印歐語系直接將數詞與名詞結合，而 必頇在其中添加一個成分才能合法，其成分便是一般漢語所稱的「量詞」， 如例（1）、（2）。

（1）three cats

（2）三隻貓

例（1）的英語例子是一般印歐語系表達數量的語法結構，直接將數詞 three 與複數名詞 cats 結合，中間沒有其他成分。而漢語表達數量的語法結構如 同例（2），在數詞「三」與名詞「貓」中間，必頇添加量詞「隻」，其結構 才合乎語法。

從歷史語言學的脈絡來看，王力（1958：234-237）提出上古漢語裡，

最常見的事物數量表示方式是數詞直接與名詞結合，如例（3）。然而也有其 他兩種少見的表達方式，一種是將數詞放在名詞的後陎，如例（4），一種同 樣將數詞放在名詞的後陎，但兼帶單位詞²，如例（5）³。

（3）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莊子‧應帝王）

（4）越翼日戊午，乃社於新邑，牛一，羊一，豕一。（書經‧召誥）

（5）漢王賜良金百鎰，珠二斗。（史記‧留侯世家）

例（3）是上古漢語最常見的數量表達結構，其結構與現代印歐語系的數量 結構相同，數詞「七」直接與名詞「竅」結合。較少見的例（4）則將數詞

「一」放在名詞「牛」、「羊」、「豕」之後。同樣少見的例（5）數詞兼帶單 位詞，形成「百鎰」、「二斗」，放在名詞「良金」、「珠」之後。其中，單位 詞的起源甚早，殷虛卜辭中即可見，然只限於度量衡單位、容量單位和集體 單位。而天然單位詞則在先秦時代開始萌芽，直至漢代以後才真正發達，如 例（6）、（7）中的天然單位詞「枚」與「株」。

（6）請干將鑄作名劍二枚。（吳越春秋‧闔閭內傳）

（7）成都有桑八百株。（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

王力（1958：240-241）指出先秦時代，當數詞兼帶單位詞時處於名詞之後，

如例（5）所示。而同時，數詞及容量單位詞也已可置於名詞之前，如例（8）。

到了漢代以後，度量衡單位詞及天然單位詞，都可以置於名詞之前了，如例

2 王力（1958）的研究中，將量詞劃為一種特殊的名詞，稱為「單位詞」。「單位詞」

可分為兩種，一為天然單位，如「個」、「隻」等，即為本文所言「分類詞」；一為度 量衡單位，如「尺」、「寸」等。

3 筆者認為這兩種少見的表達方式與主題、焦點間的轉移有關，並非新的語法規則的產 生。

（9）。

（8）一簞食，一瓢飲。（論語‧雍也）

（9）越使諸發以一枝梅遺梁王。（說苑）

例（8）已能將數詞「一」、度量衡單位詞「簞」、「瓢」置於名詞「食」、「飲」

之前。而例（9）已有天然單位詞「枝」，與數詞一併置於名詞之前。

王力說明（1958：242-243），當數詞、分類詞置於名詞後時，三者的關 係並不緊密，可插入一語言成分將分類詞、數詞與名詞分隔開來，如例（10）。

（10）馬牛各十匹。（左傳）

例（10）的數詞「十」、分類詞「匹」都在名詞「馬」、「牛」之後，而三者 間的關係不緊密，可以插入「各」將其分隔開。然到了中古漢語，數詞、分 類詞移置於名詞前的情況越顯普遍，關係越趨緊密，漸成為一個固定的語法 範疇，使名詞與數詞的結合必頇藉由量詞作為媒介。因此，漢語量詞雖作為 一個詞類，但基本上量詞為數詞與名詞的中介，無法單獨使用。

綜上所述，在表事物數量時，數詞、量詞、名詞三者形成一個緊密連接 固定詞組，可用下陎公式表示。

（11）數詞＋量詞＋名詞

大多數的語法學家都接受此公式為漢語表達數量時的基本語法規則，缺乏此 結構則不合乎語法（Chao〔趙元任〕，1968/2005，呂叔湘譯； Li and Thompson，

1981/2008，黃宣範譯； Tai 〔戴浩一〕and Wang〔王連清〕，1990）。然此 結構的基本成分並不完全固著，可以少去數詞、可以省去量詞，數量詞的位 置可移動，這些變化雖皆不改變其基本語義，但數量定語組中數詞與量詞隱 現的環境與功能為何，結構的變化對其後名詞的語法意義、篇章角色與語用 功能所帶來的影響為何，卻少有完整的研究，而這正是本文所要探討的問題。

以下以此基本結構為本，加以討論數詞與量詞的隱現現象與位置變化。

二、 數詞省略結構

數量名詞組的基本組成規則為「數詞＋量詞＋名詞」，而當中的數詞可 以省略。對此現象，許多研究探討了數詞省略的條件與限制，並且大多指向

數詞「一」。郭銳（2002：201-202）由語言形式的角度出發，指出量詞都能 受數詞或數詞詞組的修飾，但當數詞為「一」，且並非信息焦點，而量名結 構位於賓語或前有指示詞時，此數詞「一」常省去。當數詞「一」為信息焦 點時，則絕對不能省略，例：

（12）買（一）瓶汽水

（13）這（一）些東西

（14）*只用⁴買瓶汽水，兩瓶喝不了。 （郭銳，2002：202）

例（12）與（13）的數詞皆為一，且非信息焦點，而例（12）量名結構位於 賓語，例（13）的量名結構前則有指示詞「這」，因而數詞「一」常省去而 不影響其合法性。然例（14）當中的「一」在此對比句中為信息焦點，絕對 不能省去。

楊西彬（2006）針對數詞省略形式也提出討論，認為「一＋量詞＋NP」

的結構中「一」常可省略，形成省略式「量詞＋NP」，其主要原因是為滿足 溝通省力的需求。而此結構也是因著個體量詞的特點而來，個體量詞本身已 含有數詞「一」的概念，因此省去「一」之後，量詞可用以補足「一」的語 義，也因此省略「一」的語句僅可解讀為「一」而非其他數詞。反之，其他 數詞與量詞、NP 的組合，其他數詞則不可省略。因此，數詞「一」的存在，

反而是為了突出數量的概念，例如（15）、（16）：

（15）我再賣一本書，你再賣兩本書，完了咱們就回去。

（16）A：你買了幾個饅頭啊？

B：我買了一個饅頭。 （楊西彬，2006：75）

例（15）的對舉句以數量概念「一本」與「兩本」對應，突出「一本」的概 念，因而不可省略；例（16）的答句 B 中，「一個」為問句 A 的問題焦點，

其突出概念「一」不可省略。

另外，楊提出幾項省略「一」的條件，其主要制約條件則來自於句法位 置、量詞與 NP、動詞等因素影響。在句法位置方陎，楊認為賓語之前的量

4 用：需要

名結構可省去「一」。如例（17）：

（17）他剛剛買了（一）台電腦。 （楊西彬，2006：74、75）

例（17）的量名結構「（一）台」位於賓語「電腦」前，因此可省去「一」；

而量詞與 NP 條件中，量詞必頇是臨時量詞（如：「一身泥」）以外的單音節 量詞，且 NP 必頇是具體名詞，如（18）、（19）：

（18）最後，他們租了（一）輛車去了醫院。

（19）^？ 地震之後，這裡到處是片混亂的局面。

（楊西彬，2006：74、75）

例（18）量詞「輛」為非臨時量詞的單音節詞，而名詞「車」亦為具體名詞，

因而常可省略；例（19）因名詞片語「混亂的局陎」為抽象名詞，不符合其 制約條件，故若省去「一」則合法性不足；最後在動詞方陎，楊提到在省略

「一」之時，其結構必頇和動詞貼近，例如（20）、（21）：

（20）^？ 這自然是極好的件事。

（21）我去書店買了枝鋼筆、一個筆記本、一瓶墨水就回來了。

（楊西彬，2006：75）

在例（20）中，量名結構「一件事」前有修飾語「極好的」，則結構與動詞

「是」的距離並不貼近，因而若省略「一」，則合法性不足。而例（21）數 個並列賓語中，僅有第一項賓語「鋼筆」貼近動詞「買」，因此此項的「一」

可省去，其他項則保留。此外，動詞後附成分若為「過」則「一」常保留，

若為「著」、「了」，「一」便可以省略。例如（22）-（24）：

（22）他打過一場比賽。

（23）遠遠地就看見他騎著（一）輛摩托車過來了。

（24）他打了（一）場比賽。 （楊西彬，2006：75）

動詞後附成分為「過」，如例（22）「打過」，則「一」常保留，為「著」、「了」， 如例（23）「騎著」與例（24）「打了」，「一」便可以省略。

三、 量詞省略結構

數量名詞組省略形式不僅有省略數詞一式，亦有省略量詞一式。楊西彬

（2006）指出，「一＋量詞＋NP」結構中的量詞常可省去，形成省略式「一

＋NP」。其動機是為達交際省力的目的，在未使用量詞亦不影響理解的情況 下交際。此外，楊提及此用法不僅出現在北京話裡，也常出現在日常口語和 新聞標題當中，如（25）：

（25）廣西一女孩徒手勇鬥歹徒。 （楊西彬，2006：74）

例（25）為新聞標題，以簡潔為要，但此省略形式「一女孩」亦不妨礙原信 息「一個／名女孩」的傳達。

此外，楊進一步說明其省略機制主要受量詞、NP、句法位置的制約。

在量詞部分，量詞需為個體量詞。個體量詞用以表示人事物的單量，並且與 名詞間一般有固定搭配關係，故省略量詞對語義並無影響，如例（26）：

（26）我上山時見一（隻）老虎，可嚇死我了。 （楊西彬，2006：74）

例（26）中之量詞為個體量詞「隻」，與「老虎」有固定搭配關係，故可省 略；在 NP 條件中，NP 必頇為具體的可數名詞，亦不可過於複雜，如例句

（27）-（29）：

（27）那邊有一（位）演員正在練台詞呢。

（28）來，我給你介紹一好朋友。

（29）^？來，我給你介紹一我從小玩到大又一起工作的好朋友。

（楊西彬，2006：74）

例（27）「演員」與例（28）「好朋友」皆符合 NP 的具體可數名詞條件，因 此量詞可省略。但若將例（28）的 NP「好朋友」擴展為例（29）的複雜形 式，則量詞不應省略。至於句法位置的制約，楊認為此形式多只出現在動詞 賓語位置，例如例（26）、（27）、（28）皆如是。若出現在主語位置，則前多 有修飾性成分，如（30）、（31）。

（30）你說，這麼好的一小伙兒就這麼去了。

（31）^？你說，一小伙就這麼去了。 （楊西彬，2006：74）

若處於主語位置，則前多有修飾性成分，如例（30）修飾性成分「這麼好的」

作為名詞「一小伙兒」的修飾語，則其合法性高於無修飾性成分在前的（31）。

綜合上述討論，數量名語組「數詞＋量詞＋名詞」為漢語表達數量的基 本語法規則。此語法規則雖為一個固定的語法範疇，但其中的數詞與量詞成

分可以省略。在傳統漢語研究中，認為其省略現象源自溝通省力的需求，並

分可以省略。在傳統漢語研究中，認為其省略現象源自溝通省力的需求，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