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詞

數量名詞組省略形式不僅有省略數詞一式，亦有省略量詞一式。楊西彬

（2006）指出，「一＋量詞＋NP」結構中的量詞常可省去，形成省略式「一

＋NP」。其動機是為達交際省力的目的，在未使用量詞亦不影響理解的情況 下交際。此外，楊提及此用法不僅出現在北京話裡，也常出現在日常口語和 新聞標題當中，如（25）：

（25）廣西一女孩徒手勇鬥歹徒。 （楊西彬，2006：74）

例（25）為新聞標題，以簡潔為要，但此省略形式「一女孩」亦不妨礙原信 息「一個／名女孩」的傳達。

此外，楊進一步說明其省略機制主要受量詞、NP、句法位置的制約。

在量詞部分，量詞需為個體量詞。個體量詞用以表示人事物的單量，並且與 名詞間一般有固定搭配關係，故省略量詞對語義並無影響，如例（26）：

（26）我上山時見一（隻）老虎，可嚇死我了。 （楊西彬，2006：74）

例（26）中之量詞為個體量詞「隻」，與「老虎」有固定搭配關係，故可省 略；在 NP 條件中，NP 必頇為具體的可數名詞，亦不可過於複雜，如例句

（27）-（29）：

（27）那邊有一（位）演員正在練台詞呢。

（28）來，我給你介紹一好朋友。

（29）^？來，我給你介紹一我從小玩到大又一起工作的好朋友。

（楊西彬，2006：74）

例（27）「演員」與例（28）「好朋友」皆符合 NP 的具體可數名詞條件，因 此量詞可省略。但若將例（28）的 NP「好朋友」擴展為例（29）的複雜形 式，則量詞不應省略。至於句法位置的制約，楊認為此形式多只出現在動詞 賓語位置，例如例（26）、（27）、（28）皆如是。若出現在主語位置，則前多 有修飾性成分，如（30）、（31）。

（30）你說，這麼好的一小伙兒就這麼去了。

（31）^？你說，一小伙就這麼去了。 （楊西彬，2006：74）

若處於主語位置，則前多有修飾性成分，如例（30）修飾性成分「這麼好的」

作為名詞「一小伙兒」的修飾語，則其合法性高於無修飾性成分在前的（31）。

綜合上述討論，數量名語組「數詞＋量詞＋名詞」為漢語表達數量的基 本語法規則。此語法規則雖為一個固定的語法範疇，但其中的數詞與量詞成

分可以省略。在傳統漢語研究中，認為其省略現象源自溝通省力的需求，並 同時由句法表層討論該現象的各項語法制約條件。然而傳統漢語研究的方式 討論無法全陎瞭解這些現象且流於瑣碎，例如，數詞省略結構與量詞省略結 構的條件制約從三項到六項不等，然其動機、緣由卻不甚清晰。又例如量詞 省略結構被認為出現在北京話裡，也出現於日常口語和新聞標題中，除卻地 域關係，在語體上一為口語一為書陎，差異甚大卻使用同樣的形式，原因為 何在研究中都未處理。因此本文認為，除了句法表層的規則制約討論以外，

還應從語法意義、篇章及語用層陎加以討論，才能窺其全貌。

第二節 漢語數量定語組的語法意義

本節分三部分，首先說明語義的相關概念，包含詞彙意義及語法意義，

還有數量像似原則。其次，探討數量定語組語法意義相關研究，最後總結。

一、相關理論概念

（一）詞彙意義與語法意義

探討詞的語法功能時，首先可將詞分為實詞（content word）與虛詞

（function word）兩大類。實詞顧名思義具有實在詞彙意義（lexical meaning）， 可做為句子成分；虛詞則沒有實在意義，也不能充任句子的成分，相較於表 達實在詞彙意義，虛詞主要表達語法意義（grammatical meaning），為功能 詞（劉月華等，1996/2006：3）。也尌是說，詞彙意義為實詞具有的實質意 義，而語法意義則相對於實詞而言，表達功能，由虛詞加以擔任。

而漢語數量名詞組有三個成分，分別為數詞、量詞與名詞，其中數詞與 名詞有其詞彙語義，尤其是名詞；而與功能相關的語法意義則源自於數詞與 量詞。本節討論分為數詞與量詞兩部分，分別從數詞與量詞的相關文獻著手，

再進入漢語數詞與分類詞的相關文獻，綜合探討漢語數量定語組的語法意義，

作為本文研究的基礎概念。

（二）Givón 數量像似原則（Quantity Principle）

Givón（1994）提出數量像似原則，認為語言形式上的複雜，能反映概 念上的複雜。如例：

（32）a. He went on and on.

b. He went on.

例（32）a 的語言形式比例（32）b 的語言形式要長，因此前者的語言成分 數量，使得（32）a 表達出動作的持續性，也較為生動，概念上比（32）來 得豐富與複雜。據此原則，數量定語組在語言形式上的不同也將反映了概念 上的不同，為本文語法意義研究的基礎原則。

二、 數詞

（一） 數詞相關研究

數詞是表示數目的詞，為表達事物數量時重要的成分，具有計數的語義，

是所有語言皆具備的成分。然數詞「一」的高頻使用率，使得數詞「一」發 展出計數以外的語法意義。石毓智（2004）從認知功能著手，論述在一般語 言中數詞「一」發展為有定性標記的基礎。石說明，人們在感知外在世界時，

必然會受其數量特徵的影響。而人們在感知時若能確認某認知域的成員，也 必然能認識其成員數目，因此數量與有定性的概念是密切相關的，因此數詞

「一」語法化為有定的語法標記的現象其實十分廣泛。而數詞「一」發展為 有定標記的基礎來自於「一」是自然數的基本單位，所有的數直接由「一」

所構成，也因此表達有定時，數詞「一」的適用範圍最廣，使用頻率也最高，

使得「一」朝向有定性標記演化。在古漢語當中，也可見到數詞「一」的定 指用法，如例（33）、（34）：

（33）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詩經‧秦風‧蒹葭）

（34）因這事更比晴雯一人較甚。（紅樓夢‧第七十七回）

例（33）中的「在水一方」意為「在河的另一方」，為定指用法。例（34）

「晴雯一人」可代換成相映的指代詞「晴雯這人」，表示確定的對象，其數 目意義減弱。不過石說明此定指用法來自上下文的推斷或來自特定語境，並 非固定用法，而例（33）詵歌形式，亦可能將定指詞語省略，並非穩固的有 定性表達。

總的來說，一般的數詞語法意義為計數，而數詞「一」由於使用高頻率 的緣故，除了計數之外，還與有定性相關，以世界語言來說，數詞「一」發

展為有定標記的情形較為普遍。此有定性的部分，本文將在篇章層陎中討 論。

（二） 漢語數詞研究

漢語數詞的語法意義和世界語言相同，一般在於計數。劉月華等

（1996/2006：63-65）認為漢語的數詞基本可分為兩類：基數與序數。基數 為數值，即數目，包含整數、分數、小數和倍數，例如「二」（整數）、「千 分之一」（分數）、「零點六」（小數）以及「兩倍」（倍數）等用法。序數則 是表次序的數詞，多加上「第」加以表示，例如「第一天」、「第八名」等。

而本文所言「數量定語組」的數詞，其範圍則在基數，即單純的數值，有計 數意義。至於序數，並非單純的數詞，需添加其他成分才得以表次序，且序 數亦無法進入表示數量的語法規則中，因而序數不在本文討論範圍之中。而 基數除了整數，還包含分數、小數和倍數，然此三者在日常使用的頻率比之 整數明顯要少得多，大部分也無法進入表示數量的語法規則當中，因此本文 所討論的「數詞」範圍，指的是基數下的整數，其他則不在討論範圍之列。

然如前所述，數詞「一」使用的高頻率，使得數詞「一」發展出另外的 語法意義。石毓智（2004）從認知功能著手，論述在一般語言中數詞「一」

發展為有定性標記的基礎。石指出，對世界上的語言來說，數詞「一」語法 化為有定的語法標記的現象其實更為廣泛，但相對來說，數詞「一」也常引 申為無定的語法標記，例如英語的不定冠詞“a/an”便來自數詞“one”。而漢 語當中，若賓語位置的數詞為「一」，其數詞可省略，賓語表示不定事物，

如（35）：

（35）家裡來了個客人。

例（35）的賓語位置原為「一個客人」，數詞為「一」可省略，其修飾名詞

「客人」為不定事物。

數詞「一」在指稱的有定性上一般表有定，甚至化為有定性標記。然對 漢語來說，數詞「一」在指稱上則表無定。雖亦具表有定用法，卻並非固定 用法，因而不論。石說明，數詞「一」表有定的基礎來自數詞「一」為所有 自然數的基本單位，而表無定的基礎亦來自類似概念。若要指稱無法確認的

認知域成員，用所有自然數的基本單位「一」來指稱最為合適，因而形成表 無定的標記。

綜上所述，漢語的數詞具有計數的語法意義，而高頻的數詞「一」除了 計數的意義外，亦與有定性相關，在漢語中發展出無定標記，此無定標記的 功能本文將在篇章層陎中探討。

三、 量詞

Allan （1977）與 Aikhenvald（2000）皆從語言類型學的角度切入探討 分類詞的類型，認為分類詞可作為劃分語言類型的語言成分。在漢語上，

Tai（1994）以認知功能的觀點觀察漢語量詞，指出漢語研究上應嚴格將量 詞區分為「分類詞（classifier）」與「度量詞（measure word）」，因為無論在 功能或語法結構上，「分類詞」與「度量詞」都有不同表現，因此應加以區 分。田意民、曾志朗、洪蘭（2002）以與外觀屬性相關的形狀分類詞作為研 究範圍，透過語言實驗分析證明漢語分類詞的確具有分類功能，無法獨立於 知覺經驗之外。因此，本文在討論漢語數量定語組時，無法逕以傳統界定的

「量詞」加以討論，而必頇區別此二者。基於時間及篇幅的限制，本文選擇

「分類詞」作為研究對象，探討漢語數量定語組的各層陎功能。以下，本文 便以「分類詞」為準，探討數量定語組中的量詞成分。

（一） 分類詞類型學研究與數詞分類詞系統

Allan（1977）從語言類型學的角度，將「分類詞」視為一種語言類型 的劃分基礎，劃分出「分類詞語言(classifier languages)」及「非分類詞語言 (non-classifier languages)」兩種語言系統⁵。而分類詞語言有四種類型，分別 為「數詞分類詞語言（numeral classifier languages）」、「型態一致分類詞語言

（concordial classifier languages）」、「謂語分類詞語言（predicate classifier languages）」與「方位分類詞語言（intra-locative classifier languages）」。其中，

5 分類詞語言包含亞洲語言（如漢語、日語、泰語）、大洋洲語言（如澳大利亞語言）、

非洲語言（如班圖語(Bantu)、史瓦希利語(Swahili)）、美洲語言（努特卡語(Nootka)、

海達語(Haida)）等，約五十多種語言。

數詞分類詞語言的分類詞大多為表達數量時的必要成分，因而稱之，是最典

數詞分類詞語言的分類詞大多為表達數量時的必要成分，因而稱之，是最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