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獻探討
第三節 漢語數量定語組的篇章功能
本節回顧數量定語組在篇章層陎上的功能研究，分為三部分，首先說明 篇章層陎的相關理論概念，其次探討漢語數量定語組的篇章功能研究，其中 包括數詞為「一」的研究，繼而討論數詞省略結構篇章功能研究。至於量詞 省略結構的篇章功能研究，因缺乏文獻探究因而本節略而不談，待語料研究 時再重新加以討論。
一、相關理論概念
本小節說明篇章分析（discourse analysis）的相關理論概念，包括篇章 層陎及三個主要探討子題─主位結構、信息結構與銜接的概念。其次，以指 稱的角度切入，探討數量定語組各個結構的表現。
（一）篇章層面相關概念
Halliday（1985）以三大純理功能系統架構來說明語言層陎之間的互動，
包括概念功能（ideational）、篇章功能（textual）與人際功能（interpersonal）。
概念功能是語言人們以語言表達現實世界真實經歷的功能，人際功能是以語 言參與社交活動，得以表達態度、情感的互動功能，而篇章功能則是將語言 前後聯繫成篇，使概念功能與人際功能得以發揮的媒介。鄭貴友（2002：16）
則是這麼定義「篇章」的概念：「一段有意義、傳達一個完整信息、前後銜 接、語義連貫，具有一定交際目的和功能的言語作品。」因此，所謂「篇章」
是語言得以組句成篇的重要手段，其交際單位非詞彙或句子，而是具有完整 語義的篇章。
此外，篇章是一個有層次的系統，Halliday（1985）提出三種篇章功能：
主位結構（thematic structure）、信息結構（information structure）與銜接
（cohesion）。在語言的線性排列中，主位結構與信息結構是句子內部的篇 章組織功能，根據陳俊光（2007：138、371）的說明，主位結構以發話人為 中心，說明句子可分為主位（theme）和述位（rheme）兩個部分，主位是句 子的起始，述位則是以主位為基礎所發展的句子主要內容；信息功能則以受 話人為中心，分為已知信息和新知信息。已知信息是受話人已知道的事，新 知信息則是新的、未預期或重要的引起受話人注意的事。而漢語的信息結構
基本上依循「從舊到新」的原則（湯廷池，1988：106），也尌是一般來說，
位於句首的句子成分代表已知的舊信息，而位於句尾則表示新知的新信息。
上述兩個結構雖有相關之處，但仍是各自獨立的結構，當句子的主位和已知 信息成分的位置相同，則成為主題（topic），述位和新知信息則結合為述題
（comment）。
至於銜接則是連接句子前後之間的篇章組織功能，也尌是透過銜接，句 子間能夠產生聯繫，組句成篇進而傳達意義。與「銜接」相關且近似且概念 是「連貫」，連貫是篇章連接內隱的邏輯，銜接則是外顯的連接手段，為連 貫而服務。鄭貴友（2002：23）認為銜接是透過特定的語言形式來實現的，
因此應與連貫加以區別，將銜接視為形式上的問題加以研究。許余龍（2002：
209）也認為銜接與連貫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銜接是篇章中語言成分之間的 聯繫關係，連貫則是篇章中所表達概念與命題之間的聯繫關係，兩者密切相 關，銜接是語言形式的聯繫，為了語義的連貫而服務。
（二）指稱
在指稱之下有幾個子概念，湯廷池（1988：108）將指稱分為「有定」
與「無定」兩個概念，有定代表舊的、已知的信息，而無定代表新的信息。
有定之下還可以進一步分為「定指」（definite）、「泛指」（generic）與「殊指」
（specific）三個概念，定指是言談中的舊信息，是交際雙方所共知的；泛 指為一個類別中的所有成員；殊指7則是為發話者所知，但受話者不知的信 息，請見例（43）至（45）：
（43）這一條魚，我很喜歡吃。
（44）魚，我很喜歡吃黃魚。
（45）有一種魚，我很喜歡吃。 （湯廷池，1988：108）
例（43）所指稱名詞「這一條魚」為發話者與受話者雙方共知的信息，為「定 指」；例（44）指稱名詞「魚」則指稱所有被稱之為「魚」的所有成員，屬 於「泛指」；例（45）所指的「一種魚」為發話者所知，但受話者不知，為
7 也作「特指」
「殊指」，此三者用以構成「有定」的類別。此外，由於漢語語序一般遵循 信息「從舊到新」的原則，因而有定指稱經常出現在句首位置，無定則多出 現在句尾位置，因此例（46）才會形成病句：
（46）？一條魚，我很喜歡吃 （湯廷池，1988：108）
例（46）所指稱名詞「一條魚」為無定指稱，出現在句首位置則形成病句。
陳俊光（2007：216-217）同意上述，但基於教學上的考量，將定指與 泛指歸在「有定」之下，特指與不定指歸在「無定」之下，用以兼顧語言形 式與信息的對應。從語言形式來看，定指與泛指皆可使用光桿名詞的形式出 現，例如（47）：
（47）a. 醫生明天才有空。
b. 醫生的工作通常很辛苦。 （陳俊光，2007：216）
例（47）a 指稱名詞「醫生」在交際語境下，為發話者與受話者雙方所共知 的對象，為「定指」，而（47）b 指稱名詞「醫生」則指此職業類別的所有 成員，為「泛指」，此二者都以光桿名詞的形式表示。相對的，特指與不定 指則皆以「一」的形式出現，例如（48）：
（48）a. 有一種魚，我很喜歡吃。
b. 廚房掛了一條魚，是誰的？ （陳俊光，2007：216）
例（48）a 的指稱名詞「一種魚」為發話者所知，但受話者不知的信息，為
「特指」，例（48）b 指稱名詞「一條魚」則為發話者認為交際雙方都不知 道的信息，為「不定指」，兩者都以「一」的形式出現，因而歸為一類。而 尌信息功能來看，定指與泛指皆為發話者與受話者雙方所共知的舊信息，歸 為「有定」指稱；而特指與不定指則與新信息相關，特指為受話者不知的新 信息，不定指是交際雙方都不知的新信息，由此歸於「無定」指稱。
另外，陳帄（1987）指出名詞的語義概念有四組，分別為「有指與無指」、
「定指與不定指」、「實指與虛指」、「通指與單指」。「有指」表示在語境中真 有其指稱實體，「無指」則無，而在「有指」當中才有定指與不定指的區別。
「定指」是發話者預測受話者能將話語中的指稱與語境中的實體對應起來，
「不定指」則是發話者預測受話者無法將之對應起來。「實指」為所指對象 在語境中真實存在，若是虛泛的概念，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則為「虛
指」。若所指稱事物為一類事物，為「通指」，若指稱一類事物中的個體，為
「單指」。
二、 數量定語組
Li and Thompson（1981/2008，黃譯：121-126）介紹漢語的定指與指稱 時，指出名詞片語可為指稱或非指稱8，而其中指稱有定指及不定指9之分，
這些分別在漢語中以數量定語組區分之。漢語中非指稱名詞絕不含數量定語 組，當名詞片語包含數量定語組時，則必為指稱名詞，但指稱名詞不一定需 要數量定語組，如（49）、（50）；
（49）我們種花生。
（50）拿被給他蓋上。 （Li & Thompson，1981/2008：123、122）
例（49）的名詞「花生」為非指稱名詞，以光桿形式表示，在漢語中絕不帶 數量定語組，含數量定語組時，則為指稱名詞。但例（50）中名詞「被」為 指稱名詞，但不帶數量定語組，說明漢語中指稱名詞可不帶數量定語組，因 此指稱與非指稱的分別，不能全以數量定語組加以區辨。但在指稱名詞中，
定指與不定指之別則可以數量定語組區別之。當名詞帶外加指示詞的數量定 語組時，為定指指稱；當名詞僅帶數量定語組時，則為不定指，如（51）、（52）：
（51）這個人
（52）一棵樹 （Li & Thompson，1981/2008：125）
例（51）可視為省略數詞的數量定語組外加指示詞「這」所形成的名詞片語，
在指示詞的作用之下，為定指名詞；而（52）以單純的數量定語組「一棵」
修飾，為不定指名詞。據此，漢語的數量定語組在篇章的指稱上，用以指稱 不定指名詞。
在指稱的討論上，湯廷池（1988）也有相關論述。湯指出「引介句」引
8 Li & Thompson（1981/2008，黃譯：121）說明當名詞片語表指實體時，則為「指稱」
（referential），反之則為「非指稱」（nonreferential）。
9 Li & Thompson（1981/2008，黃譯：124）說明「定指」（definite）指稱發話者認為受 話者已知的實體，而「不定指」（indefinite）則指稱發話者認為受話者未知的實體。
介出新的、重要的信息，即無定詞組，成為下文談論的主題。又依循著信息 結構「從舊到新」10的原則，引介句引介的無定詞組通常出現在句尾。若要 引介一專有名詞，則需加上數量詞來淡化其有定性，如例（53）：
（53）a. ? 昨天來了楊大媽。
b. 昨天來了（一）位楊大媽。 （湯廷池，1988：114）
例（53）a 由引介句帶出新信息「楊大媽」，然而專有名詞「楊大媽」為有 定詞語，因而違反一般「從舊到新」的原則，不合語法。但若加上數量詞「（一）
位」，如例（53）b 則能淡化其有定性，置於無定詞組的位置，表示「楊大 媽」為一個新信息，合乎語法。此「淡化有定性」的功能，換一個角度來說 即為趨向無定，能指稱無定名詞，認為數量定語組能轉變名詞的有定性，值 得更深入的探討。
在數量定語組的語法意義探討時，石毓智（2004）指出數詞「一」因高 頻使用而產生無定標記的功能，具有一定的特殊性。相對的，數量定語組中 數詞「一」與量詞的搭配亦有其獨特的篇章功能。Chen〔陳帄〕（2003）討 論漢語“yi [一]＋Classifier”在語法化過程中所產生的各種用法，並搭配不 同指稱詳加討論。該文章認為“yi[一]＋Classifier”是漢語當中最近似於英 語不定冠詞“a”的成分，而如同英語的發展一般，中文裡“yi[一]＋
Classifier”也歷經了 Heine（1997）為英語不定冠詞提出的五個語法化階段，
而成為中文的不定限定詞（indefinite determiner），進而發展出第六階段，具 有搭配定指指稱的篇章功能。此語法化的五階段分別為數詞（numeral）、引 介用法（presentative use）、有指無定用法（nonidentifiable specific reference）、
無指無定用法（nonidentifiable nonspecific reference）以及無指用法
（nonreferential use），分列如下：
（54）階段一：數詞
例句：這事不難辦，我只要一個鐘頭就夠了。
（55）階段二：引介用法
10 一般來說，句子的信息結構會由舊信息傳遞至新信息，稱為「從舊到新」原則。與上 述陳俊光（2007）提及的「從有定到無定」為相同概念。
例句：一架飛機從我們頭上飛了過去。
（56）階段三：有指無定用法
例句：他去年買了（一）幢11房子。
（57）階段四：無指無定用法
例句：他想買（一）幢房子，什麼房子都行。
（58）階段五：無指用法
例句：他是（一）個買賣人 （Chen〔陳平〕，2003：1171）
數詞用法如例（54），「一個」指涉的是實在的數量；例（55）為引介用
數詞用法如例（54），「一個」指涉的是實在的數量；例（55）為引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