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漢代字辭書編纂體例與陰陽五行思想
第二節 《爾雅》編輯形式與陰陽五行思想
以下先說明《爾雅》內容中關涉陰陽五行學說的部分，再探討是書的編輯形 式與陰陽五行思想的關係。
一、《爾雅》與陰陽五行思想
《爾雅》是雜集經傳訓詁而成，所以詞之出於古經傳者為多，由於是故訓之 匯編，書中釋義雜揉陰陽五行之說亦是持之有故。筆者歸納相關詞條共七十四 條，參見附錄表格。36本節預備先概略介紹《爾雅》內容中與陰陽五行學說相涉 者，由於《爾雅》中聲訓條目較少，待後面章節再隨文附註討論。
《爾雅》釋方色、四時、五嶽，皆本諸五行。《爾雅．釋天》：「春為青陽，
夏為朱明，秋為白藏，冬為玄英。」青陽、朱明、白藏、玄英是四季太平祥和時 的別名。邢昺疏青陽：「春之氣和，則青而溫陽。」郭璞注朱明、白藏、玄英，
分別說「氣赤而光明」、「色白而收藏」、「氣黑而清英」；四季對應青、赤、白、
黑四色。五色的歸分配屬完整系統，直至《呂氏春秋》才大備，《爾雅》載記缺 了季夏以及黃色。
《爾雅．釋山》中釋「五嶽」共有兩條，「泰山為東嶽，華山為西嶽，霍山 為南嶽，恆山為北嶽，嵩高為中嶽。」、「河南華，河西嶽，河東岱，河北恆，江 南衡。」五嶽指五座九州中的大山。「嶽」是「巍峨」的音轉，象徵崇高。古人 崇敬五嶽，是因為其高聳入天，企盼登山後更為接近上天。《周禮》和《史記》
都提到天子祭祀登五嶽，因為近天而小天下之意。可見，五嶽並不只是自然地形，
更被賦予了精神寄託與象徵。論說方位以東西南北中，用五方概念總括空間整體 的意圖，溯源自甲骨文以東土、南土、西土、北土以及商都所在之「中商」來區
36 參見附錄三〈《爾雅》陰陽五行詞材料表〉
別天下，甲文中也有聯合四方風雨，與東南西北中空間方向考察的記載。
此外，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有郭舍人《爾雅犍為文學注》三卷、劉 歆《爾雅注》一卷，以及東漢李巡《爾雅注》一卷，茲略舉其所受陰陽五行說影 響如下：37
（一）郭舍人：
〈釋言〉：「宵，夜也。」郭云：「宵，陽氣消也。」38
〈釋宮〉：「東南隅謂之㝔。」郭云：「東南，萬物生，蟄蟲必出，無不由戶矣。」
（二）劉歆：
〈釋樂〉：「宮謂之重。」劉注：「宮，中也，居中央，暢四方，唱始施生，為四 聲綱也。」「宮為四聲之綱，其聲厚重，如君之德，而為重。」
〈釋樂〉：「商之謂敏。」劉注：「商，章也；物成熟，可章度也。」「商聲敏疾，
如臣之節，而為敏。」
（三）李巡：
〈釋天〉：「朔，北方也。」李注：「萬物盡於北方，蘇而復生，故言北方。」
〈釋天〉：「十月為陽。」李注：「純陰用事，嫌於無陽，故以名云。」
從上述馬國翰所輯郭、劉、李三家注《爾雅》之佚文觀之，數量雖稀少，但其受 到陰陽五行說的影響，顯然可見。
二、《爾雅》編纂體例與陰陽五行思想
歷來對《爾雅》成書時代及作者說法眾說紛紜，盧國屏取《爾雅》及《毛傳》
進行詞條比對，認為《爾雅》早於《毛傳》可能性較大。39由此，《爾雅》具備 先秦語言詞彙的總結性質，其中搜羅的詞條，大致反映先秦到漢初的語言詞彙及 社會文化風貌，應無疑義。
傳世本《爾雅》40按類編排，共十九篇。前三篇為一大類，基本內容為解釋
37 本文僅稍舉隅，詳可參見李漢三：《先秦兩漢之陰陽五行學說》（臺北：維新書局，1968 年），
頁330-333。
38 徵引之郭舍人、劉歆、李巡注文句，出自古風主編：《經學輯佚文獻彙編．爾雅類》（北京: 國 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 年 7 月）第 20 冊，不另詳註。
39 盧國屏：《爾雅與毛傳之比較研究》（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09 年），頁 13-30。論者歸 納歷來對《爾雅》成書及作者的說法共十三種，並取《爾雅》及《毛傳》詞條全面比對，得出《爾 雅》撰著年代早於《毛傳》的結論。
40 本文徵引《爾雅注疏》文句，悉據晉．郭璞注，宋．邢昺疏：《爾雅注疏》收入李學勤主編《十 三經注疏整理本》，（臺北：臺灣古籍出版社有限公司，2001 年），第 43 冊，不另詳註。
語詞，反映人們在思維及意識上的高度發展；後十六篇為一大類，訓釋各種名物 之稱與特殊語詞，代表人們對物類精密的觀察。若依內容和性質分類，則可分為 人事、自然二大類：
表 3-1: 《爾雅》篇目分類表41
人事
一般詞語 釋詁1、釋言 2、釋訓 3 人倫稱謂 釋親4
日常器用 釋宮5、釋器 6、釋樂 7
自然
天文地理 釋天8、釋地 9、釋丘 10、釋山 11、釋水 12
動、植物 釋草13、釋木 14、釋蟲 15、釋魚 16、釋鳥 17、釋獸 18、釋畜 19
以下先勾勒《爾雅》全書篇目編次輪廓，探究其中呈顯的思想；其次，論析 篇類中詞條順序所推衍的陰陽五行之說。
（一） 篇目分類：先人倫後自然
《爾雅》前三篇〈釋詁〉、〈釋言〉、〈釋訓〉主要通釋一般詞語。第四〈釋親〉
篇是有關親屬制度的載記；繼之為〈釋宮〉，解釋人造宮室和服器；之後及於人 君政教所施的禮、樂器，歸為〈釋器〉、〈釋樂〉。人事、器物之後繼釋天地萬物。
〈釋天〉分類細緻，共有十二類。〈釋地〉總領〈釋丘〉、〈釋山〉、〈釋水〉，涉及 山川、水利、經濟、人文地理等方面，記載中國豐富的地景形貌概況；草木蟲魚 鳥獸牲畜都生於山水之間，末七篇解釋〈釋草〉至〈釋畜〉。
綜觀上述「先人倫後自然」的篇目編排順序，一方面蘊含儒家人本及倫理禮 制觀念，另一方面雜揉時人宇宙觀和陰陽五行思想，顯然是編者獨運匠心的安 排。儒家重倫理觀念，以人事為先，〈釋親〉篇分為宗族（父族）、母黨、妻黨、
婚姻四個類目，其中親屬稱謂多沿用至今，對宗族、婚姻制度之研究有重要價值。
〈釋宮〉、〈釋器〉兩篇，反映古時的建築文化與工藝水準。《禮記．月令》敘述 天子四時住行所用服器之別，先居室，次及車駕，衣、服、食、器等。宮室在天 地之中，人居於宮室之中，因宮室為物之大要者，故先〈釋宮〉再〈釋器〉。〈釋 器〉中的器用名稱之度，涉及「經天地、理人倫」的禮制大事，為儒家治國之本。
41 類別後數字表篇次。表格分類參考盧國屏：《爾雅語言文化學》（臺北：學生書局，1999 年），
頁5。
凡祭祀、婚喪、賓客之會，都不離禮器，《禮記．禮器》說：「備服器，仁之至也。」
42〈釋樂〉亦涉及人倫之事，因為「樂」主和同，可以調和氣性、合德化育。《尚 書．堯典》也提到，樂官教人奏樂，期神人以和。43以上諸篇詞條，不僅反映儒 家人倫禮制思想，也大致展現了古人的衣食住行狀貌。
「天人關係」是戰國以來重要的思想元素。〈釋天〉以下到末篇〈釋畜〉循
「天地之序」，釋天、地，繼之釋山川草木蟲獸。《禮記．樂記》說：「流而不息，
合同而化，而樂興焉。春作夏長，仁也，秋斂冬藏，義也，仁近於樂，義近於禮。
樂者敦和，率神而從天。」44講述萬物流動變化不息，同合異化，仿此而興起「樂」。 樂能陶化萬物、使人際關係敦厚和睦，近於仁。以天高地下而附會天尊地卑之理、
君尊臣卑之位，或是萬物各得其所，都是人副天數、天人合德的張本。
〈釋天〉分成：四時、祥、災、歲陽、歲名、月陽、月名、風雨、星名、祭 名、講武、旌旗等別為十二類之多。涉及的內容廣泛，而名目越多代表歷經精細 的歸納，顯示編者對此中詞條內容的特別關注。以下集中衍繹與陰陽五行思想密 切者。
〈釋天〉首條為釋「四時」，提到「天」之別名：「春為蒼天。夏為昊天。秋 為旻天。冬為上天。」45李巡注：「春，萬物始生，其色蒼蒼，故曰蒼天。夏，
萬物盛壯，其氣昊大，故曰昊天。秋，萬物成熟，皆有文章，故曰旻天。冬，陰 氣在上，萬物伏藏，故曰上天。」46此段訓釋，表面是依春夏秋冬四季的物候特 徵，與狀貌顏色來說明四時天之別名，實際隱含人類活動須順應四時自然之氣。
「祥」指福善徵兆，包括四氣和、景風出、甘雨降等自然現象。此章釋四時祥和 之氣象，如：「春為發生，夏為長嬴，秋為收成，冬為安寧，四時和為通正，謂 之景風。」47說明春夏秋冬的別名，以及太平之時，春發、夏長、秋收、冬安，
四季和暢的景象。又云「甘雨時降，萬物以嘉，謂之醴泉。」48甘雨按時而降，
萬物得以滋潤而更加美好。四氣、四時和則自然豐收，反之則饑饉起災荒生。「災」
42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禮記正義》，收入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整理本》，（臺北：
臺灣古籍出版社有限公司，2001 年），第 24 冊，頁 889。
43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等正義：《尚書正義》，收入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整理本》，（臺 北：臺灣古籍出版社有限公司，2001 年），第 3 冊，頁 56。
44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禮記正義》，頁 1274。
45 晉．郭璞注，宋．邢昺疏：《爾雅注疏》，頁182。
46 古風主編：《經學輯佚文獻彙編．爾雅類》（北京: 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 年），第 20 冊，
頁 100。
47 晉．郭璞注，宋．邢昺疏：《爾雅注疏》，頁184-185。
48 同上註，頁 186。
一章釋穀、蔬、果不熟和連歲不熟之名，反映古人以順應天時，勸獎莊稼農政為 務。要之古人以陰陽二氣造化宇宙自然變化運行，陰陽和諧，則風調雨順；陰陽 相侵，則疫厲橫生；而天欲降以禍福，會呈現「祥、災」吉凶徵兆。
紀年紀月的名稱，有「歲陽、歲名、月陽、月名」四類。古人以干支紀年，
十干曰歲陽，如「太歲在甲曰閼逢」；十二支曰歲陰，如「太歲在寅曰攝提格」；
「歲名」記年歲之別稱，如「夏曰歲，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載。」；「月陽」
是古十干紀月之月份別名，如「月在甲曰畢，在乙曰橘」；「月名」歸類農曆每個 月特定的別名，如「四月為余」，即農曆四月別稱為「余」。
祭名、講武、旌旗歸入〈釋天〉。天子受命於天，祭天為大，故祭祀為古人 國政之要事；講武記四時田獵之名與治兵振旅之事；旌旗篇釋各種旗幟的形制，
上繪有日月星辰之象。《禮記．月令》指出凡祭祀、出征、畋獵都要順應時令五 行，如秋天萬物成熟，是畋獵的季節，而秋屬金，色白，故天子乘戎路，駕白駱，
載白旗，衣白衣，服白玉；再如孟冬之月，天子令將帥講武，習御射。可見，動 之以四時，即是順乎天地之道。
拉開《爾雅》篇類序列的剖面，以〈釋詁〉等三篇為思維表達的中心，闡明 全書「辭書」性質之旨，繼而循儒家人倫、禮教觀念開展〈釋親〉的親族稱謂，
由近身延展至外物的〈釋宮〉、〈釋器〉、〈釋樂〉，在在闡揚以人為本的精神。而
由近身延展至外物的〈釋宮〉、〈釋器〉、〈釋樂〉，在在闡揚以人為本的精神。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