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漢代字辭書編纂體例與陰陽五行思想
第四節 《釋名》編纂形式與陰陽五行思想
《釋名》為聲訓集大成之專著。聲訓因為易於附會經說，93先秦經典中即大 量冒現使用。漢代時與陰陽五行思想結合後更蔚為風尚，94王力《中國語言學史》
明確指出「聲訓」與陰陽五行之說有關係。他舉干支字為例：如「巳」字，《史 記．律書》：「巳者，言陽氣已盡也。」《漢書．律曆志》：「巳盛於巳。」《說文解 字》：「四月，陽气巳出，陰气巳藏」、《釋名．釋天》：「巳，已也，陽氣畢布已也。」
上列典籍多用「已」的「停止」義來釋「巳」。巳為四月配乾卦，陽氣大勝而出，
陰氣已藏，萬物已盛實盡見。依十二消息卦，陽氣生於子（十一月），終於巳（四 月），巳者，終已也，象陽氣既極回復之形，有為終已之義。所以說「已也」、「陽 氣已盡也」。
其他如四時、四方、五行、五聲的概念，使用聲訓的現象也十分普遍。因此，
王氏認為「聲訓的對象，首先是那些帶有神秘色彩的名詞」；古人對於重要的名 稱才使用聲訓探尋語源，尋繹命名之所以然，由此可見陰陽五行思想在漢代之盛 行流布。95關於上例中提到的傳世經典與陰陽五行說相關的聲訓釋義，後面章節 字例會有說明，此不贅言。
東漢劉熙96《釋名．敘》97自言寫作動機，是探求百姓日常生活用器名物的
92 姚淦銘：〈《說文》編纂的《易》哲學視界〉，《辭書研究》，2001 年第 5 期，頁 77。
93 張以仁：〈聲訓的發展與儒家的關係〉，頁 63-65。作者認為，聲訓之法一般出現於儒家相關 的著作中，原因是儒家強調正名思想使然。《禮記》裡的聲訓更是不勝枚舉。《史記》中的《律書》、
《曆書》和《樂書》等也屢用「聲訓」來說明特殊禮制詞語的得名由來。
94《春秋繁露》、《白虎通》、《風俗通》等書中，大量使用聲訓。
95 王力：《中國語言學史》（臺北：五南圖書出版有限公司，2005 年），頁 47、50。
96 由於《後漢書》不載劉熙事跡，而其〈文苑傳〉記載「劉珍」撰《釋名》三十篇，於是引發 後人對《釋名》作者的辨疑。經過錢大昕《潛研堂文集卷二十七．跋釋名》、郝懿行《晒書堂文 集卷七．劉熙釋名考》、畢沅《洪亮吉卷施閣文集卷十．釋名疏證序》等人考辨，大抵認為是劉 熙字成國所作。相關請見陳建初博士論文：《《釋名》考論》（長沙：湖南師範大學，2005 年），
「所以之意」；方法是聲訓，「以同聲相諧，推論稱明辨物之意」用音近義通的字 做訓釋詞，說明詞的稱名緣由及詞義特點。傳世本《釋名》二十七篇，98承襲《爾 雅》義類群分的編排方式。作為一本辭書，《釋名》編排體例自然遵循「以類相 從」原則。同類中詞都是作者認為屬性相同、相關的詞，例如：〈釋天〉共釋一 百一十五詞，其中雖仍可再分成若干小類，但都是與天文曆象相關的詞；〈釋水〉
則均為水名等等，義項相同則聚合成類的做法十分顯明。劉熙並未說明篇次安排 與選詞的原則，那麼，其間是否有標準及規則？這些規律與陰陽五行思想又有何 種關係？關於《釋名》編纂體例的相關討論較少，以下先將《釋名》類目分類後 列表，其次概要敘述《釋名》編排體例以及篇次的順序理則，再者探究其選詞釋 例，析論其與陰陽五行思想的聯繫。
表 3-4：《釋名》篇目分類表 自然 天文曆象 釋天 1
地理水文 釋地2、釋山 3、釋水 4、釋丘 5、釋州國 7
人事
生理人倫 釋形體8、釋姿容 9、釋長幼 10、釋親屬 11、釋言語 12、釋疾病 26、釋喪制 27
食衣住行 釋道6、釋飲食 13、釋采帛 14、釋首飾 15、釋衣服 16、
釋宮室17、釋牀帳 18、釋用器 21、釋車 24、釋船 25 禮樂教化 釋書契19、釋典藝 20、釋樂器 22、釋兵 23
凝聚《釋名》的篇目類聚以及選詞釋義的思想內核，可歸類為「法天宗經」
和「以人為本」二原則。
一、篇目類聚：法天宗經
《釋名》的篇目次第條理井然，前七篇首言天、地，再言山、水、丘、道、
州國等自然環境，第八篇起以「人」字開頭，言與形體、人事相關的篇目。細究
頁9-18。李振興：〈釋名研究述略〉，《中華學苑》，第 53 期，1999 年 8 月，頁 57-58。
97《釋名．敘》：「自古造化製器，立象有物以來，迄於近代，或典禮所制，或出自民庶，名號雅 俗，各方名殊。聖人於時，就而弗改，以成其器，著於既往。哲夫巧士，以爲之名，故興於其用，
而不易其舊，所以崇易簡省事功也。」見王先謙：《釋名疏證補》（北京：中華書局，2008 年），
頁1。
98《釋名》版本眾多，經陳建初博士論文〈《釋名》考論〉辨析，以王先謙《釋名疏證補》所用 的畢沅校本為佳，故本文擬以此本為底本。見陳建初：〈《釋名》考論〉（湖南師範大學博士論文，
2005 年），頁 21-24。以下徵引《釋名》文句，悉據王先謙：《釋名疏證補》（北京：中華書局，
2008 年），不另詳註。
上述篇目序列，令人聯想起《說文》的纂輯體例思想內核，天地人三才之道。當 然，這並不是說劉熙類聚篇目的排定，是受天地人三才思想的影響，只是認為他 的選擇原則與這種思想相吻合。
《釋名》篇次的安排，順依天、地、人之序列，第一篇〈釋天〉，第二篇〈釋 地〉，第三篇以下圍繞著「人」為中心。如前所述，「天」與一、元同氣，是化生 天地萬物的母體根源，劉熙釋「天」字說：「天，顯也，在上高顯也。……天，坦 也，坦然高而遠也。……《易》謂之乾。乾，健也。健行不息也。又謂之玄。玄，
縣也，如縣物在上也。」釋「地」則說：「地者，底也，其體底下載萬物也。亦 言諦也，五土所生莫不信諦也。《易》謂之坤。坤，順也，上順乾也。」劉熙釋
「天地」之聲訓字，透顯他對「天地」的認知與義理詮釋。天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地則無所不覆，天地不僅是萬物的本源，而且是政治的根基；不僅是人之所始，
且是神之所根。因此，二十七篇以〈釋天〉、〈釋地〉冠首，顯示劉熙將戰國以來 的文化傳統思維，發顯在辭書編制的結構取向上。
漢代的訓詁學沿著經學的基石開展，《釋名》是聲訓集大成的專著，書中選 釋關於「經學」和「五經」名稱，亦是持之有故。〈釋典藝〉先釋三墳、五典、
八索、九丘一類與上古賢君之書的名稱。其次，訓釋經、緯、圖、讖等與儒家經 學典藝相關者。釋「讖、緯」字說：「纖也，其義纖微而有效驗也。」「緯，圍也，
反覆圍繞，以成經也。」讖是秦漢時方士、巫師預示吉凶的隱語，緯則附會儒家 經典的義理旨意。讖緯作為古代文化的神學啟示，思想內核包含陰陽五行思想和 神話傳話。再者，解釋《易》、《詩》、《書》、《禮》、《春秋》等五經之名。其中《論 語》及《爾雅》的選錄值得注意，因為，《爾雅》書中所釋為經典中詞語，訓釋 的依據是五經故訓；《論語》則是記載孔子言行的語錄。〈釋典藝〉所釋經典多為 儒家典籍，展現劉熙雖為儒者仍濡染世情，釋義說解帶有陰陽五行色彩。
二、思想內核：以人為本
以「人」為本，是《釋名》在分篇取目上最顯著的特點。從第八至末尾二十 七篇，總計有二十篇，圍繞「人」為中心的類目，占全書最多篇幅。第八篇起先 釋人本身的形體、姿容，次釋人的長幼、親屬，再者釋人之語言。接下來是有關 人類的食、衣、住、行、日常用器，最後是人生不可避免的疾病以及喪制。既釋 人之本體，又釋人的生活日常用度；既釋肉體，又釋精神；釋言語行為，又釋情
感思想，這一切無不圍繞人而開展，與〈釋名．序〉所說著書目的是為推求「百 姓日稱」、「民庶應用之器」的名稱符應。
通觀全書，其篇目之安排以人為中心，上及天地自然，下至庶民日用，訓釋 範圍包含「天地、陰陽、四時、邦國、都鄙、車服、喪紀，下及民庶應用之器」
概括天地四時、邦國都鄙、車服桑紀以及百姓日常生活用器，雖非萬物賅備，但 是所釋名物，已較早期使用音訓之範圍大為增廣。
周祖謨指出《釋名》內部所釋詞的排列理則，劉熙將意義相近的詞相次排列，
意義相反的詞也比次在一起。99如〈釋言語〉：言、語、說、序及罵、詈、祝、
詛、盟、誓等意義相近的詞相次排列外；意義相反如麤細、疏密、甘苦、成敗、
亂治、沈浮等正反相對的詞，也相鄰比次，予以訓釋。劉熙對詞彙的理解與分析，
具有系統與科學性。他還因類制宜，不同的類目的詞序也會有所調整。如〈釋天〉
以「天」為始，接著是日、月、光、景、氣等，依照天象、陰陽、四時、五行、
干支的排列，基本呈現戰國至漢代陰陽五行思想的發展脈絡。再如〈釋親屬〉篇，
大體按照親疏、內外的順序釋名，先釋父、母、祖父、兄、弟，再釋從祖祖父母、
姑、姊、舅、甥等。
《說文》：「人，天地之性最貴者。」以「人體」為中心的類目，劉熙的編排 處理格外「排列有序」。如〈釋形體〉依循先整體後局部之序，先釋人、體、軀、
形等名，接著釋人體各部位；人體各部位名稱則依從上而下、從頭到腳的順序，
由囟、頭、面順軀體而下至足、跟；細部的人體體膚臟器，則循由外到內的順序，
先釋毛、皮、膚，再釋骨、筋、血，先釋胸、腹，再釋心、肝等。其餘外在的事 物，也依社會生活為中心的編排，繞著「人」的生活圈取材，無論釋言語、衣服、
宮室、床帳、用器、車、船，乃至疾病，無不與人民的生活有關，以人們日常頻 繁習用與接觸的事物或概念作為主要的訓釋對象。
第五節 小結
綜上所述，三部字典辭書纂輯體制主要目的是為經學服務。《爾雅》先人事 後名物，與儒家強調人倫關係密切；《說文》扣合《易》理；《釋名．釋典藝》訓
99 周祖謨：〈書劉熙釋名後〉，收入《問學集》下冊（北京：中華書局，1966 年），頁 888。作 者說：「其列詞也，義之相類者比而次之，而義之相反者亦然，如道、義，飲、食，冠、纓，衣、
裳，宮、室，寺、觀，屋、宇等詞連類相屬矣。而是、非，巧、拙，貴、賤，禍、福，哀、樂，
吉、凶，甘、苦等詞亦比而次焉。足見成國於紛繁詞語中，雅能探其倫序。」
釋五經典籍。其中以《說文》形制體現陰陽五行思想最顯著，與許慎「五經無雙」
的經學家身份關係密切，「始一終亥」部首序、二十二干支字群組、全書篇目分 佈、六書組序與部中屬字都浸潤混融《易》說。《爾雅》關屬自然天地的門類眾 多，與〈釋天〉詞條的細緻分類，顯影戰國以降認為天地至為重要的思想。《釋
的經學家身份關係密切，「始一終亥」部首序、二十二干支字群組、全書篇目分 佈、六書組序與部中屬字都浸潤混融《易》說。《爾雅》關屬自然天地的門類眾 多，與〈釋天〉詞條的細緻分類，顯影戰國以降認為天地至為重要的思想。《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