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與實踐落差原因之探討

本節是對河邊學校未能完全落實理念之原因的綜合討論，此處將大致分為外 部和內部兩方面因素進行探討。但在實際分析中，兩者並無法進行嚴格地區分，

外部因素常常會影響著內部因素，再反映至學校實踐中，故本節僅初步區分兩 者，以此進行綜合分析與討論。

壹、外部影響因素

影響河邊學校實踐未能照著理念運行的外部因素包括國家政策以及社會主流 價值觀。

一、國家政策

在中國「九年義務教育制度」下，未註冊為學校性質的小微學校處於法律的 灰色地帶，政府不會提供任何層面的支持，甚至持打壓態度，這使得另類學校資 源極度匱乏，不敢大力宣傳，這是中國大陸另類學校的主要發展困境，也是其在 實踐層面上未能落實理念的原因之一。

（一）合法化掙扎

國家政策對河邊學校的第一個影響是不得使用「基礎教育」、「學科」、「學 校」等名詞。河邊學校只能以「教育咨詢公司」的形式進行工商註冊，在法律上 其主營業務為咨詢，因此學校內不能出現「課程」二字，課程在此校被稱為「活 動」、「社團」，課表稱為「活動表」；學校也不能出現和體制內學校重複的學科名 稱，如「語文」、「數學」等，因此其開設的課程稱為「人文通識」、「數學思維」

等。在開學教師會議上，林主任再次強調「要注意貼出來的文件的名稱，不能留 有以上字樣，以免被人抓把柄」（觀 B190909）。

這種註冊形式看似是在法律規範下的一種妥協，是不得已之舉，但對於王校 長而言，卻是不想受制於中國「正規學校需接受規範化管理」下的最佳選擇。中 國大陸對學校的規模、課程標準等有著嚴格的要求，限制了學校的辦學自主，所 以「不成為一間學校」是王校長對此的抗爭，他在訪談中說道：

我們是教育諮詢公司，你要查我就說我們是做諮詢的，對象是學困生、

厭學厭校或者家長無力進入體制內學校的，我們也沒辦法，只能以此保

護自己。其實我當時要做的時候，很多人說，你做一所學校吧，給你投 資三千萬四千萬，但我拒絕了。因為我自己也做過校長，所以我非常清 楚，一旦你進了學校， 你做不了你想做的教育，而是要應付政府的各 種檢查。（訪 T 王校長 190705）

雖然不少研究認為另類學校無法註冊為學校是其面臨的重要困境（項海虹，

2012；賈玉超，2007），但對於河邊學校而言，選擇不註冊的主要原因不在於無 法註冊，而是如趙小莉、楊東平（2016）研究所指出的，民辦學校的辦學自主權 受到行政部門的干預，會阻礙學校實踐另類的教育理想。因此，在註冊為民辦學 校但喪失辦學自主權，和註冊為公司但無法獲取官方資源甚至可能違法之間，河 邊學校選擇了後者，但這也為其帶來了資源和生源上的困境。

（二）資源與資金匱乏

國家對以公司形式註冊的學校不會提供任何支持，這致使河邊學校在外部資 源的獲取上相對匱乏，由此造成了諸多局限並限制了學校理念的實施。即使校長 個人和教育局有所合作，以增強學校和官方的連接，但是仍難以獲取資源，王校 長在訪談中說：

（外界的資源）其實還是缺乏的。政策上根本沒有，我和教育局的人聊 的時候，他們說，（我們）知道你在做什麼事，我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是對你的最大支持。（訪 T 王校長 190705）

在政府的資金支持層面，中國大陸公辦學校顯然無需擔心資金問題，而在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頒布及不斷修改後，政府也開始制定優惠政

能申請政府補貼。但對於河邊學校而言，「公司」的註冊性質使其無法獲得政府 部門任何的資金支持，目前學校資金來自於學費收入和私人投資。而河邊學校的 收費在另類學校中不算高，因此其財務狀況並不好，教師薪資也不高，也難以提 供更好的課程和空間，使得學校在招生上有所妥協。

首先，不充裕的教師薪酬使得學校難以招聘到更好的教師，也沒有條件設置 更嚴苛的教師准入標準。吳傳剛、張文慧及姚雯雯（2018）指出國家未設立另類 教育教師的行業准入標準，這會使得學校管理混亂。教師准入標準對學校固然重 要，但在實踐中，嚴苛的標準將意味著更高的工資支出，而另類學校在資金缺乏 且國家未設立准入標準的前提下，多半不會主動提高教師標準，王校長在訪談中 也說道：

（我們）沒多少錢啊，沒錢就沒辦法。從各個方面來講，做教育，老師 本身作為環境的一部分是很重要的。我有更多的錢，就會給出更高的待 遇，吸引更好的人進來。（訪 T 王校長 190705）

前文已對河邊學校教師的學歷、年齡和工作經驗有所介紹，雖然學歷和經驗 不是衡量教師水平的唯一因素，但河邊學校的教師在此方面的確有提升的空間。

校長在訪談中也表示其並不滿意目前學校成人（即教師）的狀態（訪 T 王校長 190705）。大部分學生對學校教師品質無特別意見，但大風在訪談中直接表示自 己並不信任教師的專業水平：

河邊學校就是一個啥都教但教的不專業的地方，不太能讓我學到很多東 西，要想專業就要只鑽研一科的知識，但這裡的老師什麼都學，大腦能 裝得下那麼多東西嗎？如果你要學習的話，你一定要找一個很懂這方面

很專業的老師，而河邊的老師做不到，所以我就自己在抖音⁴³上搜相關 的老師和資源。（訪 S 大風 190905）

此外，教師薪資不高還會影響學校教師流動，英語教師在訪談中提到：

我自己也會搖擺，這種狀態下，還有很多包括薪酬都支撐不了我的生 活。雖然說當初來的時候是沖著這種理念和自己喜歡的事情來的，但當 其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時，就變成了現實和理想的問題。（訪 T 英語 190626）。

再者，資金缺乏也使得學校在場地的選擇上有所局限，許多教師都在訪談中 表示對目前學校空間的不滿意（訪 T 王校長 190705、訪 T/P 科學 190726、訪 T/P 幼教 190729、訪 T/P 美食 190801），主要體現為學校自然環境不足、教育設施

（如實驗室、籃球場等）不足等，這會阻礙學校多元環境的塑造，從而影響學校 發展。

（三）生源結構不合理

由於政策限制，另類學校多無法提供學籍，對外宣傳上也小心翼翼，這極大 地限制了另類學校招生的範圍以及生源的多樣性，也決定了學校的生源結構。

首先，河邊學校以公司形式註冊，無法提供學籍，故部分學生會選擇將學籍 掛靠在其他學校。但學籍乃升學的依據，無法提供學籍就會降低學生及家長的入 學意願，使得選擇河邊學校的家庭大多為子女難以適應體制內學校而迫切需要進 入的家庭，正如林主任在訪談中所說：

基本上家長來這裡他們覺得不會在意學籍了。為什麼呢，他的孩子都已 經不願意去學校，危及到生命健康，那你還在乎這個學籍嗎？（訪 T 林 主任 190625）

此外，政策限制也使得河邊學校無論是在行業內分享，還是舉辦面向大眾的 活動時，都十分小心謹慎，科學教師在訪談中提及了河邊學校在宣傳上的困境：

我們在宣傳方面還是不敢大張旗鼓的宣傳自己。以前我們想把幼兒部做 大，積累生源，但是做一個正規幼兒園的條件非常高，後來也知難而退 了，甚至覺得以現在的條件來看需要放棄少兒的招生了。我們很多時候 都小心謹慎，剛開始我們每月都會做一場比較大的活動，請嘉賓之類 的，後來就不做了，一個是覺得支撐不過來，一方面也是怕造成這方面 的影響，不利於可持續發展。（訪 T/P 科學 190726）

此類宣傳上的小心翼翼無疑對河邊學校的知名度有所影響，使學校招生生源 面積較小，而難以吸引有需求和有興趣的家長。此外，因學校財務狀況之限制，

學校在招生上基本不進行篩選，只要無身心問題的學生皆可入學，如此便直接決 定了學生結構。

具體而言，選擇另類學校的家長一般分為兩類：一是反對體制內教育，有自 己的教育理念；二是孩子無法適應體制內學校，而被迫選擇另類學校。河邊學校 的學生多屬於後者，正如大球家長所說：

將孩子送來（河邊學校）是沒辦法事，因為他完全不能適應體制內學 校，今天和大鼓媽媽聊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說，我們的孩子都是沒有辦法 讀普通學校的孩子。（觀 D190711）

教師對此事更是心知肚明，在一次教師會議上，教師共同討論招生標準時，

林主任問及，「現在都是孩子有些『問題』，家長才會送過來，如果沒有『問題』

誰會送過來？真正認同我們理念，孩子又沒有『問題』的有多少」（觀

B190710）？在訪談中，林主任將學生就讀河邊學校的行為稱為「療傷」，她如是 說道：

我們這裡的大孩子，大部分在學校遭到了傷害，來這裡療傷。療傷需要 一段時間，有的短一點，有的長一點。（訪 T 林主任 190625）

學生也直接將河邊學校視為一個「緩衝的地方」，這從大貓的訪談中便可以 見得：

如果我不想上學就來這裡（河邊學校）緩衝唄，這裡至少比在家裡健康 點。（訪大貓 190611）

這便是河邊學校的生源結構現狀，即多數學生是從體制內學校「逃離而 出」，而將河邊學校視為「療養所」或是「避難所」。這種生源結構對學校實踐產 生了兩方面的影響：第一，不利於學校多元環境的構建，河邊學校學生生源面 窄、同質性高，多數學生喜愛遊戲造成了學生間話題和興趣單一，學生也更容易

這便是河邊學校的生源結構現狀，即多數學生是從體制內學校「逃離而 出」，而將河邊學校視為「療養所」或是「避難所」。這種生源結構對學校實踐產 生了兩方面的影響：第一，不利於學校多元環境的構建，河邊學校學生生源面 窄、同質性高，多數學生喜愛遊戲造成了學生間話題和興趣單一，學生也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