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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研究動機

小說的架構複雜,因而衍生其特有的多重語言問題,安東尼‧伯吉斯

(Anthony Burgess,1917-1993)的中篇小說《發條橘子》(A Clockwork Orange,

1962)即是相當有趣的多語文本,其中青少年使用的「納查奇語」相當大膽新 穎,是作者為本書特地自創,而現今中譯本採取意譯策略,消弭其語言特質。

本論文擬採取不同路線,借用納查奇語做一語言實驗,探討如何在中文翻譯裡 具體呈現語言的異質性,方能將其多元樣貌與創意性質展現於譯本中。

第一節、研究動機

《發條橘子》的故事直率而殘酷,正面逼視讀者拋出犀利問題:為了全體 利益,可以犧牲個人到何種程度?這抉擇顯然相當困難,若是主角亞歷克斯扮 演無辜可憐的受害角色,答案不辯自明,然而他卻是個大惡之徒,令人難以同 情;剝奪亞歷克斯自由意志是否為正當之舉?讀者的回答分歧,或許這正是伯 吉斯刻意刺激讀者去思考的問題。對伯吉斯而言,當代英國充滿怯懦漠然的民 眾,此種道德無感的心態,造成精神文化萎縮(Stinson,1991,p.65),而漠不 關心正是社會敗壞的元兇。這部小說融入當代議題,在自由與保守的政治哲學 間拉扯──故事背景始於貝拉基主義(Pelagianism)1晚期,政府的鬆散政策導 致犯罪橫行,於是民心思變,主張奧古斯丁主義(Augustinianism)2的保守政治 勢力趁機崛起,甚至招募流氓進入警察體系;本書若止於第 20 章,是奧古斯丁 主義的版本,相信人性本惡,無法藉由外力拔除惡根,但進入第 21 章,卻又朝

1 貝拉基主義抱持人性本善的論點,認為人們對道德無感,是出於對惡無力,因此強調人可主導

自身命運,憑藉自由意志向善,伯吉斯大致將此與二十世紀的自由主義畫上等號,認為教育與 立法可改變世界,走向更好的未來,對「改變」抱持相當正面的態度。

2 奧古斯丁主義相信原罪,認為人性本惡,由此發展出的政治哲學偏向保守派,強調以嚴厲政策

治理國家。

信任人性的貝拉基主義略微拉回,這兩種思想的擺盪對立屢屢展現於伯吉斯的 諸多寫作中,致使評論家難以清楚界定劃分他的政治或社會立場,或許就如他 於著作《1985》中明白所述的:「我們都既相信貝拉基主義,也認同奧古斯丁主 義,若不是在兩者之間循環,便是以某種雙重思想的形式,同時並存著兩者。」

事實上,二元論(Manichaeanism)3是伯吉斯價值觀的一大特徵,也是驅動其寫 作的主要動力,因此對立衝突總是不斷反覆出現於他的小說中,甚至也展現在

《發條橘子》的語言設定裡。

伯吉斯創作出納查奇語(Nadsat),作為書中青少年使用的特定語域,納查 奇語並非完整而獨立的語言體系,它僅由單字及特定慣用語構成,但不具備自 身的文法結構,因此應列屬於英語之中特定階層採用的俚語;這支侷限於下層 階級∕次文化的社群習語,用意在於與標準語域間形成對立。伯吉斯看待所謂

「下層生活語言」(low-life language)的態度,並非負面貶低,反而認為「不屬 於統治者,而是屬於被統治者的質樸語言,屬於被影響、被利用、被消耗的那 群人;這是閃露嘲諷的庶民詩學」4(轉引自 Lucy,2015,p.41),此番論調和巴 赫汀(Mikhail Bakhtin,1895-1975)的「眾聲喧嘩」理論(heteroglossia)享有 相同旨趣,庶民語言與權勢語言之間的對話互動成為驅動故事的力量,也吸引 住眾多讀者的目光,在談及此部作品時,鮮少能不針對其中的青少年俚語評點 一番,尤其納查奇語中混入大量俄語元素,看似充滿政治動機的創作方式,更 令評論家揣測不已。或許是作者本身迷戀於操縱文字,或許作者意圖在語言中 嶄露政治意涵,他人對這部作品總有諸多推想,環繞納查奇語的種種解讀,令

《發條橘子》成為非常獨特的文學作品,而這支深具特色的語域,在轉譯入其 他語言時,也成為對譯者的嚴格試煉。

3 Manichaeanism 是三世紀時起源於波斯的教派,認為宇宙中並存極端對立的力量,如光明對黑

暗、善對惡,這是勢均力敵的永恆紛爭,卻又一體兩面,無法獨立存在。

4 “…the home-made language of the ruled, not the rulers, the acted upon, the used, the used up. It is demotic poetry emerging in flashes of ironic insight.” 伯吉斯,1992。

法國翻譯家安托瓦納‧貝爾曼(Antoine Berman,1942-1991)便針對涵蓋多 語文本特性的小說文體,提出保留語言異質性的翻譯觀。他的思想深受德國浪 漫主義影響,不但著重文字質感更勝於意義,且給予事物多樣性的命名,不限 於平淡單一的指稱,這些浪漫主義傳統形塑其日後對翻譯的概念,認為翻譯解 放語言的創造性潛力,而浪漫主義對本體與他者之間的思考,也進一步影響他 對翻譯的定義(Massardier,2010,p.261);因此,貝爾曼一方面將翻譯視為「與 其他文化之間的對話」,建立起本質與異質之間的關係,另一方面,則認為作品 在流放外語的過程中,藉由一連串以翻譯強化異質性的手段,才能釋放隱含其 中的暴力,嶄露核心意義(Berman,1985,轉引自 Venuti,2000,p.284)。

筆者認為,《發條橘子》會是非常有趣的實例,納查奇語本身獨特性強烈,

藉由納查奇語與標準英文並存的多語現象,是足以展現異質性的最佳場域。貝 爾曼指出,小說語言系統的多樣性,造成偉大的作品貌似鬆散雜亂,實則因此 而豐富多元,因此,翻譯小說的主要挑戰便在於尊重其鬆散的多重邏輯,避免 獨斷均質的譯法(Berman,1985,轉引自 Venuti,2000,p.287),這是貝爾曼基 於本身經驗的觀察,也是他對譯者提出的警告。貝爾曼涉獵各式翻譯活動,不 僅限於文學文本,他意識到不同文本形式間的差異性,然而非文學文本的語意 翻譯卻成為了主流,即令在文學領域的範疇中,原文特性也都煙消雲散,因此 貝爾曼呼籲應重視翻譯活動的倫理,接受原文的異質性。《發條橘子》目前雖然 有中譯本,但譯者王之光採取意譯為主的翻譯策略,將納查奇語臣服於中文的 規範之下,因此其語言特徵淡化消失,泯除了多語文本眾聲喧嘩的特性。

貝爾曼且進一步分析,提出小說文體常見的十二種變形傾向,他警示譯者,

若僅著重傳達字義,卻忽略文字本身的特性與意涵,將令譯文失真,藉由分析 負面缺失,他希望譯者能避免落入此不自覺的圈套;十二種變形傾向簡化了原 文的複雜性,包含為促進讀者理解而衍生的種種問題,以及文字本身與背後網 絡的破壞。為了協助讀者理解文章,譯者將語句結構「合理化」,「說明」原文

中語意不清的部分,伴隨此兩者而來的是文字上的「擴張」,令文本變得空洞龐 大;在文字層面上,流失文字意象與多樣性,造成「質匱乏」、「量不足」,卻反 以雕琢修辭造成「升等」問題;至於文字背後交織的整體網絡,無論在於「韻 律」、「深層意義」、「語言模式」、「地方通用語」、「措辭俚語」、或是「語言重和 性」上,都遭受破壞而未能呈現其意涵。筆者閱讀《發條橘子》中譯本,發現 書中出現多種貝爾曼提出的變形傾向,正是出於譯者採用意譯策略所引起,不 但將原文隱晦之處過度清楚說明,並且流失了文字的音韻意象,語言族群之間 的緊張關係也消散而去。對於如此充滿政治、社會意涵的文學文本,此種翻譯 策略是否真能妥當詮釋作品?而偏離常軌的語言本是創意之作,但其特殊性卻 在中譯本內消失無蹤,是否忽略了文字本身的價值?筆者不禁思考,若在中文 內處理納查奇語,應採何種策略為宜?中文為象形表意的文字,在根本結構上 就與拼音文字不同,無法以拼音方式納入外來語,也就是無法直接按照伯吉斯 創造納查奇語的方式,在中文裡類比對應;中文譯者若要處理納查奇語,必須 另尋出路,以不同的翻譯策略呈現語言特質。因此筆者決定以納查奇語的翻譯 實驗作為論文主題,並研究具體可行的翻譯策略,希望能達到貝爾曼對翻譯批 評的期許──批評不只是批評,而能夠具有建設性,不僅是洞察缺失,也能為 未來提出足以遵循的準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