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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王母形象的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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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置換變形:小說及戲曲中的桃意象

神話不僅是最初的文學,顯現在神話中的集體潛意識心理,一方面積聚著祖 先的感受、思索、歡樂與憂傷,另方面,也持續透過新的文學形式,表達出超個 人的深層心理能量。魏克利說:「文學之所以能感動人是由於它的神話成分,它 的『原力』,它的『神妙』。… 文學在人間的真正功用乃是它繼承神話的努力,

為人類創造一個他的世界所不知之有意義境界。」1文學藝術的奧祕就在於此。

在文學家的把握下,桃意象從無意識的深淵中被發掘出來,逐漸形成一種特定的 文學表現程式,此即原型的「置換變形」。前章已透過桃花源文學尋繹人類對樂 園不絕如縷的追尋,本章則將揀擇小說與戲曲中的較為人知悉的桃文學來進行歷 時性的考察,呈現桃原型在文學作品中置換變形後的生命情態。

第一節 成仙益壽,饗碧食於西遊:王母故事中的桃

桃花樹齡不長,甚至有「短命花」2之稱,但古代卻盛傳桃的神話,視桃為 五木之精,能制百鬼;名屬仙品,實為仙果,且食之不勞不死。又,《拾遺記》

記載:「(後漢明帝時),恆山獻巨桃核。… 霜下結花,隆暑方熟,亦云仙人 所食。帝使植於霜林園。」3 可知自古以來,朝野士庶無不深信仙人仙桃傳說。

推原神話之由,當溯自《山海經.西山經》:「(不周之山)爰有嘉果,其實如 桃,其葉如棗,黃華而赤柎,食之不勞。」4此一如桃之果,食之不勞,遂成為 桃為長壽仙果之說的始作俑者。又《論衡.訂鬼》篇引《山海經》佚文(參見本 論文第三章第二節)以及《玄中記》、《河圖括地象》等類文:「滄海之中,有 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參見本論文第三章第二節),屈蟠三 千里的神桃與食之不死不勞的仙桃合流,成為人們稱呼「蟠桃」延年益壽的出典。

然而何以蟠桃又成為西王母仙園所植?則與中國神話由簡趨繁、推衍幻化的特 質,以及漢代西王母形象演變有關。

1 魏克利:《神話與文學:當代之理論與實際》(1966 年版),引自李達三:《比較文學研究 之新方向》第七章,〈文學與神話〉(臺北:聯經出版公司,1982 年 4 月),頁 234-235。

2 [明]文震亨:《長物志》卷二,〈花木.桃〉:「桃為仙木,能制百鬼,種之成林,如入武 陵桃源,亦自有致第,非盆盎及庭除物。桃性早實,十年輒枯,故稱短命花。」([清]金忠 淳 輯:《百部叢書集成》金氏硯雲書屋刊本,V.515,臺北:藝文印書館,1966 年),頁 5。

3 [晉]王嘉:《拾遺記》,頁 29。

4 袁珂:《山海經校注》山經卷二〈西次三經〉,頁 45。按:不周之山即共工與顓頊爭為帝,

怒觸致山形有缺的「不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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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王母形象的演化

《山海經》所記敘的眾多神人中,以西王母對後世的影響最大、知名度也最 高。然而不僅現代無人不知王母娘娘,先秦有西王母之傳說亦久矣。例如:

「(堯)身涉流沙,地封獨山,西見王母。」5

「(舜)九年,西王母來朝。」(《竹書紀年》,頁 6)

「禹益見西王母。」(《論衡.無形》,頁 33)

「(穆王)賓於西王母,觴於瑤池之上。」(《列子.周穆王》,頁 70)

可見王母之事,自黃帝以來,歷唐虞夏商,代有傳說6。只是學者對「西王 母」一詞,最初究指神名、國名、王名,或為民族名,仍有疑慮,聚訟紛紜。近 代學者凌純聲於〈昆侖丘與西王母〉7一文中辨析已詳,筆者不復於茲贅述,以 下僅就後世以「西王母」為人稱神名的發展,觀其形象演化,作為瞭解「王母蟠 桃」的基礎。

(一) 神話中的西王母

儘管王母傳說的流播甚早,「四代而來,無不知有王母」8,然而戰國以前 的文獻,關於西王母的記事,只有殷墟卜辭中的二則:

「壬申卜貞,ㄓ(按:讀為「祐」)于東母西母,若。」(羅振玉《殷墟 書契後編》上,28.5)

「乙酉貞,又歲于伊西 (母)。」(《粹編》195)

據此,王孝廉引《禮記.祭義》「祭日於壇,祭月於坎,…祭日於東,祭月

5 [西漢]賈誼:《新書.修政語》上。饒東原 注譯:《新譯新書讀本》(臺北:三民書局,

1998 年 5 月),頁 444。

6 先秦以前的文獻雖鮮見西王母在四代的傳說,但成書兩漢以後的典籍卻屢有記載。由於神話流 傳必然早於成書年代,因此一般學者仍肯定西王母神話歷四代而傳。

7 前揭書,頁 246-251。

8 檀萃:《穆天子註疏》卷三附〈西王母傳〉語。轉引自凌純聲:〈昆侖丘與西王母〉(《中央 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集刊》,第 22 期,1966 年),頁 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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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西,…日出於東,月生於西」9的記載,將與具有太陽神神性之東母東君東皇 對舉的西母西皇,視為具有月神性格的西方陰神10。而月亮「是常被認為具有再 生和不死的神聖性,在神話裡是女性、農耕、生命的象徵。」11意謂最初的西王 母形象,即為具有不死、再生神性的月神。此一論點,頗能與以下神話傳說中的 西王母形象互相啟發。

今存先秦古籍中,有關西王母較原始的形象,主要可參證成書及流傳於戰國 中、晚期的《山海經》、《莊子》,再旁求於作為文學作品的《楚辭.天問》或

《穆天子傳》。西王母在《山海經》中出現凡三處,原文如下: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 齒而善嘯,蓬髮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山海經.西次山經》頁 50)

「西王母梯几而戴勝[杖],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在昆侖虛北。」

(《山海經.海內北經》,頁 306)

「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大有山,名曰昆侖之丘。

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 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 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山海經.大荒西經》,頁 407)

由上可知,《山海經》刻畫的西王母形象,就經過了兩次演化。成書較早的

〈大荒西經〉云:「有人戴勝,虎齒,豹尾,穴處。」須留心的是經文說「有人」

而非「有神」。袁珂並指出,《山海經》所記諸神,均無作「穴處」語 12,可 知最初西王母的形象不僅非神,而且是以窟穴為居、「虎齒豹尾」、幾近於猙獰 的野蠻人。如郝懿行疏云:

「《莊子.大宗師》云:『西王母坐乎少廣。』《釋文》引司馬彪云:『少 廣,穴名。』是知此人所在乃以窟穴為居。故《穆天子傳》(卷三)載:

『為天子吟曰:「虎豹為群,鳥獸與處(今本作「於鵲與處」──袁珂按)。」』

9 《禮記.祭義》第二十四。王夢鷗 註譯:《禮記今註今譯》,頁 755。

10 以上引自王孝廉:〈西王母與周穆王〉,《中國神話與傳說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冊(漢學 研究中心,1996 年 3 月),頁 304-305。

11 王孝廉:《中國的神話與傳說》(臺北:聯經出版公司,1977 年),頁 36。

12 袁珂:《中國神話史》(臺北:時報文化出版企業有限公司,1991 年 5 月 20 日),頁 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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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自道其實也。它書或說西王母所居玉闕金堂,徒為虛語耳。」13

〈西次三經〉則增添了「蓬髮」、「善嘯」等原始形象,原先的「穴處」已 不復見,「有人」也變成了「其狀如人」,成為提升西王母神格的伏筆;末一句

「司天之厲及五殘」則明確其神職,意為主刑殺、疫癘、死亡之神。但半人半獸 的野蠻狀態仍然不變,似乎顯示了遠古某族圖騰信仰獸神的殘跡14

至於成書最晚的〈海內北經〉,西王母的形象,只保留了〈西次三經〉的「戴 勝」,所有蓬髮、善嘯、豹尾、虎齒、穴處等原始形象都不見了,而且還添加了

「梯几」一詞。郭璞注云:「梯謂馮(憑)也。」(《山海經校注》,頁 306)

袁珂說,「几」是古時對有才德的老者表示尊重的專門設施之物,經西王母這麼 一「憑」,隱然多了一份雍穆和平的景象;「西王母戴勝憑几,顯示他已經初步 女性化和王者化了。」15然而從郭璞以下,傳統對「戴勝」的解釋,都說是玉簪 華勝16,對此王孝廉提出了質疑與新的看法。王孝廉考證「戴」字本義指「頭戴 鬼面、手持戰戈以衛神靈」的意思;而「勝」字則表示「能夠具備以刀割裂獸皮 的能力的人即是勝者」。「戴勝」二字正是其狀如人、鳥獸與處而穴居的西王母 原相──披頭散髮、頭戴鬼面,手持干戈、身穿獸皮的刑殺之神17。然而在神話 思維中,刑殺與創生往往表現為一體,例如蕭兵說:「她又『司天之厲及五殘』,…

可見她是瘟神、疾疫之神。疫神的對立轉化便是醫藥之神。所以她又掌管『不死 之藥』。」18好比月亮的盈虧象徵生命的生死循環、消長規律;因此,既主刑殺,

又主創生的西王母,所展現出的神性,實與前述具有一體兩面的月神屬性隱相呼 應。《吳越春秋.越王句踐陰謀外慱》云:「立東郊以祭陽,名曰東皇公;立西

13 袁珂:《山海經校注》,頁 409。又,袁珂引〈大荒西經〉云:「『有西王母之山,有三青鳥,

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少鵹,一名曰青鳥。』從其居地及其形貌可以想見,此三青鳥 者,非宛轉依人之小鳥,乃多力善飛之猛禽也。」(頁 307)為西王母取食的三青鳥,也是形 象獷悍,可以想見西王母最初與鳥獸雜處的穴居生活。

14 陳鴻琦:「若從『圖騰崇拜』來解釋,則西王母氏族大概視虎、豹為其氏族的守護神。」〈西 王母──漢代民間信仰舉隅〉,《國立歷史博物館學報》第 6 卷第 4 期(1996 年 8 月),頁 27。蕭兵則認為西王母以猿猴為圖騰(《楚辭與神話》,頁 445。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 年。)

15 袁珂:《中國神話史》,頁 68。

16 郭璞云:「勝,玉勝也。」《山海經校注》,頁 51。又司馬相如〈大人賦〉:「吾乃今日見 睹西王母,暠然白首,戴勝而穴處兮。」注:「師古曰:勝,婦人首飾也,漢代謂之華勝。」

(〈司馬相如傳〉第二十七下,第十七頁。《漢書一百卷》卷五十七下,頁 1208。)

17 同注 10,頁 299-304。

18 蕭兵:〈西王母以猿猴為圖騰考〉,《楚辭與神話》,頁 425。轉引自魏光霞:《西王母信仰 研究》(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1995 年),頁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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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以祭陰,名西王母。」19此即後世以西王母為月神之由20。西王母也因為月亮 的神格而發展成為與各種陰性原理(如西方、月亮、女性、不死、再生)相結合 的女神,奠定日後仙道化的基礎。

(二) 人王化的西王母

《山海經》所描寫的「虎齒豹尾」、「蓬髮」、「穴處」的西王母形象,雖 然毫無「王母」的意味,但是「王母」二字帶來的人文意象實在是太強烈了,於 是這位在神話中「其狀如人」、職主刑殺的冥神,到了文學作品中,開始被理解 為西方的一位王母。

據古史傳說21,周穆王性好遠遊,曾率師西征;至戰國時代,這段傳說演繹 成穆王西至崑崙會西王母的故事。屈原在〈天問〉中提及許多古史神話,也包括 了西王母及穆王遠遊傳說:「黑水玄趾,三危安在?延年不死,壽何所止?」「穆 王巧挴,夫何為周流?」《列子.周穆王》亦載有穆王神遊崑崙之事,謂西極化 人(神巫)來宗周,施幻術偕王遊於仙境22:「王大悅,不恤國事,不樂臣妾,

肆意神游。…遂宿崑崙之阿,赤水之陽。別日升于崑崙之丘,以觀黃帝之宮,而 封之以詒後世。遂賓于西王母,觴于瑤池之上。」23又,《竹書紀年》卷下載:

「穆王名滿,… 十七年王西征,昆侖丘見西王母。其年,西王母來朝,賓于昭 宮。」24「帝舜有虞氏」條還說:「九年,西王母來朝」(《竹書紀年》,頁 6)。

說明了西王母與崑崙仙山神話在戰國晚期不但相當流行,而且還同穆王遠遊傳說

19 [東漢]趙曄:《吳越春秋》第九,《吳越春秋輯校彙考》,頁 143。

20 顧實認為西王母是幼發拉底河西濱的加勒底(Chaldea)之月神(《穆天子傳西征講疏》,中 國書店,1990 年,頁 136)。丁謙《穆天子傳考證》卷二亦云:「竊謂西王母者,古加勒底 國之月神也。」(頁 54)然而王孝廉則以為泛巴比倫主義之類的學者,喜歡把中國的文化西 遷,忽略了神話上存在相同或類似的情形,並不等於一體的分化;關於西王母的研究,不必

「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參見王孝廉:〈西王母與周穆王〉,頁 312-313。

21 穆天子西遊事,見於《左傳》昭公十二年:「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 跡焉。」可知是自古有之的故事。另外,《史記.秦本紀》、《列子.周穆王》第三也載有 穆王西遊的故事。

22 王孝廉採取日本學者御手洗勝所提出的觀點──中國古代「坐忘」和「昇天」的觀念,是《穆 天子傳》(以下簡稱《穆傳》)一書成立的背景,《穆傳》是以中國古代薩滿信仰傳承為中 心而成立的。因此《穆傳》中所見穆王西上崑崙見西王母的故事,其實只是類同於《列子》

書中周穆王和神巫(化人)所做的巫幻之旅。參見王孝廉:〈西王母與周穆王〉,頁 316-317。

23 《列子譯註》,頁 70。

24 《竹書紀年》卷下「穆王」。[梁]沈約 注(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56 年 4 月),頁 4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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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密聯繫。而對周穆王與西王母於崑崙丘之會 描述最詳細的,則莫過於《穆天 子傳》。

以今人眼光來看《穆天子傳》,或許可以稱之為採取神話材料編寫而成的歷 史小說。該書直至西晉太康二年汲縣(河南省境)人 不準 盜發魏襄王墓時出土

(同時自汲冢出土的竹簡還有魏國的編年史,即《竹書紀年》),方得行世25 好讀異書的陶淵明〈讀山海經〉詩有「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之句,即以《穆 天子傳》和《山海經》對舉,兩書的神話趣味應有共通之處。書中也敘述了周穆 王執白圭玄璧賓於西王母,並以歌謠往復共觴於瑤池之事;穆王又遊軒轅之室,

升崑崙之丘,勒石王母之山,紀跡玄圃之上,取嘉禾異草及珍瑰寶器而歸:

「吉日甲子,天子賓於西王母。執白圭玄璧以見西王母。好獻錦組百純,

組三百純,西王母再拜受之。乙丑,天子觴西王母于瑤池之上,西王 母為天子謠,曰:『白雲在天,山 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閒之。將子無 死,當能復來。』天子答之曰:『予歸東土,和治諸夏。萬民平均,吾顧 見汝。比及三年,將復而野。』西王母又為天子吟曰:『徂彼西土,爰居 其野。虎豹為群,於鵲與處。嘉命不遷,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將去子。

吹笙鼓簧,中心翔翔。世民之子,唯天之望。』天子遂驅升于弇山,乃紀 名迹于弇山之石,而樹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26

在二人的賦詩酬唱中,西王母自稱「我惟帝女」27,宣告確定其女性性別;

25 按:關於《穆天子傳》的成書時代,有幾種說法。周穆王在位是公元前十世紀,學者李福清 從語言和文體甚具古風的角度,認為該書是公元前三世紀埋藏的古原文,故事則產生於公元 前五、六世紀(李福清:《中國神話故事論集.從文學角度看〈穆天子傳〉》,頁 2-5。臺北:

臺灣學生書局,1971 年 3 月)。王孝廉則以為《穆天子傳》書中出現太多次佛教信徒禮佛的

「膜拜」之禮,不合常情。「膜拜」是兩手合掌以歌讚佛的禮節,很難解釋何以在佛教傳入 之前,戰國時代的《穆傳》出現這麼頻繁的胡人禮佛的膜拜,故認為《穆傳》成書或許出於 佛教傳入中國之後的魏晉人士的偽作。再從《穆傳》的「我惟帝女」以及與穆王雅賦詩歌的 形象來看,回頭發展成為使西漢時司馬相如賦作「暠然白首戴勝而穴處兮」的白髮老婦,實 在是不太自然。(〈西王母與周穆王〉,頁 311、310。)筆者以為或許西王母傳說的流行不 僅年代甚早,地域也分散;同一時期的王母形象在不同地區各自有程度不一的演化與傳說,

因此歧異性才會如此之大。

26 洪頤煊 校:《穆天子傳》(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5 年 2 月),頁 15-16。筆者按:該 書原書寫於竹簡,出土之後,經晉.荀勖校訂,分為六卷並作序,晉.郭璞作注。

27 顧實根據西王母見周穆王時所行的「再拜受之」的中原之禮,斷定《穆傳》中的西王母為周 穆王之女,奉周穆王之命特地遠撫西疆。參見氏著:《穆天子傳西征講述》(中國書店,1990 年),頁 80。然而此說也分別遭到王孝廉(《西王母與周穆王》,頁 312)、袁珂(《中國 神話史》,頁 67)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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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虎豹為群,於(烏)鵲與處」一語,則可想見神話中的西王母那份蛻而未盡 的蠻性。然而不管是《列子》、《竹書紀年》還是《穆天子傳》,西王母已非《山 海經》中的怪神異相,儼然是一位雍容肅穆的人王。在此既未看到神力的展現,

也尚未沾染仙道的氣味。人王化的王母形象,是從神話過渡到仙話的重要橋梁;

其中,西王母與崑崙仙山的綰合,便是相當重要的機制。《山海經.海內西經》

云:「開明北有視肉、珠樹、文玉樹、玗琪樹、不死樹。」(頁 299-230)《昭 明文選》.張衡〈思玄賦〉李善注引此經作:「崑崙開明北有不死樹,食之長壽。」

28使得「西王母-崑崙山-不死樹」有了初步的聯繫29。然而更值得注意的是,

西王母作為和周穆王對等互訪的權威王者,也與許多古代帝王有過往來,類似的 記載頗耐人尋味:

「黃帝時,西王母使乘白鹿來獻白環。」(《瑞應圖》30

「稷為堯使,西見王母,拜請百福,賜我善子。」(《焦氏易林》卷一坤 之噬嗑31

「昔虞舜以天德嗣堯,布功、散德、制禮。朔方幽都來服,南撫交趾,出 入日月,莫不率俾,西王母來獻其白琯。」(《大戴禮記.少閒》32

「帝舜有虞氏,… 九年,西王母來朝。」(《竹書紀年》卷上,頁 6)

「舜之時,西王母來獻其白琯。」(《說文解字》注.五篇上.釋「琯」,

頁 199)

「禹益見西王母。」(《論衡.無形》,頁 33)

28 《昭明文選》卷第十五,賦辛.志中.張平子〈思玄賦〉注。「善曰:… 山海經曰:崑崙開 明北有不死樹,食之長壽。郭璞曰:言常生也。古今通論曰:不死樹在層城西。」《文選》

第二冊,頁 670。

29 按:由於《穆天子傳》被懷疑是後人偽作的,因此關於西王母「居住」乃至於「掌管」昆侖

(崑崙)山,一般認為應該是入漢以後的安排。但西王母和昆侖山的關係也不遠,如依前述

〈大荒西經〉所載,西王母的穴居即位於昆侖之丘之下,故郭璞注云:「《河圖玉版》亦曰:

『西王母居昆侖之山。』」(《山海經校注》,頁 409)雖然也有「西王母居玉山」(《山海 經.西次三經》,頁 50)的記載,郭璞以為西王母自有離宮別窟,游息之處,不專住一山也。

30 引自《太平御覽》卷八百七十二,休徵部一.神:「《瑞應圖》曰:黃帝時,西王母使乘白 鹿來獻白環。一本云:帝舜時西王母遣使獻玉環。」(頁 1025)

31 [西漢]焦延壽:《焦氏易林》(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7 年 6 月),頁 7。以下本書 引文,逕標頁碼。

32 高明 註譯:《大戴禮記今註今譯》(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 1984 年 3 月),頁 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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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以上君主,都是太平治世的聖王,雖然不清楚聖王是治世才西訪,抑或 西訪之後才致太平,然而在喜論太平治術的漢代哲學中,「訪」事以及具有祥瑞 意義的「璧」與「琯」,都成為後世帝王編製的「政治神話的材料」,「尤其是 西王母的來訪更有鳳皇來儀的祥兆。」33西王母和天下太平的意象遂有了聯繫,

並成為日後仙道化時西王母所象徵的深層意蘊。

(三) 仙道化的西王母

戰國時代,社會動盪,諸家蠭起;亂世百姓莫不憧憬塵外之樂土,而學者也 以標新立異為能事。這種開放環境也為方術文化提供了有利的發展條件。從戰國 的齊威王、燕昭王,乃至秦皇漢武,無不沉湎於神仙方術、熱衷於海上求仙。由 於天子崇奉仙道符讖,王侯自然爭相效尤,遑論民間崇道媚仙之風,愈演愈烈。

在崇道媚仙的大環境下,西王母信仰也有了新的發展。

《莊子.大宗師》云:「西王母得之(按:指得道),坐乎少廣;莫知其始,

莫知其終。」(《莊子集釋》,頁 247)描述西王母得道後飄忽行止狀態,首開 王母仙道化之先河。西漢初開始流傳西王母掌握不死之藥的說法,雖然其基本形 象仍如司馬相如〈大人賦〉所述的「暠然白首戴勝而穴處兮」,但賦中明確言之:

「必長生若此而不死兮,雖濟萬世不足以憂。」此時的西王母儼然已是一位長壽 不死之女神仙了。其實這段神話早在戰國初年的佚書《歸藏》中,已可見其雛形。

《文選.祭顏光祿》注引《歸藏》云:「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藥服之,遂奔月,

為月精。」34也因為西王母先有了不死藥,與嫦娥產生聯繫,後來才與羿上崑崙 求藥之事結合35,如《淮南子.覽冥訓》:「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以 奔月。」(頁 98)西王母也正式轉進「仙班」。徐州栖山東漢早期石棺畫像構 圖,即呈現西王母掌握不死之藥、喪家後人祈求墓主死後登仙的內涵36

貴族帝王自耽溺於神仙方術,百姓平民則視西王母為與生死壽夭、禍福窮通

33 參見魏光霞:《西王母信仰研究》(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1995 年),頁 55。

魏氏以為,訪王西母之模式一再被不同君王重複套用,正暗示神話有一定的功能象徵。關於 政治神話的定義,則參考孫廣德《政治神話論》(臺北:商務印書館,1980 年 9 月),第二 章。

34 《昭明文選》卷六十,行狀.弔文.祭文.王僧達:〈祭顏光祿文〉注引周易、歸藏之文。

《文選》第五冊,頁 2680。

35 按:嫦娥竊藥事亦見〈天問〉:「白蜺嬰茀,胡為此堂?安得夫良藥,不能固臧(藏)?」

(《天問纂義》,頁 240)嫦娥竊藥故事,戰國初已有流傳;請參見本論文第三章第二節。

36 陳鴻琦:〈西王母──漢代民間信仰舉隅〉,圖二,頁 3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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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戚相關的保護神。西漢解《易》之書《焦氏易林》載:

「稷為堯使,西見王母;拜請百福,賜我善子。」(卷一,坤之噬嗑,頁 7)

「西逢王母,慈我九子;相對歡喜,王孫萬戶,家蒙福祉。」(卷四,鼎 之萃,頁 235)(按:以上是祈子、旺族)

「金牙鐵齒,西王母子;無有禍殃,扶舍陟道,到來不久。」(卷一,小 畜之大有,頁 39)

「王母多福,天祿所伏;居之寵光,君子有昌。」(卷二,无妄之需,頁 114)

「引船牽頭,雖拘無憂;王母善禱,禍不成災。」(卷一,訟之需,頁 25)(按:以上是祈福、避凶)

「弱水之西,有西王母;生不知死,與天相保。」(卷二,訟之泰,頁 25)(按:本則是求長壽)

「東鄰嫁女,為王妃后;莊公築館,以尊王母。歸於京師,季姜悅喜。」

(卷一,泰之豫,頁 49、卷二,剝之无妄,頁 106)(按:本則是祈求兒 女婚嫁美滿)

可見西王母不只是神話傳說,而是深入漢人生活的民間信仰。所以常人所企望的 賜福、避禍、求子、祝婚、長壽等情感,都可在西王母身上尋見。流傳演變到六 朝,崇拜西王母之風有增無減;她也不再可望不可及,而是具有更多的人情味;

形貌不再猙獰野蠻,而是變得愈加慈祥嫻美。她常降臨人間,廣施福澤,最後被 納入道教系統。雖然神格扶搖直上,文藝作品中的西王母,言談舉止卻趨向世俗 化,著裝打扮則儼然人世貴婦。例如《漢武故事》、《漢武帝內傳》、《洞冥記》

37等書,一位有血有肉的女神形象躍然紙上,並深深影響結合仙道題材的美術作

37 《漢武故事》舊題[漢]班固撰(《宋史.藝文志》),[唐]張柬之書《洞冥記》後言:

漢武故事,南朝(齊)王儉造(以上參見王志健 編:《民間文學:神話流金》,頁 164,臺 北:文史哲出版社,1995 年 8 月)。《漢武帝內傳》舊題[漢]郭憲撰;《漢武帝洞冥記》

則為梁元帝所撰。據考證,三書均非出自東漢學士之手,極有可能是魏晉或六朝仙道之流偽 托。參見李錦山:〈西王母神話與西王母圖像(四)西王母神話的演進〉,《故宮文物月刊》

第 20 卷第 8 期(2002 年 11 月),頁 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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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且看《漢武帝內傳》所作的描述:「王母上殿,東向坐,著黃金褡 ,文采 鮮明,光儀淑穆。帶靈飛大綬,腰佩分景之劍,頭上太華髻,戴太真晨纓之冠,

履玄璚鳳文之舄。視之可年三十許,脩短得中,天姿掩藹,容顏絕世,真靈人也。」

38最後西王母不但成為龐大的女仙體系領銜人物39,連古史傳說中的許多豐功偉 業,都記到了她的功勞簿上40

綜觀漢魏時期流行的西王母神話,已脫離先秦的簡略模式,神話(廣義)情 節愈形曲折,王母形象也益發豐滿。不僅兩漢魏晉的美術題材充斥著仙道及西王 母的內容41,思想上也誘發了慕仙志怪風氣;文人學士詩賦遊仙42,方士道徒則 文託王母43。此時的西王母不僅端莊淑穆、儀態慈祥,與塵世拉近了距離;同時 又是長生不死、吉祥多福的象徵。凡與王母有關的名物,都有相同的象徵。例如 王母端居之座稱為「不死床」,象徵西王母長生不死;而植於王母寶座旁的靈芝,

則一向被仙道家目為仙草、據信具有益壽延年的功效;鳳鳥為瑞禽,象徵太平景 象;九尾狐為王者之徵,寓意子孫繁息。古籍中記載最著的是西王母桃,傳說食 之益壽延年,袪除百病;然而漢代考古圖像中卻未見表現。筆者以為蟠桃所具有 的象徵意涵自有神話淵源,並非附屬於仙道化的西王母;但因有共同的表徵而在 文學作品中與西王母結合,並且相得益彰。因此蟠桃的身影雖未在兩漢墓室文化 中出現,卻普遍存於民俗之中,並傳衍至今。

38 《漢武帝內傳》,錄自《神話流金》,頁 167。

39 《雲笈七籤》卷一百十四引《墉城集仙錄序》云:「女仙以金母為尊,金母以墉成為治。」

轉引自李錦山〈西王母神話與西王母圖像(四)〉,頁 83。

40 例如著名的涿鹿、阪泉大戰,是她傳授黃帝天書兵符,使天下大定;虞舜之時,又是她遣使 贈送帝舜白玉琯,吹之以和八風。還授予益地圖,將當初黃帝所擁有的九州擴張為十二州等。

參見李錦山:〈西王母神話與西王母圖像(四)〉,頁 83。

41 西王母神話是漢代美術創作流行題材之一,畫像石、畫像磚、壁畫、畫像石棺、陶塑以及鑄 銅、髹漆、搖錢樹等工藝品上均多有表現。參見李錦山〈西王母神話與西王母圖像(一)〉,

頁 106-119。

42 如曹植〈仙人篇〉云:「東過王母廬,俯觀五岳間。人生如寄居,潛光養羽翼。」(《曹子 建集》卷六) 陶淵明〈讀山海經〉詩云:「翩翩三青鳥,毛色奇可憐。朝為王母使,暮歸三 危山。我欲因此鳥,具向王母言:在世無所須,惟酒與長年。」(《陶淵明集》卷四) 嵇康

〈重作四言詩七首〉云:「受道王母,遂升紫庭。迷遙天衢,千載長生。」(《嵇中散集》

卷一)庾信〈游仙〉詩云:「聊登玄圃殿,更向增城山。」(《庾開府集箋注》卷四)等等。

43 例如葛洪《枕中書》對西王母身世、神性和名號作了詳闡;《墉城集仙錄》則把上古許多重 大事件附會到她名下。轉引自李錦山:〈西王母神話與西王母圖像(四)〉,頁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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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蟠桃盛宴的定型

西王母的信仰,是在神化和人化的基礎上,援附神仙思想、黃老道術而發展 起來的。雖然帝王對不死成仙的探求一再失敗,但平民百姓自視其為與生老病 死、禍福窮通 休戚相關的保護神,西王母的屬性反而扣緊「生」之欲求大大開 展──在太平之世 佑人以長生、護人以利生;亂世則發揮予人以安慰的母性力 量,以「救世主」之姿,接引眾生脫離苦海。這些形象都與西王母最初的面目迥 然不同。西王母原始的月神屬性,雖然賦予祂將刑殺與創生結合在一起的象徵,

但最初在《山海經》中的西王母其實並沒有被直接賦予擁有使人不死的能力或藥 物,只是被周遭實景的不死氛圍團團籠罩而已44。直到漢代緯書才結合兩者而載 有採藥於西王母之事:

「(丈夫國)殷帝大戊使王孟采藥于西王母,至此絕糧,食木實,衣木皮。

終身無妻,而生二子,從背間出,是為丈夫民,去玉門二萬里。」(《太 平御覽》引〈括地圖〉語)45

雖未言明所採是否為不死藥,然而在食用所採之果後,竟導致男性無妻而能 生子的現象,隱含了化生不死、生命延續的寓意。繼而又有《淮南子.覽冥訓》

云:「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悵然若喪,無以續之。」但仍未 說明「不死藥」的實體。迄今能見到最早伴隨西王母出現的實物,就是桃。《尹 喜內傳》云:「老子西遊,省太真王母,共食碧桃紫梨。」46 在道教仙班神話 的經營下,西王母與桃有了初步的結合。然而桃的非凡,還是要到與漢武故事結 合,才表現出更具體的內涵。據張華《博物志》載:

「漢武帝好仙道,祭祀名山大澤,以求神仙之道。時西王母遣使乘白鹿告

44 如《山海經.西山經》云:「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頁 54)言三危是為西王母取食的 三青鳥所居之地,又《淮南子.墬形訓》云:「西王母在流沙之瀕,樂民拏閭,在昆侖弱水 之洲,三危在樂民西,宵明燭光在河洲,所照方千里。」(頁 63)三危位於西王母所處的流 沙之西,離西王母不遠;而且還被形容為「延年不死,壽何所止?」(《天問纂義》,頁 162)、

「飲氣之民,不死之野」(〈淮南子.時則訓〉,頁 84)。所以三危之國是不死國,由不死 民組成(〈大荒南經〉云:「有不死之國,阿姓,甘木是食。」郭璞注:「甘木即不死樹,

食之不老。」袁珂注:「不死之國,即不死民,見〈海外南經〉;不死樹在昆侖上山,見〈海 內西經〉。」頁 370)。所以聞一多考證:(與王母左近的)三危之不死國、不死山及其上的 不死樹,都位在昆侖虛內(《聞一多全集(一).神話與詩》,頁 168-170,〈神仙考〉注 8)。

45 《太平御覽》卷七百九十,第七卷,頁 359。

46 引自《廣群芳譜》,頁 1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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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當來,乃供帳九華殿以待之。七月七日夜漏七刻,王母乘紫雲車而至於 殿西,南面東向,頭上戴七種(按:「戴七種」當為「玉勝」之誤),青 氣鬱鬱如雲。有三青鳥,如烏大,使侍母旁。時設九微燈。帝東面西向,

王母索七桃,大如彈丸,以五枚與帝,母食二枚。帝食桃輒以核著膝前,

母曰:『取此核將何為?』帝曰:『此桃甘美,欲種之。』母笑曰:『此 桃三千年一生實。』唯帝與母對坐,其從者皆不得進。時東方朔竊從殿南 廂朱鳥牖中窺母,母顧之謂帝曰:『此窺牖小兒,嘗三來盜吾此桃。』帝 乃大怪之。由此世人謂方朔神仙也。」47

神話賦予桃的意象,已見本書第三章,因此桃的雀屏中選,其來有自;再加 上桃的易於收穫、營養價值以及醫療藥效,在在刺激了古人的美好幻想,甚至為 此想像有種種極大而味美的珍貴桃種,例如任昉《述異記》云:「磅磄山,去扶 桑五萬里,日所不及;其地甚寒,有桃樹千圍,萬年一實。一說日本國有金桃,

其實重一斤。」48《齊民要術》卷四「種桃」注引《鄴中記》說:「石虎苑中有 句鼻桃,重二斤。」49《會昌解頤錄》則說「鄴華林苑有勾鼻桃子,重二觔(斤)

或二觔半…,氣味甘美,入口消汁。」50不過,最大的可能還是要屬傳說三偷王 母桃的東方朔所作的《神異經》中直徑三尺二寸的壽桃了(參見下頁注 54)。

由於作為植物中的桃 十足的利用厚生,神話中的桃又具有豐富象徵意義,

西王母與桃的結合關係遂越來越明顯,越來越緊密。如:

「(後漢)明帝陰貴人夢食瓜甚美,帝使求諸方國。時燉煌獻異瓜種,恒 山獻巨桃核。… 巨桃霜下結花,隆暑方熟。亦云仙人所食。帝使植於霜 林園。… 后曰:『王母之桃、王公之瓜,可得而食,吾萬歲矣,安可植 乎?』」51

「華林園中有大海… 世宗在海內作蓬萊山,… 海西南有景陽山,… 景 陽山南有百果園,果別作林,林各有堂。… 又有仙人桃,其色赤,表裡

47 [晉]張華:《博物志》卷第三(《四部備要,子部》,臺北:中華書局,1966 年,與《世 說新語》合刊),頁 1-2。

48 [梁]任昉:《述異記》卷上(北京:中華書局,1991 年,與《前定錄》合刊),頁 12。

49 《齊民要術校釋》,頁 190。

50 轉引自《廣群芳譜》卷五十四,頁 1292。

51 [晉]王嘉:《拾遺記》,頁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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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澈,得露乃熟,云出崑崙山,一曰王母桃也。」52

「王母桃,洛陽華林園內有之,十月始熟,形如括蔞。俗語曰:『王母甘 桃,食之解勞。』亦名西王母桃。」53

似乎神異非常、碩大味美的桃,都被目為「王母桃」。可知此時「王母-蟠桃」

幾已成了約定性的聯想。

雖然美味的桃與王母逐漸成為理所當然的聯結,但漢魏六朝人對桃的概念仍 僅止於仙家之果,尚未視之為不死藥。或有少數孤證,卻非直指王母桃。如最早 出於《山海經.西山經》的「爰有嘉果,其實如桃,其葉如棗,黃華而赤柎,食 之不勞。」(《山海經校注》,頁 40)或賈思勰《齊民要術》卷十引《神農經》

云:「玉桃服之長生不死。」(《齊民要術校釋》,頁 575。)餘下所示的桃,均 僅止於益壽功效。例如託名東方朔撰的《神異經.東荒經》也稱東方有桃樹,食之 令人益壽、止嗽:「東方有樹焉,高五十丈,葉長八尺,名曰桃。其子徑三尺二 寸,和核羹食之,令人益壽。食核中仁,可以治嗽。小桃溫潤,既嗽人食之,即 止。」54或是葛洪《神仙傳》載董子陽「隱博落山中九十餘年,唯食桃、飲石泉」

55。儘管根據以上所列,食桃的效用與登仙不死尚有一段距離,但食桃能「延年 益壽」的印象,比起不切實際的成仙妄想,似乎更能貼近人心。

《博物志》所載的王母桃,可謂為仙桃傳說的祖型。此後以《博物志》為本,

對「西王母降見漢武」傳說加以增飾的《漢武故事》、《漢武帝內傳》,在「食 桃」一節上並未有太多變動,唯《漢武帝內傳》安排由侍女「以玉盤盛仙桃七顆,

大如鴨卵,形圓青色,以呈王母,母以四顆與帝,三顆自食。」西王母告訴武帝:

「此桃三千年一生實,中夏地薄,種之不生。」56誇飾了仙桃的奇特。流傳到唐

52 [北魏]楊衒之:《洛陽伽藍記》卷一(十、建春門),劉九洲、侯迺慧 注譯:《新譯洛陽 伽藍記》(臺北:三民書局 1994 年 3 月),頁 106-108。

53 [唐]段成式:《酉陽雜俎》續集卷之十,863 則,頁 287。

54 《神異經》,頁 5。筆者按:此時《神異經》中的食桃之效,僅止於益壽;而成仙的神效,則 落在前一段的梨:「東方有樹焉,高百丈… 其名曰梨,… 其子徑三尺,剖之少瓤,… 和羮 食之為地仙,衣服不敗,辟穀可以入水火。」

55 [晉]葛洪:《神仙傳》卷四,《中國神仙傳記文獻初編》第一冊(臺北:捷幼出版社編輯 部主編,1992 年 3 月),頁 142。

56 引自王志健 編:《民間文學:神話流金》所錄的《漢武帝內傳》,頁 167。此段情節,《漢 武故事》作「此桃三千年一著子,非下土所植也。」且在王母出桃之前,王母先拒絕了漢武 帝不死藥之請;又在七夕會之後,因為漢武帝殺戮太多,與之絕交;「又致三桃,曰:『食 此可得極壽。』」。魯迅:輯錄古籍叢編《古小說鉤沉》(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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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的民間變文,如《前漢劉家太子傳》,對種桃的難得則敷衍為「一千年始生,

二千年始長,三千年始結花,四千年始結子,五千年始熟。」57不僅有一種庶民 生活的拙趣,也成為《西遊記》鋪陳王母蟠桃的先驅。但在文人手中,漢武欲留 核種以及桃三千年一生實的情節,則成為諷諭世人「帝鄉不可期」、或影射當代 帝王 神仙不可求的好材料。如唐代詩人韋應物〈漢武帝雜歌〉三首之一云:「…

雖留桃核桃有靈,人間糞土種不生;由來在道(一作「德」)豈在藥,徒勞方士 海上行。…」(《全唐詩》卷 195_6)詩中引用內傳中王母責備漢武的話,其實 影射奉道最殷切、也有服食上藥的唐玄宗。韋應物另一首〈王母歌〉(或作〈玉 女歌〉)也是暗用內傳的王母事跡,提點世人終不能脫離生死大限:「… 海畔 種桃經幾時,千年開花千年子。玉顏眇眇何處尋,世上茫茫人自死。」(《全唐 詩》卷 194)以王母的永生對比世人的暫存,雖為遊仙文學常見的旨趣,也呈現 一種中晚唐文人普遍對時間推移的悲慨。

王母仙桃的另一重要情節,就是引出東方朔。東方朔的異聞,東漢時即已流 58,尤其是東方朔偷王母桃傳說,更是家喻戶曉。《漢武故事》先安排一短人 點出東方朔的身分:「(短人)因指朔謂上曰:『王母種桃,三千年作一子,此 兒不良,已三過偷之矣。遂失王母意,故被讁來此。』上大驚,始知朔非世中人。」

繼而王母降見武帝時,「東方朔於朱鳥牖中窺母,母謂帝曰:『此兒好作罪過,

疏妄無賴,久被斥退,不得還天;然原心無惡,尋當得還,帝善遇之。』」(《古 小說鉤沉》,頁 434-436)雖然降見漢武故事並未具體說明服食王母蟠桃的效用,

但從東方朔不惜為它失寵也要偷嘗的舉動看來,服食蟠桃的意義,呼之欲出。再 者,對照王母對「欲心尚多」的武帝的嚴厲批評,對三度偷桃的東方朔似乎更為 寬容,後世戲曲遂不乏以東方朔偷桃作為創作主題。其後《西遊記》中的孫悟空 偷吃蟠桃,或許即為東方朔偷桃的置換變形。又,相傳農曆三月三日為西王母誕 辰,王母娘娘於是日大擺蟠桃宴,群仙為其上壽;證諸漢代畫像石中59,不乏群 仙為西王母祝壽圖像,應即道教「蟠桃會」的濫觴。民間廣為流傳的「八仙慶壽」

傳說,也與王母的蟠桃壽宴有關:八仙定期赴西王母蟠桃大會祝壽,王母則以三 千年一結果的蟠桃回贈。在此傳說中,蟠桃與壽宴並舉,從此成為繪畫、瓷器、

7 月),頁 435-436。

57 參見潘重規:《敦煌變文集新書》(下),(臺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敦煌學研究會,

1984 年 1 月),頁 1037(或頁 87)。

58 [漢]王充:《論衡.道虛》:「世或言東方朔亦道人也,姓金氏,字曼倩。變姓易名,游 宦漢朝。外有仕宦之名,內乃度世之人。」(《論衡集解》,頁 154-55。)

59 例如山東嘉祥縣宋山畫像石。參見李錦山:〈西王母神話與西王母圖像(四)〉,頁 80-81,

圖 2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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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等民間工藝和民間戲曲60裡賀壽時廣受歡迎的主題。蟠桃不僅與西王母畫上 等號,作為「吉祥益壽」的代名詞,更能貼近民心所向。

王母蟠桃的珍奇,在降見漢武傳說的渲染中有了初步的表述。但跟著漢武的 求仙之想的落空(雖得極壽,終歸一死,然而道教則謂之「尸解仙」),服食仙 桃的效用仍僅止於「益壽」。直到吳承恩的小說《西遊記》第五回「亂蟠桃大聖 偷丹,反天宮諸神捉怪」裏,對王母蟠桃有更細膩的描寫,更加確認其不死藥的 地位:

「但見那:夭夭灼灼,顆顆株株:夭夭灼灼花盈樹,顆顆株株果壓枝。果 壓枝頭垂錦彈,花盈樹上簇胭脂。時開時結千年熟,無夏無冬萬載遲。先 熟的,酡顏醉臉;還生的,帶蒂青皮。凝煙肌帶綠,映日顯丹姿。樹下奇 葩並異卉,四時不謝色齊齊。左右樓台並館舍,盈空常見罩雲霓。不是玄 都凡俗種,瑤池王母自栽培。大聖看玩多時,問土地道:『此樹有多少株 數?』土地道:『有三千六百株: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 熟,人吃了成仙了道,體健身輕。中間一千二百株,層花甘實,六千年一 熟,人吃了霞舉飛升,長生不老。後面一千二百株,紫紋緗核,九千年一 熟,人吃了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61

悟空之所以攪亂蟠桃大會,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未被西王母列入邀請赴宴的名單 中,故為仙界一再漠視他的「神仙」資格而憤怒。由此可知,「食桃」在成仙的 過程中別具意義。不過小說中,孫悟空亂了蟠桃大會,所以在如來佛降伏孫悟空 後,第七回重新舉行的「安天大會」中,才更詳細描述了益壽延年的蟠桃滋味:

「半紅半綠噴甘香,豔麗仙根萬載長。堪笑武陵源上種,爭如天府更奇強!

紫紋嬌嫩寰中少,緗核清甜世莫雙。延壽延年能易體,有緣食者自非常。」

60 在此類蟠桃會的戲劇中,西王母並非慶壽的必要角色,如〈賀萬壽五龍朝聖〉、〈寶光殿天 真祝萬壽〉、〈賀昇平群仙祝壽〉、〈祝聖壽萬國來朝〉、〈感天地群仙朝聖〉等慶壽劇中 皆不見王母蹤影。而有王母出場的戲劇,又分為兩大類:一是王母向人間聖主聖母獻桃慶壽,

如〈祝聖壽金母獻蟠桃〉、〈降丹墀三聖慶長生〉、〈慶千秋金母賀延年〉等;一是眾仙向 王母慶壽祝賀,如〈瑤池會八仙慶壽〉。這兩類又以前者居多,王母只是謳歌昇平的媒介。

參見魏光霞:《西王母信仰研究》,頁 134-135。筆者以為這些慶壽劇鮮見王母蹤影,顯示作 者取王母蟠桃象徵長壽的目的,普遍而一致;因此蟠桃作為長生象徵的意象,雖是與王母結 合而得以再度伸展,卻能凌駕王母本身也具有的賜福賀壽形象,並且更為鮮明。

61 [明]吳承恩:《西遊記》卷一第五回(繆天華 校訂,臺北:三民書局,1972 年 5 月初版,

1976 年 12 月再版),頁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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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頁 56)

其實,早在寫作壽詞風氣鼎盛的宋代,即以廣施福澤的王母與標舉長生益壽 的蟠桃雙雙入詞,使壽詞顯現出濃而不媚的喜慶祝願之意。例如:「笑從王母摘 仙桃,瓊醲雙金琖。」(吳文英〈燭影搖紅〉)、「蟠桃一熟九千年,仙家春色 無邊」(張孝祥〈畫堂春〉)、「菲禮豈能祝壽,自有仙桃滿院,一實數千年」

(無名氏〈水調歌頭〉)。元、明詩文中,有關西王母的作品,題材已多置於蟠 桃上。如楊載〈碧桃〉、干慎行〈賜鮮桃李〉、王世貞〈看桃花〉、宋濂〈蟠桃 核賦〉、廖明南〈殿閣詞林記〉、楊維楨〈題王母醉歸圖〉62等。《西遊記》中 對蟠桃的描寫也多過對王母的著墨。從此,蟠桃神聖的地位又更為世人所肯定。

雖然王母掌管蟠桃之說,以及在壽宴上獻蟠桃的習俗,遠早於《西遊記》的出現;

道教自成系統的《神仙通鑑》、《洞冥寶記》、《蟠桃宴記》等作品63,於「王 母-瑤池-蟠桃」的描寫也有更誇張細膩的表現,但均不如《西遊記》的普及所 帶來的影響。所以王母蟠桃作為不死之藥的資格,似乎至此才得到了普遍的肯 定。然而這份認定,與其說是來自道教服食成仙的系統,毋寧說是神話中的桃意 象,結合西王母故事與桃花源傳說,在文學中成功的置換變形。西王母形象除了 具有太平意象,舉凡民間企望的賜福、避禍、求子、祝婚、長壽等情感,也都可 在西王母身上尋見,這些特質,也正是桃的神話原型。因此西王母與神桃在文學 上的結合,可謂相得益彰──神桃援附西王母的壽宴,有了固定表現的舞臺64 而西王母則以蟠桃作為專屬的不死藥。但即使不是出於王母的仙桃,也往往帶有 食之延年益壽的色彩,因為神話所賦予桃的原型,已呈現人類對於生的欲望、生 的追尋。所以,儘管桃未能成為道教專屬的不死藥,但更廣大的民間信仰,則以 桃為祝壽的吉祥物,在辟邪、禦凶之外,賦予桃更美好的長生象徵。

62 轉引自魏光霞:《西王母信仰研究》,頁 134。

63 詳情請參見魏光霞:《西王母信仰研究》,第五章第二節。

64 筆者按:由於「桃」不是神話人物,而且中國古代神話的表現方式,又偏向「靜態」式的敘 述(諸神有神容、神格、神蹟,但缺乏語言、情節),因此對於桃的神話與文學研究,就必 須旁涉相關神話人物事蹟為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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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塵緣未斷,接仙蹤於蹊徑:神仙故事中的桃

「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夭桃無數,花上有黃鸝。

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霓。

祇恐花深處,紅露濕人衣。

坐白石,欹玉枕,拂金徽。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

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

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1

《史記.封禪書》云:「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州,此三 神山者,其傳在渤海中。去人不遠,患且至,則船風引而去,蓋嘗有至者,諸僊 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其物禽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未至,望之如雲;及到,

三神山反居水下。臨之,風輒引去,終莫能至云。世主莫不甘心焉。」2這是仙 山、仙人之事,首見於史冊的記載。然而,縱使秦始皇海上求仙不得的事已經暗 示後人 東方蓬萊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終莫能至」的海市蜃樓,後世依然有無 數帝王重蹈秦皇漢武尋夢的舊路;僅管西方的昆侖,是「非仁羿莫能上岡之巖」

神祕又艱險的地方,在戰亂頻仍,災禍迭起、人命微賤的魏晉南北朝裏,王母的 不死藥仍帶給後人無限的憧憬與遐想。尤其是道教崛起後,神仙觀念更是在民間 廣為流傳;只是此時的仙鄉之想,已不再侷限於海上的蓬萊或是西方的昆侖,人 世間的名山大澤都可以是仙鄉;而承自戰國楚地神話、與神女結合的遐想,也不 再只是上流社會的專利,一般的平民百姓也可以在偶然的機緣下進入仙鄉,並且 得到仙鄉中的女神青睞… 。於是漁樵黎庶進入仙鄉、並與仙女結緣的奇遇,便 成了遊仙風熾的六朝 志怪題材之一。

日人小川環樹就列舉了中國仙鄉故事的幾個特點3:一是山中或海上;二是 洞穴;三是仙藥和食物;四是到達仙鄉的凡人與美女戀愛或結婚;五是道術和贈 物。六是懷鄉與勸歸;七是時間;八是再歸與不成功。第一項和第二項乃是基於 道教「洞天福地」的宇宙構觀念──相信名山洞府為進入另一不同於人間世界的

1 [北宋]黃庭堅:〈水調歌頭〉,引自《廣群芳譜》頁 639

2 [西漢]司馬遷:《史記》,[日]瀧川龜太郎:《史記會注考證》卷二十八,頁 502。其後 又云:「及至秦始皇幷天下,至海上,則方士言之,不可勝數。始皇自以為至海上而恐不及矣。

使人乃齎童男女,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風為解。曰:未能至。」

3 [日]小川環樹:〈中國魏晉以後(三世紀以降)的仙鄉故事〉,張桐生 譯,《中國古典小 說論集》第一輯(臺北:幼獅文化公司,1977 年 8 月),頁 88-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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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4。將仙境搬到人境,則表現了道教神仙理想中 既具有超凡性的特徵,又具 有現實性的一面。仙居既非可望不可即的天堂,隱祕的洞穴又提供絕佳的修煉場 所,修仙遂成為一種「可能」,而第三項的「服食」即為其方法。第四項則可上 溯自宋玉〈高唐賦〉、〈神女賦〉背後所蘊含的、在楚地流傳已久的巫山神女傳 5。李豐楙又從原始「性」的崇拜、衍變為聖婚式(Sacred marriage)的宗教意 義、再變為人間性的戀愛之角度,來詮釋人們在仙鄉故事與仙女交接之情節所透 露的潛意識願望。則第五項道術和贈物,就成了聖婚式的定情物,並可上溯自楚 辭〈九歌〉中女巫扮演神的配偶、捐玦遺珮象徵自己的犠牲奉獻儀式6。而這些 承自楚辭的〈離騷〉、〈遠遊〉巫系列的遊仙文學,又均以遊歷為其主題,所呈 現出的樂園神話,大抵遵循著「出發→歷程→回歸」此一基型;「時間」上的構 想則為「天上方一日,人間已百年」──企圖以遊歷消解「時間」消逝的恐懼,

甚至是死亡的威脅。「再歸」或「不能復歸」則使遊歷成為一種悟道的「啟蒙」,

仙境的縹緲與神祕性也得到理性化的解釋。

以上八項既是當時仙道思想的具體反映,也是古來樂園神話一再衍變後,與 道教結合而成的新說。中國最著名的樂園傳說,原本首推陶淵明的〈桃花源記〉;

但〈桃花源記〉受到重視卻是盛唐以後的事。反而是與〈桃花源記〉時代相當、

也具有「誤入桃源」情節的筆記小說──劉義慶《幽明錄》中的〈劉晨阮肇〉,

在〈桃花源記〉之外,自成另一個「桃源仙境」的系統:

「漢明帝永平五年,剡縣劉晨、阮肇共入天台山取谷皮,迷不得返。經十 餘日,糧食乏盡,飢餒殆 。遙望山上有一桃樹,大有子實,而絕巖邃澗,

了無登路,攀葛乃得至。噉數枚而飢止體充,復下山持杯取水,欲盥漱,

見蕪菁葉從山眼流出,甚鮮新;復一杯流出,有胡麻糝,相謂曰:『此去 人徑不遠。』度出一大谿,谿邊有二女子,姿質妙絕,見二人持杯出,便 笑曰:『劉、阮二郎,捉向所流杯來。』晨、肇既不識之,二女便呼其姓,

如與有舊,相見忻喜。問來何晚,即因要還家。家筒瓦屋,南壁及東壁下 各有一大牀,皆施絳羅帳,(帳)角縣鈴,(鈴)上金銀交錯,牀頭各十

4 參見李豐楙:〈六朝仙境傳說與道教之關係〉,《中外文學》,第 8 卷第 8 期(1980 年 1 月),

頁 170。

5 參考聞一多:〈高唐神女傳說之分析〉,《神話與詩》,頁 81-116。筆者按:中國文學中的愛 情,往往通過人神戀(男子與女仙)的模式來表現,上溯有宋玉〈高唐賦〉、曹植〈洛神賦〉,

民間傳說則有〈柳毅傳〉、〈白蛇傳〉等。在深層心理上多少反映男性對於女性的倚賴和崇拜,

或許也可視為一種「人神戀」原型。

6 參見李豐楙:〈六朝仙境傳說與道教之關係〉,頁 171-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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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婢,敕云:『劉、阮二郎經涉山阻,向西得瓊實,猶尚虛弊,可速作食。』

有胡麻飯、山羊脯,甚美。食畢行酒。有群女來,各持三五桃子,笑而言:

『賀女 來。』酒甘作樂,劉、阮忻怖交并。至暮,令各就一帳宿,女往 就之;言聲清婉,令人忘憂。至十日後,欲求還去,女云:『君已來此,

乃宿福所招,與僊女交接,流俗何所樂哉?』遂住半年。天氣常如二三月。

晨、肇求歸不已。女乃僊主,女子有三十人集會奏樂,共送劉、阮,指示 還路。既出,親舊零落,邑屋全異,無復相識;問得七世孫,傳說上世入 山,迷不得歸。」7

與〈桃花源記〉相當的是,故事都從「迷」路開展。〈桃花源記〉的漁人為 桃花所引,而進入洞天福地;劉、阮二樵則為桃實所救護,並隨著桃花芳影,織 就了一段與絕色女子邂逅的豔遇──劉、阮二人食桃之後,立刻感覺精力充沛,

遂沿桃林間的溪水上溯,竟遇兩名絕色女子;二女把劉、阮帶回家,並且做了他 們的妻子。因此,晚清學者俞曲園《十二月花神議》裏,奉劉晨、阮肇二人為桃 花的男花神8;今人習慣說獲得女子垂青的男子「走桃花運」,也是典出於此。

神祕的桃谷中「天氣常如二三月」、「令人忘憂」,又有美女相伴,儼然一幅令 人心嚮往之的仙鄉藍圖;然而桃花底下的溫柔鄉卻消除不了劉、阮二人的思鄉情 懷,終於二人又回到了塵世。只是沒想到才在仙鄉居住半年,還家已無復相識之 人,子孫更已傳至七代;桃花底下的仙鄉,也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夢幻世界。

除了第五項,小川環樹所列舉的仙鄉故事特點,差不多都能在〈劉晨阮肇〉

中看到。南朝類此傳說甚多,例如《幽明錄》的另一篇〈黃原〉亦然。若特別就 與仙女交接的情節而言,則以《拾遺記》卷十的〈洞庭山〉為較早9,而以託名 陶潛所作《搜神後記》的〈袁相根碩〉所具有的「仙鄉故事特點」最完整。然而 論及仙境豔遇,卻幾乎都以「劉阮故事」為代表;元人王子一還據之寫成了雜劇

《誤入桃源》,敷衍二女乃紫霄玉女謫降,與劉、阮有宿緣,玉帝勑太白金星指 引入桃源洞云云10。關鍵即在於其中的食桃情節,若有所「指」,使得這段奇遇 成了「桃源」仙鄉傳說。晚唐詩人曹唐,有〈題武陵洞〉詩五首,但他同時也藉

7 [南朝宋]劉義慶:《幽明錄》(與《玉函祕典》合刊,廣文書局 1989 年 12 月),頁 15-17。

該版本與李劍國 輯《唐前志怪小說輯釋》(江蘇: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 10 第一版,頁 462-463)所錄文字略有出入。後者文末又云:「至晉太元八年,忽復去,不知何所。」

8 殷登國:《中國的花神與節氣》(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3 年),頁 24。

9 李劍國:「入仙窟事,《列仙傳》已有之(卷下〈邗子傳〉),然遇仙女則以《拾遺記》為早。」

《唐前志怪小說輯釋》,頁 415。

10 參見董康 輯編:《曲海總目提要》第一冊,卷三(臺北:正光書局,1969 年),頁 126-12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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