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的秘密

從一開始就不希望在文本中、論述中提到自己任何跟性別有關的秘密，所以 寫得若有似無，不認識我的人，根本看不出，我在寫什麼，我早已習慣且善於在 主流的社會中隱藏自己。

但在文本創作的過程中，我很難刻意去迴避這個部份，只要一迴避，我就言 不及義，因為這本來就是我人生的一部份，不能切割，也不能析離，一杯蘋果汁 把果肉濾掉以後就沒有料了，但真正好吃的不就是果汁內含的料嗎？

所以我決定談這個部份，因為這就是我。

不願意談，就是怕被知道，但知道了，又怎麼樣？我的人生不需要藉別人的 肯定與同意而存在。

* * *

【我不就是你們教出來的嗎？】

雪玲跟爸爸的關係較親暱，而家華跟媽媽的性格有點相似：情緒化、固執，

對處理事情的態度上，感性多於理性。

家華從小就心思敏銳細膩，多愁善感，動不動就哭，也不喜歡運動，又挺喜 歡跟女孩子作朋友，所以在好動的男孩子眼中，像個女生似的，有的孩子還直接 稱他「娘娘腔」，每次家華聽到這三個字就很想哭，感覺自己被歧視，有股莫名 的厭惡感。

除了同學之外，連爸媽也不喜歡他太過細膩的個性，小學六年級的某天早 上，爸媽竟然強迫他在客廳做十個伏地挺身，家華勉為其難去試，結果竟然連一 次都沒辦法完成，惹得媽媽氣得在旁邊囉唆：

「男孩子長這麼大，連個伏地挺身都不會，簡直就是個『查某體』！你這樣 以後長大怎麼辦？」

「以後每天早上起來都要練伏地挺身。」爸爸答腔。

家華起身後，拍拍手上的灰塵，轉身就往屋裡走去，一邊走著，一邊眼淚就 掉了下來。

「我很喜歡現在的自己，我的表現不也讓你們很驕傲嗎？為什麼不會伏地挺 身就被罵『查某體』？如果我今天作姦犯科被罵倒還心甘情願，如果因為我不會 伏地挺身而被罵，當然不會服氣！為什麼我一定要會伏地挺身？」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不會伏地挺身到底有什麼錯？個性像女生有什麼不好？

和女孩子作朋友有什麼不好？愛哭有什麼不好？

* * *

【我喜歡和女生作朋友】

家華兒時在學校，和男生玩不起勁，就常待在教室裡。

在小學，下課時間待教室的通常是女孩兒，有位同學叫喜晉，名字很特別，

是一位學校老師的女兒。她常找家華玩扮家家酒的遊戲，不需要買什麼玩具，拿 起盒裡的鉛筆，用有香味的粉紅面紙來當禮服，書本疊起來當皇宮，學校合作社 買些可愛圖案的橡皮擦，可以拿來當家具擺設。靠想像力來玩，倒也挺起勁的。

沒和喜晉玩扮家家酒的時候，就在教室裡看看書，什麼書都看，就怕昆蟲圖 案的書，那真實的、放大的寫真圖片，是最令家華感到害怕，尤其是怪異的毛毛 蟲和六腳生物，看了都怕，國語課本有個單元在講勤奮的螞蟻，偏偏畫者把螞蟻 畫得太過栩栩如生，一翻開來看就覺得毛骨悚然，不得不拿膠水把那幾頁給黏 牢，別的男孩兒對昆蟲可是愛不釋手，家華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桂花和老厝邊的關係都不錯，畢竟在松仔腳住過一段時間。和她比較熟稔的 鄰居，除了采風之外，還有眉羽姐。

眉羽姐比桂花早嫁過來幾年，生有四個女兒。老大已經在工作，老二阿祝正 讀國中，老三楊桃和老四閔閔還在唸小學。閔閔和家華從一年級開始就同班，也 是感情不錯的玩伴，桂花雖然反對家華和庄內的猴囝子玩，但因為與眉羽姐私交 不錯，會與她交換些生活用品以示友好，孩子尚幼的時候也經常過去聊天傾訴，

孩子就這麼認識的。

眉羽姐一家原本住在舊窄屋裡，後來因為都市計畫，土地被徵收，只好在旁 邊再蓋間新房子。有時家華寫完功課，要求去眉羽姐家和孩子們玩，桂花也欣然 同意，自從家華會騎腳踏車以後，桂花漸漸放手讓他到庄內找孩子玩耍，雖然擔 心兒子在外的安危，但沒有玩伴的童年很孤單的，這點桂花很明白，而且去熟友 家玩，桂花很放心。

閔閔家隔壁一排房子都是他們林家的親友，每家都生了好幾個孩子，所以從 小就玩在一塊兒，

松仔腳庄內和家華年紀相仿的孩子不少，但家華從小性格內向，幾乎不和男 孩子玩，倒覺得與女孩子玩較自在，每每看到男孩子們在古老三合院的屋頂上跳 來跳去，在厝間小巷鑽來鑽去，打打鬧鬧，有時還弄得滿身傷，家華就覺得自己 和他們是不同次元的。

家華最喜歡到閔閔家，和四姐妹們玩電動、猜謎、捉迷藏、畫圖、藏鞋子……

這些比拿棍棒打架有趣多了！倒也不是不喜歡這些男孩子，他們很活潑，很有 趣，但玩法實在太粗魯，倒也是媽媽教養嚴格，不准他調皮搗蛋，他自己對這些 野蠻的遊戲是打從心底沒感興趣。

閔閔家的任天堂紅白機最讓家華感興趣，每次到她們家玩，就期待能夠開機 闖關。看著閔閔和姐姐妹玩瑪俐兄弟，順手得很，自己每次玩都緊張兮兮，那麼 樣逗得四姐妹們哈哈大笑，覺得他笨手笨腳。

女生細膩的心思，懂得女生說話應對的方式，當然，其實他自己也是個細膩、感 情豐富的孩子，常為小事而感動流淚。不過，他有個好友叫益雄，大概也是他小 學階段唯一的男生朋友吧！挺談得來的，而且從一年級開始就同班，知己知彼。

益雄最喜歡看漫畫，一談論起漫畫便如數家珍，下課時間也經常描摹漫畫人 物，功課普通，但喜歡說笑，家華時常找他聊天，或是到合作社買東西，兩人都 把彼此當成最好的朋友。

益雄上了高年級之後，認識了新同學豈凡，兩人一拍即合，對漫畫、電動都 瞭若指掌。家華看了非常吃味，平常都是他與益雄同進同出，怎麼現在變成益雄 和豈凡形影不離？

某天，家華不知哪來的傻勁，衝著益雄和豈凡二人的面質問：

「益雄是我的好朋友，你怎麼把我的朋友搶走了？」

這下場面可真尷尬，三個人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家華大概意識到自己太過衝動，轉頭就走。而益雄和豈凡也沒再多說什麼。

只是，從那天開始，他就覺得自己和益雄間有條無形的鴻溝，他再也無法跨 躍，無法理解他的世界。

有種，被背叛的感覺。兩個人雖然還會講話，但始終覺得有疙瘩，益雄曾試 圖讓三個人都成為好朋友，但沒有成功。

之後，家華和甄怡、意華與家惠漸漸熟稔，他自己也覺得好像跟女孩子相處 比較自在，怎麼他就是搞不懂男生在想些什麼呢？或許益雄覺得自己無理取鬧 吧？

* * *

【和女生談戀愛？】

在高年級，大家最喜歡玩配對遊戲─幫班上的同學搭配班對。俊男美女組合 是最容易被拉成一對的，有時候，配對也可能從子虛烏有變成名符其實。

家華覺得自己也長得不錯呀！怎麼沒有人來幫他配對呢？再看看別人，似乎

都有暗戀、欣賞的對象，那是不是自己也該找個人來暗戀一下呢？

這年紀的孩子哪知道什麼是情愛？只見大家瞎起鬨就跟著胡鬧，倒也不是真 的在談情說愛。

班上有個文靜的女孩叫沛宣，家裡是開雜貨店的，態度溫和客氣，長得白白 淨淨的，挺討人喜歡。

家華偶爾會跟沛宣說話，但始終不甚熟稔，距離會產生美感，不像他和家惠、

意華與甄怡她們這麼熟悉，彼此的缺點都一清二楚，怎麼說也不可能找她們當暗 戀對象。

於是家華便開始編織自己的戀愛故事，他從小就是個愛幻想的孩子，他想像 與沛宣結婚的畫面，覺得挺有趣的。

倒也不是真的喜歡沛宣，就只是欣賞這個同學，但為了跟上潮流，想跟同學 一樣玩暗戀配對遊戲，找了個對象就開始四處放風聲，說他喜歡沛宣，要跟她交 往，其實他不過是在享受那種被關注、被討論的感覺，和沛宣講話的時候，其實 是沒有「喜歡」的感覺。

某次，家華不小心瞄到平時考卷的答案，在考前的下課時間，他興沖沖地拉 著沛宣到校園角落，把答案抄給沛宣，刻意拉住她的手，好像是要拉給旁人看的，

他喜歡那種被注目的感覺，讓別人真的以為，他與沛宣在交往。

那沛宣呢？雖然還是會跟家華說話，但始終就是個冰山美人，談到有趣的話 題便聊得開，不講話的時候就冷如冰、淡若水，後來這配對遊戲就不了了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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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女孩兒一樣】

這年，學校決定報名全縣的舞蹈競賽團體組，由全校六年級的女生來參賽，

利用課餘時間進行集訓。家華自小就喜歡參加運動會的團體舞蹈表演，他覺得與 同學們一起跳舞給大家看是件開心的事，排隊形、拿道具，花團錦簇的畫面，美 麗極了！

指導老師選了中國傳統音樂，是以軍隊打仗為主題，名為「我武維陽震軍 威」，光聽這名字就讓家華心動不已，躍躍欲試。

無奈老師們大概考慮到整體美感以及男孩子們不擅跳舞反愛搗蛋的特質，所 有的男孩都只能留在旁邊觀賞。

聽到班上女生抱怨練舞辛苦，他可是滿心期待和他們交換呢！希望自己能夠 加入舞蹈表演的行列，但僅止於幻想。

羨慕女孩兒們能夠跳舞，甚至拿出家中的圍棋與棋盤，自己試著利用黑白子 去設計隊伍的變化，想像自己就是編排隊形的老師，不能親身參與，自己想像總 可以吧！

在動作熟練後，老師們開始讓舞者們拿道具，有一公尺見方的大旗、長槍與 扇子，看著大家舞起來，印證了數大便是美這句箴言，看得家華沉醉不已，更不

在動作熟練後，老師們開始讓舞者們拿道具，有一公尺見方的大旗、長槍與 扇子，看著大家舞起來，印證了數大便是美這句箴言，看得家華沉醉不已，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