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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醜──另類的寫實審美學

第二章 身體與空間—光怪陸離之下的文化意涵

第三節 審醜──另類的寫實審美學

在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所著的《醜的歷史》引述席勒(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von Schiller)《論悲劇藝術》(1792)中的一段話,筆者覺得相 當有意思:

我們的天性有個普遍現象,就是憂傷、可怕甚至恐怖的事物對我們有 難以抵擋的吸引力;苦難和恐怖的場面,我們既排斥,又被其吸引……一 個罪犯被綁赴刑場、多少人圍隨過去看他斃命!

正義得伸的快慰和不高貴的嗜血報復欲都不足以解釋這現象。這狼狽

25 參考米歇爾.傅柯(Michel Foucault)著,林志明譯:《古典時代瘋狂史》,北京:三聯書店,

2005 年 6 月,頁 45-54。

之徒甚至可能撩起觀者原諒之心,真誠同情者可能希望他得救;但圍觀者 多多少少有一股好奇的欲望,想看看他受苦的神情。受過教育者,情操高 雅者,如果是例外,那也並非他沒有這股本能的欲望,而應該是這本能被 憐憫的力量克服或者被禮法抑制。質性較粗者不受溫文細膩的情緒拘束,

則放縱這強大的衝動而不以為恥。因此,這現象必定是根源於人類靈魂的 天然傾向。26

席勒界定這類喜於觀看恐怖事物為「天生傾向」,說詞頗為精闢。幾乎任何時代 的人,都興奮地爭先恐後去觀看死刑,電影院上映的血腥片,我們是因為有意識 地知道其為虛構的,所以不用負擔道德上的心理譴責。

而憂傷、恐怖、可怕的事物引起我們心理及生理上的不快,又為何會讓我們 趨之若鶩?在《醜的歷史》裡說明,我們目睹暴風雨、波濤洶湧的海、崎嶇的危 崖、冰河、深淵絕谷、洞窟、瀑布,欣賞其空蕩、荒涼、寂靜、風暴、壯麗之 時,感覺到它們的「崇高」,巨大、壓倒性的氛圍席捲我們的感官,按理說應該 帶給我們的恐怖之感,但當這些事物我們明確知道它們無法控制或傷害我們同 時,這些印象卻會詭異地轉換成快感。27

除了崇高產生的恐怖快感同時,羅森克蘭茲(Karl Rosenkranz)在其《醜的 美學》提出一種現象:

從不成體統的描寫談到可憎的,中間經過恐怖、空無意義、令人作嘔的、

犯罪的、精靈似的、魔性的、女巫似的,終至諷刺漫畫的興盛──諷刺漫 畫能夠把可憎的化成可笑的,經由機鋒和奇想,讓畸形變形為美麗。28

這段文字幾乎可以轉化為莫言審醜文字的註腳。世界大文豪雨果視醜為新美學的

26 (義)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著,彭淮棟譯:《醜的歷史》,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

2010 年 3 月,頁 221。

27 (義)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著,彭淮棟譯:《醜的歷史》,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

2010 年 3 月,頁 272。

28 (義)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著,彭淮棟譯:《醜的歷史》,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

2010 年 3 月,頁 279。

典型,我們在其名著《巴黎聖母院》(Notre-Dame de Paris)、《笑面人》

(L'Homme qui rit),對其鐘樓怪人卡西莫多(Quasimodo)、格溫普蘭的形象可見 端倪;而施萊格爾(August Wilhelm Schlegel)在其《論詩》解釋說,醜怪的意象 有一種典型的「自由不拘的奇癖」,摧毀大家習慣的世界秩序;德國美學家尚.

保羅(Johann Paul Friedrich Richter)在其《美學入門》把醜視為「破壞性的幽 默」。29

莫言在《檀香刑》敘述孫眉娘為情所苦,求助於神婆呂大娘,呂大娘患有哮 喘,聞到孫眉娘呈獻的噴香狗腿還有由的銅錢味,還必須點燃洋金花壓制不止的 哮喘30。在安伯托.艾柯《醜的歷史》,描述浪漫主義時將醜大致分成四類:醜的 哲學、醜而墮入地獄的人、醜又不幸的人、不幸兼生病的人31,雖無法直接拿來 解釋莫言此則例子,但也可以足為我們的借鑑。呂大娘患病,住在小街窄巷,聞 到狗腿就興奮地哮喘發作,可見平時生活條件並不好,如此的一個人,想出解決 孫眉娘情苦的方法竟是叫她親自到田野裏,去找尋兩條正在交配的蛇,用綢巾將 牠們包裹,帶牠們交配完畢,會有一滴血留在綢巾之上,只要憑藉這綢巾,對著 心上人搖搖,心上人就會帶她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孫眉娘只有找到一條黃褐色 的大蛇,沒找著交配成對的蛇,大病之餘,呂大娘再次找上她,給她一包只傳媳 婦不傳女兒的祖傳祕方──斷情粉,騙得孫眉娘和水服下後,才告訴她這包斷情 粉實際上就是她心上人屙出來的屎橛子;而後,孫眉娘彎腰作嘔,幾乎將膽汁吐 盡,但也總算捱過這場折騰,不再要死要活。32

而對莫言大膽書寫醜陋的面向,學者多有不同看法。張志忠在其《莫言 論》,以《歡樂》、《紅蝗》為例,對莫言的審醜寫作多有正向評論。其一,張認 為審醜的文學藝術作品,擴大了文學藝術表現生活的天地,只單純選擇美去書

29 參考(義)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著,彭淮棟譯:《醜的歷史》,北京:中央編譯出版 社,2010 年 3 月,頁 280。

30 莫言,《檀香刑》,臺北:麥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7,頁 148。

31 參考(義)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著,彭淮棟譯:《醜的歷史》,北京:中央編譯出版 社,2010 年 3 月,頁 271-302。

32 參考莫言,《檀香刑》,臺北:麥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7,頁 150-151。

寫,不過是童心可掬,卻是心理不健全的作為;其二,張志忠亦認為讀者在面對 作為審醜藝術創作者的作家,其作品與其人是有聯繫但又有所區別的,不可一味 言之,對於莫言而言,張志忠認為其心靈的特殊標記是痛苦,是由於生活中遭遇 的種種弊端和醜形的壓迫摧折導致的痛苦,在發洩自己的痛苦同時,理所當然會 對這些存在的醜穢之物傾吐憤怒。33張說頗有可觀之處,針對第一點,筆者相當 贊同,但對於第二點,筆者認為是狹隘了莫言在描寫醜陋事物的面向,亦可能是 張志忠僅就《歡樂》、《紅蝗》去探討,得出的看法;筆者認為莫言在描寫醜穢之 物,並不一定都是痛苦或憤怒的表述,有時還帶有譏諷、嘲仿的意圖,好比凌遲 美女妓女的比對、凌遲錢雄飛叼走其睪丸的黑狗,又或是最後浸死在屎坑裡的丁 鈎兒,憤怒的意味並不濃厚,更多是充滿對世界萬物的嘲諷,使殘酷的敘述之 中,帶有一種破壞性的幽默。

那麼在莫言的學生看來,對其老師喜歡寫醜的看法又是如何?蘭傳斌將莫言 小說中的醜大致分成三種,分別是穢物的醜、恐怖的醜和比喻的醜,三種醜手法 交織使用,充斥在莫言的許多作品之中,從而推翻讀者的閱讀期待。穢物的醜最 經典的例子依舊以《紅蝗》大肆描寫的糞便為例;恐怖之醜則提到《檀香刑》跟

《紅高粱》羅漢大爺被剝成「肉核」;比喻之醜則列舉文句中的醜陋比喻,諸如 將女人嘴唇比喻成排泄稀薄糞便的肛門、肥滾滾的奶子像褪了毛的雞。蘭傳斌亦 指出相對於早期作品,莫言近年來的作品對於醜的書寫有所收斂,偏向寓言性、

象徵性和代表性;也引述莫言對於寫醜的看法,是為了如實反映現實主義,不單 獨只寫真善美的事物,同時也能張揚個性。34筆者認為蘭傳斌大致寫出莫言寫醜 的部分內容,但其實在三種醜的內容之上,應該再附加一個「人性的醜」,這才 是莫言寫作的主旨所在,如果單單僅從穢物、恐怖、比喻去討論莫言的審醜,那 麼只會流於形式,浮盪在其汪洋恣肆的文字,而不知其所指,如此應會更貼近莫 言所說的「張揚個性」,體認到審醜是他擅於表達思想的手段與方式,而非只是

33 參考張志忠:《莫言論》,北京:北京聯合出版,2012 年,頁 208-209。

34 參考蘭傳斌:〈莫言為什麼喜歡寫醜〉,收錄於《莫言弟子說莫言》,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

2013 年,頁 120-123。

單純的喜愛寫醜而已。

亦有學者對莫言的審醜提出嚴重的質疑,劉廣遠指出,莫言相對於中西方文 豪,諸如雨果(Victor, Marie Hugo)的《巴黎聖母院》、果戈里(Nikolai

Vasilievich Gogol-Yanovski)的《欽差大臣》、魯迅的《阿Q正傳》不同,後述文 豪是將作品中的醜陋以審美的眼光檢視,鞭撻並剖析之,但莫言中的醜,是為所 欲為,毫無顧忌,其獨特眼光和個性的視角確實令人嘆為觀止;然而劉廣遠亦就 莫言在《紅蝗》裡書寫大便一事大做文章,認為對於穢物的過度描寫,只會讓文 本的意義從文學的高度又降落到肉體生活的原生態,這點筆者是可以理解並同意 的。劉廣遠也就恐怖的醜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認為有著坎坷和孤獨經驗的莫言在 其小說張揚自己的潛意識,描寫血腥的殘殺、凌遲、剝皮的行為,以宣洩、放縱 自己的書寫欲望,審美轉變為賞醜,文藝所負載所謂形而上的超越性喪失,主體 存在的意義就此缺失,文本的詩意也大受損害。35就於此點筆者倒是認為劉廣遠 是多慮了,莫言曾說自己不是為了老百姓寫作,而是做為一個老百姓寫作,劉廣 遠提到文藝的形而上、主體存在、文本詩意,對莫言而言,恐怕就是抱持著足供 參考,是否採納仍待考量的態度;對於寫作者莫言而言,他考量的是如何創作,

怎麼憑藉各種不同方法創造、創新,如果一味迎合文學家、評論家的需求,個性 又如何彰顯?莫言作品的話題性恐怕也不會如此豐富了。

王金城指出莫言審醜表達理應受到無情指控和尖銳批判,可是卻遭到某種程 度的默許和辯護,甚至引述並駁斥丁帆於〈褻瀆的神話:《紅蝗》的意義〉中的 文句。丁帆指出閱讀莫言的閱讀思維方式必須加以改變,轉換視角,從醜的負面 來觀察醜,就會得到另一種感覺和印象,因為我們習慣一種單向對美的經驗感 知,故一種嶄新相反的審美經驗會出於狹隘和保守之人性而表現巨大的排斥力,

亦只有在閱讀過程中不斷轉換視角,才能得到最後審美價值的確證;王金城卻認 為普通讀者往往出於輕鬆的態度閱讀,根本無法理解或實現這種負向轉換,與其 調整廣大讀者群,不如要求相對小範圍的作家調整其心態跟審美情調,使文本適

亦只有在閱讀過程中不斷轉換視角,才能得到最後審美價值的確證;王金城卻認 為普通讀者往往出於輕鬆的態度閱讀,根本無法理解或實現這種負向轉換,與其 調整廣大讀者群,不如要求相對小範圍的作家調整其心態跟審美情調,使文本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