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魔幻與瘋狂──制度崩壞的異質空間

第二章 身體與空間—光怪陸離之下的文化意涵

第二節 魔幻與瘋狂──制度崩壞的異質空間

對於異質空間,源自法國學者傅柯(Michel Foucault)提出的異托邦

(heterotopia),相對於烏托邦(utopia)的「極度理想空間」,異托邦同時結合了 異質性以及空間,相對於烏托邦僅存在於虛幻之中,異托邦指涉的是一真實存在 的空間;然而異托邦畢竟不同於真實世界,透過與現實世界的鏡像對比,人們、

作者卻可以憑藉築構於真實空間之上的異托邦與主流現實進行對話或對照批評。

有學者亦以鏡像原理解釋異托邦,異托邦如鏡中之影,雖不真實存在,但鏡子卻 是實在的主體,而透過鏡子,毋論鏡子的質地為何,我們可看到鏡影所呈現的世 界,而眼中的鏡影是不是真實,抑或是製鏡人(作者)想要傳遞給我們的影像?

可以肯定的是,鏡子(作品)是讓我們進入另一個空間的入口。

莫言的文字如以原鄉文學的角度來看,《紅高粱家族》表達了故鄉愛恨交織 的複雜感覺,不同於沈從文以次的原鄉作者以時間為回返過的重大阻力,莫言體 認到歷史的不可逆轉性,視為必然,運用幻想補足缺憾,回到過往家族前輩的思 維行動情境之中,重新替他們再過上那些艱難困苦、卻又充滿傳奇色彩的日子

18。莫言將荒僻不毛的家鄉幻化成神奇燦爛的土地,並自行塑造一套江湖兒女的 價值系統。19莫言小說中的「高密東北鄉」雖與現實中的「高密東北鄉」有許多 相似之處,但已不再是單純的地理名詞,而是已經成為一個文學背景的代名詞,

一如福克納筆下的約克納帕塔法縣和馬爾克斯的馬貢多鎮一樣。莫言亦自述高密 東北鄉於他是一個文學概念而非地理概念,高密東北鄉是一個開放的概念而非封 閉的概念,高密東北鄉是在他童年經驗的基礎上想像出來的一個文學幻境,他努

16 參考莫言,《檀香刑》,臺北:麥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7,頁 467。

17 參考莫言,《檀香刑》,臺北:麥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7,頁 459。

18 參考王德威:《小說中國──晚清到當代的華文小說》,台北:麥田,2012 年 11 月,頁 267。

19 王德威:《小說中國──晚清到當代的華文小說》,台北:麥田,2012 年 11 月,頁 348。

力要使之成為一個中國的縮影,使那裏的痛苦與歡樂與全人類的痛苦和歡樂是保 持一致的,也就能使東北高密鄉的故事能夠打動各個國家的讀者。20

在《紅高粱家族》故事一開始,就將場景設定在高密東北鄉長滿紅高粱的土 路,余占鰲率領隊伍正準備去膠平公路伏擊日本人的汽車隊。隨後講到羅漢大爺 被強徵做民夫,逃出工廠,宰殺黑騾,後來被日本軍官抓到毒打,送上刑場,被 屠夫孫五剝去人皮,隨後當夜大雨,將羅大爺的血跡清洗得乾乾淨淨,皮膚和屍 體亦消失的無影無蹤,成為了一個美麗的神話21

《酒國》則是以高級檢察院的特別偵察員丁鈎兒到酒國市調查食用嬰兒肉一 案,丁鈎兒先來到酒國市市郊的羅山煤礦,已婚的他跟載他到地點的女司機就莫 名的勾搭起來,而他到酒國市被招待的第一道菜就是製作逼真的紅燒嬰兒。筆者 稍微檢索世界地圖,羅山位於山東省煙台市招遠市市郊,那麼酒國市是不是直接 影射招遠市呢?這點仍有待其他學者考證。

《檀香刑》一開頭就先來段殘忍的人際關係:

那天早晨,俺公爹趙甲作夢也想不到再過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裏;

死的勝過一條忠於職守的老狗。俺也想不到,一個女流之輩俺竟然能夠手 持利刃殺了自己的公爹。俺更想不到,這個半年前彷彿從天而降的公爹,

竟然真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俺公爹頭戴著紅纓子瓜皮小帽、穿著 長袍馬褂、手捻著佛珠在院子裏晃來晃去時,八成似一個告老還鄉的員外 郎……22

整段話就是敘述一個媳婦殺了自己公公,而公公是一個鼎鼎大名的劊子手,卻死 在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流之輩手上,但這只不過是莫言在建造這制度崩壞異質空 間的第一步,隨後莫言再解釋這位女流之輩──孫眉娘,不僅殺了自己公爹,亦

20 參考莫言:〈福克納大叔,你好嗎?──2000 年 3 月在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的演講〉,收錄於張 華:《莫言研究三十年(中)》,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13 年 5 月,頁 14。

21 參考莫言:《紅高粱家族》,臺北:洪範書店有限公司,2007,頁 03-41。

22 莫言,《檀香刑》,臺北:麥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7,頁 009。

是位紅杏出牆、不守婦道的女子,不僅是位賣狗肉黃酒營生的狗肉西施,更同新 上任的高密縣縣太爺錢丁私通,而她的親爹亦因呈口舌之快,被錢丁憑藉權勢抓 到官衙中嚴刑拷打,種種失軌、失序的現象層出不窮。

《蛙》的故事一開始,就解釋說主角所在的地方,有一個古老且詭異的風 氣,生的孩子多半以身體部位和人體器官命名;同時,那也是一個飢餓的年代,

那群以身體器官命名的孩子,餓到可以吃進煤礦。《蛙》的重點並不在於述說飢 餓,而是在述說生育,國家正好推行計畫生育,而整個縣裡推行計畫生育最力的 人,就是主角的姑姑萬心。不過在推行計畫生育之前的萬心,是一位接生醫生,

愛上一位王姓飛行員,然而這位飛行員卻叛逃中國,投奔台灣,以至於嚴重打擊 到萬心的名聲及身心狀態,萬心後來甚至自殺以明志,證明自己生是共產黨的 人,死是共產黨的鬼。莫言同樣為此失序的異質空間鋪設好應有的人與空間,接 著再加上國家計畫生育政策的推行,讓原先習慣自然生育的百姓們,頓時無法接 受,不再願意跟隨著國家的政策前進,於是萬心種種的舉措──拆房、人流、結 紮……看似是讓莫言筆下的異質空間回歸秩序的樑柱,實情上卻促成整個制度崩 塌。

王德威在〈原鄉神話的追逐者〉一文中提到四點:一是除了沿襲傳統寫實主 義的模擬信條,當今作家除了念茲在茲的寫實心願外,更有一種偷天換日式的

「異鄉」情調(exoticism);二是由過去找尋現在,就回憶敷衍現實的時序錯置

(anachronism);三是作者一連串的「鄉」之神話中間移轉、置換及再生,即空 間位移(displacement);四是與其說原鄉作品是要重現另一地理環境下的種種風 貌,不如說他展現了「時空交錯」(chronotopical)的複雜人文關係。莫言的小說 恰恰也在王德威的討論之中,但王德威更著重將莫言歸在原鄉文學的述作傳統,

但王德威亦自發現在其他作品中,莫言亦不斷地「褻瀆」、「嘲仿」、「批判」此一 尋根、鄉土情結的要害癥結。23那麼以原鄉文學來看莫言,筆者倒認為原鄉的故 事已自轉為莫言的養分,他恣意擷取過往經驗中失序、失常的部分,錯置時序、

23 參考王德威:《小說中國──晚清到當代的華文小說》,台北:麥田,2012 年 11 月,頁 250-270。

位移空間,堆疊一個個不合常理的人事時地物,拼湊出一個個的異質空間;劇情 推演下,偶然一件人事開始合情合理,莫言魔幻的筆端似是無法控制的,往往會 將構築起來的秩序打破,總要故事中的世界瑰麗萬千、變化萬端,語不驚人死不 休不可。

提到堆疊一個個不合常理的人事時地物,這就讓筆者聯想到傅柯的《古典時 代瘋狂史》,傅科指出中世紀歐洲有著大群的故事文學和道德劇,「瘋子們」開始 攻佔大塊的談,成串的瘋人瘋語一如既往,強力譴責著惡行和缺失,但不再將之 歸因於傲慢、缺乏道德感,而是歸因於大量的非理性,持平的說,沒有人是明確 有罪的,因為非理性是以一種暗中自願的方式引動著每一個人,瘋狂的揭發,也 就變成了普遍的批判形式,鬧劇及傻瓜諷世劇裡的各種瘋傻角色就益發重要,往 往在劇場裡是一位真理的掌握者,和為瘋狂所玩弄的人物,既互補而又相反。可 以如此說,瘋狂使得每個人都迷失在他的盲目裡,反言之,就是在為每個人提醒 他的真相,人欺人人又自欺的環境哩,瘋子是二次度的喜劇,騙局中的騙局:傻 言傻語,一點也沒有理性的外貌,卻往往說出理性的語言。24讀完傅柯的這段言 論,我們回頭來看莫言此四部小說中的各個異質空間,赫然發現瘋子竟無處不 在。

《紅高粱家族》裡的余占鰲看似一個率性大氣的粗豪漢子,但實情上就是一 個瘋子,殺了與母親通姦的和尚,搶婚殺掉單廷秀父子,殺人越貨,在高粱地裡 與奶奶縱情苟合,接著又成為土匪司令,打上抗日戰爭;《酒國》裡的余一尺,

同李一斗的對話,在〈一尺英豪〉裡是瘋話連連,酒蛾、酒國奇事錄、攀牆附壁 夜奔驢街都有他的份;《檀香刑》的小甲,傻裡傻氣,原本只是憑藉故事搜尋虎 毛想要看穿人的本相,卻沒有料到真的「看透」人皮之下各式各樣的獸性本質;

《蛙》裡姑姑萬心,對於推行計畫生育的執著,幾已到令人髮指、匪夷所思的地 步,而小獅子對於生子的期盼,甚至不惜以性命要脅……莫言有意地加入大量瘋

24 參考米歇爾.傅柯(Michel Foucault)著,林志明譯:《古典時代瘋狂史》,北京:三聯書店,

2005 年 6 月,頁 20-21。

狂的人物,其欲表現的的,究竟是何種的蠱惑力量?

傅柯做出這些解釋,首先是人們在這些奇幻形象可以發現他的使命和本質的 秘密之一,獸性不再為人的象徵和價值所馴化;反過來,人們對它的狂亂、憤 怒、層出不窮,鬼鬼怪怪的荒謬性,感到無比地着迷,它揭露出人心之中的陰森 巨怒和荒涼瘋狂。但同這陰暗性質對立,瘋狂又源於它是知識,這些奇特荒謬的 形象,實際上處於一個困難、封閉、玄秘不宣的型態,亦彷彿是置於重大秘密的

傅柯做出這些解釋,首先是人們在這些奇幻形象可以發現他的使命和本質的 秘密之一,獸性不再為人的象徵和價值所馴化;反過來,人們對它的狂亂、憤 怒、層出不窮,鬼鬼怪怪的荒謬性,感到無比地着迷,它揭露出人心之中的陰森 巨怒和荒涼瘋狂。但同這陰暗性質對立,瘋狂又源於它是知識,這些奇特荒謬的 形象,實際上處於一個困難、封閉、玄秘不宣的型態,亦彷彿是置於重大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