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與勞動：商品化的性

性與勞動，乍看之下沒有關係的兩者，在近代資本主義興起之後，也成為可 以被比較、對應的目標。在幾乎一切皆可以被物化、商品化的資本主義下，正如 馬克思所揭示的，勞工與勞動力被貼上價碼來販售自是不難想像的事實。然而相 對的，同樣具有勞動性質的「性」是否可以成為商品？這件事則會成為問題。這 裡的「性」，除了直接可以和勞動聯想在一起的性服務外，另外像是性圖像、性 資訊的販賣等也成為其討論的外延。因此本文在此便是想要探討「性」在資本主 義世界中，是如何被形塑的。其商品化的歷程又是為何？這些是本文想在這裡找 出的答案。

第一項 勞動與性的對應關係

第一款 資本主義下的商品與勞動

自十八世紀中葉，亞當‧史密斯開始批判重商主義的同時，搭配著工業革命

下勞動力釋放的浪潮，資本主義開始了他的世界體系支配之路。資本主義作為自 由經濟體系的秩序，其特色自然是「私有財產制」和「市場」的假設。然而，同 樣無法忽略的是，在其中作為生產工具的「勞動³³⁸」與其生產出來的「商品」。 亦即，藉由「勞動」，將原本屬於自然之物私有化後增加其價值成為「商品」，並 因此和他人（消費者）透過市場交易來創造利潤。於是，便如同亞當‧史密斯的 看法一般，一開始是勞動創造利潤，而市場經濟促進了分工，又反過來刺激了勞 動的生產力。因此可以說，勞動作為生產工具，在某種程度上影響、甚至決定了 商品的價值³³⁹。而勞動和商品便在此中間相互循環。

但問題是，作為生產工具的勞動本身，「是否」能成為商品？而又是「如何」

成為商品的？為了解此問題，首先，我們必須更深入了解何謂商品。商品(goods) 最基本的定義就是一切滿足人們需求與慾望之物。而最直接的商品自然就是那些 經由勞動生產出來、為了滿足個人需求的有形之物，如食物、桌椅、電視等。而 由於我們無法自己製造所有所需之物，因此這些物品藉由分工、交換而來，用以 填補我們的需求與慾望。但問題是，有些無形的服務本身，雖然沒有製造出東西，

但也會填補需求而帶給人們滿足，同時，也很可能可以用交換、交易得來。難道 這些無形的服務、勞動就不能稱作是商品嗎？但如果視為商品，可能會發生的問 題即是，如果將勞動視為商品，那麼和過去的奴隸制度差異何在³⁴⁰？在過去奴隸 制度是直接對於個人進行支配，然而在資本主義下，將人（勞工）與其勞務（勞 動力）分開，而資本家「宣稱」只是購買其勞務，而非這個人本身。於是，在交 換的資本主義邏輯下，勞動與服務成為可以標價、交換的對象，而成為了資本主

338 在這裡，勞動所指的是包含作為生產者的勞工以及其所生產的勞動力二者。

339 當然在這裡，現今的主流經濟學家和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看法是差異極大的。主流的新自由 主義經濟學家認為商品的價值決定，除了勞動價值以外，還有其他的因素，例如消費者的心理因 素（如邊際效益）、資本等。但就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而言，其否認其他的價值因素，而認為勞 動價值是唯一而具支配地位的商品價值決定因素。

340 於是，便有論者認為勞工其實與奴隸相似，只是給予資本家一個正當性而已，是一種「政治 幻覺」(politic fiction)。相關論述，See CAROLE PATEMAN,THE SEXUAL CONTRACT 151-152 (1988).

義市場中的商品³⁴¹。

第二款 不被視為勞動或商品的性

以上是對於勞動與商品之間的關係，但「性」呢？性在資本主義興起的初期，

似乎便有被趕到社會的邊緣、汙名³⁴²的趨勢。如果說性與勞動性質類似，為何會 有如此待遇？在此，我們可以先探究一下「反對將性作為一種勞動」的論述。在 反對將性作為勞動論述中，一般而言可大致分為三類³⁴³：即一、違反社會傳統道 德；二、直接使用身體，而和傳統勞動僅使用勞動力不同，反而如同古代奴隸制；

三、性別平等，亦即女性在這中間是受到壓迫、剝削的一方。

然而這些說法是否構成反對的理由？首先，傳統道德作為一種社會規制，其 缺點已如前述，且和經濟體制不太相關，所以先姑且不論。但即便是第二點似乎 也有不合理之處；在這裡，直接使用身體，指的是像奴隸般的占有，是一種在一 段時間內完全支配的概念。因此，這樣的反對理由必須奠基在「有直接占有」的 情況，亦即在這種狀況下，反對者想像性工作者失去自己的人身自由與尊嚴，身 體如木偶般被人操縱³⁴⁴。然而真的是這樣嗎？姑且不論性工作者中也包含了未被 直接使用身體者，例如 A 片演員、陪酒小姐等多樣化類型；即便是被反對者所認 定的、以性交來賺取財物的性工作者，也並非都是反對者所想像那樣，甚至很多 時候，性工作者基於其專業，而才是交易的主導者³⁴⁵。這裡並非忽視性工作產業

341 當然，這樣的想法並非是傳統個體經濟學下對於狹義的「商品」定義，此毋寧是馬克思對於 資本主義底下「勞動」的詮釋。當然其同樣承認，這樣的手法遠較過去的奴隸制直接的威壓高明。

也就是說規訓技術也變得精緻且經過了包裝。而這似乎也符合傅柯認為在資本主義底下，權力技 術已轉變得和過去不同，雖然更為精巧，卻依舊是一種對肉體的規訓。

342 在這裡本文並非認為在汙名之前，有個潔白無瑕的理型存在。而是認為這是社會中，藉由互 動關係來加以形塑，最後將其推往社會認定的不利評價。

343 甯應斌（2002），〈性工作是否為工作？--馬克思商品論與社會建構論〉，《台灣社會研究季刊》，

46 期，頁93。

344 See Carole Pateman, supra note 340, at 203.

345 何春蕤（2003），〈浮出地表的性邊緣〉，何春蕤（等著），《性政治入門：台灣性運演講集》，

下的可能的潛在被害人，本文在此所要揭示的是，從這些反對理由中，往往可以 看出其對於該工作的平面想像。我們當然可以反對其中的受壓迫者，但如果此非 該工作的全貌，甚至並非常態，其作為反對理由之立基恐有所不足。而相同的批 評，同樣也會落在第三點，也就是在所謂「性別平等」的框架下，去想像女性在 性交易中受到剝削的案例。然而反對者（通常是部分女性主義者）和性工作者的 生活相差過大已為人所詬病³⁴⁶，可能還會因為此種平面想像，而忽略了其他從事 性工作動機之可能。

以上對於三點論述的反駁說明一個事實，對於性工作不能作為一種勞動而言，

並未有一種足以支撐此主張的應然性。其實也正如學者所言：「性交換不是一開 始就被貼上負面標籤的，轉進資本主義體制後的性交易漸漸被標舉成違背善良風 俗³⁴⁷」。性的汙名化在資本主義之後漸漸出現。然而有趣的是，即便上述的反對 論證皆沒辦法成立，但這樣的看法在資本主義開始時萌發，一直到現今，都仍屢 見不鮮。究竟為何會有這種汙名的現象，即成為值得注意的目標。

便有論者認為，在資本主義下，性被當成勞動的再生產活動，亦即利用性的 慰藉，使原本因勞動而感到疲倦的個體恢復活力；同時，也因為性，而得以製造 出下一代的勞動人力。這樣的性自然不能被當成勞動，否則「有價的性」不但不 能被視為安慰，也無法達成生育的目的。而這樣的性需要賦予其神聖化的目的，

也就是「愛」。於是，在愛所包裝下的婚姻制度、一夫一妻的家庭都成為資本主

頁 276-277，桃園：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

346 例如後殖民女性主義者，便認為晚近的西方女性主義者都來自於「白人、高學歷、富裕生活」

等類似的背景條件，對於第三世界女性所發生的問題，既不注意也不在乎。相關論述，見邱貴芬

（2000），〈後殖民女性主義〉，顧燕翎等（著），《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頁 341 以下，台北：女 書文化。

347魏書娥（2005），〈身體商品化、社會規範與多重現代性〉，《政治與社會哲學評論》，13 期，頁 103-104。其後氏更進一步指出，在現今的資本主義浪潮下，性工作又再次獲得其正當化的地位，

而這也是本文在下面想要論述的部分。

義體制下所不可或缺的體系，成為勞動再生產的機制³⁴⁸。也就是說，在這樣的看 法下，由於「性」與家庭的折衝，講究個人的資本主義和充滿家父長意味的家庭 制度，巧妙地融合在一起³⁴⁹。

雖然此論述確為卓見，也的確能夠說明為何在資本主義底下性和勞動的差異，

但或許仍有可以補充的空間。首先，此論述為概括而抽象的說明資本主義下的勞 動與性；然而，這樣的勞動與性之結合，能否配合具體的產業？若配合具體的產 業型態以及其轉型，似更能看出其中的端倪（這也將是本文下面所要做的事）。

其次，該論述認為此資本主義乃至於「性—愛—一夫一妻制度」的其中一個重點 即在於性差分化論述，因為性差分化，將「男主外（工作）、女主內（生殖）」固 化。因此若此論述瓦解，將對整個資本主義制度造成相當大的破壞。雖然本文認 為這種性別或性差都是被建構出來的，但本文並不懷疑性差分化論述對資本主義 曾經的重要性；然而，就如同學者在該文中所承認的，資本主義在面對性差論述 遭瓦解時，自會發動再生產機制，而修補漏洞³⁵⁰。本文所質疑的是，以現今的眼 光來看，資本主義是否仍然看重此種分化論述？或者資本主義已找到「更大的連 結」來填補其漏洞？這些就是接下來性的商品化所要討論的內容。

其次，該論述認為此資本主義乃至於「性—愛—一夫一妻制度」的其中一個重點 即在於性差分化論述，因為性差分化，將「男主外（工作）、女主內（生殖）」固 化。因此若此論述瓦解，將對整個資本主義制度造成相當大的破壞。雖然本文認 為這種性別或性差都是被建構出來的，但本文並不懷疑性差分化論述對資本主義 曾經的重要性；然而，就如同學者在該文中所承認的，資本主義在面對性差論述 遭瓦解時，自會發動再生產機制，而修補漏洞³⁵⁰。本文所質疑的是，以現今的眼 光來看，資本主義是否仍然看重此種分化論述？或者資本主義已找到「更大的連 結」來填補其漏洞？這些就是接下來性的商品化所要討論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