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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銘印的旅程,拾遺:故事文本(一)

第二節 炮烙:國中階段

童年,現在回憶起來,是個特別懷念的時光,尤其對比於進入教育體制之後 的我。侯文詠曾在《危險心靈》一書中提及:「我一直以為長大就是累積與擁有,

從來沒有想過,長大很可能也意味著不斷地失去」。兒童與青少年們專屬的特質,

在進入成人世界前必須被切除與消磨,使他們符應於這個原本不屬於他們的社會,

Riviere(2010)在一篇描寫如何運用遊戲治療與青少年建立關係的文章中,提及了 自己如何陪伴一位喪父的青少年走出傷痛,並在文末寫下令我感觸良多的一句 話:

I hope that suggestions have given therapists the encouragement and inspiration to jump into the world of adolescene and embrace all of the wonderful things that this stage offers.

Riviere 認為青少年是最容易被社會與父母親汙名化而誤解的人口群,青少 年的情緒表達也往往是極端而混亂的,但這些都是每個個體所獨特的個人特質,

我們必須採更積極正向的態度去看待他們的一切,若是為了控制以及順從的議題 而犧牲良好的治療關係,那麼等待著自己與青少年的必定會是不愉快的經驗。我 們必須擁抱青少年階段所獨有的所有美好事物,雖然這美好事物對我們而言或許 充滿衝突與混亂。這是對青少年一種無條件地接納,並以不批判的態度面對他們 的一言一行,這種助人工作者應有的特質並非短時間能夠積累而成的,而是我一 輩子都需要學習的課題。而 Riviere 這樣的助人精神,在我進入校園後卻甚少體 會,為了防止學生翹課而不斷加高的圍牆,將孩子們眼神中散發出的光芒禁錮在 井然有序的教室裡,沒有人對學習存有好奇,連午後的便當與放學的球場都沒有 太多喘息,為了管理方便,我們必須遵守校園任何的規定,侯文詠在《危險心靈》

的末尾提到:

小時候,我好想背著大大的書包去上學。我以為我會在學校學習思考、體會、

尊重、分享,好讓我更懂得享受生命所賦予我的一切,更懂得熱愛這個世界。

直到我開始上學之後,我才明白我想錯了。他們說,教育就是競技場,而讀 書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爭奪戰,為了保持領先,我們放棄思考、體會、尊重、

分享,開始學習平庸、冷落、虛偽、貪婪,我已經不想再長大了。當我們不 再保有孩子的純真時,青春、歡笑、自由與想望也就遠離了,我們彼此責怪、

互相憎恨、鬥爭、殺戮……直到我們排徊在黑暗與荒蕪裡,直到無助的吶喊 與哭泣淹沒了我們。我要明白的告訴每一個人,是我們的平庸、冷落、虛偽、

貪婪讓生命變成了一連串失去純真的過程。是我們在這個過程中親自種下死 亡的種子,讓腐敗在自己的內在萌芽,茁壯。是我們親自澆水灌溉,眼睜睜 地看著我們在腐敗中失去自己,在腐敗中失去一切。

教育帷幕下的自由幻影

進入國中的目的就是考取公立高中,這是我對國中階段的錯誤認知,但卻是 相當實際且符合當時現象的。一大早到學校之後,早自習的鐘聲就帶我們進入清 晨的考試,隨後即是聽從台上師長們口沫橫飛的教學,但我認為與其說是教學,

到不如說是一個人的展演(presentation),教室是師長們的舞台,學生則是被視為 他者的一群觀眾,師長以老師的身分在前台扮演著符應老師形象的角色,一切都 如常規程序(routine)般滑過,扮演學生角色的我們雖然能夠透過各種反應改變兩 者之間的互動,但我們所能選擇的反應早已被體制所規範,除了服從,大概僅剩 沉默。上課之外,另一可能的活動就是考試,從每一題 ABCD 的選項中選出最 適切的答案,那是一種不探求真理與思辯過程的活動,考完後考卷會向後傳遞,

由後面的同學幫忙批改考卷,因此若與後面同學較為友好時,分數通常都能夠高 個幾分,免於被老師懲罰的可能。中午吃完冷冷的便當,必須趴在桌上裝睡三十 分鐘,否則班級秩序評分吊車尾,屆時全班又必須到訓導處罰站。下午則為了整 潔評分以及不被衛生組長碎碎念,而不情願地做著打掃工作,直到最後一節課結 束時仍然不能回家,因為大家被強迫繳第八堂課的費用,在歸心似箭的最後仍得 承受國、英、數這三個被師長認為重要的“主要科目”轟炸。

靜謐的童年像是夏日午後的微風,穿梭在巷弄與蜻蜓之間,而國中則是揮別 童年的前哨站,過渡於獨立與依賴之間的青春叛逆,留下的盡是過客隨行踐踏的 雜亂蹤跡。國中時期的我非常在意外表以及他人的眼光,當時總是覺得學校提供 的夏天短褲十分難看,短短的褲子往往只能覆蓋膝蓋上 20 公分的皮膚,像極呆

模呆樣的小學生,因此大家流傳著一種壞學生的時尚穿著,意即將冬天的運動服 長褲送去改短,並讓修改後的長度可以至膝蓋附近,成為較流行的五分褲,並且 能夠看似垮褲的裝扮。雖然學校發現學生間有這樣的短褲文化而強力禁止,但當 時的我絕不落人後,瞞著父母親私下將長褲修改成五分短褲8,這對我而言是一 種渺小的反抗,從髮禁、衣服、鞋襪、書包都必須控管的封建校園中,我嘗試從 擠壓的身體規訓中建立自己的領土,雖然微不足道,但卻是有十足的意義象徵。

書包要將外面的硬殼割掉,並用立可白寫上座右銘、髒話或是一些卡通圖案;褲 子要穿垮垮的,露出裡面的四角褲,走路看起來像是搖搖擺擺的七爺八爺;進入 校園後,制服就從褲子裡拉出來,並解開第一顆鈕扣;頭髮抹上一點髮蠟,抓成 流行的刺蝟狀。這些看似無所謂的行為,卻全是學校禁止的,而學校越禁止,大 家就越覺得這樣的行為代表了與眾不同,這不僅是個人穿著品味的議題,更代表 了敢於反叛的勇氣。

學校的諸多規定學生從來就不曾有置喙的餘地,就算感到憤怒或莫名其妙也 無從發聲。印象中有幾件事即在當時令學生反彈,但最後當然是學校說了算而不 了了之,有一回學校突然規定不能穿著剛出現而風靡一時的隱形襪,但穿著襪子 的功能主要是以吸汗和防菌為主,而隱形襪和以往襪子不同的地方在於未包覆腳 踝,但腳底板的皮膚仍是完全包覆,因此隱形襪除了外觀上的不同外,其它則與 一般襪子無異,但學校卻硬生生將隱形襪列為違禁穿著,令人不解;此外,當時 大家都不喜歡吃學校的便當,原因在於主食和配菜不夠好吃之外,菜色又單調沒 有變化,因此同學之間若有家長送便當的話,大家就會拜託該位同學的家長幫忙 代訂便當,午餐的選擇性便因而大增,大夥也越來越期待午餐時間的到來,但過 一陣子後,學校又公布每位學生於中午領取便當時以一份為限,不能有代訂便當 的情形發生。就這麼,大家又回歸到所謂的“營養午餐”,每次拿到冷冷的便當後,

也只能低頭扒飯;而男穿褲、女穿裙的規定也令多位同學不滿,有許多女同學認 為穿裙子行動不便,希望能穿著褲子,當時的我絲毫不瞭解這背後潛藏的性別議 題,但也是認為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既然都是學校的制服,為何一定要規定穿裙 子呢?老師往往會要求我們要在意頭殼裡裝的東西,而不要在乎外表,但在我看 來,最在意我們外表的正是學校裡的這一群師長們,從衣著的控管展現出他們擁

8 將長褲改成短褲後,我的衣櫥因此出現四件夏季短褲,但換季之後卻連一件長褲都無法替換,

母親也自然而然的發現我將長褲修短的事情,我也就這麼被訓了一頓。

有宰制一切的權威,再慢慢擴散至行為以及思想的塑造,他們的心中總是存在著 一個好學生的標準模範,並積極地將我們改造成那個模樣。這就是我認為的國中,

裡頭的人們正如行屍走肉般地虛度,且逐漸荒蕪而麻木。

顯而易見的外在行為規訓,遠不如思想體系的灌輸與穿透,這對當時的我而 言更是毫無招架之力,甚至不曾發覺自己正陷入獨裁單一思想的泥淖。國中有一 件令我印象深刻的回憶,當時每天必須在聯絡簿內寫下日誌讓導師批改,有一天 在日誌中我寫了一句話:「這樣很討厭吶」!隔天聯絡簿發回後發現,導師將這 句話圈起來,註明該用詞為女生的語氣,盡量不要如此使用。現在回想起來覺得 格外可笑,在這之中呈現的性別刻板印象,在校園中潛移默化的複製到每個人的 身上,也展露了校園中不加思考而暴力灌輸的主流意識形態。一個人要說的話、

要寫出的句子,竟然受到如此強烈的侷限,這個看似全面自由的社會,其實卻是 透過各種思想的建構,創造出符應社會的產物,我們常常自以為脫離了牢籠,但 其實身外緊貼著一層橡膠束縛住人們,伸縮自如而難以發覺。學校正是這個社會 的縮影,凡屬異議或弱勢必然會招來各種體制性有形或無形的懲罰、排擠與報復。

自由是資本主義販售的黑心產品,許多事物被漆上自由一詞而搖身一變為現代,

就如同“自由戀愛”一詞所包裹的虛偽謊言,這樣的自由之中不包括性少數者、不 包括年齡差距大者,男女婚姻間充斥著門當戶對的社會階級性,特別是男性的階 級通常略高於女性的傳統性別觀點。

剝奪自主學習的場域

剝奪自主學習的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