爮爮

一、 君子慎其獨也

曾愛迪與招雁翔（2005）整理出敘說重構自我的三階段：內在之聲浮現、生 命目標釐清、自在面對與呈現被隱藏的自我。我也經由書寫，發現自己因不斷抵 觸爮爮的告誡，害怕不被認可，看見這樣的生命課題，最後轉化、昇華目標：既 然是「君子慎其獨也」，我便用心陪伴自己、照顧自己，獨自一人時也能安在，

自然不再偏離我應前往的路。

「一件事不能錯兩次，知道嗎？我們人都會犯錯，但如果同樣的事情犯了第 二次，就是自己的問題。」爸爸說道。

那時家裡尚未改建，客廳仍在二樓，隔壁就是我和弟弟共有的房間。我在房 間邊聽邊點頭說知道，一邊想著「爸爸又要開始講道理了，真的很多道理可以講 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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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慎其獨也，有沒有聽過這句話？」爸爸又問。

我搖搖頭，心裡想「爸爸真的知道很多耶！我知道『君子』大概是一個很厲 害、很好的人，但後面那四個字，光是這樣聽，連字都不知道怎麼寫。」

爸爸走進房間寫下這六個字，解釋道：「如果你的周圍有人，你會知道要守 規矩、不能做壞事，因為別人會看到，這沒有什麼。但要是現在只有你一個人獨 處，更要謹慎！不能因為『沒有人會知道』，於是自己獨處的時候就做些有的沒 的。這就叫做『君子慎其獨也』，知道嗎？」

爸爸解釋得很清楚，我點點頭，卻覺得這真的是件難事，如果爸媽都不在家，

我常常都想偷玩電視遊樂器呀！他們規定每月的二十日才可以拿出來玩，只是他 們出門時，我和弟弟都會偷玩，這樣是不是就沒有「慎其獨也」了呢？

「從今天開始，你每天寫一次『君子慎其獨也』，讓自己記起來，我會檢查，

知道嗎？」爸爸竟然出作業了！

雖然學校每天都有回家功課，現在還要再多一項爸爸出的，我其實不是很願 意，但我要讓爸爸知道我是好孩子，於是我答應爸爸的要求，反正小學三年級的 作業不難，即使多了這項作業，我還是可以有很多時間做別的事情。

雖然不曉得這份「君子慎其獨也」的作業持續寫了多久，後來爸爸也逐漸不 檢查，我也因循怠惰，默默停止這份作業。然而爸爸的目的達成了，我永遠記得 這句話及其意義，同時它也讓日後的我在「不慎其獨也」時，給了我不少罪惡感。

每當我作弊、偷玩電腦、出門約砲、偷東西，甚至自殘時，便心想「果然說 說很容易，要做到真的很難啊！」

二、 遙控車 VS.酒店大亨

張姵瑩（2009）提到機器人代表男性氣概，正好反映了爮爮希望我買一台遙 控車，但我卻拒絕時，產生的「我不像男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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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聖誕節收到聖誕禮物，對小孩子而言最開心了。雖然小學中、高年級之 後，我們已經得知世界上沒有真的聖誕老人，但爸媽還是帶我和弟弟去三商百貨 的兒童玩具區挑選聖誕禮物。

「一人選一個一千元以內的玩具當禮物，不能超過，知道嗎？」在我們失控 地跑向玩具區前，爸爸叮嚀我們。

「知道了！」我答道，從小媽媽就教我們不能花太多錢，現在有一千元可以 買禮物，對我來說已經是太大的驚喜。

恐龍模型、機器人、扮家家酒、芭比娃娃、掌上型電玩……也太多東西可以 挑了吧！這樣反而令我陷入苦惱。

突然間，我看到一盒封面印製著漂亮房屋，名為《酒店大亨》的大富翁類型 遊戲。大富翁一直是我很喜歡玩的遊戲，只要動手，不需跑來跑去，還可以買地、

蓋房子賺錢，享受當富翁的感覺，多好！

「九百九十元，這麼剛好！」我看著盒底標示的售價，心裡一陣狂喜，這就 是我的聖誕禮物了！

「阿儒，你過來一下。」爸爸從走道的另一端叫我。

「爸，我想買這個。」我順勢帶著《酒店大亨》過去，想和爸爸說我的決定。

「你那個先放著，來看這個。」爸爸指著一台擺在玩具架邊緣的遙控吉普車。

「想不想玩這台遙控車？爸爸剛剛看了一下價錢，要兩千多，但是如果你要的話，

多的爸爸幫你出。」

爸爸笑著看我，我從他眼神裡得知他對那台吉普車很感興趣，甚至願意多花 錢買下它。我望向那台遙控吉普車，看起來真的不便宜，是高級的遙控車，但我 一點興趣也沒有。

「怎麼辦？我不想買，可是這樣爸爸會不會很傷心？他看起來這麼期待我說 好。」我的小腦袋裡思考著該怎麼辦，接著膽怯地回答：「爸，我還是比較想買 這個耶。」指著手上的《酒店大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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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看了我手上的遊戲一眼，說道：「確定嗎？不要後悔喔，只有這台遙控 車我會幫你出錢喔。」

我還是搖搖頭，再次申明自己想要大富翁，爸爸也就答應，沒再說什麼，又 自顧自地去看其他玩具了。

拿著《酒店大亨》，我想著自己是不是讓爸爸失望了呢？他看起來那麼喜歡 那台遙控車，但我卻拒絕他了，如果我可以更喜歡遙控車的話就好了，爸爸會不 會覺得我不乖，或者不像他想的那麼好呢？可惜一直到長大，我都不曾喜歡過遙 控車。

三、 我還想睡啊！

父親的權威影響孩子甚鉅。黃淳浩（2015）的內在充滿憤怒，他學會了不在 爮爮面前哭泣，禁錮了自己的情緒展露。我則是選擇遠離爮爮與沉默，不讓他有 機會察覺我的情緒，似乎如此才能相安無事。

起床上學對學生而言，永遠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阿儒、阿儒！起床了，爸爸在等你了。」媽媽輕柔但帶點催促地拍醒尚在 睡夢中的我。

天啊！又要上學了，我還想睡啊！

我假裝沒感覺，繼續閉著眼睛，希望媽媽就這樣放棄。

「吳學儒起來了！六年級還賴床！」竟然換爸爸來叫了！我不再敢裝睡，心 不甘情不願地坐起，可是我真的好想睡覺！

「爸，我還想睡啦……今天可不可以請假？」我試圖說服爸爸，很多時候我 們兄弟倆的要求，他們都會答應。

「不要說那些有的沒的，趕快去刷牙。」爸爸斬釘截鐵地回道，看來真的沒 指望了。

「我還想睡啊！為什麼一定要去上課！我就很累啊！我想睡覺啊！」我開始 大叫，軟的不行我就來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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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看到我的無理取鬧，大為光火，直接將我從床上拽起，我心裡充滿恐懼，

難道爸爸要打我？

我的猜測成真了。他從牆上取下蒼蠅拍，一手抓著我、一手拿著蒼蠅拍，狠 狠地打我屁股。

「都六年級了！」啪！

「還要賴床！」啪！

「你再睡啊！」啪！

「什麼不要去上學！」啪！

我咬著牙，這次我絕對不要哭、絕對不要哭，哭了我就輸了！你明明之前說 過我們兄弟倆都長大了，你不再用打的，都會好好講，那這又算什麼！

我的小腦袋裡裝滿許多憤怒與傷心，飛快地想著許多為什麼，但身體終究忍 受不住毒打的疼痛。「哇！」的一聲便開始大哭，即使我知道媽媽和弟弟就在旁 邊看著，也是無濟於事，因為爸爸真的發怒了，他從我升上中年級之後，就再也 沒打過我，為什麼今天卻不守承諾呢？我只是想睡覺，有這麼嚴重嗎？

爸爸留下我在家，先載弟弟上課去了。我啜泣著，媽媽悄聲安慰我，但還是 希望我去上學，以免爸爸回來更生氣。我不禁打了個寒顫，爸爸更生氣的話會怎 樣呢？我不敢想像，也無從想像。

收拾好書包、換上制服，小學六年來第一次自己走路上學，花了半小時，這 天也是我唯一一次上學遲到的紀錄。

你說我長大了、你說你不會打我、你說會講道理，哪有？

四、 愈讀愈回去！

陳筱婷、洪瑞斌與莊騏嘉（2014）藉由自我敘說，看見過去父女關係的斷裂，

我也在回憶爮爮對我的要求時，覺察到自己因害怕唯一可以嶄露頭角的優點──

讀書──被爮爮否定，而埋下怯於與爮爮溝通的種子。自認乏善可陳，無法獲得 爮爮的認可，只好關起心門，至少維持著目前的位子，不再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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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經六年級了，看到人還不會主動叫嗎？」爸爸開著車，我們正準備從 他的朋友家離開，他邊開車邊罵道。

我不敢說話，只要爸媽生氣，我從不敢頂嘴，因為知道一定是自己不對。對 不熟悉的中年男子，我總是感到退縮、害怕，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要落落大方地 行禮問好，有時很困難。

「成績那麼好有什麼用？基本的禮貌都不曉得，書都愈讀愈回去！」

果然出現了！我最怕的責備！「愈讀愈回去！」彷彿是宣告我這個自認非常 會讀書，甚至可視為唯一優點的人，連這樣的唯一都要消失了。

讀書似乎可以學到很多事情，也讓人變得懂事。過去的經驗告訴我「我是個 很會讀書的孩子」，無論是老師的讚美、成績的排名、親戚的誇獎、考試的分數，

在在顯示我真的很會讀書，但事實好像不是這樣子，即使考上桃園第一志願也一 樣。

「吳學儒，腦袋稍微動一下，不要那麼死腦筋，死讀書沒有用啦！愈讀愈回 去。」

我坐在武陵高中崇德樓的五樓小隔間，看著下方排球場上那些又會讀書、又 會運動的武陵人，想著爸爸的這句話可以套用在許多情境：幫忙排貨卻沒有效率 的時候、找東西卻不知道往哪找的時候、東西沒買成卻想不出應變方法的時候。

「我是不是其實根本不會讀書？我只是會背答案、會考試而已？」從小學到 高中，被爸爸念久了，我也開始相信自己其實愈讀愈回去，從不曾真正運用學到 的知識，只是將之化為幾組漂亮的數字，寫在考卷上。

「既然這樣，為什麼爸爸還要跟我說，他覺得我讀武陵高中，讓他很有面子 呢？」我持續呆望著樓下打球的同學，他們家的父母也都覺得自己家裡出了個第 一志願的學生很值得驕傲嗎？如果他們的父母也發現自己的小孩只是個會考試、

「背多分」的機器，一點「真正會讀書」的樣子都沒有，他們會不會不如就讓小

「背多分」的機器，一點「真正會讀書」的樣子都沒有，他們會不會不如就讓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