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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抒情本位的審美視野:詞境中的感物興嘆與歌姿中

第二節 「物哀」亦是情哀

壹、「物」與「哀」

《一代茶聖千利休》電影中的結尾處,千利休(1522-1591)寫下了兩句詩 為其一生畫下句點:「槿花一日自為榮,何須戀世常憂死。」出自白居易(772-846)

《放言五首》中的詩句,淋漓盡致的道盡了日本最高的美學境界:瞬息之美。稍 縱即逝,天性具有悲劇的色彩,而正是這短短的一瞬,造就了無數極致之美,存 在的短暫,能完全激發出最動人的精彩。煙火綻開瞬間的扣人心弦、櫻花隨風飄 落的繽紛奪目、窮其生命的陣陣蟬時雨236,魯迅曾說過:「悲劇在於將有價值的 東西毀給人看。」越是令人在意的事物,當其毀滅時所感受的衝擊越是驚心動魄,

而悲劇最易引發人心深處最樸直的人情,純粹的人情也正是孕育「物哀」美學的 奠基。「物哀」一詞的出現,不僅開啟日本的審美意識,同時也是日本抒情精神 的代名詞。日本所有文藝的發展與「物哀」息息相關,抒情因子是其民族來自血 液裡的先天特質,他們擁有敏銳細膩的觀察與感受,透過剖白式的抒發,講究最 真實的「物心人情」。「物哀」由客觀之「物」與主觀之「哀」形成獨特的審美關 係,以「哀」這個感應動作為始,開啟藝術的連鎖反應。在日本文學領域中,「物 哀」精神貫穿整個文學史,自古代至近代,舉凡和歌、物語、隨筆、俳句,無論 抒情或敘事形式,皆以「物哀」為藝術之宗。「物哀美學」透過「哀」的涵義、「物 哀」概念的建立與「知物哀」境界的追求,在東方以含蓄為特色的美學世界中,

嶄露其纖細幽美的抒情色彩,定義出日本獨有的審美觀與創作風格。

一、哀(あわれ)

現今日本所使用的文字,是由假名文字與漢字所組成。最初的日本,是沒有 文字的,與中國唐代的交流,使日本開始以漢字作為書寫的媒介。但畢竟是隔海 一方的兩個民族,語言系統大相逕庭,因而古世日本所援引的漢字已不存在本身 的意義,只取其音,作為符號使用。直至平安時代,假名文字的始創,讓日本終 於有了代表大和的文字,進入日本文藝復興的重要時期。「哀(あわれ)」於原始 歌謠中,以漢字寫作「阿波禮」,表音「aware」,是一個表「感嘆」的語助詞。

到了平安時代,以假名文字「あわれ」示之,同時也以漢字「哀」作為輔助的標 記。雖然「哀」對於中國而言有著悲哀、傷痛的涵義,但由日文對「あわれ」的 定義來看,日本所謂的「哀」即是指所有人心應有的情緒,包含感動、喜悅、哀 愁、憂鬱,是所有日本美學的基礎,是內心活動的起始,感動的關鍵。久松潛一 曾言:「初始的『あわれ』是指一切令人感動的情境,後來因美學意識的覺醒,

『あわれ』被賦予專指情趣的意義。」237在原始歌謠中的「哀」是純屬感嘆詞的

236 松村明監修,《デジタル大辞泉》:「蝉時雨(せみしぐれ):多くの蝉が一斉に鳴きたてる声を時雨 の 降 る 音 に 見 立 て た 語 ( 大 量 的 蟬 群 起 鳴 叫 宛 如 夏 日 午 後 陣 雨 聲 )。」, 小 学 館 ,

〈 http://dictionary.goo.ne.jp/jn/125133/meaning/m0u/%E8%9D%89%E6%99%82%E9%9B%A8/ 〉,

2017.03.29。

237 久松潛一,《日本文學評論史》:「初めはすべての場合の感動であったのが、後には美の意識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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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等同於中文裡的「啊!」、「嗚呼!」的用法,而進入短歌的時代後,「哀」

的意義,從語助詞升格成為美學的概念,具有表示情感的作用。短歌是日本文學 與美學的載體,自祝禱文學演變而來的短歌,在還未受到漢學影響前便已形成,

即便遣唐使為日本帶來了政治制度的革新與漢學的熱潮,但對於已發展出「哀」

美學觀的短歌而言,漢學與漢詩只是增進短歌技法的借鑑,而其抒情本質則毫無 動搖,因此短歌保存著大和之美最純粹的精神。王向遠說:「日本的『神道』是 一種感情的依賴、崇拜與信仰,是神意與人心的相通,神道不靠理智的說教,而 靠感情與『心』的融通,而依憑於神道的『歌道』也不做議論與說教,只是真誠 情感的表達。」238「哀」所講究的即是「真誠情感」,進而吟詠短歌,不必在乎 社會的道德規範,只求內心真實的抒發,正如本居宣長所言:「『阿波禮(あわれ)』 這個詞有各種不同的用法,但其意思都相同,那就是對所見、所聞、所行,充滿 了深深的感動」239

二、物哀(物のあわれ)

「哀」指人心最真實的情感,是主觀的內心活動,範圍涉及所有的情緒,是 較為曖昧的美學概念,因而本居宣長將「哀」視為感情主體,加上「物(もの)」 作為抒情對象,用以限定「哀」的感情範疇,形成新的「物哀(物のあわれ)」 美學概念。王向遠言:

在「物之哀」中,「物」與「哀」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關係。「物哀」之「物」指的是客觀事 物,「物哀」之「哀」是主觀感受和情緒。「物哀」就是將人的主觀感情「哀」投射於客觀 的「物」,而且,這個「物」不是一般的作為客觀實在的「物」,而是足以能夠引起「哀」

的那些事物。並非所有的「物」都能使人「哀」,只有能夠使人「哀」的「物」才是「物哀」

之「物」。「物哀」本身指的主要不是實在的「物」,而只是人所感受到的事物中所包含的一 種情感精神。240

「物」相對於「哀」而言是客觀的存在,是牽制「哀」的引線,但反過來又 受到「哀」的主觀感情影響,必須在能引發「哀」的前提條件下,「物」的概念 才能成立,於是本居宣長進一步說明「物哀」之「物」是由感知「物之心」與「事 之心」而來,他說:「世上萬事萬物,形形色色,不論是目之所及,抑或耳之所 聞,抑或身之所觸,都收納於心,加以體味,加以理解,這就是感知『事之心』、 感知『物之心』。」241在「物哀」的美學觀中,「物」存有與人心相同的「有情」

精神,因此「物」才能有感動人心的引力,再經過「哀」的體會與理解,通達真

自覚されるにつれて『あわれ』の意義も限定されしみぐとした情趣をさすやうになった。」,(東京:至 文堂,1936),頁 55。

238 王向遠,《日本之文與日本之美》,頁 130。

239 本居宣長,王向遠譯,《日本物哀》,頁 159。

240 王向遠,《日本之文與日本之美》,頁 142。

241 本居宣長,王向遠譯,《日本物哀》,頁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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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的人心與人情,成為純粹的抒情審美意識。「物哀」講求「物心人情」的境界,

真誠地反映個人的感官與感受,任何會干擾內心作出「偽裝」的事物,皆無法成 為「物哀」之「物」。在《源氏物語》中,光源氏的內心不存在政治、倫理、教 化,他有的只是一顆為愛而生的,將滿腔愛意託付於歌,向其所愛吟詠真摯。因 此,「物哀」有著與世俗不同的善惡觀,本居宣長說:

對於所見所聞的一切事物,覺得有趣、可笑、可怕、稀奇、可憎、可愛、傷感等一切心裡 活動,都是「感動」。對於這些事物,好的就是好,壞的就是壞,悲的就是悲,哀的就是哀,

就是要讓讀者感知這些事物的況味,感知「物之哀」,感知「物之心」,感知「事之心」。242

「物哀」的善惡取決於「是否理解人心」,由世間萬物所引發的喜怒哀樂,

將其真實地呈現出來,使人能感同身受其中的愉悅或悲泣,這即是「物哀」所認 知的善。日本文學強調「心」的存在,是有情、知情進而抒情的過程,而推動情 感的力量,則是由「物哀」提供。鈴木修次說:「日本文學之於『物哀』,原指文 學的發生來自於心動,雖然促使心動的條件範疇較為廣泛,但其中也有幾種情境 最易引發『物哀』,即是戀情、幻境與無常。」243最易引發「物哀」即是最易引 人「心動」,其中戀情、幻境與無常的感受最能觸發人心的感動,而這些題材也 成為日本抒情文學的主流。短歌的文學本質即是「詠嘆」,本居宣長說:「在情有 不堪的時候,自然就會將感情付諸言語,這樣吟詠出來的詞語,有了一定的節奏 長度,就具備了『文』,這也就是『歌』……歌是出乎於『情』之物。因出於『情』, 則易感物興嘆,『物哀』之情尤深。」244短歌的發生源自於「物哀」,人心因「物 哀」而「情有不堪」時,就會抒發於歌,於是當人陷入戀情、幻境與無常之境時,

最易詠歌,這也是短歌中多為戀歌的原因。因此,在文藝興盛的平安時代,短歌 的作用絕多數是作為與心儀對象交流的「情書」,尤其是《古今和歌集》,可說是 平安時代人們的「戀愛經典」。然而,當「物哀」所強調的「物心人情」反映於 戀情時,也容易使悲劇產生。世事難料,單戀帶來的焦躁與煩惱,失戀帶來的怨 憤與痛苦,雖然也有熱戀的歡愉,但喜與悲所帶來的情感力量,悲感總是略勝一 籌,本居宣長說:「在人情中,有趣之事、喜悅之事較輕、較淺,而憂傷和悲哀 之事則較重、較深。」245因而平安時代的「物哀」,散發著以悲為美的氣息,歌 人的心思是細膩的多愁善感,對於「瞬息」之物極為敏銳,憐惜著世間萬物凋零 的美麗。

鄭民欽說:「(物哀)這種人性的體驗,實質上是美的體驗,感受人性之美即

242 本居宣長,王向遠譯,《日本物哀》,頁 32-33。

243 鈴木修次,《中国文学と日本文学》:「『もののあわれ』は、元来は心がゆらめきさえすればそれが 文学になるという、まことに無限定なおおらかさを持つものであるが、『もののあわれ』が発動しやすい 場というのは、おのずからある。それはたとえば、恋とか、はかなさとか、無常とかの場において、『もの のあわれ』はいちだんと発動しやすい。」,頁 79。

244 本居宣長,王向遠譯,《日本物哀》,頁 164、226-227。

245 本居宣長,王向遠譯,《日本物哀》,頁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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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物哀之美。」246順應人性是「物哀」的宗旨,無論愉悅或哀愁,都是一種美的 體現。本居宣長將「物哀」作為日本的審美精神,建立日本抒情文學的美學體系,

與漢文化分庭抗禮,雖然在其論述中,極力排除漢學對日本文學的影響,多少有 主觀色彩的偏頗,但透過他的定義,日本審美意識得以開創,這般貢獻,使日本 走出獨有的美學道路。

三、知物哀(物のあわれを知る)

三、知物哀(物のあわれを知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