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第二章 自詩學中蛻變而成的新文體:華夏樂詞的要眇真色

第二節 詞風與歌風

明代學者徐師曾(1517-1580)言:「至論其詞,則有婉約者,有豪放者。婉 約者欲其詞情蘊藉,豪放者欲其氣象恢弘。蓋雖各因其質,而詞貴感人,要當以 婉約為宗。」180依柔媚而生的詞,訴說著詞人心中最深層的情意,破除詩「合乎 禮義」的制約,文字便透露出濃厚的溫婉氣息,創造僅在詞領域中呈現的一家風 格。在所有詞體中,令詞正是「婉約」風格的翹楚。在詩與詞的轉換期間,令詞 首當其衝成為詞體發展的開端,進而成為文人解放心靈的樂園,男歡女愛、小橋 流水,令詞在這波熱潮中,顯而易見抒情成分裡的柔性特質,造就了日後奠定「婉 約」詞風的本色。

日本短歌作為私領域中的小品歷時已久,養成了短歌細膩的感受與筆觸,自 然而然散發出「柔緻」的氛圍。花開葉落、池中漣漪,絲毫的變化即能引發澎湃 的情緒,或悲或喜,短歌即是為了乘載思緒而誕生的詩歌。縱然到了平安時代,

短歌已成為日本無可取代的文學代表,其歌風依然沒有偏離抒情,短歌以這般強 烈的感受力為傲,每首短歌宛如個個小巧精緻的和菓子,優雅又別出心裁的文字 面皮,包裹著柔美的內餡。吸取了漢詩中以情為美的精華,與日本自身的纖細美 感融合,雙重融會下,短歌不僅具有漢詩「含蓄」的氣質,更多了層「幽美」的 氣韻。

令詞的「婉約」與短歌的「幽美」,兩者皆以「柔」為特質,但卻擁有不同 個性的柔法,以下將對令詞與短歌的風格分別論述,最後再以對比的方式探究兩 方的風格體現。

壹、令詞的婉約本色

鄭騫(1906-1991)〈詞曲的特質〉中言:「宋朝的一切,都足以代表中國文 化的陰柔方面,不只詞之一端。」181「柔性」一直是詞體的風格象徵,除卻其歌 女酒樓所帶來的娛樂性質,作為自我解放的文學管道而言,詞原先即擁有「代言 體」的特色存在。無論是男性或女性詞人,詞就是代替自己發聲的抒情良品。而 這樣的柔性並不是一味的放縱而已,由情感渲染出的文字,經由委曲的技巧與含 蓄的意境,使得詞呈現了令人玩味的韌度,所謂「婉約」正是將詞人的柔情隱歛 的拉長,品味著其中的「意在言外」。楊雨對「婉約」的意涵如此談到:「『婉約』

並提,至少有三種含義:其一是『婉』和『約』都解釋為和順美好,用以形容女 性化的柔美委曲;其二是『婉』和『約』都解釋為儉約、隱約,用以表達含蓄幽 微的藝術風貌;其三是前述兩者的融合,即形式的婉轉和美,情意的儉約隱微,

曲折蘊藉。」182「婉約」代表著詞的本色,這樣的本色裡包含著語言層面、風格 層面及藝術層面,而令詞於風格層面的婉約,根據其發展歷程來看,經過了三個

180 徐師曾,《文體明辨‧詩餘》,陳慷玲校對,《文體序說三種》,(臺北:大安出版社,1998),

頁 128。

181 鄭騫,〈詞曲的特質〉,《景午叢編》,(臺北:中華書局,1972),頁 61。

182 楊雨,〈婉約之「約」與詞體本色〉,《中山大學學報》,第 50 卷第 5 期,2010,頁 32。

58

階段的變化:晚唐花間的「艷麗」、五代的「直率」、北宋的「含蓄」。 一、晚唐花間的「艷麗」

晚唐時期正是詞體初萌的階段,此時的令詞娛樂成分依然濃厚,只是娛樂的 對象由市井街坊轉移至成為王公貴族的專屬,其中的代表即是趙崇祚所編纂之

《花間集》。《花間集》的出現正式劃分了通俗詞與文人詞之別,而其序中所言之

「詩客曲子詞」十分顯然能看出當時詞人試圖將詞帶入雅化的文藝世界。然而,

此時的雅化偏重於社會階級與辭采上,詞的文學地位被捧上了上流社會中,主要 應用於宴饗尋歡的場面。這些活動依舊存在著世俗性,即使花間詞人們立志將詞 體雅化,其成品無可避免的仍保留著「俗」的氣息,反映在詞作的風格上,就顯 得「艷麗」許多。林怡劭分析了晚唐花間詞「艷麗」的原因主要表現在兩個層面:

一為描寫上層階級的生活環境;二為華麗的藝術手法。183溫庭筠筆下美人無數,

這些美人們個個皆是與「綺筵公子」們交好的閨秀:「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 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粧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

雙雙金鷓鴣。」一首〈菩薩蠻〉小詞,寫盡了佳人的傭雅姿態,一方面映照出當 時貴族們的優渥環境,一方面利用動靜相間的意象,描摹出一幕幕絢麗的畫面。

華美的辭藻、鮮明的物象交織而成的佳音,已與通俗割出一段鴻溝,即便表現的 風格傾向於娛樂性質的俗媚,但這般因雅而俗的風氣,仍然為文人們所接受而成 為主流。

孫康宜言:「詞本為賣解名優的娛眾之作,溫庭筠卻發皇光大之,一手提昇 為陽春白雪的抒情詩歌。」184即使於《花間集》中的詞作風格多數透露著豔麗之 感,但正是經過了溫庭筠等詞人力圖雅化之手,詞才能有進一步昇華的機會與空 間,對於初萌階段的詞而言,這樣的轉變是相當重要的里程碑,再加上五代詞「個 人意識與率真感性」的覺醒,詞體也隨之於北宋臻至成熟並步入巔峰。

二、五代的「直率」

詞體風格於五代時期來到了一個相當重要的轉捩點,家國動盪、戰亂紛雜,

如此不安定的時代,詞人們無法再停駐於亭台樓閣、小家碧玉,在隨時可能灰飛 煙滅的處境,享受富貴榮華的下一秒即可能家破人亡,物事人非的同時,過去種 種宛如夢境,對於此時的詞人,他們的眼光放遠了,筆下記錄著血與淚的歷史,

個人的際遇與天下的命運,毫無違和的融入了詞作中,不需刻意營造,自然而然 傾洩出的字句,飽含著詞人最真的情心。身為帝王的李煜,一夕之間江山易主,

成了階下囚,遭遇如此巨大的波折,遂將所有的苦痛投身於令詞中,以求解脫: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這 首名為〈搗練子令〉的小詞,與其名相呼應,於寒夜中斷斷續續傳來的搗衣聲,

183 林怡劭,《論唐宋時期詞體婉約本色的建構》,臺北: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2011,

頁 59。

184 孫康宜,李奭學譯,《晚唐迄北宋詞體演進與詞人風格》,頁 14-15。

59

身與心皆被囚禁於毫無人氣的深院裡,為孤寂與落寞所侵蝕不得而眠,一句「無 奈」直接坦蕩的將空虛的心全然掏出,明明白白地揭示著「陷於苦痛之淵」的處 境。簡單的白描,就將身處的境地揭然而出,乾淨的幾筆摹寫,道盡了無數奈何,

如此毫無掩飾的述說煩憂,其中之「真」淋漓透徹。

五代詞的率真將令詞升格成為了詩的勁敵,也讓詞體進入鼎盛的時期。令詞 發展至此可說是相當的成熟,徹底脫離了俗媚的娛樂性,完全呈現雅化的成果之 餘,更開拓出新的視野與藝術手法。然而畢竟處於動盪的時期,詞作的率直多數 用以表達對往事的離愁、國破家亡的悲痛或身不由己的鬱結,造成情緒高漲的原 因幾乎由負面因素而來,讓此時期的詞作背負著沉重的情緒。而到了北宋期間,

天下太平,盛世再臨,令詞不再沉浸於過去的痛苦之中,再次回歸到詞人小情小 愛的世界,暢談「人間自是有情痴」的蘊藉。

三、北宋的「含蓄」

宋代於歷史上而言,是所有文明與文化發展的尖峰,無論政治經濟或社會人 文,一切欣欣向榮,繁華富饒。詞文學滋養如此肥沃的土壤中,迅速開花結果。

北宋時期是令詞發展的最後階段,而令詞的藝術風采也形成以「婉約」為本色的

「含蓄」境界。劉揚忠對北宋詞的風格下了如此定義:「以『獨重女音』的審美 趣尚為裡,以『淺斟低唱』的創作和鑑賞風氣為表,形成了清切婉麗的主流詞風 與派別。」185北宋相對於晚唐五代,娛樂風潮更盛,前朝因歌女樂工而誕生的令 詞,於北宋的歌伎文化中,發光發熱。北宋的歌伎分布廣大,無論上至宮廷、教 坊中的官伎,或是貴族們畜養於家中的家伎,還是下至酒樓茶肆中的私伎,可說 是壟罩了整個社會階級,成為了推動令詞的重要功臣之一。晏殊〈玉樓春〉一詞 中:「池塘水綠風微暖,記得玉真初見面。重頭歌韻響錚琮,入破舞腰紅亂旋。」

雖然是其晚年回憶繁榮過往而嘆息自身歲月已逝,但卻相當顯然能看出當時士大 夫家養歌伎的常態。宋人對於身為音樂文學的令詞,始終認為須靠歌伎演唱後才 能完整體現箇中的審美意趣,因而令詞「女性化」的特色越發濃厚,詞人們「男 子而作閨音」,紛紛以柔性的一面抒發心中的情愁。「含蓄」是北宋詞人們「雅化」

詞的重點,結合了「獨重女音」與「淺斟低唱」的特質,形成詞之本色的「婉約」

風派。北宋令詞的女性化與晚唐花間詞的「艷科」不同,雖皆以「女子」作為描 寫對象,但北宋的詞人以「代言體」的方式,利用歌伎(女性)作為自我性靈的 象徵,抒發男子欲言而不能言,讓原本專寫女性的「柔媚艷麗」轉而兼具男性魅 力的「清雅含蓄」。舉凡秦觀的「黛蛾長斂,任是春風吹不展。困倚危樓,過盡 飛鴻字字愁。」或賀鑄的「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正是藉著女子 之形,嘆詞人心中之慨。北宋的令詞除卻男性詞人的「代言體」,更有女性詞人 以女子之思寫女子之事,同為「含蓄」之風,但與男性的「清雅」不同,女性詞 人們的令詞則散發著「低迴」的細膩韻感,無論是李清照「莫道不消魂,簾捲西 風,人比黃花瘦。」的寂寥,或是朱淑真「起來臨繡戶,時有疏螢度。多謝月相

185 劉揚忠,《唐宋詞流派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頁 147。

60

憐,今宵不忍圓。」的淒憐,皆帶著女性獨有的柔軟,述說著綿長的意蘊。

憐,今宵不忍圓。」的淒憐,皆帶著女性獨有的柔軟,述說著綿長的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