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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研究方法

第一節 研究方法的選取

一、我與(說)故事的相遇

對「說故事」最早的印象來自兒時外公說的一則寓言故事。詳細內容已隨時 間淡忘,只記得故事裡出現過「黑色餃子」這一項具有山東風味的食物,以及與 日本童話「好公公與壞公公」同在傳達「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寓意。這個故 事究竟是取自外公的家鄉:山東的民間寓言,亦或戰時或來臺後聽過的日本童話 改編,就不得而知了,外公在世的時候,從沒想過主動多問一句。據說外公非常 疼我,每次回去,外公都會推著嬰兒車帶我去買菜,每次回程我都一定睡死,為 了避免我往前摔出嬰兒車,七十幾歲的老人家總是翹起前車輪,以自己的力量支 撐嬰兒車以及車把上掛的一堆菜肉,而我懷裡抱的一定是那天外公買給我的大波 露巧克力和青箭口香糖。外公的疼愛實踐於兒時我沒能懂的呵護寵溺,只覺得外 公很兇,很容易發脾氣,因此我從不敢主動靠近這位來臺後的家族族長。外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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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時離鄉從軍,戰後隨空軍帶著妻子兒女遷臺落腳,是個愛看京劇、會唱日文 歌、懂花、喜歡動物的老人家,兒時的我不懂得外公豐富的生命是多麼珍貴的家 族禮物,短暫相遇十二年,就此錯過。

幼稚園的娃娃車上,是同班與不同班、同年與不同年的童言童語社交天地。

當時無線電視只有三台,每個節目一天、一周、甚至好一段時間只會播那麼一次,

重播可能要等至少一年以後,一旦錯過喜歡的節目,就是錯過了,彼此交換電視 節目內容與心得,亦是娃娃車上主要的社交活動之一。有一個別班的短髮女孩非 常喜歡聽我敘說電影劇情,尤其愛聽「倩女幽魂」,有段時間幾乎天天都要我說一 遍,起初不甚理解電影不能看只能聽有什麼樂趣?當她一次又一次以專注的神情 聆聽我「說電影」,還向其他同車的小朋友大力推薦,邀請其他人一起來聽,我漸 漸感到得意:「原來我說故事那麼精采、那麼吸引人哪!」

到了小學,有一門課叫「說話課」,現在已經沒有這項課程。不難推測這門課 是過去為了培育性格含蓄的華人如何表達、溝通、呈現自我而設計,中年級的導 師指定我們每個人上台「說故事」,我不記得自己說了哪個故事,倒是對於班上一 個身型肥胖、眼睛脫窗(眼位不正)的男生印象深刻。他真是個說鬼故事的高手!

當時很流行的節目單元:玫瑰之夜─鬼話連篇,帶起說鬼故事、分享靈異照片的 風潮,大家既害怕又著迷於聽鬼故事,當時這個才小學中年級的十歲男生,上台 說起鬼故事,精采程度媲美司馬中原,自從那次說話課以後,只要非正課時間,

全班都嚷著要聽他「說故事」。呼應初為人師遇到的第一位校長啟示:「現代老師 所需要具備最重要的兩項教學能力─帶活動、和說故事的能力!」其實,活動過 後,一樣要透過「說」,說說活動當下屬於個人、人與人的故事,彰顯活動為個人、

團體帶來的意義。

高年級說話課,老師指定「旅遊分享」,我獲得了全班最高分,因為我有意識 地將旅遊說成一個有人味的故事,而不單陳述地點和好不好玩。對他人「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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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能力,一路延續到國中對全班家長說說我們班、高中每天對好朋友說不盡的趣 事、大學上台說說所見、所學、所思,決定當老師之前,已經確知自己具備上台 說故事的能力,當老師之後,亦證明故事在學生心裡紮根最深、影響最遠。而這 一輩學生,已經不需要上「說話課」,便多能在課堂上、下課時、晤談中自然地說 自己、說生命,現時環境內化他們說的能力;過去教育則培育我這一輩說的勇氣。

我的上一代也沒有「說話課」,甚至沒有「說」的環境,「忍」、「不擅表達」是那 個年代的常態,更可以說是美德!他們的沉默來自外公那一輩的深情而含蓄,卻 必須迎接我這一代有勇有能地說,以及接下來充斥各色各樣自我表述的時代。何 時才輪到他們來說?

二、生命敘說作為一種研究方法

敘事理論指出,從初生那一刻起,意義即透過深藏於家庭及文化的故事來傳 遞(朱儀羚等人譯,2004)。

家族治療大師 Satir 深信任何事情都能夠以人類的語言陳述出來,並且被他人 了解(吳就君譯,2006)。人說話是一種言說行動(speech act),也是自我呈現

(self-representation)的現象自身。這種自我呈現在現象中是可以直接直觀的。一 個人所以能講話是因為其具備預設知識,講話只是將預設知識表現出來:個體表 現他自己,個體在講自己的時候其實就是在講當時自己的意識,意即「自我」。因 此講話就是在做自我呈現。誠如 Foucault(1972)提出的,任何語言的陳述都依照 其「使用場」(the field of use)而顯現其意義。保留脈絡意義,探討為什麼敘說主 體說某些話,而不說其他內容?因其背後有一套識知背景,這套識知背景使得敘 說主體說出對其而言具有顯著意義的內容(余德慧、徐臨嘉,1993)。

敘說心理學主張個體不可能直接認識世界,因此,人所知的世界是透由「活 著的經驗」得知。若要創造生活的意義、表達自己,經驗就必須「成為故事」。「成 為故事」這件事決定了個體賦予經驗的意義。為此,人面臨一項任務:安排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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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經驗的事件順序,建立自己及周遭事件前後一致的紀錄,這一份紀錄可稱為 故事或自我敘說。然而,將經驗敘述成故事,進而建構意義與連續感,必須付出 代價:敘事絕對無法涵蓋整體豐富的生命經驗,敘事的建立需要訴諸篩選的程序,

個體從其經驗裡濾除那些不符合主流故事的部分。隨著時間的消逝,且出於必然,

我們活過的經驗大部分都沒有說成故事,沒有說出來或以其他形式表達出來,反 而留在原地,沒有組織、沒有形狀(廖世德譯,2001)。

其實,那些記憶中的經驗,無論苦痛或美妙,就此時此刻的觀點而言,已然 消失;轉替以宏觀的目光去看,過往經驗其實一直存在。生命敘說是個持續回看 的過程。敘說的目的,就是要把封藏在個體裡面的經驗說出來、寫出來,也就是 敘事治療者 Michael White (2001) 所說的「外化」(externalization),如此,自 己才有機會重新去看清楚它(成虹飛,2012)。正因為只看此時此刻的人生太單薄,

我們必須具備超越「只是此時此刻」的眼界,擁有鳥瞰整體生命的能力,才得以 逃脫個人的框限,使生命變得完整(侯文詠,2010)。而在敘說的同時,生命轉彎 處的細密與幽微也被認真對待了。

三、敘說研究的理論脈絡

1970 年代中期,Gergen(1973)反對當時的主流心理學「實證主義」,大膽宣 稱「心理學」即「歷史學」(psychology as history)。開始反思並挑戰原本被視為理 所當然的心理學基本預設,重新定位心理學。Gergen 將心理現象視為歷史的產物,

而「人」是歷史的。到了 1980 年代中期,Sarbin(1986)順著這樣的反思及探究 更進一步地宣稱:歷史即敘說(narrative)。如果心理學即歷史,而歷史即敘說,

那麼心理學即為一種敘說。基於這種本體論的設定,Sarbin 提出了「敘說心理學」

(丁興祥,2012)。認為人類根據敘事結構來思考、知覺、想像、互動、和進行道 德選擇。主張敘事是一種用來組織劇情(episodes)、行動、和對行動之說法的方 式。其貢獻在於「結合事實和想像,融合時間和空間。並賦予個人行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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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事件的因果解釋」(朱儀羚等人譯,2004)。Sarbin 對心理學的再思考,開創了 一種嶄新的心理學。當時,心理學界的 Bruner、Polkinghorne 及 Spence 等人都有 類似的呼聲,形成了一股心理學的新趨勢,有人稱之為「敘說典範」(丁興祥,

2012)。

心理學領域中的人本取向及敘事取向,皆植基於現象學與存在主義兩大哲學 派別。這兩派哲學觀都關注獨特個體的特質,尤其強調人類經驗和體驗過程

(experience and experiencing)、獨特性(uniqueness)、意義(meaning)、自由(freedom)

及選擇(choice)。人本取向不但強調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個體,也深信個人是行動 的主體(personal agency),得以採取有效的行動來因應外在環境。人本理論聚焦 於個人得以選擇與具有行動力。然而,敘事取向的自我與認定研究在本質上和人 本取向有所不同,敘事取向非常強調「自我」與「社會結構」之間錯綜複雜的關 係,尤其是「自我」和「語言」之間的關聯,屬於社會建構派典,社會建構論亦 可稱為「語言本位取向」(language-based approaches)(朱儀羚等人譯,2004)。

一直以來「實在論」均視語言為描述性的,是對於相對穩定且先前既存的「自 我」及「世界」的反映而已;但建構論對語言的觀點,則關注日常語言的實際運 用,其關聯性與秩序如何被產製出來。社會建構論者認為,自我的存在完全取決 於我們日常用於理解自己和他人的語言(language)及語言表達(linguistic practices)。

此一新興的「批判」社會建構論運動的主要目標即為「不要視自我如一實體

(self-as-entity),而是聚焦於建構自我的方法(method of constructing the self)。意 即,問題的重點不再是自我的真正本質為何,而是自我怎麼被敘說?如何在論述 中被理論化?」(朱儀羚等人譯,2004)

人類學家 Bateson 認為我們是透過故事彼此溝通,或說經驗是以故事的形式記 錄與傳遞,並主張「模稜兩可是生活的經緯,而不是該被抹消排除之物」,確定性 並非目標。人類學,或者實際上每一個人都該拒絕「僅只如此」的思維,其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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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凡被認定為互動的人類心靈之產物,皆被視作瑣碎之物(余曉雯、蔡敏玲譯,

2003)。因此,儘管在不同的互動與社會脈絡中,論述多是片段、矛盾、且可變的;

2003)。因此,儘管在不同的互動與社會脈絡中,論述多是片段、矛盾、且可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