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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研究結論與省思

第一節 研究結論

以下從性別的視角出發,看見研究參與者於社會期待下性別自我的生成;及 以研究參與者生長的時代背景為框架,理解其看待自我與外在世界的脈絡,一併 探討在研究參與者的性別與社會文化脈絡底下,「家」的意象如何被建構,其如何 受惠同時受制於其中,回應本研究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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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從為人女、人妹、人母,到成為人

鳳姐盡其一生努力扮演乖女兒、乖妹妹、好媽媽。「乖」除了相應變動局勢後 的求安定、經濟貧困生活的求生存,亦在回應歷史社會對「女性」的箝制。過去 幾千年來,女性被視為較男性缺乏智慧、缺乏能力,因此不需要受教育,只應該 待在家裡相夫教子。鳳姐的母親即是典型的傳統女性,鳳姐自幼極度認同這樣的 女性角色,夢想著從原生家庭,過渡到繁衍家庭,成為全職家庭主婦。守在家裡 的女人就不需要去接觸外面多元而複雜的世界了,這個安全堡壘的意象,與眷村 方城互為呼應。無奈時代不斷前進,隨著眷村拆遷,鳳姐的安全歸屬夢,也不得 不被拆毀,即使鳳姐一點也不想、從未準備好遷移。

再跳至更大的環境脈絡─社會來看,鳳姐對於「女大當嫁」,又一次以其人生 實實在在地應諾了做一個永遠隸屬於家庭的乖女孩。為什麼「女大當嫁」?鳳姐 是說不出所以然的,因為自古以來「女子無才便是德」,努力承襲傳統女性美德的 鳳姐怎麼可以、又何嘗懂得哪裡有機會發展自己的後設認知?認知跟從傳統:人 年紀到了就該成家,後設認知從不在過去的生活必需。國家要培育的是「聽話」

的國軍與國民,社會需要的是「乖順持家」的女人,作為國民政府庇護的軍眷第 二代、身為女性,這兩種身分都不需要發展「自我」。而這個社會,或者該說是鳳 姐生活所能接觸層面建構出的社會,以各種直接、間接的方式提醒鳳姐「離過婚 的男人不能嫁」,為什麼不能嫁?鳳姐只知道「他會跟她離婚,就會跟我離」(2-127), 有一就有二,認知很絕對,情感很薄弱。向國族、向傳統、向社會、向大眾看齊 的個體,個人的情感需求從不在考量之內,沒有被人正視過的需求,自己也不敢 面對。

所以鳳姐從未承認當年對前夫異於其他男性的情愫,促成這段姻緣。婚姻破 裂只令鳳姐悔恨自己不乖、不聽話,以其後半生不斷呼應對「乖」、對「家」、對 傳統女性角色認同的重要性,一次不乖、不堅守傳統女性角色、不恪守社會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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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正常家庭的定義,就受到賠上一生幸福的懲罰!這對鳳姐而言,無疑是證明了 身為女性的自己本來就笨、認知不足,本來就應該被動、聽話,忽視原生家庭的 關愛提醒,才落得無法成就相夫教子的下半生。鳳姐得到的教訓是自己應該乖得 徹底,才不至於用自己的人生去驗證「離過婚的男人不能嫁」的「真理」,而非其 應該在婚前更主動、更深入、更多方面地認識自己所選擇的交往對象!「女性心 理特質」及「性別角色內化」與女性長期處於弱勢地位相關,傳統女性的角色不 僅侷限了女性成為一個「人」的發展,也因角色內難與生活經驗的矛盾,產生女 性心理的自我內化,透過社會化歷程使女性認為「處於弱勢」是「理所當然」(引 自陳麗文,2002)足見傳統思維對人的影響之深刻。

在鳳姐的生命經驗裡,從沒有人期許她要有自己的想法,更沒有人鼓勵鳳姐 獨立靠自己。鳳姐努力地聽話、走向家庭,卻有大半輩子都是一個人奮鬥、都像 一個人生活。鳳姐太執著於傳統社會文化為其設定好的人生目標,以至於無暇好 好感受當下,或者,過去的人只著重努力不懈地生活,從來沒人教過他們何謂感 受當下。對老一輩而言,前半生總忙著求生存,等到經濟狀況逐漸好轉,又年屆 退休,生活成為每天忙於填滿醒著的時間。有時候,人真的不知道活著所謂為何?

當目標一個一個達成,或一個一個錯失,生命到頭來同樣令人感到空洞虛無,同 樣終須邁向死亡。然而,人並非全然被動承受,亦具備主動創造的力量,很多事 件的理解方式可以跟原本很不同,而鳳姐原本理解世界的方式正是令其滿心憂懼 的主因,陷溺自困,苦不堪言,除非看清這一點,鳳姐才可能鬆動備受侷限的生 命框架。

二、當解放成為另一種壓迫

鳳姐的苦由她嘴裡親口說出,但鳳姐的苦與研究者所看見的苦是一樣的嗎?

主流價值的壓迫不會根本地改變,個體鬆動看待自己、看待世界的框架,真的就 能產生位移,進而解放生命之苦嗎?張茂桂(1996)指出群眾利用「身分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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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現象,進行分類政治動員,說服社會其他人承認「我等」在社會裡所處位置的 差異,試圖克服個體的疏離與無力感,並藉以突顯原來同質化社會的粗糙與壓迫。

就某些面向而言,不斷分化的「身分認同」政治,用「新分類」去分裂過去的社 會同質化假定以及可能的壓迫,因此協助解放「無差異式」社會的冷酷,應該值 得鼓勵。然而,若是過度強調人群分類的特殊重要性,反諷地,則可能重新建立 這個新分類體系內部的「再同質化」過程。結果,將使得原來的「我」這個個體 不再是單純的「我」,而是由「我」是屬於、或不屬於某個「社會屬類」,如:台 灣人、外省人;男人、女人,從而「被」這些屬類所決定。

張茂桂(1996)進一步說明儘管關於「我」的歸屬,根據理性與「自決」的 道理,理應由「我」這個個體來選擇,或者說,應該由我來決定要如何「表演」,

但是,有很多時候,別人會替「我」決定,或者說事先替我設定好「我」的腳本,

讓我無從選擇。而且,我所「歸屬」的「屬類」,常常會因為他人所賦予的一些不 好的價值意義,而呈現如同「貼標籤」、「扣帽子」、甚至是「汚名化」所顯現的同 質化問題。所以,「身分認同」、分類政治的作用,一方面或可幫助我們打破過去 既有的一些僵固性的社會關係,但是,另一方面也可能繼續生產新的同質化作用,

像是劃定一些新社會疆域,建構成新的「刻板印象」等;而一些個人的特殊性,

各社會類別的內在差異,也有可能再度被擠壓成「無差異」的現象。這裡的「無 差異」現象不單指鳳姐認同自己是外省人、是女人,更包含研究者在內的其他人 如何看待像鳳姐這樣的人。

觀看鳳姐生命故事的過程,幾度聯想到「拒/懼學」的孩子。當教育普及化作 為一個國家提升國民素質的美意,「拒/懼學」的孩子理所當然被貼上「適應不良」

的標籤,以外界眼光來看,鎮日繭居在家或許是「拒/懼學」者逃避所懼的方式,

其實「拒/懼學」者多半自我要求特別高、衡量世界的標準特別嚴,理想與現實的 差距令其感覺辛苦,甚至是痛苦得沒辦法,只好退居蟄伏在家,保有一方喘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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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個體並非天生懂得批判自我、論斷世界,多源於經驗外在不斷以「好」、「壞」

衡量個人價值,曾經,研究者微觀地聚焦在當事人生命早期依附的成人所為,傾 聽愈多,愈發覺這些成人亦長期生活在被他人衡度之中。人的慾望和期待並不壞,

壞在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和期待去壓迫擠折他人的自在。

七○年代經濟起飛,民國 76 年解嚴,各項禁制奔向自由,包含個人,以及人 與人的關係,舊時代處處受限的女性,在時代變遷的背景下,益形需要解放。生 於民國 38 年的鳳姐時年已近四十,禁錮了大半生,解放反成為不合理的苛求,鳳 姐不理解那是什麼,也很難接受改變帶來的衝擊。受限傳統約束對鳳姐來說反而 熟悉、具有安全感。鳳姐一生努力聽話,達成他人設定的標準,卻生逢社會文化 快速變遷之時,從母親那一輩到女兒這一代,鳳姐兒時內化的,完全不足以應付 現在的世界,為避免外界的批判論斷,家裡遂成為最熟悉、最安心的堡壘。以此 觀之,鳳姐並非沒有自我,反藉由待在家裡保留一方自在做自己。另一方面,繭 居家中不表示不願與人連結,相反地,年輕一代「拒/懼學」的孩子之所以能安適 家中,正因為網路無遠弗屆,為其聯繫了全世界。不諳學習新事物的鳳姐則以病 痛呼召與人連結的可能,病痛雖非當事人自願,但有其發生的意義與功能,鳳姐 一生努力卻不盡其意,隱忍苦撐了十幾年終於把孩子養大、退休返家,實在無力 再去符應這個變化多端的世界,繭居在家,病痛一面代替「口才不好」(3-64)的 自己訴說堅忍的一生多麼辛苦無奈,一面召喚各種連結的可能,從中感受自己努 力活著,實踐存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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