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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Lefebvre 與日常生活裡的平庸與神奇

第四節、 節慶

當資本主義的線性時間串起當代生活的節奏,前現代社會中的循環式時間就 被線性的序列所掩蓋,進而產生神秘化(mystification)的效果。但 Lefebvre 也 強調,循環式時間並沒有消逝,它只是臣服在線性的邏輯之下,日常生活批判的 目標就在於重新串起循環式時間的碎片和殘骸,回歸總體性的日常生活。119

換句話說,日常生活是一個與歷史脫節,但又沒有完全斬斷聯繫的存在,它 的矛盾在於可以具有反覆的輪迴性,亦可擁有瞬間的超越性,因此欲透過藝術回 歸到生活,首要目標即是將人從線性時間中拯救出來,回歸到「具有生活風格」

的社會。同上一小節中所談到,Lefebvre 的生活審美化理想並不在於透過裝飾和 陳列,也並非要用審美來對抗工具理性,而是一種使文化走向經驗,自然而然縫 合裂痕的過程。在這個基礎上,他以古代社會中的生活運作為理想提出了「節慶」

118 Henri Lefebvre, 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 Volume II, 48.

119 Lefebvre 舉例說明到,即使是擁有 24 小時運行運輸系統的大都市,或是再怎麼高度發展的工 業化社會,人們的基本生理需求例如休息、睡眠、進食,這些慣常行為(custom)仍然與循環性 時間連繫在一起。但是要把這種循環時間喚醒並不容易,主要原因在於工業化社會裡的人總是在 過著違反自然(antinature)的生活,例如晚上不睡覺,或是在不該進食的時間進食。詳見 Henri Lefebvre, 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 Volume II, 4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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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stival)的概念,並將節慶放到與「革命」(revolution)同等的位置去討論,

在〈朝向一個永恆的文化革命〉(Towards a Permanent Cultural Revolution)中他 總結了文化革命的目標:

透過克服分裂的日常和節慶,節慶被重新發現並放大,使它們得以協調 都市社會,這就是革命性計畫最主要的原因。120

而在時間意識的基礎上,他描述了「節慶」(festival)的特質與日常的關係:

當然,從一開始,節慶徹底地與日常生活相反,但它們卻不是與日常完 全分開。它們就像日常生活,但更加強烈而深刻;而生命的瞬間-實際 的共同體,食物,與自然的關係-換句話說-勞動,在節慶中被重新整 合,被放大,增強。121

儘管古希臘的生活理想一直是 Lefebvre 理論的雛形,但這段出自《日常生 活批判》第一卷中〈在法國鄉村的某個星期天的筆記〉(Notes Written One Sunday in the French Countryside)的文字,將他拉回現實生活中實際存在的法國 鄉村聚落,並將理論聯繫上中世紀的狂歡節傳統,以及黃金年代的美好景象。透 過觀察聚落的生活作息與行事,他指出節慶與日常在古代是一體化的存在,但它 們之間強烈的對比,展現在節慶打亂了日常生活穩定規律的節奏上,其瞬間性與 爆發力使人獲得短暫的解放和愉悅;另一方面,透過祝福和各種交換儀式,節慶 能夠促進聚落成員的向心力與歸屬感,暫時擺脫既定成俗的約束與階級的分野,

120 ‘The festival rediscovered and magnified by overcoming the conflict between everyday life and festivity and enabling these terms to harmonize in and through urban society, such is the final cause of the revolutionary plan.’ in Henri Lefebvre, Everyday Life in the Modern World, 206.

121 ‘Certainly, right from the start, festivals contrasted violently with everyday life, but they were not separate from it. They were like everyday life, but more intense; and the moments of that life-the practical community, food, the relation with nature-in other words, work-were reunited, amplified, magnified in the festival.’ in Henri Lefebvre, 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 Volume I, 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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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一步滿足人的精神生活。122在古羅馬時期,節慶和掌管豐收的酒神奧尼修斯

(Dionysus)有關,祂代表著反動的、放縱的、非理性的精神,具有破壞力的同 時也具備再生的創造力,農民在辛勤了一整年後透過縱情的歡愉與揮霍來慶祝豐 收,以狂歡休養生息,才進入下一年度的工作計畫。123Lefebvre 所謂的「循環式 時間並沒有消逝」,指的就是這種節慶與日常一體化的存在,它只是被掩蓋在現 代生活之下,需要透過節慶的狂歡重新喚起。

從自然的角度來看,節慶的脈絡最初是與聚落中敬天畏地的祭祀活動相關聯 的,除了透過祭祀和供品表達對自然界的崇敬,人類的出生、成年、婚喪等過程 也如同年復一年的祭祀活動反覆上演,居民與祖先、天地、自然界的關係就在這 樣的象徵秩序中建立起連繫。124但這種祭祀活動並非附屬於特定的宗教系統,而 是人透過真實的生活去認識自然後,本能產生的敬拜心理。因此節慶作為恢復循 環式時間的方式,並不僅僅在於集體的愉悅和解脫,更多的是人與自然的辯證關 係。

從等級結構的角度來看,Lefebvre 認為存在於鄉村聚落裡的狂歡文化之所以 沒落,除了農業的衰落和商業社會的出現,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它逐漸被狹義的宗 教所取代。宗教透過教堂的權威掌控了儀式,建立起單一象徵,組成新的社群,

從此人們不再按照聚落的傳統舉辦節慶,而是透過教義所規範的服裝、舞蹈、音 樂來傳達敬畏,這種具有等級畫分(hierarchical)的象徵秩序將掩蓋掉節慶本身 所帶來的集體愉悅,以及身體自主的能動性。125

事實上,Lefebvre 將節慶概念融入革命理想的做法,可以回溯到馬克思對於

122 Henri Lefebvre, 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 Volume I, 201-227.

123 夏忠憲著,《巴赫金狂歡化詩學研究》(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00),頁 63。

124 Ryan Moore, “The Beat of the City: Lefebvre and Rhythmanalysis,” in Situations, 5:1(2013), 65.

125 Henri Lefebvre, 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 Volume I, 216-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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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巴黎公社(Paris Commune)的分析評述。126在〈公社的風格〉(The Style of the Commune, 1965)一文中他描述了這個在 1871 年由無產階級和勞工所建立的臨時 政權是一個「總體性的革命計畫」,同時是一個「巨大的,史詩般的節慶,一個 屬於法國人民的節慶,法國人和全體人類的本質與象徵」。127而在 Lefebvre 理論 中經常出現的「城市-鄉村」對應關係,也被用來隱喻巴黎公社的特質,他延續 馬克思的立場提到奧斯曼(Baron Haussmann, 1809-1891)在 1860 年代對巴黎進 行的城市改造,指出這場浩劫將巴黎市重組成為一個由政府和工作主導的行政中 心,相對下勞工的棲身之所和日常生活則被邊緣化,被迫移居到郊區;然而在工 社的組織當中,勞工們重新奪回城市的使用權以及他們被國家佔據的「整體生活」

(whole life)。128這個整體生活就是所謂尚未異化的(unalienated)階段,如同

「城市裡的春祭」(a spring festival in the city)一般嶄露其雄偉及愉悅。129

Lefebvre 透過「風格」賦予了巴黎公社歷史上的意義,並將公社的理想套入

「革命作為節慶」(Revolution-as-Festival)的概念中。詳見 Gavin Grindon, “Revolutionary Romanticism Henri Lefebvre’s Revolution-as-Festival,”in Third Text, 27:2(2013), 208-220.

127 ‘It was for one thing an immense, epic festival [fete], a festival that the people of Paris, essence and symbol of the French people and of people in general, offered to themselves and to the world.’ in Henri Lefebvre, “The Style of the Commune,” in Henri Lefebvre: Key Writings, ed. Stuart Elden, Elizabeth Lebas, and Eleonore Kofman (New York: Continuum, 2003), 188.

128 Gavin Grindon, “Revolutionary Romanticism Henri Lefebvre’s Revolution-as-Festival,” in Third Text, 27:2(2013), 208-220.

129 Henri Lefebvre, “The Style of the Commune,” in Henri Lefebvre: Key Writings, ed. Stuart Elden, Elizabeth Lebas, and Eleonore Kofman (New York: Continuum, 2003), 188.

130 但是另一方面,Lefebvre 也認為巴黎公社的政治價值和新意(novelty)主要體現在美學當中,

而非其策略和組織,因而造就了革命上的創新不足。詳見Gavin Grindon, “Revolutionary Romanticism Henri Lefebvre’s Revolution-as-Festival,” in Third Text, 27:2(2013), 208-220.

131 西元 1215 年的羅馬教廷在拉特朗公會議(Lateran Council)上通過的審查機制,指出跳舞是 一項需要向神父告解的罪。有學者認為這是因為教會大張旗鼓地把異教廟宇改建成教堂,而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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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芭芭拉.艾倫瑞克(Barbara Ehrenreich)著,胡訢諄譯,《嘉年華的誕生:慶典、舞會、演唱

會、運動會如何翻轉全世界》(左岸文化,2015)。

133 同上,頁 120。

134 ‘Since the sufferings of Dionysius could be identified with Christ on the cross, since all the symbols of art and religion must take on a new meaning in Dionysius, I dreamt of a total celebration, a Mass and a tragedy, intense and absolute, extraordinarily poetic and powerfully dramatic, which would rej oice in the tragic destiny of Nature, finite and infinite, divine and human, joyful and harrowing!... Such are the difficulties we face when we try to liberate ourselves from mystiques, from our predilection for illusory greatness, for selfeffacement, for the sacrifice of man ... The cruellest and most rigorous of self-examinations will always unearth some hidden radicle of alienation, of the perverse pleasure alienation of the self affords!’ in Henri Lefebvre, 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 Volume I, 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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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段文字中,Lefebvre 將酒神所具有的放縱與反動色彩帶入異化理論的建構,

透過這種彷彿被附身的神聖狀態,對應節慶沒有空間界線的特質,並將二元對立 的狀態諸如生死、新舊、有限與無限,神聖與世俗等重新轉化,使它們不再彼此 分裂而成為一體兩面的存在。這條路徑在班.海默爾(Ben Highmore)看來,則 是繼承了尼采(Friedrich Nietzische, 1844-1900)對酒神的推崇與身體作為肉體物 質的重要性,甚至表明了與超現實主義的親近性。他指出,Lefebvre 在著作中採 用了許多前人的批判模型來建構異化和去異化的理論,例如「完整的人」的概念 就是遵循著馬克思的勞動異化理論所發展而來;但在節慶與狂歡化的方面,

Lefebvre 主張異化是來自審美與生活實踐分離的這個觀點,明顯是來自於對超現 實主義與前衛派的參照。135

另一方面,尼采對於酒神式放縱的分析,則展現在對於「肉體、肉身」的強 調上,在《悲劇的誕生》(The Birth of Tragedy, 1872)中他將日神和酒神兩位神 祇的概念相對立,象徵了人性中的兩種本能:前者的冷靜和節制使人趨向幻覺、

後者的悲劇色彩則使人放縱。136酒神死而復生的經歷象徵著人的生命動力,人身 處其中得以和宇宙的力量合為一體,並參與毀滅與再生的循環,祂所表現出來的 藝術形式也是身體性的(bodily);真理、道德與知識都起源於身體,是展現生命 意志的基礎。137尼采的理想就是透過日神和酒神的合而為一達到心身合一,並實 踐生產和反抗,Lefebvre 把其中身體的元素抽出來,強調節慶瓦解了社會對身體 所進行的意識形態囚禁,將身體經驗放到酒神的世界去感受其悲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