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前面幾章的討論後，令人意外的是，與當今自由主義相違的傳統過失 離婚法，反而是更有效率、更能有效的傳達終生承諾婚姻訊號的法律，也就是說，
過失離婚法更有助於穩定婚姻。當然，除了過失離婚法本身外，過去整體的社會 風氣亦與過失離婚法相輔相成，形成了一個相互交織穩定婚姻的系統，因此，即 便過失離婚法有眾多優點，但在當今自由風氣盛行的環境下，恐怕也未必能有效 發揮其過往穩定婚姻的功能。故而，在離婚法前景無可避免的會逐漸走向無過失 離婚的情況下，可以思考的是，我們是否有辦法在無違自由主義的前提下穩定婚 姻？
誓約婚姻法，它讓結婚新人「自由」選擇是否進入這個受拘束的婚姻，並且 允許當婚姻中出現（立法者所預設的）嚴重不當行為時，允許他方配偶以此為理 由解消婚姻，至於在其他情形下，除非經過較標準婚姻為長的分居等待期間外，
是無法離婚的。然而，由於我國目前現行法律並非無過失離婚，即便制訂了誓約 婚姻形成雙軌制的離婚法，誓約婚姻法是否較我國當前（偏向於）混合式的離婚 法更能有效傳達婚姻的訊號，本文則是抱持著懷疑的態度的。無可否認的，誓約 婚姻要求在婚前與婚後進行諮商，對於婚姻的維持確實有幫助，但由於誓約婚姻 就外觀看來，與我國現行的離婚法同樣都是以過失為基礎，兩者同樣都以（嚴重 的）婚姻不當行為作為離婚之理由，換言之，社群即便無法區分何者選用何種類 型的婚姻，依舊能懲罰重大違反婚姻的行為。另一方面，誓約婚姻相較於標準婚 姻的差別僅在程序上多了婚前與婚後的諮商，這種程序上的差異顯然無法更有效 的嚇阻一方配偶選擇走上離婚一途，也就是說，誓約婚姻也未必會比我國的標準 婚姻更有拘束力。因此，誓約婚姻在婚姻訊號的傳達上並不會與我國的標準婚姻 有太大的差異。
前面曾經提到，之所以要限制婚姻契約的締約自由，是因為如果我們希望藉
由社群的力量來維繫婚姻的話，就要使社群認識到何種行為應該被譴責，如此婚 姻才能作為一種有效的訊號；此外，為了有效的防止婚姻投機行為，應該要由法 律規定一套可以被證明的婚姻不當行為，因為只有當某種特定的行為可以被證明 時，法律才能有效的干預婚姻契約，並對該特定行為進行制裁。而且，在限制離 婚的同時，也必須要對婚姻的替代品做限制，否則將不會有人選擇進入婚姻制 度。然而，當今美國不再對於通姦行為或非婚生行為進行嚴厲的懲罰，不論當事 人是進入何種婚姻制度，在婚姻關係中投機進入非正式婚姻的成本降低，即便通 姦存在於誓約婚姻法的離婚過失選項中，進入誓約婚姻的成本並不會顯著的高於 標準婚姻，換言之，誓約婚姻的訊號未必較標準婚姻有效。儘管我國從未直接以 法律來對非婚生行為進行制裁，但由於我國至今依然以刑法來懲罰通姦行為，無 論是選擇當前的標準婚姻或誓約婚姻，同樣都能享受到刑法提供的好處，提高了 配偶於婚姻關係中進入非正式婚姻的成本。不過反過來說，這也意味著我國如果 制定雙軌制的離婚法，誓約婚姻訊號傳遞的有效性大概不會比標準婚姻更有效，
畢竟不論是選擇何種婚姻制度，都能透過刑法的通姦罪來防止一方配偶的投機行 為。
此外，即便我們借鏡雙軌制的離婚法，於當前的離婚法以外再制定一個無過 失離婚法，並由當事人自由選擇進入何種婚姻，恐怕也無法期待標準婚姻能比無 過失離婚傳達更有效的婚姻訊號。因為，從離婚法的演進來看，由於美國離婚法 的進程是「過失離婚→無過失離婚→誓約婚姻與無過失的雙軌制」，因此美國在 歷經無過失離婚的自由後，對他們來說，「無過失」離婚已是一種「基本」，若要 選擇進入以過失為基礎受拘束的離婚法，其訊號的有效性應該可以（些微的）高 於無過失離婚；另一方面，我國離婚法的進程則是「過失離婚→（偏向）混合式 的離婚→混合式與無過失的雙軌制」，由於我國先前並未經歷無過失離婚法，在 未嘗到自由的離婚前，對我國來說，「過失」離婚才是「基本」，因此對於突然出 現可供選擇的無過失離婚，我們或許會將其視為異類，因此，與其說標準婚姻的 訊號會比無過失離婚有效，倒不如說標準婚姻傳遞訊號的有效性不變，而無過失
離婚的訊號則會低於標準婚姻。
整體而言，如果我國引進誓約婚姻法來與當前（偏向）混合式離婚法成為雙 軌制的離婚法，或是將離婚法制定成混合式與無過失的雙軌制，在我國當前的標 準婚姻是（偏向）混合式離婚法的情況下，這兩種類型的離婚法制並不會優於我 國現行的婚姻制度。如此看來，我國當前（偏向）混合式的離婚法，即蘊含著過 去傳統過失離婚法的優點，換言之，我國當前的離婚法居然是有效率的！儘管這 部離婚法一直屢遭批評，而立法者也遲遲未將其修訂為無過失離婚，但反過來 說，這是否意味著立法者認為我國的公序良俗尚無法接受無過失離婚呢？如果 說，我國的公序良俗尚未完全向（極端的）自由主義靠攏，吾人對於婚姻進行干 預，似乎就無須像在美國自由主義盛行的環境下，如履薄冰。就像 Posner 所說 的，一個成功的法律干預必須要鼓勵婚姻、防止同居和非婚生行為、勸阻離婚1， 儘管我國的法律未能充分滿足每一點的要求，但至少在現階段，在我國的風俗民 情還能接受的前提下，就不應該逕至將離婚法修改成無過失離婚。
回到本文一開始說的，沒有一種法律制度沒有缺點，我們只能在其中選擇一 種比較好的、適合我國的。過失與無過失在法釋義學的爭論下，其實說穿了，不 過是從不同角度來展現對於「個人自由意志」的重視而已。蓋過失離婚法保護無 過失配偶，就是要讓無過失偶能以相關的離婚法律為手段，而能夠自由的決定要 如何與過失配偶進行談判，而無過失離婚的對於個人自由意志的尊重，則是展現 在離婚的單意化。但對於同一種價值觀以不同角度來觀察，並無法因此得出何種 離婚法比較好的結論，毋寧還需要以其他的價值觀來作觀察，才能得出一個可能 正確的答案。而本文主要即是藉由經濟分析「效率」來對兩種離婚法作觀察，進 而發現，在這種價值觀底下，過失法毋寧是優於無過失離婚法的。因此，在綜合
「個人自由意志」與「效率」的判斷，加上我國當前的風俗民情，即便不可能採 取純粹的過失離婚法，但至少我們應該選擇「以過失為基礎」的離婚法，對我國 才會是最好的。當然，或許會有人質疑，僅以兩者價值判斷就要推論出何種離婚
1 See ERIC A.POSNER,LAW AND SOCIAL NORMS 87 (2000).
法比較好，恐怕過於速斷，然而，沒有一項研究能夠全盤考慮到所有的價值觀，
只能藉由研究不斷的累積，我們才有可能接近「真實」的答案。本文也只能期待 於將來的研究中，能夠再以其他的價值觀出發來探討離婚法的問題了。
學者Gallagher 曾說過：「敢於把整個自己抵押給單一的愛，是我們大多數人 所能做的最了不起的事。隨著婚姻的廢除，我們最後表現英勇行為的機會就已經 被剝奪了2。」路易斯安那州這項重回以過失為基礎的誓約婚姻法，正是邀請美 國人民能選擇進入誓約婚姻展現英勇，來做一項能夠代表自我犧牲的抉擇3。
在歷史目前這個節骨眼，可能真正重要的是，路易斯安那州議會已經認識到 美國無過失離婚潮流造成的傷害，而且以絕大多數贊成的表決結果通過展開 力挽此一狂瀾的進程……在歷經婚姻不穩定的邊緣後，美國人如今正開始處 理那個促使婚姻制度遭到破壞的基本法律架構。英國與其他歐洲國家可以效 法這個例子，而非等到情況跟美國一樣糟時再設法收拾。4
由於美國採行無過失離婚已有好長一段時間，婚姻價值觀也連帶受到法律改 革的影響，婚姻之解消不再受到宗教之拘束，而呈現出一種過度自由的情況；儘 管誓約婚姻未必是一項成功的法律嘗試，但美國已經著手開始對無過失離婚所造 成的破壞進行反省。幸運的是，我國的婚姻價值觀尚因民法第1052 條第 2 項但 書之存在，尚未被積極破綻主義破壞殆盡，是以，相較於美國要力挽狂瀾其遭到 破壞的婚姻價值觀所需耗費的成本，我國在婚姻價值觀的維持上，絕對會比美國 要低上許多。在看到美國施行無過失離婚法的前車之鑑後，我們又何必要步上他 們的後塵呢！
2 See MAGGIE GALLAGHER,THE ABOLITION OF MARRIAGE:HOW WE DESTROY LASTING LOVE 265 (1996).
3 See Katherine Shaw Spaht, Louisiana's Covenant Marriage: Social Analysis and Legal Implications, 59LA.L.REV.63, 130 (1998).
4 See Robert Rowthorn, Marriage and Trust: Some Lessons from Economics. 23CAMB.J.ECON.661, 688 (1999).
參考文獻
一、中文部分（按姓氏筆劃排列）
（一）書籍
司法院第一廳（1987），民事法律問題研究彙編第五輯，台北：司法院秘書處。
林秀雄（2011），親屬法講義，台北：自版。
吳惠林（2005），人生經濟學，增修版，台北：博大。
陳棋炎、黃宗樂、郭振恭（2010），民法親屬新論，修訂 9 版，台北：三民。
徐慧怡（2000），贍養費之理論與實務：以美國法與我國法為中心，台北：五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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