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天狗》的文化背景與文化意涵

第三節 《金銀天狗》的文化背景與文化意涵

臺灣本身的混雜文化，就已經包含了閩南移民與臺灣南島民族的接觸與融 合，形成有別於中國漢文化圈的海洋文化；經過日本統治 50 年，又接收了大量 的日本文化及西方思潮，比中國更早接觸現代文明；中華民國政府所投下的二二 八震撼彈，以及其後轉渡來台的高壓統治，更讓臺灣在急遽的變化中不斷轉型。

《金銀天狗》寫成的 1954 年，距二戰結束不過九年，距中華民國政府渡台亦不 過六年左右，臺灣社會正處於尚未脫離日本文化，而要重新適應具有不同面貌的

「現代漢文化」，以及席捲全世界也影響台灣甚鉅、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文化和

「文明」生活。常民娛樂反映了常民文化，《金銀天狗》既然是流行於當時社會 的戲曲，必然呈現諸多社會表層現象與底層文化，值得加以探索，作為語言研究 的文化背景。本節提出《金銀天狗》的幾項特色，藉以討論背後的文化背景與文 化意涵。 

一、 繁複的結構與誇張的情節： 

《金銀天狗》全劇十本，總計 365 台（幕），橫跨時間不長，起幕交代十六 年前的起因以後，從玉郎與玉蟬相遇開始，到結束時大約十多年的時間，但牽連 的角色眾多。劇中有名有姓、對劇情有所影響的人數，便高達 62 人，這還不包 括串場及龍套的人數。其中佔較多戲份，屬核心與次核心的人物也有 25 人，這 些角色之間都互有牽連，足見其情節繁複。 

冗長的劇本需要繁複的情節支撐，而繁複的情節就需要一些誇張與聳動的事 件，才能製造戲劇衝突與起伏。再加上龐大的戲劇結構不可能非常嚴謹，而正派 人物需要歷盡千辛萬苦，多次達瀕死邊緣甚至真的死亡，不死不夠悲慘，死了又 沒戲可唱，因此「死而復生」，就成了歌仔戲長篇故事中經常得出現的橋段。 

《金銀天狗》也不例外，「死裡逃生」屢見不鮮，劇中有武功的數人，如金 面天狗杜鵑鵑、銀面天狗楊信忠、小春、關瑞祥等，總在適當的時機沒來由地突 然出現，在生死存亡之際解救主要人物。除了武功以外，法場上的「刀下留人」

更是一再上演，除非該角色的任務已經完成，否則上法場問斬一定有人來「討保」

或鬧場。 

死裡逃生頂多只是過於湊巧，「死而復生」更是歌仔戲的「一絕」。本劇的男 女主角玉蟬、玉郎以及信忠都「死過」。在第一本，玉蟬入宮後裝病不與皇帝成 親，正巧宮中太醫年輕時曾受恩於玉蟬的養父母關家，因而欲幫助玉蟬。太醫讓 玉蟬服下「去死回魂丹」，使其成假死狀態，並勸皇帝不要立刻下葬，「置棺三月」

以表達對玉蟬的思念。而玉郎聞知玉蟬病死，悲痛萬分而前往皇陵「劫屍」，玉 蟬首度死而復活。 

第四本中，素秋與元虎私會通姦，還計畫毒死其夫玉郎，被素秋之子信忠目 睹，致使元虎慫恿素秋殺子，半夜兩人殺死信忠，還將信忠分屍裝入甕裡。到了 第五本，信忠的魂魄出現，除了悽悽慘慘地自訴「小陰魂」身世之外，也有逗趣 的撞鬼戲，最後莫名地出現一位雲蓮道姑，將信忠魂魄收去。第六本信忠再度出 現，自述魂魄被雲蓮仙姑收走，以蓮花化身復活，並傳授武藝，以銀面天狗行走 江湖，武功甚至高過金面天狗。 

第七本末，玉蟬因遭素秋元虎下藥陷害，與瑞祥發生關係而懷孕，在追逃過 程中玉蟬自盡而亡。第八本中，雲蓮仙姑的師兄一劍神向信忠說明玉蟬的身份，

並令信忠前去收取玉蟬魂魄，後因一位林姓女子陽壽該盡，一劍神施展法術讓玉 蟬「借屍還魂」。第九本中則是玉郎遭奸相趙崑山所害，受到絞刑而亡，先前玉 郎原是不諳武藝的富家子，一劍神在玉郎受困之時傳授一身好武藝，到了第十 本，乾隆太子受困，玉郎又突然活著登場。 

整齣戲裡玉蟬死過兩次，玉郎、信忠都死過一次，仙人的出現不需要理由，

死而復活更是順理成章的安排。所謂「戲無夠，仙來鬥」，指的就是遇到無法收 拾的情節，就讓神仙來解決一切。就現代眼光來看或許會覺得十分不合理，但這 在歌仔戲故事中是相當常見的。戲會這麼演，表示觀眾喜歡看，人對於戲劇情節 的喜愛，一是來自於自我投射，一是現實生活中難以實現的想望，若說「死而復 生」是庶民情感所寄的內涵之一，或許正反映了「死」在人民的生活中發生得太 容易又太頻繁，人民面對死亡的無力，在戲劇中便轉化為頻繁出現的死而復生，

將這份無力在戲台上實現而達到滿足。 

承上，在自我投射這個層面，《金銀天狗》展現的是血腥與暴力的內在渴望。

人類的內心有暴力衝動，但社會規範使我們抑制自己的衝動，觀賞戲劇時，現實 生活中不可見、不容許的殘暴場景，在戲台上卻可以正當地被搬演，這和現代人

愛看恐怖或血腥暴力電影的心態一樣。本劇 62 名角色中，最後有 27 人死亡，死 法也很單純，多半是一刀斬死，或者公堂上的砍頭、絞刑，劇中最經典的殘暴場 面發生在第二本的「殺嬰」。 

玉蟬身懷六甲假扮花童進入楊家以後，臨盆之前，玉郎卻已經變心，轉而愛 上也已經懷孕的妻子素秋，一心想要擺脫玉蟬。眼見事情即將瞞不住，便把原委 對素秋和盤托出，並放任素秋處理此事。玉蟬在柴房中分娩，生下一子，擔心被 害而將之託付給煮飯的阿美撫養。素秋聞知，為確保自己的地位，便起了歹念想 殺死玉蟬及小孩，便找來元虎協助，盤問阿美並逼他將小孩帶來。在這段表演中，

素秋手抱嬰兒，並配上嬰兒哭聲，舞台指示素秋「將小孩高高拋落地上，囝仔聲 再哮，素秋再用腳踏在小孩身上致死」，阿美被嚇得當場昏倒。這還不夠，素秋 命阿美拿菜刀將嬰兒分屍，剁成十幾塊，接著「那好煞甲我攑去𤉙，參柯蕃薯落 去𤉙湯，个好者落去透猪飯，那卜飼猪通濫渀。」把嬰兒屍塊加蕃薯煮成肉湯，

準備要拿去餵豬。而後元虎到柴房準備殺玉蟬，阿三前去搭救，想協助玉蟬逃出 楊家，於是玉蟬以硫酸潑面毀容，阿三謊稱是家童燒傷，要帶他去看醫生，但因 為柴房不見玉蟬，素秋起疑，想要測試一下，於是將嬰兒湯盛給玉蟬要他喝下，

若敢喝，便不是玉蟬，如此才可放行。玉蟬為了逃命，忍痛食子之肉，方得順利 逃脫。 

這場戲的場面殘忍恐怖，雖然舞台上不致血肉橫飛，但戲曲講求以誇大的動 作形成擬真效果，也就是抓出可以表現該動作的最大特徵加以誇大，使台上台下 的距離看起來正好有擬真的感覺，摔嬰、剁嬰、食子等場面可說是相當震撼。由 於歌仔戲的觀眾群以婦女最多，在早期生活較苦、婆媳關係較對立的環境中，身 為媳婦、妻子與母親的中生代女性，對於照顧自己的小孩，其實常有又愛又恨的 情節，過度體罰甚至虐童時有所聞，在生活情況改善的今日都還是如此，不難想 像往昔沒有兒童保護概念的時代，母親在極大的壓力下對小孩可能產生的怨懟可 能有多深了。殺嬰場景造成的衝擊是矛盾的兩個面向，他一方面釋放了觀眾內心 的暴力渴望，一方面又抓住婦女的痛點，使其產生巨大的同情。 

誇張的劇情有太多不合理，但是觀察現今的電視連續劇，從三立電視台的「台 灣霹靂火」上檔以來，形成一股旋風，略為觀察其劇情，全劇共 285 集，主要人 物超過 50 位，暴力、恐嚇、荒誕不經的劇情層出不窮，又如同台的另一齣戲「台 灣龍捲風」，全劇 345 集，主要人物高達 84 人，其中死亡 15 人、重傷 15 人（包 括罹患罕見疾病）、遭受性侵害 6 人（且不全為男對女），總計 36 人，逼近主要

人物總數的一半；而死亡方式也推陳出新，如空難、高樓墜樓、被海嘯吞沒等，

都是過去的故事少有的情節，而每一檔連續劇都會出現複製某些橋段的重複劇 情。凡此種種，都讓長期收看的觀眾「一邊罵又一邊看」，理性上知道其不合理，

但深層心理卻又需要這樣的劇情來投射與滿足，從《金銀天狗》到「霹靂火」、「龍 捲風」，可以觀察到台灣人民似乎隱含著一種集體潛意識的娛樂品味，反映出庶 民心理之一斑。 

二、 經典劇目的情節大會串 

長篇故事的構成包含許多個小段落，小段落不見得都是創新，在《金銀天狗》

中可以看到許多其他經典故事的影子，把觀眾熟悉的橋段應用在新創造的故事 中，甚至直接把黃梅戲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樓台會唱段套在劇中，僅修改姓 名與部分韻腳。就某種觀點來說這似乎是抄襲而無新意的作法，但探究歌仔戲發 展的歷程，「吸收與融合」是歌仔戲能維持生命力一項很重要的原因，不管是觀 眾喜愛的新文化與新娛樂，或者因大環境壓迫而不得不然的改變，早期歌仔戲在 發展過程中，都能順著時代潮流一再融入新元素，吸收別的故事（小說或戲曲）

也是因為這些橋段吸引人，只要再配合劇本作一些修正，「新瓶裝舊酒」也有其 效果。 

前述玉蟬被迫入宮為妃，為了能逃出皇宮，服下太醫給的「去死回魂丹」，「我 有藥丹乎你食落去，活人能來變死屍，經過七工的日止，再閣活起不免醫。」皇 帝以為玉蟬真的死亡，只好將他下葬，太醫趕緊勸皇帝「置棺」三個月，好讓玉 郎前去相救，但中途太醫被害死，所以玉郎並不知道玉蟬假死。這段服藥假死而 情人不知的劇情，正是眾所熟悉的「羅蜜歐與茱麗葉」，不過《金銀天狗》中玉 郎並未因此殉情，而是前去劫屍，意外救得玉蟬。 

前述玉蟬被迫入宮為妃，為了能逃出皇宮，服下太醫給的「去死回魂丹」，「我 有藥丹乎你食落去，活人能來變死屍，經過七工的日止，再閣活起不免醫。」皇 帝以為玉蟬真的死亡，只好將他下葬，太醫趕緊勸皇帝「置棺」三個月，好讓玉 郎前去相救，但中途太醫被害死，所以玉郎並不知道玉蟬假死。這段服藥假死而 情人不知的劇情，正是眾所熟悉的「羅蜜歐與茱麗葉」，不過《金銀天狗》中玉 郎並未因此殉情，而是前去劫屍，意外救得玉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