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天狗》的特殊修辭

本節整理《金銀天狗》劇中使用特殊修辭的「句子」，第一部份是特殊的說

法，像是各種慣用的比喻、孽譎仔話(gia̍t-khiat-á-uē)等，並加以討論和解釋；

第二部分是句法比較特殊的句子。

一、 特殊說法

(一) 嵌死囝仔治个睏中罩，中計不知通越頭。

「嵌」音khám，為借音字，是形容人又呆又傻、不知輕重而莽撞行事之 意。這句是說，不知死活的傻小子還在那兒睡午覺，中計了還不知道要趕 緊回頭。

(二) 主人這時想無到，這去定著挽草連根挍。

「挽草」bán-tsháu 是拔草，「挍」音 khau，是挖除的動作，「挽草連根挍」

就是拔草連同根一起被挖出來，約等於華語的「斬草除根」之意。這裡是 楊不吉在說他的主人楊玉郎一心只想玉蟬而莽撞行事，這次一去，一定會 被斬草除根、慘遭殺害的。

(三) 看你真是崁頭崁面，尋人那會尋對阮小姐的房間，到者嘴水不免屏，敢是 加者背米欠人爭。

「崁頭崁面」khám-thâu-khám-bīn 意為呆頭呆腦、搞不清楚狀況的意思，

常用在形容人因不知輕重而不知死活，與前述「嵌死囝仔」差不多。「加 者」為借音字，音ka/kha-tsiah，意即「人的背部」；「背」是訓用，音 phāinn，

表示肩頭上背著東西；「爭」亦為借音字，音tsing。糙米要舂成精米稱為

「舂米」(tsing bí)，以拳頭打人亦為 tsing，以背上背著米，需要拿去讓 人「舂tsing」來製造諧音，說對方欠揍、欠打，一般寫作「尻脊揹米——

欠人舂」。

(四) 我那成實不甲你結拜，你不著卜死店者乎人埋？甘願阮祖公的香爐卜乎伊 扑狗屎。

「扑」音phak，趴著、覆蓋的意思。《台日》「覆 phak」字下收「公婆覆 狗屎」的用例，公婆指的是「公媽牌」，也就是祖先牌位。這段話出現在 杏仁茶哀求要與關瑞祥結拜，前兩句為瑞祥所言，杏仁茶回答他，我寧願 祖先牌位丟到狗屎堆裡不管了，也要跟你結拜當兄弟。

(五) 在我阿三的主張，犯人若是去法場，天狗來劫野著不成樣，許存功德做呢 太平洋。

「做功德」指的是請道士做法事，閩語中有「功德做去草埔」的說法，即 為死者做功德，而人死最終會入土，用來比喻徒勞無功，或者所付出的看 不到具體成效。這裡是借用這個說法，而把「草埔」改為「太平洋」，以 誇張的方式增加語言效果。

(六) 真者打赤衰，卻一支草枝仔畏畏乎風飛，病人是池眠床半提坐，是卜請你 看因二个。

「打赤衰」phah-tshik-sue 即觸霉頭，遇到倒楣的事情。這一段是醫生誤 把瑞祥的姑母當作病人來把脈時，姑母所說的話。被當成病人觸霉頭，所 以拿一支「草枝仔」，即稍長、稍大可成支狀的草（如芒草類），到處拂一 拂、掃一掃，讓風給吹走，表示把霉運去掉的意思。就像日本的習俗是以 灑鹽來驅走霉運一樣。

(七) 有影生美，頭一支尾一葉。

形容女性長得美，可以說他「頭一支、尾一葉」。

(八) 你免臭火再亂彈，早早著知你不吉的心肝，扇動阮夫□□□，者卜墻人的 後腳。

「墻」當為「牆」之形誤，借牆字的tshiûnn 音表示「上」的 tshiūnn 音，

是使東西往上移動的意思，例如打井水稱「上水」tshiūnn-tsuí。閩語有 種說法「吊脰上後跤」tiàu-tāu tshiūnn āu-kha，意思是人家都已經要上

吊了，還去幫他把腳往上抬、協助他上吊，因此以「上後跤」來比喻「扯 別人後腿」，即背地裡陷害他人之意。

(九) 野你敢閣來講我，若你共春長手塊拖磨，人講大港無崁掛，著緊去跳不通 活。

「崁」音khàm，蓋上的意思。「大港無崁蓋 tuā-káng bô khàm kuà」即

「大港口沒蓋蓋子」，背後含意是「你要跳隨時可以去跳」。此句為閩語中 一種固定的說法，是在挑釁對方、詛咒對方不如自我了斷，或者對方在以 死相逼、以死要脅的時候，也可以用這句話來表示你要死就去死吧，我不 受你的威脅。亦作「太平洋無崁蓋」。

(十) 多謝多謝，阿彌陀佛。不免佛，佛了會孤。

前兩句是法本和尚所言，後兩句是被他問話的百姓回答。此句「孤」字後 面可能缺漏了一個「𣮈」字，「孤𣮈」koo-khut 是無依無靠的意思。有句 話說：「紅核吃甲烏核，烏核食甲孤𣮈。」是在罵人還沒等龍眼長到成熟 就急著採來吃，「核」音hut，是果核的意思，龍眼還沒成熟的時候，果 核的顏色比較淺，完全成熟之後果核才會變成黑色，這裡應該是用果核的 hut 音，與「佛」hu̍t 音諧音，製造的語言效果。也有另一種可能，表示 不顧後果魯莽地去做某件事，叫做hut，狼吞虎嚥地吃掉東西也叫做 hut，

都可以和「孤𣮈」押韻。

(十一) 老人不通甲人拖拔倒，作人著卜卡差不多，不通腳躂馬屎烏白產做，天子 犯罪也著愛坐監牢。

這句話要分成兩句來看。閩語有句俚語說「跤踏馬屎傍官氣」(kha ta̍h bé sái pn̄g kuann-khì)，意思是說，明明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只因為在大 官手下做事，也不過是踩著大官坐騎拉的馬屎，就自以為了不起。「產做」

的「產」是借音字，隨便亂來叫做「濫糝lām-sám」，「濫糝做」可以簡用 為「糝做」，「烏白糝做」就是胡作非為的意思。所以這句話是說，不要自 以為沾了點關係就敢這樣胡作非為。

(十二) 叫我抱走二個囝仔子，好歹著甲伊斗成，咬破手頭血書煞現寫，寫好嵌頭 命猴行。

一命嗚呼有「命猴行」miā kâu-kiânn 的說法。

(十三) 人講黑面將犯著囝仔禍，乎因變甲巡西卜螺，因個頭腦比我閣恰畫，我是 能行因能飛。

「巡西卜螺」見上前述難詞舉例。「黑面將軍」有強壯、威武的形象，但 是卻被小孩子耍得團團轉，所以稱為「犯著囝仔禍」huān tio̍h gín-á eh，

是用在大人被小孩捉弄、鬥不過小孩時，取笑大人的說法。

(十四) 到者猿巡補盡尾步，無省好計面者黑，來尋恁爸者有法度，若無關大人能 督做周。

「盡尾步」即完全沒有辦法的意思，閩語中有兩種說法，一是「行到茅草 埔，盡尾步」，「茅草埔」指的是原住民的村落，走到這裡來就不能再往前 走了，否則就會闖入原住民聚落，因此說「盡尾步」；另一是「司公捒蓆，

盡尾步」，司公（道士）做法事的最後一個步驟，表示法事結束，用來比 喻沒把戲可變了。本劇中「猿」是「猴」的借字，「巡」多表示「踅」se̍h，

這裡不知是另一種說法，還是字型上的錯誤。

(十五) 勸人世上眾朋友，不通黑蛇放毒白蛇收，罪惡做重能無救，不通來學我素 秋。

此說法出自白蛇傳。白蛇白素真為了讓許仙的藥鋪生意興旺，便命青蛇在 井水裡下藥，使大家前來求醫買藥，「黑蛇放毒白蛇收」是用來比喻兩面 人，或者單純指為非作歹的意思。

二、 特殊句法

除了固定說法之外，劇中也出現一些口語裡不常使用的句式，以下略舉例說 明。

(一) 動詞或副詞＋了＋主題：

¾ 兄弟雙人在了九龍寨落草為寇

¾ 請了聖君你原諒

¾ 騙他講卜將了玉蟬賜他為妻

¾ 對了寬人說原全

¾ 帶了五百名御林軍前去圍捉新科將元

¾ 叫了媒人關家送定

¾ 箱過食氣無路用，乎了本官來參商

¾ 趙卿不知要令何人與了玉郎比武

¾ 將你台了皇陵去

在此句式中「了」字無義，且將每一句中的「了」字去掉，除最後一 句之外，完全沒有影響，在表演時，此「了」音liáu，與表示完畢、完 成的意思同音。

(二) 無人你會遮＋主題

¾ 無人你會者昇天

¾ 無人你會者愛普

¾ 無人你會者□朝靠

¾ 無人你會者怣查某

¾ 無人你會者夭壽

¾ 無人你會即年憨

¾ 無人你會者好膽

表示沒人像你這麼……之意，劇中常用「無人你會……」當開頭，等 同於「無人像你……」。

(三) 動詞＋來

¾ 將他殺來

¾ 元虎舉刀抬來

¾ 聽我用稟來

¾ 聽我說來

¾ 快快寫來

¾ 待我觀ヘ來

¾ 者出旨乎九門提督李元虎卜將我斬來

「來」的前字不變調，來本身都輕讀，僅表示做了前面這個動作，沒 有特殊的意義。

(四) 代名詞＋的＋動詞＋主題

¾ 伊的講話賣瓦靠

¾ 你的辦事真正畫

¾ 我的講話無凸風

¾ 你的講話若有影

¾ 你的講話那許奇

¾ 你的做事真無理

¾ 你的講話我卜聽

¾ 你的做事真不介

¾ 伊的講話不通聽

¾ 你的講話真簡單

不管用什麼字，表示所有格或助詞的ê 後面總不接動詞，上列各句亦 不像將「講話」「辦事」「做事」當作名詞，「你的講話」正確的句法應 該是「你講的話」，後面再加主題評論，但此句式在劇中也出現得很頻 繁。

(五) 疊用同義動詞或副詞

有時為了湊字、有時為了韻律，會將同義異形的動詞或副詞重疊使用，

如：

¾ 令你為做主考官：為與做一樣，省略其中一字亦可。

¾ 馬上我就隨時到：馬上等於隨時。

¾ 到底不知卜創省：「到底」與「不知」在此句中作用相同，省略其 中之一亦可。

¾ 也無著看什麼何等人者會對陀：「什麼」與「何等」在此句中作用

相同，省略其中之一亦可。

¾ 何用那著閣思猜：「何用」與「那著」在此句中作用相同，省略其 中之一亦可。

這些句式在口語中幾乎不存在，但在歌仔戲的表演裡卻經常可以聽到，或許 一開始是為了湊字、對句，用久了之後，某些句式可能因為韻律適合換氣、適合 組成七字句而被沿用下來，最後形成這些固定的用法⁸⁶。另外，有些時候特殊的 句式是出於對字詞的誤解，例如「想我是奉萬歲有旨卜刣伊玉郎」一句，「萬歲 有旨」本身已經是一個詞組，但用久了，便直接把這個詞組當成名詞來使用了；

又如「枉費伊有讀寒窗」，「寒窗」成了讀書的代稱，而造出「讀寒窗」這樣的句 子；又如「聽我用稟來」，「用稟」應為「容稟」，是戲曲中表示交代情節時的用 語，即「容我稟告」之意，但在泉腔陽平變調裡，「容稟」與「用稟」聽起來是 一樣的，所以這句不僅誤用了「用」字，還將詞組「容稟」當作一個動詞來使用。

綜上所述，《金銀天狗》中使用了許多臺灣閩南語的口語詞，這些口語詞在 現代語用裡已逐漸流失，而書寫這些詞彙時，僅能傳達音讀，不能表現實際構詞，

常常也無法探知其語源，終至難以辨認。而各種比喻生動精彩的特殊說法，也因 為語言傳承的斷層而不復見。詞彙還可以藉由早期辭書加以比對，比喻和說法甚

常常也無法探知其語源，終至難以辨認。而各種比喻生動精彩的特殊說法，也因 為語言傳承的斷層而不復見。詞彙還可以藉由早期辭書加以比對，比喻和說法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