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研究發現與討論
第二節 具創傷經驗的諮商心理師替代性創傷經驗之討論
一、具創傷經驗的諮商心理師
約三十年前,學者Briere(1989)估計最少有百分之三十三的女性治療師 以及百分之十到十五的男性治療師有性虐待的歷史,而有更多比例的治療師童 年曾經遭到身體或者情緒方面的虐待。這是否意味著:心理治療師較其他領域 的專業人員更可能在童年曾經遭到惡待(引自Pearlman & Saakvitne, 1995)。
而在臺灣,研究者未查詢到上述問題具體比例答案的研究,但是在胡嘉琪
(2018)受訪報導中提及,辦理抗逆復原力工作坊時曾做問卷調查(N=87), 發現童年遭受虐待、忽略或家庭失功能等逆境經驗三項以上的助人者佔33%,
有兩項以上逆境經驗之助人者達50%之比例,此項調查的助人工作者其職業多 為諮商心理師、社工師、臨床心理師和輔導老師。
可見臺灣的助人工作者中,有一定比例具有創傷或逆境經驗。這些具創傷 經驗的助人者,在傾聽個案的創傷事件時,可能面臨到個人修通中、未修通之 議題再被勾起。然而,一個人在其個人生命歷程中,遭遇創傷並不可避免,作 為一名助人工作者,有其創傷的過去,也可能因此更加理解個案的所感所思,
進而協助其轉化整合。但是,在此同時,也可能面臨與其個人相仿的創傷經 驗,引發替代性創傷、反移情或專業耗竭等,進而干擾其在心理諮商或治療中 的行為。
本研究中,三位諮商心理師皆是童年逆境或創傷經驗的倖存者。波波父母 離異、學校老師體罰與一段不告而別的失落戀情中受到傷害;木棉是家暴目睹 與倖存者;小右曾遭遇性創傷,他們都曾歷經創傷、飽受創傷的影響,直至成 年。於大學就讀非相關科系的他們,卻不約而同的轉道至諮商輔導研究所,執 業後在專業工作中又遇見經歷創傷的個案,過往個人的創傷與個案的創傷互 動、交會、碰撞,撼動了研究參與者,他們從不明所以、匪夷所思到洞察個案 所帶來的影響,源自於其童年創傷經驗,而慢慢走向創傷療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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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走在修通創傷之路上的諮商心理師替代性創傷經驗
面對個人創傷是療癒修通的初始,然而作為一位諮商心理師,能否承認自 己曾經遭遇創傷?且仍未復原?體制與期待是否願意接受心理師還未修通個人 創傷經驗?
Conchar與Repper(2014)發現社會期望治療師應該堅強、沒有任何弱點
或傷口,這可能會加劇負傷的治療師之壓力,隱藏他們所感知到的弱點、傷 痛,否認過往的創傷真實存在,阻礙其進行心理治療。
然而這將造成心理師在專業工作中的負面影響,曾昭兒(2014)在其「流 轉在正念減壓治療的受苦與自我:一位負傷諮商師的敘說」研究中,坦言負傷 諮商師在接案時受到過去經驗的引動,在回應上便容易失去治療準則。覺察自 身的問題不斷影響實務工作,若傷口未能在一開始就有更多的覺察,那麼負傷 諮商師容易出現替代性創傷、產生專業耗竭或悲憫疲憊,可能做出損傷個案福 祉的判斷(引自Backer, 2003)。
本研究中,三位心理師走在修通個人創傷的不同位置,無好壞之別,恰巧 呈現不同階段中的個人創傷與替代性創傷之互動。波波在未入行之前就開始多 年的持續接受諮商,治療個人創傷所帶來的影響,從其困難辨別個人與對個案 的情緒,慢慢走到其了然彼此間的差異、劃分界線,且多數時候,個人創傷不 再能擾亂波波在工作中的判斷與投入,即使內在有一些波瀾,亦十分清晰那是 來自於何處。
木棉雖較無得益於諮商與心理治療,但在其接受專業督導、學習家族治療 取向中有許多收穫,且幫助其不斷回憶反思原生家庭的深刻影響,因此逐漸能 夠覺察對個案及其家庭的情緒其實有一部分是源自於心理師自己原生家庭之經 驗。在每一次被牽動情緒時,木棉不盡然能收放自如、即刻察覺,然能把握下 一次的晤談,減少與卸除個人反移情對個案所產生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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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右清楚明白過往性創傷與對母親未察覺和保護而感到痛苦,而現今其組 建自己的家庭,且生活在充分的安全感中,也不會反芻或時常想起過往創傷經 驗,是故尚無直面處理個人創傷之契機。若未來有機會再接觸性創傷個案,並 且關注反移情、或察覺個案受到影響之情形,小右亦會主動尋求信任的同事,
協助自身回復平穩狀態。
Cameron(2019)整理創傷對人的影響與意義,指出創傷提醒人類心理脆 弱性,且會促使重新思考創傷的意義,對個人的成長或完整有所助益。創傷考 驗個人的核心價值觀與生活信念,因而影響人們以前對自己、他人和世界的積 極意義與看法。
縱使三位研究參與者處在不同程度的修通狀態中,他們對於個人創傷經驗 都有著獨特而珍貴的理解。波波深刻明白創傷的必然發生,接納且不再害怕創 傷及其影響。木棉從個人療癒創傷經驗中體認復原的可能,因而能對創傷個案 保有相信復原的希望感。小右則從對創傷憤怒不公的角度轉至看見歷經創傷的 自己,因為曾經遭遇而能真正懂得創傷有多痛。
三、與個案相仿的創傷:替代性創傷與反移情之循環
對於具創傷經驗的治療師而言,遇到相仿創傷經驗的個案時,除了造成替 代性創傷,亦可能引起反移情反應。Pearlman與Saakvitne(1995)指出童年創 傷倖存的治療師之存在,及其對個案的反移情反應,曾經在心理諮商專業中被 視為可恥的秘密(Canfield, 2005)。
Pearlman與Saakvitne(2002)認為若治療師對反移情或替代性創傷沒有覺
察與回應,則會在治療中掉進一種反應性的循環。因著治療師的情感、認同、
失去洞察或潛意識裡的再展現等因素,反移情會提高替代性創傷對治療師的影 響;替代性創傷會減低治療師在他的內在情感和聯想歷程的調和度,也會減低 在治療中去注意移情、情感、細微差異、和反移情的線索的能力,而進入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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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個案間的反移情與替代性創傷的循環,導致與個案失去連結、錯誤的了解與 溝通,以及相互投射的誤導中,而促成治療的僵局。
在修通個人創傷的心理師身上,難免會在個案身上遇見自己。木棉坦言曾 在某個個案被緊急安置後,其腦袋一片空白,使出各種方法要去見個案最後一 面,爾後木棉才發現這個需要是對自己的重要性遠勝於對個案。小右亦曾在個 案身上,無意識地混淆了個人的創傷經驗與替代性創傷經驗,因此需要透過個 案創傷資料中的更多細節加以辨別。
Herman(2018)指出加害者的陰影確實存在於個案和治療師之間。因此遑 論具創傷經驗的治療師與創傷個案之間有多盤根錯節。而創傷個案也源源不絕 地來到波波、木棉、小右、以及未在此研究的具創傷經驗之心理師面前,縱然 修通創傷經驗非一蹴可幾,然若願意自我評估個人議題可能會如何、以及何時 被觸發,並努力發展對個人創傷議題之意識,以利識別何時阻礙了治療。持續 走在修通個人創傷經驗的路途,能增進心理師在專業工作中的自我覺察,並保 護個案免於被治療師的混亂所干擾(Cameron, 2019)。
以下呈現在修通創傷之路上的諮商心理師與替代性創傷經驗之互動狀態
(詳見圖5-1):
當心理師帶著個人修通中之創傷(a),在遇到個案創傷(b)時,可能會引 起共振(c),而使心理師的創傷再被勾起,造成個人創傷與替代性創傷之交錯 糾葛。有時,心理師會受到個案嚴重創傷的衝擊(d),如同眼睛直視太陽時的 不適或盲視,而形成替代性創傷。
心理師若愈加修通個人創傷時,下圖中不規則的灰色地帶則會慢慢地減少 了稜角,愈漸圓滑且富有彈性。在個案的創傷襲來時,亦能因此延展包覆而不 被刺破,個案能因為心理師之涵容而逐漸穩定下來。心理師也不再因為個案創 傷與個人創傷經驗的相仿、共振,擾亂了執業上的穩定和品質,而造成傷害個 案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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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1 心理師個人創傷與個案創傷所勾動觸發的互動狀況
四、小結
經常看到在心理專業領域,心理師對彼此的批評,經常會提及「這是你的 議題」,而另一方往往想說些什麼,卻被指為辯解是在否認個人議題。在成為心 理師之後,個人議題對心理師是極其重要的,確實會深刻影響自己與個案。
然而,這般的指責對走在修通之路上又遇到替代性創傷的心理師而言,是 片面的、一知半解的,因為替代性創傷的發生是因為心理師的同理投入,以及 個案創傷的嚴重與龐大,其或許有受到個人議題的影響,但並不僅僅於此,因 此,去傾聽、理解正在經驗替代性創傷且有個人創傷史的心理師他發生了什 麼、經驗到什麼,陪伴討論與分析哪些是來自於自己、那些是來自於個案對他 的影響,這將幫助其更能分辨與分化創傷的來處,而有重整的可能。
心理師 b.個案的創傷
a.心理師的創傷(修通中)
個案
d.個案的創傷過於龐大
c.個案的創傷引起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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