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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隱惡,不虛美

第五章 司馬遷實錄書法例考

第一節 不隱惡,不虛美

孔子實為懷才不遇的典型寫照,在魯國任了司空、司寇等官位後,因看出無法行 道於魯,而決定周遊列國。然而他卻始終未嘗如願。逝世之後,子貢、哀公等人對孔 子之學的推廣扮演著關鍵的角色。至西漢,學者對孔子的崇拜,已達到極高的境界,

甚至稱之為「素王」。

司馬遷為孔子立傳,必須面對此方面的問題:要如何描述孔子的為人?是聖人乎?

是布衣乎?是聖人則為何周遊列國未得君王之重用?是布衣則何以後來成為素王?觀 其傳文,可知司馬遷將之描繪成一個對歷史與禮制具有深入瞭解的人,但又常與他人 有間隙的人。在敘述其家世、少年諸事之後,司馬遷便記載孔子往周學禮時,老子給 予的忠告:「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人之惡者也。

為人子者毋以有己,為人臣者毋以有己。」1這種忠告有字裡行間的含義,即警戒孔子 要收斂,不可常論斷他人。

儘管如此,此後司馬遷記載了一連串孔子批評他人,或因為堅持周禮與德行而遭

1 《史記‧孔子世家》,卷 47,頁 1909。

遇抨擊的情況:齊國晏嬰阻止景公將尼谿田封給孔子;為司寇時,齊國大臣嫉妒並欲 使之失官;因定公收下齊國送來的八十美女舞團,孔子便離鄉背井;赴衛之後,有人 譖孔子於衛靈公;子路因孔子見靈公夫人而不悅;鄭人譏孔子似喪家之狗;1有荷蕢者 罵孔子硜硜自守;趙簡子欲謀孔子的性命;靈公問兵陳,孔子不語,翌日靈公見空中 有雁,便不理會孔子;魯國康子欲用孔子,公之魚卻阻止他;蔡國的隱者批評孔子是 辟人之士;楚國聘孔子時,陳、蔡之臣云:「孔子賢者,所刺譏皆中諸侯之疾」,遂阻 止他去楚;楚王欲封孔子以七百里地,楚令尹子西因嫉妒而阻止了楚王;楚狂接輿譏 諷孔子太固執等等。因此,司馬遷將老子之言置於世家的開頭處,顯然是特地安排,

以顯露出孔子之所以懷才不遇的緣由。

孔子之為人是否如司馬遷所描述的,如今不得而知。然而,〈孔子世家〉仍可視為 實錄的例子,因為司馬遷於西漢這極為推崇孔子的時代裡,出於其欲探求原始原貌的 精神,便將孔子描繪成一名聰明但又常得罪人的人,可說是非常不容易。誠如張怡雅 所言:「司馬遷沒有把孔子寫成是高高在上、神聖凜然的『至聖先師』,而是真實地塑 造了一個有政治理想、但卻到處碰壁並且最終失敗的高尚的人,傳達出了孔子的精神,

即對理想持有堅定執著、頑強不屈的信念,『知其不可為而為之。』」2司馬遷的描述,

除瞭解懷才不遇的布衣如何在五百年後成為「素王」之謎,更將孔子的理想與其對亂 世的反彈刻畫得栩栩如生,讓後世體驗到孔子其人的偉大與精神面貌。

1 鄒然認為司馬遷記載孔子此番自貶之詞,乃「實錄」精神的另一表現:「《史記》書中,又見太史公以

『實錄』精神,敘述聖人幽默自嘲焉:『形狀,末也;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讀者閱讀之,

忍俊不禁:孔子周遊列國,四處碰壁,人譏為『喪家之狗』,其語雖不雅,而孔子不計較,反曰『然哉 然哉』——智者之胸襟,偉人之神采,遂躍然紙上焉。」見氏著:〈「虛美」妨格,「隱惡」礙志——司 馬遷「實錄」修史精神之哲學啟示〉,收入《史記論叢》第十集(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3 年),

頁 303。此段記載別見於《孔子家語‧困誓》。鑑於西漢之際,孔子已為至聖,此處記載其自貶之詞,

亦有「實錄」的作用。

2 張怡雅:〈文筆絕代良史高才:淺談《史記》的文學性與實錄性的關係〉,《安陽工學院學報》,2010 年 10 月,頁 50。

二、張湯之私仇公報

司馬遷重視德治,也就是禮治,故厭惡峻法與酷吏。由於武帝使用儒表法裏的統 治策略,以儒術緣飾吏事,造成當時的酷吏蠭湧 而 出 。1除了讓人民苦不堪言外,酷 吏亦常有私仇公報的手段,使得藎臣不得久留政壇。張湯是其中一例。張湯的事蹟主 要見於〈酷吏列傳〉,然而在〈平準書〉另記載了其對顏異的私仇公報。其文云:

大農顏異誅。初,異為濟南亭長,以廉直稍遷至九卿。上與張湯既造白鹿皮幣,

問異。異曰:「今王侯朝賀以蒼璧,直數千,而其皮薦反四十萬,本末不相稱。」

天子不說。 張湯又與異有卻,及有人告異以它議,事下張湯治異。異與客語,

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異不應,微反脣。湯奏當異九卿見令不便,不入言而腹 誹,論死。自是之後,有腹誹之法(以此)〔比〕,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矣。2 司馬遷仿《左傳》的筆法,將顏異受誅的前因後果記載下來,揭露除了因為顏異反對 製造白鹿皮幣外,「張湯又與異有卻」,因此張湯捏造出腹誹的罪名,勸武帝除掉顏異。

《史記》提出二者間有芥蒂,則將張湯之所以如此進言的背後動機,從酷吏過於嚴厲 的解讀,改為張湯趁機報仇的事實。此後,司馬遷另加一句:「是歲(元鼎三年)也,

張湯死而民不思」,寓論斷於敘事,說明酷吏對忠臣、對人民的危害到了讓民不哀其死 的程度。

三、李廣之悲劇

司馬遷在〈自序〉云:「勇於當敵,仁愛士卒,號令不煩,師徒鄉之。作〈李將軍 列傳〉第四十九。」3司馬遷愛慕李廣之深,明矣。於其傳首又云:「嘗從行,有所衝 陷折關及格猛獸,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

1 《漢書‧公孫弘卜式兒寬傳》云:「上察其(公孫弘)行慎厚,辯論有餘,習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

上說之,一歲中至左內史。」(卷 58,頁 2618)。《史記‧平準書》亦云:「自公孫弘以《春秋》之義,

繩臣 下 取漢 相 ,張 湯 用峻 文決 理 為廷 尉 ,於 是 見知 之法 生 ,而 廢 格沮 誹 窮治 之獄 用 矣。 」(卷 30,頁 1424)。

2 《史記》,卷 30,頁 1433-1434。

3 《史記》,卷 130,頁 3316。

1意即極為肯定其勇武。此篇又言:「廣廉,得賞賜輒分其麾下,飲食與士共之。終廣 之身,為二千石四十餘年,家無餘財,終不言家產事。……廣之將兵,乏絕之處,見 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嘗食。寬緩不苛,士以此愛樂為用。」

見其為將,實知如何贏得士卒之心。

儘管如此,司馬遷為之立傳,亦不隱其所不足之處。首先,李廣在鴈門之戰被匈 奴俘獲,兵均敗散,他經歷了九死一生,逃脫回國,「至漢,漢下廣吏。吏當廣所失亡 多,為虜所生得,當斬,贖為庶人。」後幾年,匈奴入侵,武帝乃重新起用李廣。元 狩二年(前 121 年),李廣與張騫一同出右北平擊匈奴,結果張騫未到所約之地前,匈 奴已圍擊李廣,李廣以其勇猛盡力抵擋住匈奴,然而結果卻是「廣軍幾沒」。此場敗仗,

朝廷判為:「博望侯(張騫)留遲後期,當死,贖為庶人。廣軍功自如,無賞。」也就 是說,所戰歿的漢兵與所殺死的匈奴,為數不相上下,因此李廣參加這次戰役的軍功 和過失相等,不賞亦不罰。最後在漠北之戰,由於李廣軍在沙漠中迷路,延誤了軍機,

致使單于逃脫而不能得。因此李廣知道自己終究無法得封侯,又不願面對刀筆之吏的 責問,故自剄了結。可知司馬遷在褒美其才的同時,亦載其所不足,甚至未能如意的 地方。

當然司馬遷之所以如此描寫其生平事蹟,乃欲為之爭取該有的歷史地位,同時為 李廣終究不能得封侯提出理由。司馬遷命其傳為〈李將軍列傳〉,以尊其位,而將傳文 的焦點放在其一波三折的厄運上。陳仁錫即云:「子長作一傳,必有一主宰,如〈李廣 傳〉以『不遇時』三字為主,〈衛青傳〉以『天幸』二字為主。」2

司馬遷欲為李廣爭取史冊中的地位,同時也反映出不遇時的悲劇情節,本是史官 分內的工作。就實錄的角度而言,此傳難能可貴之處,乃是司馬遷將其私仇公報的過 程記載得清清楚楚:「頃之,家居數歲。廣家與故潁陰侯孫屏野居藍田南山中射獵。嘗 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閒飲。還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

1 《史記》,卷 109,頁 2867。

2 陳仁錫:《陳評史記》,引自《歷代名家評史記》,頁 673。

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廣宿亭下。居無何,匈奴入殺遼西太守,

敗韓將軍,後韓將軍徙右北平。於是天子乃召拜廣為右北平太守。廣即請霸陵尉與俱,

至軍而斬之。」1

私仇公報本是一種卑鄙的行為,流露自己內心缺德、度量狹窄的事實。因此,司 馬遷記述李廣的重大缺陷,因為這樣才符合實錄的精神。可見,連其所敬佩之人的短 處都不加諱言,真可說是實錄的佳例!

四、〈封禪書〉中的漢武帝求仙活動

《史記》多處中常用秦始皇為「借古諷今」的對象,讓其對漢武帝的批判一方面 能隱約其辭,但同時又能委婉諷諫。然而,在〈封禪書〉中,司馬遷卻用一種排比的 敘述方式,先敘述秦始皇對求仙的沉迷,進而敘述漢武帝亦步亦趨的效尤行為。有關 秦始皇的求仙活動,其文云:

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傅在勃海中,

去人不遠;患且至,則船風引而去。蓋嘗有至者,諸僊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

其物禽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未至,望之如雲;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

臨之,風輒引去,終莫能至云。世主莫不甘心焉。及至秦始皇並天下,至海上,

則方士言之不可勝數。始皇自以為至海上而恐不及矣,使人乃齎童男女入海求 之。船交海中,皆以風為解,曰未能至,望見之焉。其明年,始皇復遊海上,

至琅邪,過恆山,從上黨歸。後三年,游碣石,考入海方士,從上郡歸。後五 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會稽,並海上,冀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藥。不得,還至 沙丘崩。2

從某一角度觀之,司馬遷此段敘述,不過就事論事。然而,其裁剪與排序明顯含有深

從某一角度觀之,司馬遷此段敘述,不過就事論事。然而,其裁剪與排序明顯含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