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不隱「美」,不虛「惡」

第五章 司馬遷實錄書法例考

第二節 不隱「美」,不虛「惡」

第二節 不隱「美」、不虛「惡」

一、項羽之德

司馬遷對項羽的評價,大致上是負面的。在〈項羽本紀〉裡,先說明其少年時期 容易半途而廢的習氣:「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

『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 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項羽有宏志於胸,然而不願以苦讀苦練來達到。

後來,陳涉等起兵反秦,項羽從項梁舉兵。然而,除了他不可一世的英勇外,項 羽常用行詐、暗殺、屠殺等手段以得勢。起初,項羽殺會稽守以及縣府中「數十百人」

以展開反秦的行動。後來,「項梁前使項羽別攻襄城,襄城堅守不下。已拔,皆阬之。」

項梁死後,楚王任命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率兵至安陽,宋義久留不行,項羽

1 張強:《司馬遷學術思想探源》(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年),頁 449。

斬之,出令軍中曰「楚王陰令羽誅之」,實則先斬後奏。後來,章邯所率領的秦軍投降 項羽,然而項羽怕秦軍不忠,故派「楚軍夜擊阬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劉邦入 關後,「秋毫不敢有所近」,項羽卻「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 月不滅。」項羽滅秦,定天下後,「使人致命懷王。懷王曰:『如約。』乃尊懷王為義 帝。」但不久之後,又派人殺義帝:「漢之元年四月,諸侯罷戲下,各就國。項王出之 國,使人徙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義帝長沙郴縣。趣 義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陰令衡山、臨江王擊殺之江中。」至於其他受封的諸 侯,項羽亦有違約、暗殺之舉動,尤其重要的是封劉邦為漢王,不予之關中一帶,明 顯違背懷王當初與諸將的約定。司馬遷之寫照,盡量透露其暴戾、卑鄙的一面,似乎 與秦無異。

楚漢相爭的結果,項羽對於自己的敗亡竟然以為是「天亡我,非戰之罪也。」司 馬遷則認為他「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 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斥責其無法自覺失敗的原因。

如此犀利的寫照,可知司馬遷對項羽的看法為何。然而,儘管如此,司馬遷亦對 其有所褒揚。贊文云:

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 暴也!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傑蠭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 寸,乘埶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

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1

正因為秦亡至漢高祖即帝位之前,「政由羽出」,所以司馬遷為項羽立本紀,使之成為

《史記》中唯一不屬任何朝代卻列入本紀的人物,如劉知幾所言:「如項羽者,事起秦 餘,身終漢始。」2雖然以行詐、暗殺、屠殺等手段行事,司馬遷仍然讚揚其貢獻與能 力。

1 《史記》,卷 7,頁 338-339。

2〔唐〕劉知幾撰、〔清〕浦起龍釋:《史通通釋‧列傳》(臺北:里仁書局,1980 年),卷 2,頁 46。

二、〈呂太后本紀〉

自古至漢,后妃介入國事,其例不勝枚舉,故司馬遷編纂《史記》時,特立〈外 戚世家〉以說明此問題。然而,由於「秦以前尚略矣,其詳靡得而記焉」,故司馬遷將 焦點放在西漢之際:「漢興,呂娥姁為高祖正後,男為太子。及晚節色衰愛弛,而戚夫 人有寵,其子如意幾代太子者數矣。及高祖崩,呂后夷戚氏,誅趙王,而高祖後宮唯 獨無寵疏遠者得無恙。」1透過這樣的記載,可以窺見呂后的強勢能幹,以及其不擇手 段以確保自身勢力的精神。〈呂太后本紀〉的開端亦有類似的說法:「呂后為人剛毅,

佐高祖定天下,所誅大臣多呂后力。」2雖然司馬遷敘述這些事情時,其筆法頗為冷靜、

無外加任何慫動性的言詞,但是〈呂太后本紀〉揭露這些似是平靜、就事論事的描述,

隱含著可怕殘酷的事實。司馬遷云:

呂后最怨戚夫人及其子趙王,迺令永巷囚戚夫人,而召趙王。使者三反,趙相 建平侯周昌謂使者曰:「高帝屬臣趙王,趙王年少。竊聞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趙 王並誅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詔。」呂后大怒,迺使人召趙相。

趙相徵至長安,迺使人復召趙王。王來,未到。孝惠帝慈仁,知太后怒,自迎 趙王霸上,與入宮,自挾與趙王起居飲食。太后欲殺之,不得閒。孝惠元年十 二月,帝晨出射。趙王少,不能蚤起。太后聞其獨居,使人持酖飲之。犂明,

孝惠還,趙王已死。於是迺徙淮陽王友為趙王。夏,詔賜酈侯父追謚為令武侯。

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飲瘖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居數日,

迺召孝惠帝觀人彘。孝惠見,問,迺知其戚夫人,迺大哭,因病,歲餘不能起。

使人請太后曰:「此非人所為。臣為太后子,終不能治天下。」孝惠以此日飲為 淫樂,不聽政,故有病也。3

司馬遷記載此件惡事,對後世君王可說是一個響亮的警告聲,揭示正宮的才性對皇室

1 《史記》,卷 49,頁 1969。

2 《史記》,卷 9,頁 396。

3 《史記》,卷 9,頁 396-397。

與政權有著莫大的影響。然而,由於呂后為西漢開國皇帝的正宮,將其惡事記載得如 此清楚,直筆不諱,可見司馬遷實錄精神之所在。

此外,司馬遷為呂后立本紀,而沒有為惠帝立本紀,也是其寫實精神的另一方面。

惠帝「以此日飲為淫樂,不聽政」,呂后則掌握了統治權,惠帝逝世後,雖立前少、後 少二帝,實則仍由呂后綱紀天下。司馬遷這種寫實的表現,對後世的正史影響甚大。

如徐浩所言:「《史記》有〈呂后本紀〉,次入帝紀,因女主臨朝而立,此例始於《史 記》。《漢書》因之,立《高后紀》。在〈后紀〉之前,先立〈孝惠紀〉,惠帝崩,再立

〈后紀〉,體例截然。〈高后紀〉中,但紀臨朝八年大事,其日常行事,別見〈外戚傳〉, 此與《史記》之畢載一篇者,例微不同。」1《漢書》斷代為史,因此對漢朝的王位繼 承問題必須給予客觀的處理。《史記》的記載範圍遠及黃帝,因此司馬遷可以將朝廷大 事與日常行事併為一篇,以說明女主專制對朝代的賡續所隱含的危險性。

以上是司馬遷對呂后不隱惡的書法。在此同時,司馬遷於贊文另有不隱「美」之 筆:「孝惠皇帝、高后之時,黎民得離戰國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無為,故惠帝垂拱,

高后女主稱制,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稼穡,衣食滋 殖。」2可見,司馬遷在〈自序〉所言「罔羅天下放失舊聞,王跡所興,原始察終,見 盛觀衰,論考之行事。」並非虛言。雖然呂后掌權時所施之鐵腕,使得惠帝以及後世 言其「非人」,然而,就臣民的角度來看,她所實施的政策對治國安民大有裨益。司馬 遷的冷眼功夫實為罕見!

三、酷吏中的儀表

《史記》中有〈酷吏列傳〉,與〈循吏列傳〉成對,一正一反,反映出司馬遷對漢 代(尤其是武帝時期)以吏為治的看法。眾所周知,〈酷吏列傳〉只載景、武二帝時期 的酷吏,而〈循吏列傳〉僅涉先秦的循吏。在此安排上,司馬遷崇古非今的書法非常

1 徐浩:《廿五史論綱》(上海:世界書局,1947 年),頁 19。

2 《史記》,卷 9,頁 412。

明顯。〈酷吏列傳贊〉云:

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此皆以酷烈為聲。然郅都伉直,引是非,爭天下大體。

張湯以知陰陽,人主與俱上下,時數辯當否,國家賴其便。趙禹時據法守正。

杜周從諛,以少言為重。自張湯死後,網密,多詆嚴,官事寖以秏廢。九卿碌 碌奉其官,救過不贍,何暇論繩墨之外乎!然此十人中,其廉者足以為儀表,

其汙者足以為戒,方略教導,禁姦止邪,一切亦皆彬彬質有其文武焉。雖慘酷,

斯稱其位矣。1

換言之,他們雖然過於殘酷,然而因為兼具伉直、引是非、據法守正等美德,因此在 統治體制上發揮了一種正面的作用。張大可云:「酷吏打擊豪強、貴戚也有一定的進步 作用,所以司馬遷又在贊中對廉潔奉公,執法不阿的酷吏作了肯定。」2

當然,司馬遷之所以在贊中予以讚美,除了上文所述的理由外,乃是因為在其餘 無狀的酷吏當中,傳中的這十個人還算是酷吏中的儀表。贊文另提八個極惡的酷吏作 為反襯:「至若蜀守馮當暴挫,廣漢李貞擅磔人,東郡彌僕鋸項,天水駱璧推咸,河 東褚廣妄殺,京兆無忌、馮翊殷周蝮鷙,水衡閻奉樸擊賣請,何足數哉!何足數哉!」

3從此一角度觀之,雖然傳文中郅都等十個酷吏遠不如循吏能以德行治理民眾,然而他 們仍有可取之處,包括廉直、守正、打壓豪強等。

第三節 小結

實錄是中國古代的傳統史學觀,但是並非所有的史觀都直筆不諱,因此孔子才會 稱讚董狐。親者諱,為賢者諱」。連孔子述《春秋》時,對當時的定、哀公有所隱諱。

司馬遷於〈匈奴列傳贊〉云:「孔氏著《春秋》,隱、桓之閒則章,至定、哀之際則微,

為其切當世之文而罔褒,忌諱之辭也。」4《史記》雖然欲繼《春秋》,然而在這一點

1 《史記》,卷 122,頁 3154。

2 張大可:《史記論贊輯釋》,頁 346。

3 《史記》,卷 122,頁 3154。

4 《史記》,卷 110,頁 2919。

上司馬遷卻別出心裁,用的是實錄的書法,包括對賢者與聖人的傳文中亦有一些負面 的記載,而對歷史上的惡徒、暴君,其相關的記載亦帶有肯定性的敘述。這可說是出 於司馬遷欲「成一家之言」的目的,司馬遷有其理想,並要藉由對歷史人物的記載將 此理想充分表達出來,因此必然要有正反兩面的論述。

司馬遷的實錄精神另有一個層面需要說明,即其對漢武帝的負面記載。《史記》中 難以找到司馬遷對武帝的正面評價,而其負面的批判於《史記》中似乎隨處可見,〈封 禪書〉疾其求仙人、好靈丹之事;〈平準書〉譏其耗財、勞民、窮兵黷武之事;〈酷吏 列傳〉非其「陽儒陰法」之事等等。司馬遷全面批評武帝的勇氣,或許是因為他已經 經歷過宮刑。〈報任安書〉說明司馬遷接受宮刑的原因:「草創未就,適會此禍,惜其

司馬遷的實錄精神另有一個層面需要說明,即其對漢武帝的負面記載。《史記》中 難以找到司馬遷對武帝的正面評價,而其負面的批判於《史記》中似乎隨處可見,〈封 禪書〉疾其求仙人、好靈丹之事;〈平準書〉譏其耗財、勞民、窮兵黷武之事;〈酷吏 列傳〉非其「陽儒陰法」之事等等。司馬遷全面批評武帝的勇氣,或許是因為他已經 經歷過宮刑。〈報任安書〉說明司馬遷接受宮刑的原因:「草創未就,適會此禍,惜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