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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研究動機

第一節 研究動機

中國的史學傳統甚為豐富,而此傳統承前啟後的關鍵之一則是《史記》。西漢初,

各國的歷史紀錄大致已亡佚或被秦始皇及項羽燒滅。雖然有少數的歷史著作得以保留 下來,然而其記載範圍和內容相當狹小。這是司馬談、司馬遷父子編纂《史記》可遇 而不可求的良機。司馬遷繼承父業,竭盡一生的氣力編纂華夏 2500 年的歷史,自黃帝 迄漢武帝的主要歷史人物與事件都得以記錄下來。1《史記》成書後,對後世各朝的正 史有著深遠的影響,不僅為中國第一部通史,更居於廿五史之首。

雖然《史記》如今有著如此崇高的地位,而且也是無數的學者用以瞭解上古時代 的主要媒介之一,然而這一切未必是司馬遷原先編纂《史記》的目的。其實,自《史 記》問世迄今,無論是其書名或學者對其性質的瞭解,均已產生變化。以下略論這幾 種解讀產生的發展過程。

一、司馬談撰史之志

編纂《史記》本為司馬談的宏志。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引其父之說曰:「今漢 興,海內一統,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

1 即使司馬談父子二人對《史記》的編纂都有所貢獻,關於《史記》中的篇章何者為司馬談所寫,學者 歷來看法不一。除非所引論之篇章絕不可能成於司馬遷之手,否則本文將用「司馬遷」來概括《史記》

的編纂者。

余甚懼焉,汝其念哉!」1由此可知,司馬談原先的構思乃是撰寫史文,使得這段歷史 得以記錄下來。然而,司馬談在完成其著作前不幸逝世。司馬遷繼承父業,亦繼承父 志,其云:「漢興以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澤 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不能 宣盡其意。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聖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余 嘗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

2因此,司馬遷任太史之官,繼續完成其父未完的著史事業。這是第一個層面。

二、成一家之言

除了撰史的目的外,司馬遷在〈報任安書〉提到藉由《史記》他「欲以究天人之 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目的。3〈自序〉亦云:「序略,以拾遺補蓺,成一 家之言,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後世聖人君子。」4 因此,成一家之言的大志是在「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究天人之際,通古 今之變」的基礎上達到的。此一目的雖然不知是否始於司馬談,抑為司馬遷的想法,

但司馬遷在〈自序〉明言「繼《春秋》」是本自司馬談之意:「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 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

1 《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82 年),卷 130,頁 3295。

2 同上註,頁 3299。

3 錢穆對此二句的解釋頗得遷意:「所謂『天人之際』者,『人事』和『天道』中間應有一分際,要到什 麼地方才是我們人事所不能為力,而必待之『天道』。……而在人事中則還要『通古今之變』——怎麼 從古代直變到近代,中間應有個血脈貫通。」錢氏又言:「在〈太史公自序〉裡只說『厥協六經異傳,

整齊百家雜語』,此兩句話十二個字,其實也已了不得。在太史公以前,中國的學術分野:一個是王官 之學,就是六經;一個則是百家之言。在六經中也就有各種講法,如《春秋》有《公羊》、《穀梁》、《左 傳》。他著《史記》,要來『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他所注意到的材料就已包括了以前整個 學術之各部門,要來辨其異同,編排起來,而從此中來『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錢穆:《中 國史學名著》第一冊(臺北:三民書局,1980 年)頁 92-93。)

4 《史記》,頁 3320。

《詩》、《書》、《禮》、《樂》之際?』」1而從某種角度可說,《春秋》在司馬遷的心目中,

相當於司馬談對道家的看法——司馬遷在〈自序〉先記錄司馬談的〈論六家要指〉,說 明六家之中,道家的治國方式最能見效,進而論析六藝,主張六藝中《春秋》最適合 用以治國,故在撰史的基礎上,《史記》即司馬氏父子的「一家之言」,以繼《春秋》

之精神,說明應當以德治與禮治治國,才能帶來太平盛世。這是理解《史記》的第二 個層面。

三、司馬遷發憤著書的問題

解讀《史記》的另一個層面乃「發憤著書」之說。「發憤」一詞在〈太史公自序〉

凡二見。其一是司馬遷論述其父的死亡:「是歲天子始建漢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滯周南,

不得與從事,故發憤且卒。」2雖然「憤」有「憤懣」、「憤恨」二種意思,然而如曾令 愉所云:「司馬遷在此特別言其父是『發憤而卒』,但是我們從前文所引述的司馬談遺 言中,看到更多的是『遺憾』而不是『憤恨』。」3另一為司馬遷論其受宮刑一事:

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絏。乃喟然而歎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 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 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戹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

〈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

《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

也‧

。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於是卒述陶唐

1 《史記‧太史公自序》,卷 130,頁 3396。

2 《史記》,卷 130,頁 3295。逯耀東提出,雖然司馬談配合武帝籌備封禪儀禮,但由於諸儒生始終無 法達成共識,武帝又有方士的意見可參考,故「上絀(徐)偃、(周)霸,而盡罷諸儒不用。」而司馬 談很可能即包括在內,因此才「留滞周南。」(詳見氏著:《抑鬱與超越——司馬遷與漢武帝時代》(臺 北:東大圖書公司,2007 年),頁 198-205。)

3 曾令愉:〈「太史公」之敘事自覺──解讀司馬遷「發憤著書」說〉,《中國文學研究》,第 34 期(2012 年 7 月),頁 49。

以來,至於麟止。1

這段文字沒有將其下獄的經過敘述得很清楚,但參照〈報任安書〉則可知司馬遷在下 獄時體驗到的侮辱與自卑:「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槍地,視徒隸則心惕息。」2司馬 遷在獄中頗長的時間,李長之認為是兩年,3袁傳璋則認為是三年。4下獄及後來遭受 腐刑無疑對他而言是極大的打擊,導致其沉鬱良久,為自己不孝的行為深感羞恥。唯 有深思往日聖賢亦曾經歷「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的相同逆境,這才得以解脫其 憂鬱,重新振作起來。他在〈報任安書〉中進一步說明他所效法的模範:「及如左丘明 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5這痛苦的經驗 使其將許多真情注入了《史記》,故李長之云:「大概自從李陵案以後,司馬遷特別曉 得了人世的艱辛,特別有寒心的地方,也特別有刺心的地方,使他對於人生可以認識 得更深一層,使他的精神更娟潔,更峻峭,更濃烈,更鬱勃,而更纏綿了!」6

這種慘痛的經驗無疑對《史記》的撰寫有著直接的影響,司馬遷編纂《史記》,既 是「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又是「論書策以舒其憤」,因此其 記載必定存在著一種矛盾的衝突。正因著這種矛盾的形態,吳汝煜曾提出《史記》的 寫作目的原先乃在為社會上的傑出人士立傳,但後來因身心受重創,便改為揭露武帝 與群臣黑暗的一面,7而日本學者佐藤武敏從其心理的轉變切入,探究李陵案之後司馬 遷撰寫了那些篇章,得出有〈老子韓非列傳〉、〈孫子吳起列傳〉、〈伍子胥列傳〉等四

1 《史記》,卷 130,頁 3300。

2 〔漢〕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 年),卷 62,頁 2733。有關〈報任安書〉的寫作年代、

目的等,可參見阮芝生:〈司馬遷之心——〈報任少卿書〉析論〉,《臺大歷史學報》,第 26 期(2000 年 12 月),頁 151-205。

3 李長之:《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臺北:里仁書局,1997 年),頁 132-133。

4 袁傳璋:《太史公生平著作考論》(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 年),頁 14。

5 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 年),卷 62,頁 2735。

6 李長之,也 136。

7 吳汝煜:《史記論稿》(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86 年),頁 175。

十四篇,因其均有著明顯「直筆」的書寫風格。1司馬遷發憤著書的表現是否如吳、佐 藤二氏所言有如此大的轉折,仍有討論的空間。然而正因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曾 論及其發憤著書的經過,這即瞭解《史記》性質的第三個層面。

四、史學領域的興起

由於《史記》成書與西漢之末相隔約百年左右,西漢末、東漢初有學者認為《史 記》有一種未完成的感覺,因而陸續為之補充篇章,尤其是班彪(3 年-54 年)。後來,

班固擴大其「續篇」的範圍,開始私修西漢斷代史。寫成後應在安帝(94 年-125 年)

獻於朝廷,定為西漢的正史。班氏父子為西漢歷史提供了詳盡的寫照,其中也沿用

《史記》的許多內容。《漢書》與《史記》內容重疊之處,班固與司馬遷的看法往往不 一,引起了後世學者對馬、班得失是非的諸多討論。

至東漢靈帝(156 年-189 年)之際,劉珍、延篤等人繼續班固所建立的斷代史傳 統,開始編纂東漢的歷史,並名之為《東觀漢記》。魏晉之際,《史記》、《漢書》與

《東觀漢記》被合稱為「三史」。在此同時,司馬遷的著作從其原有的書名《太史公書》

逐漸改為《史記》。從《太史公書》到《漢書》再到「三史」是中國史學領域形成的基 本要點。而史學領域的形成乃是《史記》名稱改變、後世對其認知亦改變的重要原因 之一。

五、疑古學風的形成

唐宋之際,疑古之風昉興,或由劉知幾《史通》一書的〈疑古〉、〈惑經〉二篇始。

〈疑古〉篇列出《尚書》中十條可疑之處,以為古代的記載有重言輕事的傾向,因而 不可盡信。〈惑經〉篇則提出十二條對《春秋》記載的懷疑,以為是虛美的筆法,與實 錄精神背道而馳。劉知幾亦屢引《史記》之言為旁證,以《史記》的記載為核實的基

1 〔日〕佐藤武敏:《司馬遷の研究》(東京:汲古書院,1997 年),頁 361-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