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太史公曰」中的遊蹤

第三章 司馬遷的遊蹤與其意義

第三節 「太史公曰」中的遊蹤

司馬遷的遠行無疑對《史記》的撰寫模式產生莫大的影響。無論就筆法、敘述方 式、民族觀、歷史觀等方面均足見其影子。4除此之外,在編纂《史記》時,司馬遷在 十三篇論贊中特別提到實地考察的經歷與收穫。5雖各篇論贊的篇幅不長,然在《史記》

結構方面,卻扮演著極重要的角色,可讓我們藉由司馬遷的遊蹤敘述,窺見其個人的 思維與價值觀。是故,本節將此十三次實地考察的敘述分為四類(即求賢解惑、考證

1 即〈封禪書〉所言:「明年,今上初至雍,郊見五畤。」(卷 28,頁 1384)

2 〔日〕藤田勝久:《司馬遷の旅:「史記」の古跡をたどる》,頁 x-xi、26-28。

3 王國維:《觀堂集林》(臺北:世界書局,1964 年),頁 487。

4 詳見袁伯:〈司馬遷漫遊的外境閱歷對創作《史記》的重要意義〉,《寧夏社會科學》1987 年 02 期,頁 74-81。

5 此十三贊文包括〈五帝本紀〉、〈封禪書〉、〈河渠書〉、〈齊太公世家〉、〈魏世家〉、〈孔子世家〉、〈伯夷 列傳〉、〈孟嘗君列傳〉、〈魏公子列傳〉、〈春申君列傳〉、〈屈原賈生列傳〉、〈蒙恬列傳〉、〈淮陰侯列傳〉、

〈樊酈滕灌列傳〉。此外,〈龜策列傳贊〉亦有「余至江南,觀其行事,問其長老云,龜千歲乃遊蓮葉之 上,蓍百莖共一根」一語,有學者曾納入討論(詳見周虎林:《司馬遷與其史學》(臺北:文史哲,1987 年),頁 193。)然而,褚少孫云:「臣往來長安中,求〈龜策列傳〉不能得,故之大卜官,問掌故文學 長老習事者,寫取龜策卜事,編于下方。」可知,此傳早已失傳,且為有錄無書的十篇之一,因此所謂

「太史公曰」不知從何而來,故本章不加以論述。

時論;嚮往聖賢;以業績為反襯;贊歎民風與地形)並進行分析,探究實地考察如何 反映出司馬遷實事求是的精神。

一、求賢解惑、考證時論

《史記》屢見司馬遷匡正流傳於西漢的學說和時說,若值文獻具足,司馬遷則採 文獻以論考之;若文獻不足,則實地考察以正之。《史記》有〈五帝本紀〉、〈魏世家〉、

〈魏公子列傳〉、〈伯夷列傳〉四篇的贊文用遠行時所收集的史料,以辯駁當時的學說 或時論。1

(一)〈五帝本紀〉

在《史記》的第一卷,我們首次看到司馬遷處理傳世文獻不足的問題。本卷的贊 文云:

學者多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

薦紳先生難言之。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繫姓〉,儒者或不傳。余嘗 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漸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

舜之處,風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予觀《春秋》、《國語》,其發明

〈五帝德〉、〈帝繫姓〉章矣,顧弟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虛。《書》缺有閒矣,

其軼乃時時見於他說。非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固難為淺見寡聞道也。余並論 次,擇其言尤雅者,故著為本紀書首。2

早在司馬遷以前,學者論述黃帝已有數百年之久,但始終未能獲得共識,不只是黃帝 的生平事蹟難考,就連他是否應歸列為五帝就有不同的說法。《禮記‧月令》以為五帝 包含:太昊(伏羲)、炎帝(神農)、黃帝、少昊(摯)、顓頊。〈尚書序〉以為是:少 昊、顓頊、高辛、唐堯、虞舜。《易‧繫辭下》卻言:伏羲、神農、黃帝、唐堯、虞舜。

1《史記》仍有若干贊文駁斥當時的時論或學說,但司馬遷在這些贊文中並未提到其遊蹤,故在此且不 論,然而第四章將加以論析。

2《史記》,卷1,頁 46。

至於他的生平事蹟,史事更是牽扯不清。1

既然學者之說歷代紛紜,於是《尚書》只論堯舜以後,因唐堯以前對於黃帝的記 述,並無相關可靠的記載。春秋、戰國之際的百家,偶爾談及黃帝,不過司馬遷認為

「其文不雅馴」,也就是說,其行文近似後人所撰。倘若為上古時代所傳,其文必異於 當時的各種傳記。西漢有〈五帝德〉、〈帝繫姓〉二篇明言黃帝之事,但在當時的儒者 之間,其接受度較低,因此不常傳授。2於是,司馬遷必須另闢蹊徑以解決此問題,那 就是試著藉由田野工作來釐清黃帝生平的相關史事。

於在此論贊,我們看到司馬遷處理史料的步驟和篩選文獻的優先順序:六經、百 家語、當時時論、民間調查。司馬遷認為六經由孔子編纂,因此反應春秋末期的史實,

百家語卻屬於戰國,當時時論更是出於秦漢之時,顯然其為史態度即是盡可能採用最 古老的文獻,此乃是實事求是的精神表現。

因無法靠傳世文獻或當時的學術成果,來解決與黃帝相關的諸多問題(最為關鍵 的是,無法確定是否真有黃帝其人),於是司馬遷便前往傳世文獻所記載的黃帝活動範 圍,以考察當地居民的口傳歷史。〈五帝本紀〉云:「天下有不順著,黃帝從而征之,

1 當時「五帝」為誰的說法多種,其實不奇怪。三皇歷來亦有不同的說法:〈尚書序〉認為三皇是伏羲、

神農、黃帝,而《尚書大傳》以為是伏羲、神農、燧人。春秋五霸亦然,《史記》以為是齊桓公、秦穆 公、晉文公、楚莊王與宋襄公。《荀子》卻以為是齊桓公、秦穆公、晉文公、吳王闔閭與越王勾踐。

2 儒者之所以不傳〈五帝德〉、〈帝繫姓〉二篇,或許與其所列五帝的名單有關。〈五帝德〉以為是黃帝、

顓頊、嚳、堯、舜。當時三皇五帝之說盛行已久,如《周禮‧春官‧外史》云:「外史掌書外令,掌四 方之志,掌三皇五帝之書,掌達書名于四方。」(〔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臺北:

藝文印書館,1982 年),卷 26,頁 25-26。)此外,《莊子》屢稱三皇五帝,〈天運〉云:「余語汝三皇、

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堯之治天下,……舜之治天下……」(〔清〕郭慶藩著、王孝魚點校:

《莊子集釋》(北京:中華書局,2004 年二版),卷 14,頁 527。)先言三皇五帝,再舉黃帝、堯、舜 為例,意味著黃帝實屬三皇。後世學者常抨擊司馬遷將黃帝列為五帝內一事,如蘇轍所云:「孔子刪

《詩》及《書》,起於堯舜稷契之際,以為自是以上其事不可詳矣。至司馬遷紀五帝,首黃帝,遺犧農 而黜少昊,以為帝皇皆出於黃帝,蓋紀其世,非記其事也,故余因之。然黃帝本神農之後,少典之子,

神農豈非五帝世耶?蓋黃帝、高陽、高辛、子孫代有天下,而少典之後不傳。《周禮》六樂無少昊之樂,

《易》敘古帝王,亦不道也,遷由是黜而不紀,後世多以遷為非者,於是作《三皇本紀》,復紀少昊於 五帝首。」(《古史》,卷一,引自《歷代名家評史記》,頁 368。

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嘗寧居。東至於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於空桐,登雞頭。

南至於江,登熊、湘。北逐葷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1傳世文獻如此記載,

司馬遷便訪查西邊的崆峒山、北邊的涿鹿山、東岸地區和南邊的長江與淮河地區。2 司馬遷周遊四方時,每到一地,便拜見耆老,而無不稱讚黃帝之德。儘管如此,

各地方的風教不一,故司馬遷難以從中獲得頭緒,以進一步瞭解黃帝的生平事蹟。因 此,實地考察的結果,未盡如司馬遷所預期,亦即其結果與傳世文獻記載遭遇的問題 相同:各地的父老無不稱黃帝,但說法和習俗皆眾說紛紜。司馬遷的實地考察因而得 失相半。所謂得者,是可從中肯定,口傳歷史裡確有黃帝此人,至於失敗原因,則在 於無法進一步解決傳世文獻的矛盾。

司馬遷最後的結論是:在許多繁雜、牽扯不清的說法中,與古書所載說法較為相 合者,則為正確,他也認為《春秋》、《國語》兩書中,就有一些記載可以用來發明

〈五帝德〉、〈帝繫姓〉裡的內容。司馬遷之所以如此重視此二篇,可從二篇的緣由看 出。唐人孔穎達疏〈尚書序〉云:

今《世本‧帝繫》及《大戴禮‧五帝德》,並《家語‧宰我問》、《太史公‧五帝 本紀》皆以黃帝為五帝。此乃史籍明文而孔君不從之者。孟軻曰:「信書不如其 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言書以漸染之濫也。孟軻已然,況後之 說者乎!又〈帝繫〉、〈本紀〉、《家語》、〈五帝德〉皆云少昊即黃帝子青陽是也。

顓頊,黃帝孫昌意子。帝嚳高辛氏為黃帝曾孫,玄嚻孫,僑極子。堯為帝嚳子,

舜為顓頊七世孫。此等之書說五帝而以黃帝為首者原由《世本》。經於暴秦為儒

1《史記》,卷 1,頁 5-6。此段的文獻依據不明,不過其內容與司馬遷實地考察的範圍頗為吻合,意味 著司馬遷得靠傳世文獻來選定其考察範圍。因此,從某種程度而言,實地考察的工作不可視為是在文字 傳統以外。

2 李學勤曾云:「黃帝的區域比較清楚,大家知道,傳說他都於新鄭。黃帝亦稱有熊氏,新鄭號稱為有 熊氏之虛,也就是黃帝居處的故址。這個地點剛好在中原的中央,所以黃帝可以代表中原地區是很清楚 的。本紀說他『東至於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於空桐,登雞頭;南至於江,登熊、湘;北逐葷粥,合 符釜山,而邑於涿鹿之阿。』其活動的範圍即以中原為軸心。」(李學勤:《走出疑古時代》(遼寧大學 出版社,1997 年),頁 42。)

者所亂,《家語》則王肅多私定。《大戴禮》、〈本紀〉出於《世本》。1

《世本》是司馬遷用以勾勒出上古歷史的基本架構。就《漢書》所載,〈司馬遷傳贊〉

也云:「又有《世本》,錄黃帝以來至春秋時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2〈藝文志〉

以為其來源為「古史官記黃帝以來訖春秋時諸侯大夫。」3由此推測,雖然〈五帝德〉、

〈帝繫姓〉二篇為戰國、西漢產物,然可追溯於《世本》,因此得到司馬遷的看重。4 司馬遷的歷史觀既出於〈五帝德〉、〈帝繫姓〉二篇,贊文中司馬遷言:「予觀《春秋》、

《國語》,其發明〈五帝德〉、〈帝繫姓〉章矣。」司馬遷論〈五帝德〉、〈帝繫姓〉,而 不論《世本》,令人尋味不盡。5

(二)〈伯夷列傳〉

1《尚書注疏》,卷 1,頁 5 上-5 下。王肅(195 年-256 年)是東漢獻帝時代人。

2 《漢書》,卷 62,頁 2737。

3 《漢書》,卷 30,頁 1714。清人張澍認為《世本》出於左丘明之手:「㫺春秋時,周之史伯、魯之衆 仲、鄭之子羽、晉之胥臣、楚之觀射父,皆善言族姓;炎、黃以來,如指諸掌,而以姓氏著書傳後者,

周則有左丘明《世本》之〈姓氏〉篇,戰國則有荀況之〈血脈諩〉,漢則王符《潛夫論》之〈氏姓志〉。」

周則有左丘明《世本》之〈姓氏〉篇,戰國則有荀況之〈血脈諩〉,漢則王符《潛夫論》之〈氏姓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