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國少數民族灰姑娘類型故事中的鳥文化、牛文化與魚文化探討
第一節 中國少數民族灰姑娘類型故事中的鳥文化
灰姑娘類型故事中最重要的母題就是神奇的幫助者。灰姑娘從母親去世開 始，施虐者（大部分都是母親不在後，取代母親地位的女性尊長，如繼母、姑 姑。只有湖南苗族〈婭扁和婭朗〉中的施虐者是親生父母。）神奇的幫助者常 常是在灰姑娘到達適婚年齡時才提供幫助，主要目的是協助灰姑娘得到好的歸 宿。神奇的幫助者身份有二種：一種是灰姑娘的母親所化身，另一種是見灰姑 娘困苦或者灰姑娘展現良善，提供幫助。也因為神奇的幫助者要出現在故事 中，施虐的母題是必須存在的。
灰姑娘死後化身為鳥的種類多樣，但都是日常生活中常見的鳥類。神奇的幫助 者有二，一是提供實際支援卻不會說話的小母牛，二是指示如何使用小母牛的 遺骸以及女主角亡母所化身提供解決難題方法的喜鵲。在〈達稼與達侖〉故事 中，亦是由女主角亡母所化身的烏鴉，則提供指引，使灰姑娘獲得協助。中國 少數民族灰姑娘類型故事中鳥的出現，可能有下列原因：
一、鳥是居住山林的少數民族所常見
鳥棲於樹，於山林間所常見。且若是身為神奇的幫助者，需要在灰姑娘遇 上困難時立即出現；死而復生的灰姑娘需要返回丈夫家揭穿競爭者的詭計以及 進行復仇，更需要不受山川險阻影響的飛行特性。
95
二、少數民族民歌中常以鳥喻女性
鳥文化的遺留亦反映在少數民族的歌謠中，舉隅如下：
你那體態柔軟得像嫩江的水流，你那眼睛明亮得像秋天的月亮！
你跳起「罕伯舞」像楊柳搖擺，你唱起歌來像百靈鳥歡唱。（東北九省）4
虧歌虧，虧哥畫眉籠內飛；
虧哥畫眉籠內叫，眼望青山翼難飛。（廣西）5
一隻斑鳩飛過江，飛也難來落也難；
心想飛去路又遠，落在此處又孤單。（廣西）6
大水漲水淹溪溝，淹死一對白斑鳩，
斑鳩願生不願死，我倆願死不願丟。（貴州）7
三月約妹上大坡，一對陽雀叫梭梭，
一對陽雀梭梭叫，叫聲情妹叫聲哥。（貴州）8
4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東北九省》，臺北：渤海堂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89 年 7 月初 版，頁 348。
5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廣西省》，頁 172。
6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廣西省》，頁 192。
7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貴州省》，頁 139-140。
8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貴州省》，頁 142。
96
正月十五雪打燈，雪花兒溼衣裳哩。
小妹是塞雀阿哥是蛇，眼見是活吸上哩。（寧夏、青海、甘肅）9
紅嘴綠毛的小鸚哥，草地裡擺尾者哩。
你惜我的做下的活，兩大裡扯心者哩。（寧夏、青海、甘肅）10
（男）斑鳩並翅雙飛，魚兒銜著尾游泳；我這獨身的漢子呵，等你美麗的 姑娘！嗞⋯⋯嘖⋯⋯嗞⋯⋯
（女）斑鳩雙飛呵，情相投，魚兒跟著游呵，意相合，我和你無情又無意 呵，為什麼整理糾纏我！嗞⋯⋯嘖⋯⋯嗞⋯⋯（節錄／雲南）11
小哥扛鎗不打鳥，妹是小雀放寬心。（雲南）12
玉坎喟！玉坎，一隻守在魚塘邊的翡翠鳥，為什麼對放在笆籮裡的 魚瞧都不瞧，我不知道呀！我不知道，是不是笆籮裡的魚太小？（節錄／
雲南）13
包谷桿子節節甜，為妹跟哥哥無錢，鸚哥絨毛漸漸長，再等小哥一兩年。
（雲南）14
9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花兒（寧・青・甘）》，頁 38。
10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花兒（寧・青・甘）》，頁 159。
11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雲南省・情歌（一）》，頁 39-41。
12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雲南省・情歌（一）》，頁 71。
13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雲南省・情歌（一）》，頁 10-14。
14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雲南省・情歌（二）》，頁 8。
97
死莫良心長江水，把個情人隔在江那邊。
長江隔斷哥妹倆，變個綠鵲飛過來。（雲南）15
花椒樹上小靈雀，又會叫來又會說，
粧文粧武妹說去，哥不中意沒奈何。（雲南）16
隔河望見望見穀子黃，陽雀戀穀妹戀郎
雀戀穀子吃一飽，小妹戀郎哭一場。（雲南）17
隔河看見一棵桑，一對鸚哥歇陰涼，
一個低頭一個叫，口口聲聲要成雙。（雲南）18
鸚哥只望大松林，小妹只望有情人。（雲南）19
這些情歌中鳥類除了用來比喻女性，也暗示著欲與對方成雙成對、比翼雙 飛。其實這在漢族詩歌中也不少見，只是漢族詩歌中，鳥的種類較趨固定——
鴛鴦、雁、燕子⋯⋯等。以第一首民謠為例，雖說是來自東北九省，但可由「罕 伯舞」20得知為達斡爾族結婚時所跳的舞蹈。達斡爾族的生活區域較靠近內蒙地 區，然而即使是在近蒙古地區樹及鳥類較少的區域，仍是以該區域常見的小型
15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雲南省・情歌（二）》，頁 30。
16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雲南省・情歌（二）》，頁 51。
17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雲南省・情歌（三）》，頁 52。
18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雲南省・情歌（三）》，頁 53-54。
19 舒蘭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雲南省・情歌（三）》，頁 130。
20 罕伯舞：達斡爾族結婚時，親友所跳的祝賀舞蹈。新人結婚的第一天，朋友們紛紛到姑娘家 祝賀，跳「罕伯舞」，唱「讚達仁」，通宵達旦。
98
鳥——百靈鳥當做女性的象徵。灰姑娘死後化身為鳥的可能原因亦可根據鳥類 在少數民族心目中的形象推知。而且在歌詞中亦有提及人可變鳥的狀況，也呼 應了灰姑娘類型故事中的化身為鳥的文化。
三、鳥常見於神話與傳說
納西族、畬族、黎族、彝族以及白族的史詩或者神話中皆有提到以鳥為天 地起源或民族起源的神話或者英雄的相關傳說，都以鳥類為感恩及崇敬的對 象。納西族史詩《創史記》說，宇宙在形成過程中曾出現一個白蛋，孵出一隻 白雞（恩余恩曼），他又生下九對白蛋：一對白蛋變天神，一對白蛋變地神，一 對白蛋變成開天的九兄弟，一對白蛋變成闢地的七姐妹⋯⋯畲族人民信奉的祖 先三公主，傳說是帝高辛的女兒，她與有功的龍犬結合後，戴上王后贈送的美 麗鳳冠，攜全家來到鳳凰山，鳳凰率百鳥從雲端飛來迎接三公主⋯⋯黎族女祖 的母親在她出生後就去世了。後來，一種名為「約加西拉」的鳥含著穀類來養 育這個嬰兒，為不忘養育之恩，黎族婦女在身上紋上鳥的紋樣，以示自己為鳥 的傳人⋯⋯彝族的祖先傳說源於「鵬鳥會」。一年一度的鵬鳥會開始了。四方的 鵬鳥都飛到介台山來。介台山的姑娘都穿上鮮豔的裙子，像雉雞一樣的滿山 飛。鵬鳥擁抱著姑娘，姑娘偎依著鵬鳥⋯⋯心靈手巧的普麼列日姑娘生下了英 雄阿龍（支格那魯）⋯⋯白族傳說他們民族的英雄，是一位姑娘吞下龍珠懷 孕。後一隻鳳凰飛來，鳥覆翼之。孩子在其彩翼態佑下誕生。21中國上古時代也 有許多與鳥相關的神話及傳說，商的以鳥為始祖及圖騰，22也記錄了少昊氏以鳥
21 陳勤建《中國鳥信仰》，北京：學苑出版社，2003 年 5 月一版一刷，頁 336、337。
22 文崇一《中國古文化》，臺北：東大圖書公司，民 79 年 8 月一版，頁 257。例如：《詩．商 頌．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楚辭．九章》：「商辛之靈盛兮，遭玄鳥而致詒。」
《史記．殷本紀》「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墜其卵，簡 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99
名師並以鳥為名的傳說。鳥圖騰族分居四方，西王母虎族的男性伴族，三青鳥
——鷹雕隼鶚是其支族，蜀地的杜宇、魚鳬是其支族，白帝古城是其族活動遺 迹。23鳥文化起源甚早，中國各地皆有相關的信仰及文物發現。基於先民對於鳥 類的共同想像，鳥崇拜不只盛行為中國漢族，少數民族也有相同的信仰。世界 上其他較早的文化也有鳥崇拜文物，看出先民們對鳥有著共同的想像。
畬族鳳冠（翻拍自《圖騰與中國文化》頁 17）
苗族刺繡中的圖案，中為蝴蝶媽媽，兩側為鳥。（翻拍自《中國少數民族吉祥物》頁 15）
23 郭郛《山海經注證》，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 年 5 月一版一刷，頁 759、760。
《左傳．昭公十七年》郯子對昭公之言云：「我高祖少昊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為鳥 師而鳥名。」《竹書紀年．帝摯少昊氏》、《帝王世紀．少昊帝》等記載：「少昊是鳥圖騰族 有名的領袖，屬鳥圖騰族⋯⋯少昊氏曾立國東海大壑之濱，稱少昊之國。
100
四、人死後靈魂化為鳥的信仰
鳥類擁有其他動物所沒有的特殊能力——飛。在所有灰姑娘被害死的母題 中，灰姑娘是在自己的娘家，或者是在離丈夫家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被陷害而 死。能夠快速地從被害現場位移至丈夫所在的生活區域、又能自然而然出現在 生活環境中而不覺突兀的動物，非鳥類莫屬。有些鳥類有學語的能力，而鳥類 又常以鳴叫方式互相溝通，與人類的溝通方式有異曲同工之妙。加上故事中無 論是神奇的幫助者，或是灰姑娘死後化身的「鳥」，原本就是神奇力量的展現，
「會說話」的能力在原民的心目中是不會被質疑的。原民相信人的靈魂在死後 會化為鳥形，由肉身飛出。文獻中記載：「人死其魂化的觀念由來已久。《天 問》中說：「大鳥何鳴，夫焉喪厥體？」王逸注：「言崔文子取王子喬之屍，置 之室中，⋯⋯須臾則化為大鳥而鳴，開而視之，翻飛而去。」傳說楚懷王之魂化 身為鳥。據崔豹《古今注》云：「楚魂鳥，一名亡魂鳥。或云楚懷王與秦昭王會 於武關，為秦所執，囚咸陽不得歸，卒死於秦。後於寒食月夜，入見於楚，化 而為鳥，名楚魂。《酉陽雜俎・忠志》又云：上嘗夢白鳥飛，蝙蝠數十逐而墜
黎族刺繡鳳紋（翻拍自《中國少數民族吉祥物》頁 36）
瑤族挑花裙錦雞紋（翻拍自《中國少數民族吉祥 物》頁 36）
101
地。驚覺，召萬回僧，曰：「大家即是上天時。翌日而崩。」這裡的大鳥、楚魂 鳥、白鳥，都是亡魂所變，既是引魂鳥，又是祖魂鳥。雲南滄源崖畫中有大量
「鳥形人」圖像，同樣扮演著引魂鳥、祖魂鳥的角色。雲南哈尼族喪禮舞《棕
「鳥形人」圖像，同樣扮演著引魂鳥、祖魂鳥的角色。雲南哈尼族喪禮舞《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