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國少數民族灰姑娘類型故事情節結構分析
第三節 目前最早的灰姑娘類型故事文本——《葉限》的特殊元素分析 . 32
世界上最早的灰姑娘類型故事《葉限》文獻記載出於唐・段成式撰《酉陽 雜俎》，原文收錄如下：
南人相傳，秦漢前有洞主吳氏，土人呼為吳洞。娶兩妻，一妻卒，有女 名葉限，少慧，善淘金，父愛之。末歲，父卒，為後母所苦，常令樵險 汲深。時嘗得一鳞，二寸餘，赭鰭金目，遂潛養于盆水。日日長，易數 器，大不能受，乃投于後池中。女所得餘食，輒沉以食之。女至池，魚 必露首枕岸。他人至，不復出。
其母知之，每伺之，魚未嘗見也。因詐女曰：“爾無勞乎？吾為爾新其 襦。”乃易其敝衣，後令汲于他泉，計里數百也，母徐衣其女衣，袖利 刃，行向池呼魚，魚即出首，因斫殺之。魚已長丈余，膳其肉，味倍常 魚，藏其骨于郁栖之下。逾日，女至向池，不復見魚矣，乃哭于野。忽 有人披髮粗衣，自天而降。慰女曰：“爾無哭，爾母殺爾魚矣！骨在糞 下。爾歸，可取魚骨藏于室。所須第祈之，當隨爾也。”女用其言，金 衣玉食隨欲而具。
及洞節，母往，令女守庭果。女伺母行遠，亦往，衣翠紡上衣，躡金 履。母所生女認之，謂母曰：“此甚似姊也。”母亦疑之。女覺，遽 反，遂遺一只履，為洞人所得。母歸，但見女抱庭樹眠，亦不之慮。
8 劉魁立《劉魁立民俗學論集》，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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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洞鄰海島，島中有國名陀汗，兵強，王數十島，水界數千里。洞人遂 貨其履于陀汗國。國主得之，命其左右履之，足小者，履減一寸。乃令 一國婦人履之，竟無一稱者。其輕如毛，履石無聲。陀汗王意其洞人以 非道得之，遂禁錮而拷掠之，竟不知所從來。乃以是履棄之于道旁，既 遍歷人家捕之，若有女履者，捕之以告。陀汗王怪之，乃搜其室，得葉 限，令履之而信。葉限因衣翠紡衣，躡履而進，色若天人也。始具事于 王，載魚骨與葉限俱還國。其母及女，即為飛石擊死。洞人哀之，埋于 石坑，命曰“懊女冢”。洞人以為媒祀，求女必應。陀汗王至國，以葉 限為上婦。
一年，王貪求，祈于魚骨，寶石無限，逾年，不復應。王乃葬魚骨于海 岸。用珠百斛藏之，以金為際。至征卒叛時，將發以贍軍。一夕，為海 潮所淪。成式舊家李士元所說。士元本邕州洞中人，多記得南中恠事。9
〈葉限〉除了是最早的灰姑娘類型故事文本之外，它還有一些故事成分與其他 灰姑娘類型故事文本不同，臚列如下：
一、施虐者殺害神奇的幫助者動機與其他文本不同
〈葉限〉是目前所見最早的灰姑娘類型故事文本，但〈葉限〉並非灰姑娘 類型故事中的典型，〈葉限〉具有一些特有的元素。葉限在偶然的情況下得到神 奇的幫助者（神魚），神奇的幫助者並未對灰姑娘提供任何幫助，反而是葉限不 停的供給神魚食物。（展現良善）神魚仍活著時並未提供灰姑娘任何形式的幫
9 唐‧段成式著，許逸民校箋《酉陽雜俎三・支諾皋上》，北京：中華書局，2015 年 7 月一版 2016 年 3 月三刷，頁 1475，14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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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僅表示親密。（灰姑娘來時露首枕岸。他人至則不出）在並未對繼母產生任 何利害關係的情況下，神魚異於常態的身形以及只有灰姑娘出現時才會浮出水 面的行徑，竟也招致了後母的殺機。其他的灰姑娘類型故事文本中，神奇的幫 助者被殺的原因可能是神奇的幫助者表現差別待遇——給灰姑娘好處，競爭者 仿效則必得其反。導致施虐者心懷忿恨，故殺害了神奇的幫助者。
二、化身人形的神奇的幫助者
在〈葉限〉故事中，葉限遍尋不著神魚時，「忽有人披髮粗衣，自天而 降」，告知葉限神魚之死以及如何使用魚骨。這樣以化身人自天而降的母題在其 他的文本中所未見。朱迪光認為：民間信仰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它也在演進變 化。在考察民間信仰中的祀神時，我們就發現祀神變化的一個重要軌跡，那就 是祀神的人、歷史化，神祇逐漸脫去其猙獰的獸形或半人半獸而向人形變化，
至後來完成以歷史人物取代了舊的神祇系統。從精怪敘述母題來看，精怪也向 人形，甚至向人無害的方面發展。這其中佛教的影響是十分明顯的。10自天而 降、化身人形告知灰姑娘如何使用「遺體」，只在〈葉限〉中可見。在其他文本 的灰姑娘類型故事中，如果神奇的幫助者並未預言自己死亡，告知灰姑娘如何 埋葬「遺體」時，消息將會經由會說人話的小鳥告知。南朝梁《論語皇侃疏》
中提到公冶長通鳥語。11我們至少可由此記載得知：當時的漢人認為普通人與動 物之間不能互相溝通，除非具有特殊能力。這樣的思考方向已與少數民族有了 發展上的歧異。
10 朱迪光《民間信仰、敘述母題與唐人小說》，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年 12 月一 版一刷，頁 171-173。
11 皇侃義疏，何晏集解《論語集解義疏‧卷三》，北京：中華書局，1985 年一版，頁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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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限〉中告知神奇的幫助者的死訊的角色是以「有人披髮粗衣，自天而 降」的型態現身，以人的形態出現在中國少數民族的灰姑娘類型故事文本中，
僅在〈葉限〉中可見。其他文本中，無論是將死前的神奇幫助者自身，或是神 奇的幫助者死後另由小鳥告知灰姑娘——即使是亡母所化身的神奇的幫助者，
也從未化身為人形，神奇的幫助者皆直接以動物形態與灰姑娘對話。「自天而 降」的母題雖然也在朝鮮族的灰姑娘類型故事〈孔姬和葩姬〉中出現，然而在 此則故事中，神奇的幫助者是「雲彩上的黑母牛」以及「彩虹走下的仙女」
等，雖然在故事中，這些神奇的幫助者完全沒有說話。但化身人形的精怪，以 及仙女及雲中神獸的概念都顯示了動物人形化、神仙化的現象。
三、寶物的神通廣大
程薔認為：灰姑娘類型故事中具有神奇力量的物件，都屬於寶物的範疇。12 的確，信物原本就是促使灰姑娘遇見良配的關鍵物品。大多數文本中，灰姑娘 類型故事與王子相遇的信物——鞋，在《葉限》故事中的亦同，但對於鞋子的 描述異於其他故事。其他文本記載，幾乎試鞋者的腳都比灰姑娘大，試鞋者都 穿不下鞋，甚至削足適履。而段成式寫的〈葉限〉則特別對於鞋子的神奇變化 加以描述：「足小者，履減一寸。乃令一國婦人履之，竟無一稱者。其輕如毛，
履石無聲。」由此可看出〈葉限〉故事中的對於寶物的神奇描述也是其他的文 本中所未見，大幅增加此信物的神異性，也顯示出〈葉限〉受到唐代傳奇的影 響。
12 程薔《驪龍之珠的誘惑》，北京:學苑出版社，2003 年 5 月一版一刷，頁 47。
膾炙人口的灰姑娘故事，灰姑娘在仙女幫助下得到的寶馬香車、水晶鞋，不也是些寶物嗎？可 是在這些故事中，識寶或取寶顯然不是最關鍵的情節，寶物幻想也不是其最重要的主題，但 是，從我們的眼光看來，寶物仍是這些故事得以推進發展的不可缺少的因素，甚至可以說是故 事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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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在中國少數民族灰姑娘類型故事中的關鍵性寶物是神奇幫助者為 牛，被施虐者所殺後指示灰姑娘埋下的「遺骨」。在〈葉限〉故事中則為魚骨。
魚骨提供灰姑娘「金衣玉食隨欲而具。」的待遇，與聚寶盆的概念類似，也是 其他灰姑娘類型故事中沒有的。魚骨的權限也有所變化，神魚活著的時候，只 有葉限出現時才應，在葉限嫁給陀汗國王之後，亦應陀汗國王之求。這可能是 呼應「出嫁從夫」的中國傳統人倫規範。這在研究中所蒐集的文本中絕無僅 有。在本研究所蒐集的其他少數民族灰姑娘類型故事文本中，無論典型或者非 典型，所有的神奇的幫助者的神奇能力僅供灰姑娘覓得良配，寶物的神通僅至 良配娶了灰姑娘為止，而不似〈葉限〉在出嫁前即「有求必應」，出嫁後亦可應 允良配「寶石無限」。而葉限在擁有了這樣的神物後，仍然選擇不離開虐待她的 繼母及繼姐妹，或許與漢族對女性的規範（三從四德）有關。
四、故事的後續發展
灰姑娘類型故事中，若在結局交代了與主軸故事無關的發展，可分為二 種：一種是施虐者與競爭者惡有惡報的下場，有時是灰姑娘類型故事的傳說 化。但在〈葉限〉中，故事的後續發展除了施虐者及競爭者的結局之外，連良 配都因為貪心而得到了「報應」。〈葉限〉的文本出現在唐代，由文人段成式聽 聞記載而成。口傳的內容加上文人的潤飾——改動者可能是段成式，也可能是
「舊家人李士元」，抑或是由少數民族傳入漢族的口傳過程中產生故事元素的轉 化。因此，〈葉限〉故事的內容也較近代所蒐集的灰姑娘類型故事發展得更具有 文學性以及現實化的特徵。
中國少數民族灰姑娘類型故事結局之後發展如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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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號 故事名稱 採錄民族 採錄省分 結局之後的發展
1 葉限
多數說法 為壯族
施虐者與競爭者 被亂石擊斃，洞 人作懊女塚；良 配的貪心得到報 應。
2 達稼和達侖 壯族 廣西
灰姑娘用計使競 爭者死亡，施虐 者亦鬱鬱而死。
3 米碎姐和糠妹 京族 廣西
良配命競爭者及 施虐者應「火燒 油煎」之誓。
4 阿花和阿喳 漢族 廣西
灰姑娘用計使競 爭者死亡。
5 秋蓮 瑤族 廣西
競爭者及施虐者 皆死亡。
6 狀元拾繡鞋 漢族 廣西 競爭者被燒死。
7 木屯的故事 景頗族 雲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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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白女和黑女 漢族 甘肅 ——
9 青母牛 普米族 雲南
競爭者及施虐者 被良配殺死。
10 神奇的花樹 德昂族 雲南
灰姑娘用計使競 爭者死亡，良配 用計使施虐者氣 死。
11 檀香樹 傣族 雲南
競爭者及施虐者 投水自盡。
12 跑齒和跑撒 彝族 四川
競爭者跳下懸崖 死亡。
競爭者跳下懸崖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