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新檢視我國對於公然猥褻之規制
第二節、 以「免於與性相關訊息干擾之自由」作為保護法益？
第一項、 性在人類生活中的特殊性
我們從前文對於裸露的歷史探討可以得知，從古至今性都是人類生活歷
199 林役勵，走過四十年，性態度重建模式之回顧與探討，性學研究第七卷第一期，頁 1-26，2016 年 7 月。
200 晏涵文、劉潔心、李思賢、馮嘉玉，臺灣國小、國中、高中職學校性教育成果調查研究，台 灣性學學刊第十五卷第二期，頁 75、78，2009 年 10 月。
201 黃榮堅，同註 191，頁 320-321。
202 黃榮堅，同註 191，頁 322-323。實則偏差／正常的界線並非如想像中的穩定，毋寧會隨著個 案上下游離，純粹端看從多嚴格的觀點去討論偏差，隨著兒少的生長過程，除了偏差的標準有可 能改變外，兒少在學習過程中對於外界事物的觀點也可能會改變，對於性的觀點亦屬其中一環。
參許恒達，同註 116，頁 31-32。
史的重點，在西方基督宗教文化下對性的各種禁忌規範，一路可以追溯到亞 當與夏娃在伊甸園食禁果的故事，為了防止萌發性慾，亞當與夏娃穿上衣服 遮掩性可能所會帶來的罪惡，其後禁止裸泳、著衣洗禮以及不洗澡的傳統一 一浮現，之後才以衛生、禮儀、文明、正派等理由賦予衣物不同的內涵，但 在其中脫軌的性行為也不在少數，例如薄伽丘的《十日談》裡面大量的故事 便是描寫僧侶、教士壓抑下的性苦悶和與信徒尋歡或偷情甚或瘋狂性行為。
文藝復興時期不論是雕像或是壁畫也都充滿著藝術家對於性壓抑的反動，教 會在歷史上便曾經下令將米開朗基羅所做的《最後的審判》裡的人物添上衣 服，這些故事都反映了當時禁慾主義下少數人們對於性的態度及對教會的反 動203，從清教徒前往美國後表面上崇尚清教徒的勤勉精神，事實上在發現新 大陸後卻大肆實行在歐陸被嚴格禁止的享樂，針對種族、酒精或性的規範全 部無存204。
即使是在中國，對於性的態度雖然較不敵視，也是隨著朝代的演進而高 低起伏，例如在女性的貞操概念在秦代時尚未形成，只是鑑於春秋戰國的淫 亂之風而對此議題稍做關心，到漢朝後興起禮教之風而大力推廣貞潔概念，
魏晉南北朝動亂頻仍，許多人玩世不恭，縱情聲色，雖然隋文帝時有回歸的 趨勢，但隋煬帝即位後荒淫無道，官員玩狎女子之事繁多，到了唐朝後除了 再嫁之風盛行之外，平常更流行穿著半裸裝以利騎馬郊遊，半裸裝被明清時 的理學家批評是「髒唐爛漢」，直到宋朝推行理學後，對於禁慾又愈趨嚴格，
至清代達到高峰，明清的管制不只是程朱理學的提倡，更是封建統治者面對 動亂掌控社會所必要。一般而言，一個國家、朝代越強盛，統治者自信心強，
對社會的管制就越趨寬鬆，包括人們享受的性自由度也會越大，在宋朝中葉 後在強虜入侵頻繁下，面對著朝代本身的腐朽與空虛，執政者越是虛弱越想 要千方百計維持統治，強調貞節與倫常即屬一重要表現205。雖對性嚴格管制 的朝代中有各自的規範，然而統治階層在宮廷之中對於性的放肆不拘仍然所 在多有206，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性的議題在我們的生活歷史中一直存在，也 因為性與慾望、生育、婚姻、家庭及道德等議題相互纏繞，使得性在人類生
203 劉振珷，同註 154，頁 21-22。
204 參本文第四章第一節第一項的敘述。
205 劉達臨，性的歷史，頁 199-203，2001 年 10 月。
206 關於中國各朝代宮廷的性詳細的情形可參劉達臨，情色文化史【上冊】－性的解放與禁錮：
從雜交、春宮到房中術，2004 年 6 月。
活中具有高度特殊性。
沒有人可以不飲不食而活，缺乏性滿足則不會危害健康，但是對所有物 種而言，性動機與飲食動機對生命的存續卻同等重要。人因性而出生，在人 生過程中也享受了性的美好之處，雖然性有生育、享樂及愛意表達等功能，
但現今社會中大部分的時候性卻被視為談不得、教不得的禁忌，此外，台灣 日趨嚴重的墮胎問題，似乎也顯示，人們不單單只是為了生育而從事性行為，
甚至絕大多數的時候並不是因為生育的目的而從事性行為207。
哲學家喬治・巴代伊在其名著《情色論》中認為208，情色係性的子議 題，與繁殖及死亡的禁忌有密切關係，雖然繁殖與死亡看似是兩極的概念，
但是兩者卻存在著物理與精神上的循環關係，我們把噁心、厭惡與死亡、猥 褻、淫蕩的行為連結在一起時，在出生到死亡之間，能夠再次達到這樣的恐 懼、焦慮的時點，就只剩性行為的實施了，人之所以有別於生物，是因為人 類以禁忌向自然唱反調，拒絕被視為是生命力展現的浪費與毀滅的狂歡，如 此的狂歡使得性與死亡無法再做區隔，兩者都是自然與源源不絕生靈萬物的 節慶高潮，代表著自然的無盡浪費，這是每個生物想要保有的特質209。
禁忌本身所代表的意義只是某個行為在某一時刻、某一地步是可能的，
然而有限的破例，一旦開了頭，就會引起一系列的衝動，如在權力突然真空 時（如國王駕崩、法律秩序衰亡）之情形，迎來的就是逾越禁忌的混亂，人 類企圖控制自己克制自然的企圖就完全失敗，受到抑制的驅力如脫韁野馬，
不再克制自己洋溢奔放的性慾。事實上，逾越開啟了超越平時遵守禁忌的大 門，如果禁忌沒有崩毀，使逾越使人超越了世俗的世界，但未將之消滅，反 而成就了它的完整性。這樣的內涵在宗教社會中更加明顯，在世俗的日常生 活中人們以工作做為對禁忌的遵守，整個社會隨著工作累積資源，只有生產 所需的消費才被允許，基於宗教神聖化身的恩典而舉辦節慶時，平常所不允 許的行為全部解禁，平常的價值觀全部翻轉，毫無限制的吃喝玩樂，耗費平 常工作所累積的資源，就像一齣舞蹈，後蹲之後緊跟著的一定是前躍。然而 宗教所帶來的並不是基於崇敬、恐懼宗教的後蹲，反而是節慶時的逾越，也
207 黃榮堅，刑法上性自主概念之研究，行政院國家科學委員會專題研究計畫成果報告，頁 4，
2004 年 10 月。
208 Georges Bataille 著，賴守正譯注，情色論（L'EROTISME），2012 年 5 月。
209 Bataille，同註 208，頁 83-84、109-115。
就是禁忌所生的法律目的在於逾越而非遵守，在天主教及佛教中，狂歡代表 著恐懼的消逝，在恐懼與噁心感啃噬人心的宗教中，拋棄一切的過度有時甚 至更令人刻骨銘心，放空一切比任何感覺都還興高采烈，但令我們興高采烈 的對象並非虛無，而是告別恐懼的態度，那就是逾越210。
情色本身即是對禁忌的破壞，雖然表面上性會直接牽涉到繁殖問題，但 如果我們探討人類的情色經驗，卻與客觀有相當大的誤差，人類情色中的滿 盈尤其與生殖意識毫無關連。原則上，我們的歡愉越飽滿，越不會想到可能 誕生的小孩，然而繁殖的事實對自我由內產生了孤獨生命及對自我限制的感 覺，即使對自己的感受模糊不清，還是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不連貫。而在性 愛時，關於他人的感覺會超越自我的感覺，並引進原出於不連貫相反的可能 連貫，性愛中的他人不斷提供連貫的可能性，他人不斷地要求在不連貫個體 所編織的無痕大衣中戳出破洞，在性交的期間，生命舞台背景中的其他個體，
在此時都被負面地與滿盈洋溢的動亂暴力聯想在一起，吸引彼此的不是同類 的近似，而是他人的滿盈洋溢，一人的暴力與他人的暴力相遇，雙方都有股 超越自我（超越個別不連貫）的內在衝動，雙方的交集在性高潮時超越自我。
然而動物與人類不同，動物交尾時並非是兩個不連貫客體結合短暫構成連貫，
只是被先天的性交本能驅使以暴力湊合的個體，彼此分享此一令他們瘋狂
（超越自我）的危機，兩個生命同時向連貫開展，在其模糊意識中，沒有任 何東西殘存下來，危機一結束，彼此的不連貫依舊故我。對於發生在人身上 的危機，即源自我們身上的獸性衝動，生殖器官影響了人類效率與聲望所依 賴的秩序體系，危機出現時，和諧破碎，肉體的滿盈壓抑精神的抗拒，對人 生而言，這股肉體衝動非常陌生，只有當人生噤聲時，才能從人生獲得解放，
即使直覺上它不符合基本人性的內在經驗，但仍然像野獸一樣受制於盲目暴 力而樂於其中211。
然而在我們的教育中傳達性禁忌時總是非常不情願，對於禁忌的內涵也 一直在改變，不變的是人們都會偷偷摸摸的試探，去逾越禁忌感受愉悅，在 人類生活中，情色的本質就在性愉悅與禁忌中無法切割的結合，性行為在此 已經脫離了動物的簡單模式，人類性行為本質雖然是逾越，但如果只是逾越，
210 Bataille，同註 208，頁 119-123。
211 Bataille，同註 208，頁 156-160。
逾越之後也沒有辦法回復到禁忌前最初的自由212。
從巴代伊的敘述可以得知，性其實是在漫長人生中最能接近死亡感受，
卻又讓人難以抗拒，在歡愉的性行為的當下，我們並不會對於繁殖多做想像，
只是將自己的理性拋諸腦後，以自己的感性，甚至是獸性在行事，在此當時，
無論理性再怎麼呼喚，都會活在自己的肉體享受中。然而性並不是只是一種 極致的感受而已，除了成為權力去制伏人民的方式，讓人民為了權力所要達 成的目標而願意工作213，更是人生中對於自己的各種恐懼、壓抑中獲得解放。
對於此等使人類有別於動物，使人類獲得自我實現的方法，卻受到禁忌的束
對於此等使人類有別於動物，使人類獲得自我實現的方法，卻受到禁忌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