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義句末助詞「吧」共現詞分析
第一節 多義句末助詞「吧」的分類
以句末助詞「吧」為關鍵詞，檢索中央研究院的「現代漢語平衡語料庫」
前期五百萬詞文本，共得到 1,948 個含有助詞「吧(T)」的句子。助詞「吧」
可分為句末與句中兩類。顧名思義，句末助詞位於一完整小句結束處，句中 助詞則常位於句首成份之後，用於標記主題（Tsao, 1979）或主位（張伯江 和方梅，2005），是說話人用以「劃分句子重要信息跟次要信息心理過程的 外部表現」（張伯江和方梅，2005：39）。本文以人為判讀方式，篩除含有 句中助詞「吧」的句子後，得出 1,872 個含有句末「吧」的句子。觀察這些 句子之後，依照句子命題以外所表達的情態意義或言外功能，假設句末「吧」
可分為三類。判斷分類時，除了細察上下文以理解句義與功能，更應由語境 觀察得知「吧」句子的情態意義或言外功能。分類時以作者的語感判斷為主，
少數判別曾與幾位母語者討論。為方便討論起見，以下先簡單定義三個句末
助詞，稱之為「吧1、吧2、吧3」。
吧1：表說話者存疑 吧2：用於祈使句末
吧3：表說話者宣示觀點或意向
三類句末「吧」句子的統計數據如表二-1。以下分三小節說明人工判讀 與分類「吧1、吧2、吧3」句子的原則。
表 二-1、三類句末「吧」句子數與百分比
吧1 吧2 吧3 總計三類句末吧 句中與句末吧 總數
句子數 906 678 288 1,872 1,948
百分比 48.40% 36.22% 15.38% 100%
一、「吧 1 」句子的分類原則
在平衡語料庫中辨識「吧 1」時，有時可以依外顯的形式特徵區別，有 時則必須憑藉更多的語境信息方能確定。有書寫形式可供參考時，標點符號 可以提供一部分表層線索。例如以問號結束的「吧」句子通常表示提問，因 此可以確定是「吧 1」句子。但是也有些「吧 1」句子是以句號、驚歎號或 逗號結束的，這些是「吧1」的陳述句用法。
表說話者存疑的「吧 1」，可以用於「提問」或「推測」。前者是說話 者因懷疑而提問，而且預期對方給予回應以解答其疑惑，因此是有疑而問
（interrogativity）。後者則僅表示說話者因不確定而作出推測或假設，但未 向對方提出問題，因此也不預期對方回應，此時僅是表懷疑（dubitativity）
的陳述（Lyons, 1995: 192-193）。「提問」與「推測」兩者共用同一形式的
「吧」句子。因此，只要「吧」句子命題中透露出說話者懷疑或不確定，則 可以確認其句末「吧」是「吧1」。以下出自語料庫的句子，雖然句中有的 不一定出現像「應該」這類表示「說話者不確定」的副詞，但是因為上文明 確出現動詞「問」或「反問」，因此可以斷定是提問，句末必然為「吧1」。
(1) 上 了 飛機，我 身旁 的 旅客 放低 了 聲調，問 我 說：「你 是 中國 民 航 公司 的 領導 吧？」
(2) 人們 問 我︰「還是 美國 好，對吧？」
(3) 公子錦 心 裡 自個 盤算，看 了 向 燕子 姑娘 問 道：你 比 我 聰明，
應該 記得 了 一些，對 吧？
(4) 他 考慮 了 一下，卻 反問 我：「你們 東方人 應該 都 相信 投胎 吧？」
陳妹金（1995）曾指出，「吧」除了用於非疑問句（即祈使句）之外，
也可以表「低疑問程度」，但「非專用於疑問」。齊滬揚（2002）將非「祈 使語氣」的「吧」定義為「揣測語氣」。本文則認為區別句末「吧1」時，
不應以句子是否提問或聽話者是否回應作為分類原則。疑問句末的「吧」固 然是「吧1」，位於陳述句末，表示說話者揣測的「吧」，雖然不具疑問功 能，也屬於本文所分類的「吧1」。再看以下例句，「吧」句中因為有「我 想」，因此可知是說話者推測，不是提問。即使不是提問，作為推測或假設 的陳述句末「吧」仍是「吧1」，因為此類「吧」句子也表達說話者存疑。
(5) 在 日常 生活 中，我們 也 常 看到 很多 人 急 著 趕車，急 著 上學，
急 著 上班，急 著，匆匆忙忙 做 事 的 人 太多 了，我 想 大家 都 明 白 早起 的 鳥兒 有 蟲 吃 的 意思 吧！
(6) 我 想，那 位 車夫 絕對 沒有 看 過 宋史 吧！
(7) 我 想，可能 是 因為 政權 的 不同，改變 了 人民 本性 吧。 (8) 我 想 不 可能 吧，對 不 對？
換言之，「吧 1」表達的是說話者「存疑」或「不確定」的認知情態，
「吧1」句子不一定用於提問，也可能是表推測的陳述句。「我想」是表說 話者推測的詞串之一，如果句末帶有「吧」的陳述句中出現其他詞語，如「我 認為、我猜、可能、大概」等，也能表示說話者推測。因此，「吧1」不是 疑問句專用的句末助詞。經人工判讀與過濾所有含有句末「吧」的句子後，
總計得到 906 個含有「吧1」句子的用例，占句末「吧」總句數的48.40%。
二、「吧 2 」句子的分類原則
「吧2」用於祈使句末，因此文本中歸類為「吧2」的句子都不以問號結 束。「吧2」常用於籲請、協商或請求，也可用於指示或命令。以上各言外 功能雖有力度強弱之別，卻都是祈使功能，其命題內容為說話者對聽話者提 出的要求或請求，具有影響對方行為之意圖。祈使句一般可由搭配的週邊 詞，如主語、述語動詞等表面形式觀察得出。判別祈使句末的「吧2」時，
可以觀察句子的主語及述語形式。「吧2」句子的主語具有以下形式特徵：
1. 常為第二人稱代詞的「你、妳、您」或「你們、大家」等。
2. 指聽話者，但為零形式。
3. 可用第一人稱複數「咱們」或「我們」，包含聽話者和說話者雙方。
「吧2」句子的述語動詞具有以下特徵：
1. 用兼語動詞「請」表示請求者的禮貌或疏遠態度。「請」之前省略 的主語指說話者，「請」之後省略的賓語指聽話者。
2. 用使令動詞「讓」表示請求或建議時，其前的主語常為零形式，指 聽話者或無所指。
3. 述語的主要動詞通常是非已然狀態的動作動詞。
「吧2」句子出現兼語動詞「請」時，即成為「述行句」（performatives），
因為「請」之後句子的其餘部分即是一個祈使句。祈使句的對象總是聽話者，
因而「請」之後的賓語通常是「你、您、大家、你們」等第二人稱代詞，有 時「請」的主、賓語也可能都省略不現。見例句：
(9) 您 懂得 事情 一定 比 我們 多，請 您 給 我們 評評理 吧。 (10) 現在 請 大家 推選 幾 個 人 吧。
(11) 思東，請 到 飯廳 吃飯 吧。
用作祈使句的「吧 2」句子也常見使令動詞「讓」，此時句子的主語可 能指聽話者，但是經常被省略。有時，「讓」省略的主語也有可能無所指。
這類含有使令動詞「讓」的「吧2」句子常用於籲請對方一起行動。見例句：
(12) 我 家 對面 有 一 所 房子 出租，好像 還 沒 租出去 呢，你 讓 他 來 看看 吧。
(13) 你們 提出 的 單價 比 我們 的 價格 高出 一百 美元，讓 咱們 各 讓 一半 吧。
(14) 孩子，讓 我們 一起 勇敢 的 站 起來 吧！
「吧2」句子的述語通常是非已然狀態的動作動詞，以上所舉的「吧2」 句子，述語動詞都是未然狀態的動作動詞，因為在祈使句中，說話者一般要 求聽話者做的動作都還沒完成。雖然「吧2」祈使句中，偶而也會出現進行 或持續狀態的動詞，見以下例句：
(15) 看 著 吧，我 並 不 是 你 想像 的 那麼 孱弱 無能。
(16) 要 說 不幸，還 輪 不 上 我，你 等 著 看 後面 那 一 位 吧。
根據語料庫例句觀察，第二人稱主語、述語的「請、讓」等動詞與非已 然狀態的動作動詞，均可作為識別「吧2」的形式特徵。這些形式特徵都與 祈使句有關。因此，分類識別「吧2」句子時，關鍵應在與祈使句相關的句 法形式或語義關聯。換言之，凡是祈使句末的「吧」即是「吧2」。以人工 判讀後，總計得到 678 個含有「吧2」的句子，占句末「吧」句子總數的36.22%。
三、「吧 3 」句子的分類原則
雖然「吧3」與「吧2」句子的述語動詞有相似之處，都常見非已然狀態 的動作動詞，但是兩者的語用功能截然不同，因此有必要加以區別。「吧2」 句子用於祈使，以影響聽話者為目的；「吧3」句子則不具此功能或目的，
主要用於陳述說話者自己的觀點或未來的意向。「吧3」是表達強烈主觀性 的句末助詞，因為句子命題總涉及說話者當前、最近或最終的觀點，或表明 其意向或決定。「吧 2」與「吧 3」形式上的不同，可由主語人稱的不同來 作初步的判別。「吧 2」因為是祈使句，因此主語為第二人稱；「吧 3」句 子的主語若未經省略而出現時，通常是第一人稱「我」或「我們」，指說話 者方。見例句：
(17) 他 說，我 一 個 人，左 看 也 沒有 人，右 看 也 沒有 人，我 還是 回 台灣 吧！
(18) 慢 走，我們 送 你們 到 門口 吧。 (19) 我 把 它們 修理好 再 回去 吧！ (20) 那麼，我 還是 到 外頭 去 印 吧。
漢語句子的第一人稱主語經常隱而不現。觀察語料時發現，理應以說話 者，第一人稱代詞作為主語的「吧 3」句子，其主語脫落者超過 90 例，約
占「吧 3」句子總數的 30%。「吧 3」句子的主語多指說話者，其主語若為 零形式時，常不易與也可省略第二人稱主語的「吧2」句子區分，必須從上 下文推測才能分辨「吧3」與「吧2」句子。見以下「吧3」句子（括號中的 主語「我」並非語料原有，是作者根據上下文推測後加上的）。
(21) 張良 想，撿 都 撿 了，好人 做 到 底，(我) 就 給 他 穿上 吧。 (22) 你 可以 介紹 朋友 來 陪 我，可 要 像 你 這麼 通情達理 的 人，要
不然 就 不 要，(我) 只 等 你 回來 吧！
(23) 不 跟 你 打 啞謎 了，(我) 告訴 你 吧，我 是 一 座 由 日本 開發 出 來 的 導盲 機器。
(24) (我) 還 是 一 針 刺死 了 自己 吧，也 免得 遭 強人 的 凌辱。
有些被省略的「吧3」句子主語可復原為「我們」，表示說話者連結自己與 一般人，即以常人的觀點作為其表述觀點。見以下例句：
(25) (我們) 就 以 十幾二十 年 前 的 台灣 來 說 吧，那 時代 的 樸實 與 真切，和 今天 的 繁華 與 浮濫，恰恰 是 兩 個 世界。
(26) (我們) 就 拿 漢字 來 說 吧，漢字 的 歷史 很 短，至多 有 五千 年 左右，現在 可以 看到 的，文字 是 甲骨文，離 現在 不過 三千多 年，
是 商朝 的 東西。
主語如果是「我們」時尤需小心判別，因為「吧2」和「吧3」句子主語 都有可能是「我們」。但是「吧2」的主語「我們」指的是說話者與聽話者 雙方，而「吧3」的主語「我們」卻不包含聽話者。此外，「吧2」和「吧3」 句子的功能也不同：前者是祈使句，有影響對方的意圖；後者則只表達自己 的觀點或意向，沒有影響對方的作用。比較以下兩個句子末尾的「吧」，前 者是「吧2」，後者是「吧3」。
(27) 我們 再一次 各 讓 一半 吧，這樣 差額 就 可 除，生意 也 做成 了。
(28) 我們 從 下 往 上 的 來 講 吧，雙足 要 與 肩 一樣 寬，張 太 開，
有點 俗氣 不雅觀，太 窄 又 顯得 小氣。
有點 俗氣 不雅觀，太 窄 又 顯得 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