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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明〉中,Rendall 針對宗恩 1968 年譯本提出了四個最重要的問題。除 了第一點較常為學者討論之外,Rendall 表示,他所提出的後續這三點雖未受到 其他學者重視,但卻是他認為不應忽略的關鍵問題。

(1)否定的忽略

在〈譯者〉的開頭,在開宗明義提及藝術形式與人的認知之侷限與差距之後,

班雅明接續表示:

……相對於此,尚須指出,有些關聯概念能夠保留其良好的,或者說其最好意涵,

若非自始即僅涉及在人的層面之上(wenn sie nicht von vorn herein ausschliesslich auf den Menschen bezogen werden)[本段為筆者自譯,底線為筆者所加,以標示 對應之德文]。

在底線標示之處,Rendall 指出,宗恩將否定譯成了肯定,即英譯為“if they are

49 請參考該讀本 pp. 83-85。

referred exclusively to man50“(Zohn trans., 1968, 70)。在文章的開頭,英譯本中的 這個「否定的疏忽」(”omission of the negative”)完全地反轉了班雅明的文字意 涵,致使讀者在閱讀這句話時完全無法找到班雅明的論述邏輯(Rendall, 1997b, 192)。回顧〈譯者〉的脈絡,班雅明的句式與其邏輯密切相關,因此,在原句「若 非自始即僅涉及在人的層面之上」的否定邏輯之下,其邏輯即與同段後續推衍至

「神的記憶」(Gedenken Gottes),以及「即使一段語言的構成對人類來說尚不可 譯,其可譯性仍舊留待提及」相互呼應,所隱含的指涉即意在追尋超越人類既有 認知的無限可能。英譯中此「否定的忽略」使得論述完全相反,成為「特別須與 人相關」。這樣的忽略不但讓班雅明所欲討論的超越性頓失所依,且此處邏輯的 翻轉更與後續論述呈現矛盾的現象。

(2)「彌賽亞終點」(messianische Ende)的忽略

在〈譯者〉的後半部,班雅明論及所指(Gemeinte)與意指方式(Art des Meinens)

之區分,並認為各語言的意指方式即使本身功能是為了區隔彼此,然諸語言的意 指方式若都能在相互補充的意向之下和諧展現,所指便能如純語言獲致,而達致 彌賽亞的終點:

唯有當其如此地成長至其歷史的彌賽亞終點(messianische Ende ihrer Geschichte) 翻譯,其在作品之永恆續命(Fortleben)及語言之無盡重生(Aufleben)中點燃自 身,便能不斷地重新嘗試著那個朝向語言之神聖成長的試煉(Probe)……51(筆者自 譯)

在這個段落中,班雅明以「彌賽亞終點」(messianische Ende)作為純語言的 補充,其用意即在將純語言的概念與猶太神學中的彌賽亞概念相連結,但在宗恩 的翻譯中,這個詞似乎是刻意被忽略的:

If, however, these languages continue to grow in this manner until the end of their time,

50 在以此譯本為底本的中譯文〈譯者的任務〉中,這段話的中譯即為「某些相關的概念只有當同 人聯繫起來時才有意義」。(張旭東譯,200)

51 為便利讀者參閱,並補充中譯文之不足,茲將德文摘錄如下:”Wenn aber diese derart bis ans messianische Ende ihrer Geschichte wachsen, so ist es die Übersetzung, welche am ewigen Fortleben der Werke und am unendlichen Aufleben der Sprachen sich entzündet, immer von neuem die Probe auf jenes heilige Wachstum der Sprachen zu machen: ….”。(GS IV, 14)

it is translation which catches fire on the eternal life of the works and the perpetual renewal of language. Translation keeps putting the hallowed growth of languages to the test: … (Zohn trans., 1968, 74)

宗恩不但忽略了「彌賽亞的」(messianisch)一詞,也忽略了「歷史」

(Geschichte),這個班雅明極為密集使用的重點詞彙,取而代之的英譯是「時間」

(”time”)。Rendall 雖然將這個現象歸類為宗恩的「疏忽」(neglect),但他也表 示,這樣的忽略不能說不重要,特別是在班雅明的論述脈絡中,尤其是在〈譯者〉

這篇文章之中,彌賽亞主義(messianism)一直是班雅明密集辯論的焦點,佔有 相當重要的地位(Rendall, 1997b, 192-193)。同樣地,胡功澤在其德譯中版本〈譯 者天職〉之中,亦將此處譯為「歷史的默西亞的終點」,並於註解中說明這裡的 猶太教-基督宗教之指涉,且同時附上宗恩此處的英譯“until the end of their time“,

其用意即在提醒讀者宗恩譯本未譯出之處。(胡功澤,229;229_n12)。

(3)代名詞與副詞的忽略

在〈譯者〉中,班雅明雖然呈現藝術形式與人的認知侷限,但他也同時認為,

透過語言間互補的意向,透過宗教的成長,可以讓隱藏的種子(Samen)在語言 中成熟至更高的境界。而原文中,除了傳達(Mitteilung)以外的那個「本質的核 心」(wesenhafte Kern)便如此透過翻譯慢慢地朝向最終的目標邁進:

它[原文](es)雖不能一蹴可及,然那個在翻譯(an einer Übersetzung)中更勝於 傳達的部分,便居於其中。更確切地說,這個本質的核心(dieser wesenhafte Kern)

部分,是由那 藉其 [翻譯]本身無法再次可譯(an ihr selbst nicht wiederum übersetzbar ist)者所決定的52(筆者自譯)

在這個關鍵的段落中,Rendall 指出,宗恩忽略了「藉其」(an ihr)與「再次」

(wiederum)這兩個於第二句中指涉前句的代名詞與副詞,從而在英譯中改變了

52 此處的翻譯為筆者的嘗試,目標僅在討論Rendall於此處所討論的代名詞與副詞的問題,因此 語句上尚有許多不足之處,茲附上原文以供讀者做進一步對照參考:“Den erreicht es nicht mit Stumpf und Stiel, aber in ihm steht dasjenige, was an einer Ü bersetzung mehr ist als Mitteilung. Genauer läßt sich dieser wesenhafte Kern als dasjenige bestimmen, was an ihr selbst nicht wiederum übersetzbar ist.“ (GS IV, 15)

原文的意涵:

The transfer can never be total, but what reaches this region is that element in a translation which goes beyond transmittal of subject matter. This nucleus is best defined as the element that does not lend itself to translation. (Zohn trans., 1968, 75)

宗恩的翻譯似乎暗示,一個譯者的主要目標與關懷完全在其能力所及之外。

在某個程度上,這樣的詮釋雖有部分真實,但在這個句子之中,所謂翻譯的「本 質」,不論從哪個面向,均與翻譯相呼應,因為「藉其」(an ihr)所明確指涉的即 前句的陰性名詞「翻譯」(Übersetzung),惟其本質者,是在翻譯中不能夠「再次」

(”again”, wiederum)譯出者。翻譯的再譯因為太過短暫,無法觸及原文核心之 處,這是班雅明後續會討論到的議題。宗恩此處的兩個忽略,使得「不能再次譯 出者」變成了「不在翻譯之上」,等於將再譯的議題轉移成為翻譯本身的問題,

這樣的改變不但中斷了原文中後續即將接續的討論脈絡,更使得翻譯的本質問題 因這裡的否定變得更加複雜難解(Rendall, 1997b, 193)。

(4)自由與忠實之間

在論及傳統的翻譯概念時,班雅明提到忠實(Treue)與自由(Freiheit)這兩 個永遠被視為對立且莫衷一是的概念,並旋即說明所謂的自由是「根據意涵再現 的自由」(Freiheit der sinngemäßen Wiedergabe),而忠實是「對字的忠實」(Treue gegen das Wort):

忠實與自由――根據意涵再現的自由(Freiheit der sinngemäßen Wiedergabe),以 及在此過程中對字詞的忠實(Treue gegen das Wort)――這是自古以來在每個翻 譯討論中都會出現的概念。53

Rendall 認為,宗恩的譯本因為忽略了「對」(gegen)這個介係詞,導致英譯文似 乎與原文呈現相反的意涵:

The traditional concepts in any discussion of translations are freedeom and license --

53 此段落由筆者自譯,詳細的脈絡請參照第三章。為便於讀者參考,茲附錄原文如下:”Treue und Freiheit – Freiheit der sinngemässen Wiedergabe und in ihrem Dienst Treue gegen das Wort – sind die althergebrachten Begriffe in jeder Diskussion von Übersetzungen.” (GS IV, 17)

the freedeom of faithful reproduction, and in its service, fidelity to the word. (Zohn trans., 1968, 77-78)

根據 Rendall 的分析,宗恩的英譯不但忽略了「對」(gegen)這個介係詞,相對 地也忽略了前面「依據意涵」(sinngemäß)這個形容詞,使得班雅明原文中明顯 列舉傳統翻譯觀裡忠實與自由之兩端—根據意涵再現的自由以及針對字詞從事 的忠實—在英譯中卻似乎合併為一種「忠實再現的自由」(freedom of faithful reproduction)。這樣的呈現讓人聯想到的,是傳統翻譯觀中 Horace 與 Drydon 所 反對的逐字翻譯,但這卻讓人更難理解為何班雅明後續對「字譯」(Wörtlichkeit)

卻又大力維護。(Rendall, 1997b, 194)

除了上述四個主要問題之外,Rendall 在文章後續亦繼續提出多處宗恩譯本 的問題。Rendall 強調,班雅明的〈譯者〉是一種哲學寫作(ibid, 199),因此,邏 輯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而宗恩的英譯卻經常忽略其中表現哲學書寫的句法與邏 輯的標記,致使班雅明的論述在宗恩的版本中經常變得難以追溯。舉例而言,在 上述的例子之中,前者/後者,即彼者/此者(jene/diese)的並列比較句式是文中 相當常用的邏輯句式,在英譯中卻經常被忽略,因此,當班雅明精簡地以這類的 代名詞指涉其前述的重要並列概念並予以推論時,英譯中的忽略與合併,甚或添 加說明的處理手法則使得代名詞的指涉不復存在,原本清晰的論述變得混淆不清

(ibid, 195-196)。

除了邏輯句法經常被忽略,或代以不同的句式之外,Rendall 亦指出,班雅 明在文中大量使用的隱喻模式(”metaphorical patterns”)在宗恩英譯中亦經常被 忽略。這些元素可謂班雅明作為文學家的重要藝術成分(”poetic artifact”)( ibid, 199),且這些隱喻用法在文章之中亦相互指涉,形成一種複合隱喻(”metaphorical complex”)。然而,在宗恩英譯版本中,班雅明這種隱喻的對立(”metophorical opposition”)亦經常被忽略(ibid, 201-202)。舉例而言,如在文章的最後,班雅 明提及了翻譯的再譯問題。因為關係的不同,再譯所形成的是一種再譯本與譯本

的關係,無法觸及原文已被過重語意束縛的問題,也無法觸及原文本質上仍舊存 在的可譯性,因之翻譯之所以不能再譯,不是由於其「語意之過重」(Übergewicht jenes Sinnes),而是因為其「暫時性」(Flüchtigkeit)太過強大。而當這些過重語 意在轉瞬流逝的翻譯中隨著時空流轉,不斷地分歧,神聖文本是唯一能夠駐足之 處:

但是,有一個佇足的地方。除了神聖文本之外,沒有別處。在此,語意停止成為 不斷湧現的語言和不斷湧現的啟示之分水嶺(die Wasserscheide für die strömende Sprache und die strömende Offenbarung zu sein, GSIV, 20)。

在這個最後的段落中,Rendall 欲特別討論的是語言與語意一方面轉瞬即逝 的流動性(flüchtig),一方面卻又以傳統之名不斷附著之沉重難移(schwer)這 兩個意象的對立。這種流動性又與湧現如流水以及沉重如分水嶺相互呼應。因此,

這個最後的段落成為 Rendall 用以說明宗恩英譯對於這種隱喻對立/複合隱喻之 忽略現象。在這個段落的前半部:

翻譯相對證明其不可譯,不是由於其沉重(Schwere),而尤其是因為其巨大的暫 時性(Flüchtigkeit),而語意(Sinn)則藉此附著於其上。(GS IV, 20)

宗恩則譯為:

宗恩則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