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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Rendall 所提宗恩譯本的四個疏忽來看,我們可以發現,不論是否定、代 名詞、關鍵詞彙、抑或是複合隱喻的忽略,均與宗恩忽略班雅明哲學與邏輯論述 式書寫風格息息相關。這些忽略所導致的脈絡之流失,如否定的忽略導致超越性 的失去、彌賽亞的忽略導致神學與形上學脈絡的不在、代名詞指涉與各種概念如 自由/忠實、所指/意指方式(Gemeinte/Art des Meinens)並列詞彙之忽略導致班 雅明語言哲學與推論脈絡之混淆,種種因英譯所導致的脈絡之斷裂,對讀者所造 成的其實已非單句或單獨段落的影響,而是通篇邏輯的相互矛盾與難解。然若再 仔細回顧Rendall 所舉的例子,我們其實可以發現到,在同一個段落中,宗恩譯 本所呈現的問題並不僅只於 Rendall 所提出的部分。除了邏輯論證、並列句式、

隱喻對立的忽略之外,在Rendall 所提的每個段落之中,尚有多處表現哲學對話 的重點詞彙之無法被凸顯,或許是宗恩譯本造成脈絡混淆的更大問題癥結。

如筆者於上一章節所整理的,除了Rendall 所提的哲學論述風格是班雅明早 期學術書寫,亦即〈譯者〉書寫的重要標誌之外,班雅明文字的魔力,更展現在 其個人刻意且特殊的書寫實踐之中,即如其同時代的學者亦難以理解他的書寫主 張。因此,在單一文本的對照比較之下,Rendall 尚無法顧及的,即為班雅明通 篇文章之中所展現的特殊用字與用句、繁密的內外互文性、以及重複、顛覆卻又 力圖恢復的推論邏輯與書寫實驗。也因此,Weigel 認為,班雅明文字中字詞的意 象(Bild)、特殊的造字(Wortschöpfung)、有關語言理論的暗示、或語言並列

(Konstellation)的特性經常為譯者所忽略;而其藉著重複字詞的意涵之不斷翻

轉所展現的概念拆解,並以某個語言瞬間予以清償的清償效應,在英文翻譯中,

亦大多被流暢的要求與類比的策略(Assimilation)所取代,這成為當前翻譯嚴重 的問題(Weigel, 213-215, 221)。

舉例而言,在前述 Rendall 提出討論的第二個問題中,除了 Rendall 提出的

「彌賽亞」的忽略之外,有幾個看似平常的詞彙,如「永恆」,「無盡」,「生命」,

「重新」等詞彙,在在與班雅明的語言哲學及其將語言置於形上學層次,討論語 言生命觀的目的息息相關,但宗恩的英譯卻在試圖簡化的策略之下,讓這幾個與 生命有關的詞彙消失在行文之中:

唯有當其如此地成長至其歷史的彌賽亞終點(messianische Ende ihrer Geschichte) 翻譯,其在作品之永恆續命(ewigen Fortleben)及語言之無盡重生(am unendlichen Aufleben)中點燃自身,便能不斷地重新(immer von neuem)嘗試著那個朝向語 言之神聖成長的試煉(Probe)…… (GS IV, 14)(本段由筆者自譯,請參考第三章。

底線為筆者所加,以對應下列之英譯文字)

If, however, these languages continue to grow in this manner until the end of their time, it is translation which catches fire on the eternal life of the works and the perpetual renewal of language. Translation keeps putting the hallowed growth of languages to the test: … (Zohn trans., 1968, 74)

在這段的英譯中,〈譯者〉前半部的重要推論:「而若翻譯確晚於原文,則翻 譯確實藉著其指涉的作品……標誌著其續命(Fortleben)的階段。」的重要關鍵 詞「續命」(Fortleben),在此段落中卻不復存在,「永恆續命」在英譯中只剩「永 恆生命」(eternal life);而標誌著與早期浪漫派,甚或是猶太神學的指涉「無盡的 重生」(am unendlichen Aufleben),在英譯中亦被簡化且代換為「持續更新」

(perpetual renewal),而「不斷重新」(immer von neuem)這個隱含班雅明突破 傳統束縛的思辨與書寫方法,更直接為宗恩所省略,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新的句子。

藉著斷句的方法,宗恩將班雅明複雜的插入句拆成兩個句子,但卻擅自挪移了主 動詞之間的關係,因此,原文中點燃自身,且朝向語言神聖成長之試煉者均為翻 譯,但在宗恩拆成兩個句子之後,在第二句之中,翻譯則成為「持續將語言的神

聖成長放入試煉之中」的主詞(Translation keeps putting the hallowed growth of languages to the test)。在這種試圖更簡化,且試圖更流暢的句子之中,班雅明的 論述在英譯些微的精簡與代換中變成了另外一種樣貌,唯讀者藉此無法拾起的,

是班雅明不斷藉著並列,對比,輾轉論述、推論與闡明的形上學層次及語言在翻 譯中不斷成長的生命觀。

針對字詞的部分,Rendall 較著重的是班雅明的文學面向,因此以複合隱喻

(”metaphorical complex”)以及這種隱喻的對立(”metophorical opposition”)來 說明宗恩英譯的問題。但事實上,除了具有文學上的隱喻或意象功能,這種具象 化的描述與班雅明特殊的名詞用法息息相關。如前面章節所探討,班雅明特殊的 用字手法,所欲賦予「字」的是一種哲學任務,意在使每個字擺脫傳統的束縛,

使其回到更原初的位置,並因此激發出更多超越傳統理解的創造可能。因此,在 班雅明特殊的推論與問答中,字詞雖然重複,卻隨著文章的脈絡不斷改變其意涵。

在這樣的模式之中,脈絡不但相當重要,字詞的重複更是具有關鍵地位,因這其 中包含著各種對話的互文關係,也包含將普通詞彙重新概念化與距離化的功能,

以使之能夠隨著不同的脈絡改變其意涵。然而,在宗恩的譯本中,已明確為班雅 明反覆論述的詞彙,如認知(Erkenntnis)、傳達(Mitteilung)、藝術形式(Kunstform)

等等在英譯文之始即已被忽略並代之以不同的「同義詞」,更遑論如上述看似平 常,實則隱含哲學互文性的詞彙如 意涵(Sinn)、指涉(Bedeutung)、脈絡

(Zusammenhang)、本質(Wesen)等等詞彙。

綜言之,在宗恩 1968 年的詮釋與翻譯下,他想呈現與期待的班雅明或許是 一個文采洋溢的評論家,因此,他的翻譯重點便不在這樣的邏輯論證,而在於文 字的流暢與多變,其譯本便將更多的重點放在文字的流暢與靈活,然而,這卻與 班雅明自始至尾永遠關心著書寫的哲學任務,時時關注著一字一句從頭呼吸的

「思辨式表述」之書寫主張背道而馳。Rendall 的〈說明〉適正說明了宗恩種種 試圖流暢、簡化、說明與詞彙變換的翻譯策略對班雅明〈譯者〉中論述脈絡所造

成的阻礙。或許只是作為一種初步的導讀,Rendall 的〈說明〉僅在原文與譯本 的對照層次做初步的比較與提醒,所舉出來的問題大多以舉例的方式為之。在我 們更深入地了解班雅明書寫中無所不在的神、哲與文學、語言學等的對話性,以 及他在哲學書寫中所從事的創造文體之主張與實踐之後,我們或許可以更明確地 辨認出,除了Rendall 提及的哲學書寫是班雅明早期書寫的重要標誌之外,其藉 著某些詞彙或句子的重複、與其他文本展現的繁密對話性、以及藉著名詞化、陌 生化、意象化等特殊用字手法來展現其語言哲學論述,並以此作為一種創造性文 體主張的實踐,更是翻譯班雅明文章時所需面對的更大困難。經過後人多年的努 力蒐集與翻譯,我們今天方能有更多文本來印證班雅明在語言哲學方面的關懷與 實踐,因此,在以Rendall 所提的〈說明〉對宗恩譯本的問題有了初步概念之後,

本論文將接續前面的研究方法,以班雅明語言哲學關懷與對話脈絡,以及其刻意 為之的哲學書寫文體為主要的補充觀察面向,重新閱讀宗恩 1968 年的譯本以及 該譯本對後續其他中譯本或評論的影響。

六、從「字」的鑽探重讀〈譯者〉的中英譯與評論

如前述章節所舉出的各種例子,我們或許可以更加理解 Momme Broderson 對班雅明的書寫所做的描述:「在班雅明的身上,我們看到的是一個作者,一個 在思想上抵抗所有理論與政治侵占的作者。」(Brodersen, 2005, 31)因此,因為 這種「抵抗侵占」的特性,班雅明的文章因為顛覆與刻意多義的書寫,字裡行間 似乎也在在抵抗著翻譯,但讀者對之迫切的期待卻又讓許多譯本前仆後繼地接受 著這種試煉。為了能更深入地從對話性與文體實踐的面向來探討〈譯者〉翻譯的 困難,以及宗恩英譯本因之對後續譯本與評論所產生的種種影響,本文將選擇幾 個重要的關鍵詞,並依據文章的脈絡,以班雅明的鑽探方式及Lindroos 所提出的 概念研究方法(conceptual approach, 15),以「字」為鑽探之基礎,嘗試「挖掘」

出這些字詞所可能蘊含的意義與互文性,並進而追溯這些字詞在譯本與評論中的 流變。因為了解到窮究班雅明文章之「終極意義」是不可能且不適當的作法,因 此,本文僅依〈譯者〉之文序列舉幾個在文中明確反覆為班雅明論述,且同時經 常與其他文章對話,在譯本中卻常因不同詞彙之代換,以致被忽略或引起不同解 讀的重要關鍵字:Erkenntnis(認知55)、Mitteilung(傳達)、Sinn/Bedeutung(意 涵/指涉)、Überleben/Fortleben(逾命/續命)、以及因自由與忠實之討論所衍生的 Sinnwiedergabe/Wörtlichkeit(意涵再現/字譯)等詞彙作為代表,並輔以同段落中 某些搭配的字詞,重新梳理譯本與評論之間因而展現的一些問題。

為了凸顯宗恩譯本作為「譯本」的位置,本文將以胡功澤的德譯中譯本〈譯 者天職〉、Hynd and Valk 同年於 1968 年翻譯的英譯本、以及 Steven Rendall 發表 於1997 年的英譯"The Translator’s Task, Walter Benjamin (Translation)"作為主要的 參照對象。因為宗恩譯本在詮釋班雅明理論中的重要影響,本論文亦將在各個關

55 括號中的中譯為筆者根據研究的結果所做出的抉擇。這種詞彙的選擇不一而足,僅能作為暫 時的提醒與參考。

鍵字的探討中同時納入以此譯本為底本,並影響班雅明詮釋甚鉅的評論文章:德 曼的〈結論:瓦爾特‧班雅明的《翻譯者的任務》〉(以下簡稱〈結論〉)、漢娜‧

鄂蘭在英文版《啟迪》的〈序言〉(”Introduction”)、鄂蘭以德文發表、出版於其 他專書的同篇文章”Walter Benjamin. (Essay, 1968/71)”、以及德悉達的〈巴別塔〉

(“Des Tours de Babel“),以便更清楚地觀察這些關鍵詞彙在翻譯與評論之中所

(“Des Tours de Babel“),以便更清楚地觀察這些關鍵詞彙在翻譯與評論之中所